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武孝廉

石某是個武孝廉,他帶著錢去京城,準備到朝中謀求個官做。到了德州,忽然得了重病,咳血不止,病倒在船上。他的僕人偷了他的錢跑了,石某十分氣憤,更加重了病情,錢糧俱斷,船主也打算趕他下船。正在這時,有一個女子夜裡駕船來停在一旁,聽到這事後,就自願叫石某上她的船;船主很高興,就扶石某上了女子的船。

石某見這女子約有四十多歲,穿得很華麗,還很有神采風韻,他呻吟著向她表示了謝意。女子走到石某近前看了看他的面容,對他說:「你本來就有病根,現在魂已出了捨,游於墳墓問了。」石某聽了,嚇得嚎啕大哭。女子說:「我有藥丸子,吃了可以起死回生。你若好了,可不能忘了我。」石某哭著對天盟誓,誓死不贏救命之恩。婦人隨即拿藥丸給石某服下。過了半天,石某覺得稍好了一些,女子就到床前喂石某好東西吃,侍奉得十分慇勤,勝過夫妻。石某越是感激不盡。

一個月後,石的病就全好了;他跪著爬向女子,敬她猶如敬母。女子對他說:「我孤單一人,沒有依靠,你若不嫌我年紀大,我願與你結為夫妻。」當時石某三十多歲,妻子死了一年多了,聽了女子的話,喜出望外,於是兩人便同床共枕,互相愛憐。女子拿出錢來給他去京求官,並且約定好,一旦有了官職,回來接她一起回家。

石某到了京城,用女子的錢賄賂朝官,得到了本省司閫的官職;剩下的錢買了華麗的車馬,準備回家。這時候石某想,船上的女子年紀太大,終歸不是合適的妻子。於是又用一百兩銀子聘了王氏女為繼室。他心中有愧,怕女子知道,就繞開德州前去赴任。到任後一年多沒有給女子去信。

石某有個表弟,偶然到德州辦事,與女子住近鄰。女子知道他和石某的關係,就問石某的情況,表弟就如實告訴了女子。女子聽了大罵,並把她怎樣救石某的情況也告訴了石的表弟。表弟為她不平,勸慰女子說:「我表哥可能因為公務繁忙,沒有工夫來接你,請寫封信由我轉達他。」於是女子寫了信,由石的表弟捎去。然而石某一點不放在心上。

又過了一年多,女子自己去找石某,到後住在一家旅店裡。找到石某官衙門前,請看門的給通報一下,石某拒不接見。

一天,石某正在喝酒,聽到大門外有喧罵聲。他放下杯正聽時,女子已掀簾進了屋子。石某嚇了一跳,面如土色。女子指著他罵道:「無情郎,你好快樂!不想想你的富貴是哪裡來的?我對你情分不算薄,你就是想娶個妾,和我商量一下何妨?」石某一句話也說不出。過了好長一會兒,石某才跪在地下自己認錯,花言巧語地乞求饒恕。女子的氣才稍稍平靜下來。石某與王氏商量,叫王氏以妹妹的身份向女子見禮,王氏不同意;石某一再要求,王才答應了,去拜見女子。女子也回拜了王氏,並對王氏說:「妹妹不要擔心,我並不是妒嫉厲害的女人。他做的事,實在不近人情,就是妹妹你也不願意有這樣的男人。」於是便向王氏講了以前的經過,王聽了也很氣憤。她倆交替著罵石某,石某慚愧得無地自容,唯要求今後自己贖罪。這才安靜下來。

在這之前,女子還沒有來時,石某已告訴看門的,若有女人來不要通報。事已至此,石就遷怒看門人,暗中責備看門人不應給女子開門。可是看門的卻堅持說大門一直鎖著,沒進來什麼女人。石某對女子產生了懷疑,又不敢再去問。他與女子表面上有說有笑,但貌合神離。幸虧女子賢惠,從不爭晚上與他在一起。一日三餐後,便關上門自已早早睡了,從不問石某睡在哪裡。王氏起初對女子有些害怕,怕與自己爭男人;見女子這樣,就更加敬重她,早晚問候,像伺候婆婆一樣。

女子對下人寬和體諒,但卻明察秋毫。一天,石某失了官印,閤府沸騰,都走來走去,無計可施。而女子卻笑著說:「不用愁,把井裡的水淘干了,就能找到。」石某照辦了,果然官即找到了,問她是怎麼回事,她只是笑,卻不回答。看樣子,她好像知道偷印人是誰,但一直不肯說出來。

又住了近一年,石某觀察女子一舉一動,有許多奇異的地方。便懷疑女子不是人類,常叫人偷聽女子夜裡說些什麼。下人說只聽到她終夜在床上有振衣服的聲音,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女子與王氏十分親密。一晚,石某到上司官署去沒有回來,女子就與王氏飲酒。因多喝了幾杯,就醉了。伏在桌子上現了原形,變成了一隻狐。王氏十分憐愛她,就給她蓋上被子。過了一會,石某回來,王氏告訴他女子的情況,石某想殺了女。王氏說:「她就是狐,哪裡對不起你?」石某不聽,急忙找佩刀要動手,而女子已經醒來。她對石某罵道:「你真是蛇蠍行為,豺狼心腸,一定不能與你常住在一起了。以前我給你吃的藥丸子,請你還給我!」說罷朝石某臉上唾去,石某覺得像冰水一樣涼,頓時喉嚨一陣發癢,吐出了藥丸子,這丸子仍如以前一樣。女子抬起丸子,氣憤地走了。石與王氏追出看時,已無影無蹤了。石某當天夜裡舊病復發,咳血不止,半年工夫就死了。

《聊齋誌異白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