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俊俏郎欣交玉洞  薔薇花變化金釵

第四回 俊俏郎欣交玉洞 薔薇花變化金釵

話說小英承小姐之命,前來說道:「俺小姐因夫人有病,今晚要到花園裡燒香保佑。叫我先把香桌兒擺下,你看這牡丹亭、芍葯欄、荼(上麻+下糸)架、木香栩、太湖石、金魚池,好不齊整。我小英原是個船幫中的女兒,被那短命的拐來,賣於衙內做個丫頭,也是命裡應該。你看這香桌兒已經擺下,不免請小姐去也。」

卻說那牝狐仙變成胡小姐嬌滴滴的模樣說:「早間羅帕題詩,投與那生,料他猜著啞謎,巴不到晚。爭奈今夜真正小姐又來此處烘香,必須弄個通天手段,使他真假難辨。」說話中間,龍生已在牆外,不免將花園門開了,等他進來。只聽龍生說:「待我隔牆一望,可有些影響兒麼。內邊卻有閃閃燈光。呀,怎麼花園門兒早已開在此間,我那小姐好不知趣哩。待我一徑進去,看道怎麼。」恰好遇見假小姐,說:「呀!龍兄,你為何趁夜到此?」龍生道:「你詩中把『花園晚會』四字打頭,這般啞謎難道猜你不著?」假小姐道:「帕上之詩實出無心。」龍生道:「這般說話是真是假?」假小姐道:「塵人世間事有真的,就有假的了。」龍生道:「你說將起來,你是假的。」假小姐道:「假的到強似真的。」龍生道:「混話。」假小姐道:「你既然到此,且閃在芭蕉樹下。待我燒香,保佑母親。過了我還進去;安頓了丫頭,再來與你講話。」龍生道:「你進去定用真個出來。」假小姐道:「真的去了,假的定來。」龍生道:「又是混話!」假小姐道:「你過去罷,有件要緊事分付你。停會小英隨我出來,你若一些的響動,不是耍處。」龍生道:「這個曉得,不須分付。」假小姐說是了,一時做出真和假,假假真真辨不清,竟自隱去。

忽聽內邊咳嗽一聲,龍生道:「小英持了燈,果然引著小姐來也。且閃在一邊,看他怎生保佑。」只見小姐行來說:「妾身因母親有病,無可為計,來此焚香祈禱,小英點起香來。」小英道:「小姐,香便有了,待取火來。」小姐道:「蠢才!這燈不是火麼?」小英笑道:「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卻說那狐仙暗立旁邊,說:「小姐在此拈香,待我取了他的金鳳釵,別有個道理。」只見小姐拈香,跪到祝贊說:「天地神明,奴家弱妹,因母親有病,願減自己陽壽,增我母親遐齡一紀。阿也,我那娘也,乞神保佑,望到白頭。」遂叩下首去。狐仙趁著此時,將釵拔去,旁人那能看見。小姐起得身來,小英說:「你看殘燈黯淡,寒露淒清,夜已深了。請小姐進去罷。」小姐道:「正是。怕夫人醒來知道不便,你收拾了隨我進去則個。」龍生道:「呀!小姐為那丫頭在身邊,一徑去了,倘或不得出來怎麼了!」抬頭一看,遠遠望見小姐獨自轉來,真個是天仙降臨也。只聽那假小姐道:「夜懸明鏡青天上,人約黃昏綠樹邊。」兩下相遇說:「呀,龍兄夜半三更,怎麼還在這裡?」龍生道:「正經話兒不曾講得一句,怎麼說這樣懈氣話!」假小姐道:「今晚遲了,明日講罷。」龍生道:「小姐,你再想一想。」假小姐道:「沒有什麼想得。」龍生道:「早間的事兒。」假小姐道:「沒有什麼事兒。」龍先生道:「你詩題羅帕,我猜透了。到如今這般做作起來。說花園晚會話兒都是些胡謅亂謅,到這地位也由不得你了。只是攙著你走。」假小姐道:「攙我到那裡去?」龍生道:「到西邊空房裡去。」假小姐道:「去做些什麼?」龍生道:「我的娘子也,要把往日相思,今日勾了。」假小姐道:「阿也,我不去。」龍生道:「決不放你衫袖。」假小姐道:「羞人答答,怎麼要幹這樣事?」龍生道:「做夫妻怕什麼羞?」假小姐道:「從便從了。只是六禮未成,千金擲地,他日使有白頭之歎,把我置身何地?」龍生對天發誓道:「老天,我龍驤若不得弱妹為妻,以死為期,決不另娶。」假小姐道:「聽他熱語,實難消受。罷罷,落你的軟兜了。」扶起龍生說:「龍郎,你肯疼著我麼?」龍生道:「我那小姐,敢不疼你。」假小姐道:「咦,你真個疼我?」龍生才摟抱著,親了個嘴。假小姐向他耳邊道:「我是朵嬌嫩嫩鮮花,你須慢慢操。」龍生道:「小姐何勞分付,洒家自有制度。」遂摟抱進房,就在太師椅上退去裙衣,雲雨起來。龍生是未近婦人的,況且牝狐精又是西施轉生,放出他的嬌媚,令人魂銷。龍生那裡經受得起?只覺慾火燒動,真陽洩漏,兩人情濃,在西房交媾不題。

卻說小英執燈行來說:「小姐剛才燒香,掉了鳳釵。不要說鳳釵,便是鳳毛也尋得出。為何滿院尋遍竟不見影,奇了奇了。我回復小姐去也。」

卻說狐仙歡歡喜喜地說:「虧俺千方百計漏的一點真元。龍郎龍郎,我的事藉你成了,只是你的事還須仗我。時下完你姻眷,隨後了你功名。教那小姐將錯就錯,我也做個知恩報恩。他如今倦了,鼾鼾睡著,不免叫他醒來,打發他回到書房去罷。龍郎龍郎——」只見龍生被衣伸腰說:「好倦好倦。小姐你為何先起來了?」假小姐道:「奴見夜色將闌,送你到書房中去。」龍生將假小姐摟住,坐在膝上說:「天色尚早,再睡睡。」去又伸手解開假小姐的胸懷,將粉白的小乳兒摸來一番。假小姐說:「龍郎,我要你兩件東西,不知肯麼?」龍生道:「若是有盡拿去。」假小姐道:「不要你別的,只要你口兒放穩,情兒長存。」龍生道:「這個自然。」假小姐道:「龍郎,我且問你,如今你道我是真的是假的?」龍生道:「如今是真的不消說了。」假小姐道:「癡人,只怕還是假的。」龍生道:「只要如此,便是假的也罷了。」假小姐道:「我送你去罷。」龍生道:「可從那裡去?」假小姐道:「從房裡出去。」龍生道:「有人撞著怎麼了?」假小姐道:「他們睡著,一些不妨。待我扯著你走。」故意咳嗽一聲。龍生道:「你偏咳嗽,被人聽見,怕做出事來。我替你憂著,隔牆有耳,須防洩漏。」假小姐道:「到你書房了,你還好再睡一覺,將養片時。待我與你扣過門去。」龍生又在門縫叫道:「小姐,小姐,快轉來,忘了一樁天大的事,今晚那裡會你?」假小姐道:「啐!我夜夜在你書房宿。你睡罷,有人來了。」龍生驚問,他說:「我把小姐金釵放在書房門首,待胡連拾去,做個弄假成真。如今把夫人病兒放鬆,等他起來成就親事,豈不是好?俺且去也。」

卻說胡連早晨起來,欲尋龍生,走向書房門首,地下有一首飾,拾起一看說:「呀!這是我妹子釵兒,怎麼掉在此間?咳!妹子妹子,你有些古而怪之,蹺而蹊之了。我如今將紙包好,釵兒藏在袖中,先對母親說了。待妹子到來,當面開看,使他無言可對。」轉回後院,叫聲「奶奶快來」。夫人道:「我的病才覺好些,你為何大驚小怪?」胡連道:「有件希罕事,特來告訴,但不好說。」夫人道:「想你做出歹勾當來了。」胡連道:「不是我,到是令愛。說來恐人笑話。」夫人道:「唗!又要胡柴了。」胡連道:「妹子釵兒為何掉在龍生門首?」夫人道:「畜生!口嘴放好些,你親妹子也來凌並!」胡連道:「你坐家不正,又要護短。」夫人道:「胡說,你拾的釵在那裡?」胡連道:「拿賊要贓,獲奸要雙。須妹子來時方才拿去,看他怎說。」夫人道:「先喚小英來問,便知端的。小英那裡?」小英到來說:「夫人有何分付?」夫人道:「你尋著金釵麼?」小英道:「找遍花園並無蹤跡。」胡連道:「你怎麼不到龍相公書房門首去尋?」小英道:「大爺差了,花園裡掉的,如何尋到那廂?」胡連道:「燒香是你跟隨,往書房中去自然也是你引領的了。我有真贓在此。」小英道:「小英不會嫖,又不會做賊,有甚麼真贓?」胡連道:「阿也,分明說我!看你活脫是個紅娘款段,不打如何肯招?」遂上前把小英拳打腳踢一頓。小英被冤,未免叫喊連天。小姐在繡房門聞得走來,欲問何故,胡連望見說:「呀!妹子來得好,你的釵兒呢?」胡小姐被他驟然一問,竟不即應。胡連向夫人道:「如何?你真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正鬧嚷間,狐仙知道事發,說:「我再弄個神通戲他。」遂摘一朵薔薇,換出金釵,卻把釵兒掛在茶蔗架上而去。夫人哭道:「我那兒也!」小姐道:「母親為著何事?孩兒一些不曉。」夫人道:「胡連將紙包拆開,與你妹子看。」胡連道:「這是真贓,待我拆來一看,怕你做人不成。」將包打開,卻是一朵薔薇花,被小姐、小英啐了幾口,說:「你的話俱是臭屁!」胡連道:「好古怪,我不合做這沒興頭的勾當。母親、妹子罵我應該,連小英也來罵我。」夫人道:「是我叫他罵的。」胡連道:「罷了罷了。釵兒畢竟有個下落,我們同去尋尋。若找著了,盡你再罵一場如何?」小姐道:「使得。」胡連道:「待我先走。」夫人道:「不准,待我們同去。」進得花園,夫人向前一望說:「那荼(上麻+下糸)架上掛的不是金釵?」小英聞言,急向前取下。這胡連卻驚得伸出舌頭呆了半晌。小姐用手指道:「你真是睡夢不醒。」小英道:「若尋不著金釵,便是跳東洋也洗不清了。」大家恨恨而去。胡連道:「活籠殺,分明金釵變成薔薇,受他們一肚皮啞氣。咳!以後做事不可造次。」下回如何,再聽分解。

《蕉葉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