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蕉帕持贈邀歡會 詩句推敲猜啞謎
話說牝狐精變成胡小姐一般模樣,分外嬌嬈十分。說:「俺略施小計。胡夫人已患病在床,小姐日夜侍奉湯藥,龍生必進內問安。我就把窗前蕉葉兒變成羅帕。」只見他將葉摘下,吹口法氣,等時改變羅帕,顏色甚是鮮明。上面又是題詩一首,藏在袖內說:「把這做個鉤兒,將機就計,卻不是好看?我這般打扮起來,誰認得是真是假?」言之未盡,龍生來也。只聽得龍生說道:「剛才胡兄來叫小廝去請太醫,夫人昨晚賞花,怎麼就病起來?」來到此間,過了中堂,那壁廂正是弱妹小姐的臥房。我如今故意做錯走路頭,撞將進去,看道怎麼。呀!門兒閉上。在此我且(棄)個紅臉,憑他搶白一場。扣他幾下:「開門開門。」門內問道:「是那個?」龍生道:「是我。」那假小姐開了門,見是龍生,故做莊厲之色道:「呀!我只道哥哥請醫回來,原來是龍兄。為何到此?」龍生道:「小生聞知夫人有恙,特來問安。不想誤扣了小姐的門兒。望乞恕罪。」說完就打下恭去。假小姐道:「母親臥房你豈不知?自古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此來非出無心,我就去母親跟前說個明白,看你怎生發付!」龍生道:「小姐不要發惱,小生天涯孤客,骨肉無依。幸蒙伯父母相留,今日偶因錯走,便涉嫌疑。小姐必欲告訴堂上,使小生置身何地?望乞海涵,饒過這次。」又打下恭去。假小姐道:「一定要說。」龍生急躁道:「咳!既然如此,小生就此告別去了。」假小姐道:「你往那裡去?」龍生道:「心既不明,身難久住。天長地闊,何所不容?只是於伯父母處不能一別,於心缺憾。」那假小姐忽又改成媚容道:「呀!龍兄,你元來是個真誠君子。你到無心,我卻有意。你在我家五六年來,人非木石,焉得無情?今日母親在病,爹爹又不在家,我有幾句話兒,一發對你說了。」龍生道:「小姐有話,請快說些。」假小姐道:「你既不棄小妹,何不央個媒人,向爹爹跟前求我為婚?那時老天憐念,百歲和諧,豈不是好?」龍生道:「久有此心,敢不從命。」正說話間,忽聽喝道之聲。假小姐道:「是我爹爹回來了。你妹子有羅帕一方,你可收著。帕上有詩一首,你慢慢去看,俺須迴避也。」龍生道:「小姐既已退去,我若出去,到惹他疑,不如站在西邊廊下,自有道理回他。」
卻說胡連隨著陳醫官,遇著胡招討回朝,一併到衙。胡招討道:「龍興快備金錢,待我佔一課看。」又向陳醫官道:「請足下少坐,學生就來奉迎。」轉到內院,見龍生在西廊站立,問道:「呀,龍生為何在此?」龍生道:「小生聞知老姆貴恙,進來問安,在此等候。」胡招討道:「多累了。」龍生道:「不敢。」胡招討道:「敢煩賢侄到東廳陪陳醫官少坐,即來相請。」龍生道:「領命。」遂自出去。胡招討道:「胡連,你同妹子小英扶母親出後堂來。」胡連道:「曉得。」他們遂將夫人扶出坐定。胡招討道:「夫人,太醫請到了。替你診脈下藥。」夫人道:「生受相公。」胡連道:「爹爹,你要放正經;醫人不是好惹的。」指著他母親道:「此位是什麼人?」胡招討道:「蠢才,是你母親。卻怎麼說?」胡連道:「可知道既是在下母親,卻是你的尊正。終不然教那醫人躡手躡腳,摸上摸下,成什麼規矩?」胡招討道:「依你怎麼樣說?」胡連道:「母親的病又不是胎前產後、吐血中風,不過是花園裡受些風寒。待孩兒對醫人說,是這等這等、那樣那樣,下兩帖柴胡、半夏的藥,怕他不好?」胡招討道:「這到有理。」胡連道:「如何?」胡招討道:「可將禮儀一封先送陳醫官,就將病體委曲與他一說,要他留藥三劑。說我改日面謝。」胡連道:「曉得。」胡招討道:「夫人,你身上卻怎麼樣?」夫人道:「頭痛發熱,口苦舌甘,還覺心跳。」 正說話時,只見胡連走來說:「小英快通報,說龍相公來問安,教小姐迴避。」卻說龍生望著小姐,丟個眼色,絕然不睬,竟自避去。龍生背地道:「小姐恐哥哥看破,做個冷臉子去了。」胡連道:「爹爹奶奶,龍生在此問安。」胡公、夫人同道:「有累了。」龍生道:「豈敢。」胡連道:「藥在此了。上面寫著一個草頭,三個一字,兩個田字,是什麼東西?」胡招討道:「咳,怎麼了,難道『薑』字也不認得?那太醫說是什麼病?」胡連道:「他說風寒交並,食裹痰。」胡招討道:「他用什麼藥?」胡連道:「不過是木香、豆寇,開胸竅。」龍生道:「那太醫藥也下得好。」胡招討道:「便是。」叫小英把藥拿去,教小姐親自煎好,扶奶奶進去服藥。對龍生道:「賢侄,今日多有勞了。」龍生道:「好說。」胡連道:「爹爹,母親有病,孩兒又不耐煩割股,又不耐煩借壽,有個小意思在這裡,不知爹爹肯麼?」胡招討道:「什麼意思?」胡連道:「替母親沖一沖喜何如?」胡招討道:「休得胡說!你送龍兄出去。回來扶持你母親便了。」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龍生回到書房說:「有意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小生為弱妹小姐整整想了數年,今早把幾句話兒動他,元來他也鍾情於我,就與羅帕一個。他說有詩一首,慌忙之際,不及展看。且把門兒閉上,待我看它則個。」遂將帕抖開一看說:「好一個嬌滴滴綠羅帕兒。果有詩句在上,待我念來:
花散清香月滿輪,園林裝點一時新。
晚霞到映深閨裡,會春簾櫳處處春。
這怎麼解?又不是閨怨,又不是情詩,一定有個意思在裡頭,一時想不出來。煩悶人也。小姐小姐,你方才分明說的俱是此婚姻話,為什麼詩句上偏說到天上月、晚來霞,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戲耍我麼?待我仔細尋味一番:想他說話之時好不親熱。他唇脂一縷,香氣撲人。這詩句兒令我三思,總猜不著,好生急躁!呸!是了是了,他把四個字兒放在句上,約我花園晚會。我那小姐,別人才學藏在肚裡,你的才學放在頭上。我早知你繡口香腸,定有啞謎了。今日被你弄得好不耐煩。到手之時,先要罵你幾句。被窩裡、枕頭上、耳根畔,罵你個作怪活冤家。我想,花園正在小姐臥房之後,不能容易進去,怎生是好?且打發龍興出門到那裡,再作計較。」「龍興那裡。」龍興道:「有甚分付?」龍生道:「你去請白相公,明日早來一會。」龍興道:「今日晚了,明日去回罷。」龍生道:「你就在他家歇了,好要他早來。」龍興道:「這些讀書人最要背後尋事。我在那裡歇了,到是主上門買賣了。」龍生道:「唗!快走。」龍興只得去了。龍生道:「小廝去了。只是天色尚早,好生急煞人也。」且住。小姐到約定了,還有這些丫頭怎麼擺脫得他?料想小姐自有方法。我龍驤從不曾幹這宗買賣,到那時,摟時手麻,做時心怕,卻怎麼處?呸!龍驤龍驤,你若見了他須,揀不得這搭和那搭,只得等待便了。
欲知佳期成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