第72回 東陽市施全死義
有後軍施全,見其威勢獨壓,心懷不平。自念岳太尉父子功勳甚著,亦遭屈陷死,全家遷徙嶺南。若使蒼天有眼,肯容此之極惡哉!昔春秋時趙襄子殺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智伯之臣豫讓,欲為之報仇,乃詐為刑人,挾短刃入襄子宮中塗廁,待襄子來而行刺。襄子至廁心動,令人四下搜捉,乃得豫讓。左右欲殺之,襄子曰:「智伯死無後,而此人欲為報仇,真忠義士也,吾謹避之耳。」因放豫讓。讓又漆身為癩,吞炭為啞,使人不及識也。後伏於橋下俟殺襄子。襄子將過橋,其馬先驚,因令左右搜尋,復得豫讓,襄子斯殺之矣。且豫讓為人臣,而為君報仇,誠大義也。吾與岳侯,本非同僚親族。只想著高宗南渡,汴京失守,若非岳侯父子,豈有今日?所恨被奸臣秦檜伺其成功之日,連發十三道金字牌召回車馬,又構陷張憲,連詞害死於獄中。以此等冤屈,使我衷腸如何不激烈哉!來日往臨安城中,伺著秦賊出入朝時,盡我氣力戮之,少快平生志也。
施全次日早進於城中僻處等候。不移時,五花頭搭已過,道聲秦檜趨朝。施全遙望見秦檜未曾乘馬,只坐一小轎,轎之三面皆用布板遮閉,前後儘是氈簾圍繞,手下隨從者不計其數。施全自忖:「此賊原來亦知防人暗算,先自如此謹慎。吾主意至此,若殺得此賊,一以為蒼生除害,二以報岳侯冤極。
事不成,亦做著奇男子也。」言罷,秦檜抬轎近前,施全拔出利刃,望轎幔直刺進去。不想轎氈厚密,如何及得檜身,被侍從提轄官一齊將施全捉住,解往秦府來。秦檜令押過施全,問其姓名。施全並無懼色,曰:「吾乃東平人氏,姓施名全,官授後軍之職。」檜曰:「誰教爾來行刺?說出那人,我便饒汝。」施全厲聲叱曰:「汝乃罔君敗國之賊,天下誰不欲殺之,豈獨我乎!」檜怒曰:「必有人唆令他來,不打不認。」教獄卒痛打。
施全大叫曰:「我想起岳家父子與天下之人,皆欲剿滅虜寇,以報國仇,獨有爾暗通金國,專主講和,卻乃謀殺岳家父子,以快金人之憤,致使中原不可再復,虜賊任是猖獗。只今普天之下,莫不欲生啖爾肉,為岳侯報仇也。今事不成,有死而已,老賊何固問我是誰教來乎!」秦檜聽了莫對,惟教拿送大理寺獄,取招罪,押赴東陽市斬之。後人有贊施全仗義云:
烈烈轟轟士,求仁竟弗難。
春秋稱豫讓,宋代有施全。
怒氣江河汰,忠言星斗寒。
東陽甘就戮,千戴史斑斑。
自此秦檜出入,每用五十餘人,長刀短劍,前後隨行。檜退入燕居,悶悶不悅,王氏問之:「丞相幾日嘗有憂色,其實何故?」檜曰:「日前因趨朝,半道偶被一小軍官,將行刺於我,為提轄官所捉,押歸府中,體問其名目,乃具東平人施全。
吾以重刑拷勘,問其是誰唆令,甚被其赫厲一頓,竟令押赴大理寺獄取招,斬於東陽市中。自斬施全後,自覺神思疲倦,舊疾復作,竟不知所以也。」王氏曰:「昔與丞相往靈隱寺修齋,曾教風行者題詩,未得全韻,及丞相責令湊之,風行者道:『若要詩全,不利於丞相矣。』今此人名為施拿,莫非風行者唆指來謀丞相?」秦檜聽罷猛省曰:「夫人言是也。」即喚何立近前,謂之曰:「爾可帶領提轄官數人,前往靈隱寺捕獲風行者,不可有誤。若恁前如道月長老事,二罪俱罰。」何立領了鈞旨,與提轄官逕到靈隱寺來,尋見風行者,何立一把手捉住,曰:「秦丞相令來拿爾,即宜赴行。」風行者笑曰:「何恁性急,只吾一人,身不滿四尺,手無縛雞力,豈能走脫此寺乎。日前小人因言語觸犯丞相,自知罪過,正待沐浴更衣,敬詣秦府中叩首請死,何用固執之。爾眾人且放手立於居捨處,待我入僧房中更了衣服,即同爾赴府中見丞相,決不連累汝也。」何立等曰:「此言亦是。終不然爾會騰空而去哉。」即放了行者進入房中。何立與一起提轄官圍住捨外等待行者,過了一個時辰,尚未出來。何立疑惑,與眾人搶入房中,不見了風行者。四下搜尋,並無下落。只近床邊桌几上有一小匣,封記上寫云:「匣中之物,付秦檜收拆。」何立不免將此小匣,與眾提轄官回報太師。太師拆開封,匣內有小帖子,題詩一首云:
脫下袈裟起了參,懶於塵世守山庵。
三時齋飯無心戀,百歲功名沒意干。
性若白雲穿冷袖,心如皓月浸寒潭。
太師問我家何處,只在東南第一山。
秦檜看詩罷,大怒,謂何立曰:「日前拿道月長老,既已賣縱,今又放走風行者,卻將此匣來搪塞於我。爾今即往東南第一山捉還風行者,饒爾罪過。若捉不來,本身處斬,全家發配嶺南。」何立聽罷,驚遑無措,連聲應諾領鈞旨。出歸宅中,與妻子議曰:「我之一命懸於風行者矣。丞相發怒,責吾放走此人,今復令往東南第一山尋討。我想東南第一山實神仙居止所在,世人如何到得。且風行者,日前在靈隱寺中見他,其人言語不常,非塵俗僧行,終是莫得。今無奈只得領旨前去根究,若空回來,則我一家不免受禍。莫如乘此機而走,庶救一 家之遷徙也。」妻子皆號泣而別。次日,何立於相府取天下地理圖視之,東南第一山在眙軍城,東有山名曰「第一山」。怎見得,米元章有詩云:莫論衡廬撞星斗,且是東南第一山。
何立視地理圖畢,省得路程,逕望眙軍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