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黃鳳仙扮觀世音黃鳳仙戰三大仙
詩曰:
石門一望路迢迢,崒嵂峰高聳碧霄。
泉掛珠簾當路口,煙拖練帶束山腰。
香爐捧出仙人掌,輦路行來織女橋。
午夜月明天似水,鶴歸松頂聽吹蕭。
王明問道:「你上山可曾看見個甚麼人哩?」黃鳳仙道:「不曾看見個人,只看見一個物件。」王明道:「是個甚麼物件?」黃風仙道:「是我才在石門之下,看見一隻金絲犬,有頭有尾,有花有紋。他在那裡閒遊閒走,我看見他,他不曾看見我。是我捻個訣試他一試兒,他一踴而起,起在半天之上,不見下落。——這就是我看見的物件。」王明道:「前日金角大仙騎的是只金絲犬。這等看起來,果真是他的洞府無疑了。」黃鳳仙道:「石門上明明的寫著『紅羅山』,這個不消疑了。只是你在門裡來,可曾打探得有些甚麼事跡沒有?」王明道:洞門關著,不得他開,故此不曾打探得一些事跡。」黃鳳仙道:「你敲開他的,有何不可?」王明道:「也曾敲來,只是敲不開哩!黃鳳仙道:「你是個甚麼東西敲?」王明道:「是個石塊兒。」黃鳳仙道:「那石塊兒可曾下鍋煮來?」王明道:「這等一個荒山上,又到那裡去煮來?」黃風仙道:「原來不曾煮過,是個僧敲,僧敲他怎麼肯開?」王明道:「怎麼僧敲就不開?」黃鳳仙道:「你不聞『僧敲月下門』?」王明道:「好個『僧敲月下門』。我們回去罷了。」黃鳳仙道:「元帥軍令,要見或是民居,或是廟宇、或是神仙、或是鬼怪,打探一個的實來報。這等一個模糊,怎麼就回得話哩?」王明道:「不見他的面,曉得他是個甚麼人?」黃鳳仙道:「依我愚人之見,這三個人不是甚麼仙家正派。」王明道:「怎見得?」黃風仙道:「人內不足者外有餘,內有餘者外不足。怎麼是個內有餘者外不足?洞開重門,正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見之,這卻不是個內有餘者外不足?怎麼內不足者外有餘?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這卻不是個內不足者外有餘?這三個人緊閉了重門,正是銷沮閉藏之貌,豈是一個正派的仙家?」王明道:「夫人之言有理。只是不曾眼見得他,不好回話。」
黃鳳仙道:「我還有個道理。」王明道:「是個甚麼道理?」黃鳳仙道:「我和你尋一個深巖,待我坐在巖裡,充做個觀世音。你把個頭髮攏起來,把個紅臂甲兒穿起來,充做個紅孩兒。他若是沒有個嫡門正派,他自來禱告於我。聽他禱告,便知端的。」王明道:「此計大妙,只是怎麼令他曉得?」黃風仙道:「你帶著那個隱身草,只在這門裡門外幌著。但只是有人來之時,你就拿出草來,一下子不見了個形。走一會,卻又收起草去,令他看見些形。走一會,又拿出草來,直走到巖邊前,卻又收起草去,走進洞裡來。這卻不就令他曉得了。」王明道:「妙哉!妙哉!」兩個人依計而行。
不出百步之外,就有一個深巖:窈窕縈紆鎖翠崖,幽深虛敞絕纖埃。黃風仙端端正正坐在裡面。王明帶著草,剛剛的走到巖上,早已驚動了個鹿皮大仙。怎麼就驚動了他?原來王明穿了個紅臂甲。世上只有個紅第一搶眼。鹿皮正在打聽寶船轉來,一眼就瞧著,故此先驚動了他。王明眼又快,看見有個人,即忙的就拿出草來,鹿皮大仙轉眼又不見了那個穿紅的,心上狐疑,三步兩步,跑到巖邊來。只見深巖之中,坐著一個觀音大士,左側站著一個紅孩兒。
鹿皮大仙跑進來,唱上一個喏,說道:「果然人語不虛傳,人人都說道這是個潮音洞。今日果然有個大士在這裡現身。」道猶未了。」翻身而去。去到洞裡面,見了那兩個師兄,把觀世音的事,細說一遍,金角大仙說道:「我們正在出兵之時,正要問他一個禍福。」銀角大仙道;「如今就行,遲了就是來意不誠。」
果真的三個大仙,齊齊的來到石巖之下,禮拜已畢,說道:「弟子兄弟三人,原系凡胎。後遇異人,傳授我一班仙術,又得了一班寶貝。前日蒙金眼國國王聘召,以退南兵,不料本洞之中有一個千歲的猢猻,見弟子們不在洞裡,欺弟子們的道童,謀占未遂,放起火來,把弟子們的窠巢,一班大小徒弟,盡為煨燼之末!弟子們正然出兵,只見一陣信風所至,弟子們無計可施,只得抽身而回。未有寸功,虛負國王之請。今日又是天緣湊巧,這些南船都在這個山下經過,是弟子們三陣海風,刮住了他的船。這如今準備著擒他的將領,碎他的船隻。一則報金眼國王之仇,二則全西洋大方之體面。弟子們這個地方,原是西洋印度之地,釋伽佛得道之所,善不過的,怎麼容得這等一干殺生害命的人在這裡作吵麼?伏望大士大慈大悲,救我一方生靈,保佑弟子們一戰成功,不勞餘力!功成之日,替大士修飾仙巖,莊嚴寶相。弟子們不勝虔懇之至!」禱告已畢,又齊齊的磕了二三十個頭,出門而去。
三個大仙去了,黃鳳仙道:「你看好大仙哩!」王明道:「虧了夫人妙計,盡得其情。不但只是盡得其情,他還拜做你的徒弟哩!」黃鳳仙笑了一笑,說道:「他們拜做我的徒弟還不至緊,你還做了我的紅孩兒哩!」王明道:「多了一個『紅』字。」大家取笑一場,逕下山來。
回到寶船之上,已經二更多天氣。見了元帥,把個假扮觀音大士的事,三位大仙禱告的情詞,逐一的細說了一遍。元帥大喜,說道:「這也叫做『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吩咐重賞紀功。王爺道:「那千歲的猢猻,就是金眼國的災星,就是我們的福星!天下事有這等湊巧的!」老爺道:「前事罷了,只說他明日要來擒我們的將領,碎我們的船隻,卻把怎麼抵敵他去?」王爺道:「邪不能勝正。還要苦求天師、國師一番。」老爺道:「有理。」
即時請到天師、國師。相見禮畢,三寶老爺把這三個大仙的始末,告訴一番。天師道:「他們既是凡胎,終久不為利害也。先與他廝殺幾場,看他是個甚麼仙術,看他是個甚麼寶貝。其後來,容貧道再作區處。」國師道:「若只是搬斗術法,摩弄寶貝,還自可得。只怕他水裡撮出風來,岸上噴出火來,就有些不便。」「這個卻都在貧僧身上。」老爺道:「多謝扶持!」各自散去。
到了明日,果然是三個大仙一擁而來,一字兒擺著:金角大仙騎著一隻金絲犬,居中;銀角大仙騎著一個玉面狸,居左;鹿皮大仙騎著一個雙飛福祿,居右。後面都是些毛頭毛腦的番兵,也不計其數。三個大仙高叫道:「南朝的好漢,你出陣來。我前日在金眼國輕恕於你,你今日再走到那裡去罷?」道猶未了,南朝也是三員大將統領了三路雄兵:第一員是游擊大將雷應春,一匹馬,一張月牙鏟,居中;第二員是狼牙棒張柏,一匹馬,一把狼牙棒,居左;第三員應襲公子王良,一匹馬,一桿丈八神槍,居右。南陣上三通鼓響,吶喊一聲,天搖地動的一般。
金角大仙看見,大笑了三聲,說道:「汝等都是些螻蟻微命,敢來衝我的泰山。我若略略的舉起手來,教你們都成齏粉。」道猶未了,把座下的金絲犬著一鞭。只見那畜生口裡吐出一道青煙來,金星噴噴,尾巴頭彪出一道火來,赤焰騰騰。南陣上看見,心裡都是有些吃驚,一時不敢向前去。只有張狼牙心雄膽壯,怒發如雷,罵說道:「無端賊道,敢出這等大言。你既是泰山,怎麼又借個狗勢?我若懼怕於你,誓不為大丈夫!」狠上一聲,提起那桿狼牙釘,橫築直築,築上前去。分明築得有些意思,那曉得那個烏錐馬吃了金絲犬的火爆一燒,撲的一聲響跌在沙場之上。這一跌不至緊,把個張狼牙顛將下來。張狼牙正在怒頭上,顧不得甚麼馬不馬,挺出個身子一跳,跳將起來。丟了個馬,兩隻腳步行,兩隻手掄著狼牙棒,直釘到金絲犬頭上,金絲犬到吃了兩釘。又釘到金角大仙的面上,金角大仙又笑一笑,說道:「這將軍到也是個不怕死的。我且教你受些磨折,你才認得我哩!」道猶未了,一口法水噴將出來。這一噴之時,莫說張狼牙,就是跟隨的軍士,一個個的都跌翻在地上,再有那個曉得些人事罷?張狼牙心裡其實明白,爭奈腳底下無力,走不動哩!只見一夥毛頭毛腦的番兵,捆捆縛縛,弄到山上去了。雷游擊、王應襲看見那個道士術法高強,勢頭來得不好,未敢擅便,只得收兵回來,見了元帥,把道士的術法,訴說一番。元帥道:「怕他許多不成。你們抖擻精神,和他殺上幾陣,不得贏瘡,再作區處。」兩個將軍應聲而退。卻說金角大仙撈翻了張狼牙,撮進洞裡。三個大仙仔細看一看時,盡好怕人也!怎麼怕人?張狼牙本等是生得面如鍋底,須似鋼錐。卻又被法水所迷,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像個呆子一般,睡在地下裡。銀角大仙說道:「師兄,這個人好個軟綿團兒。」金角大仙道:「你只曉得軟綿團兒,你那裡曉得此人性極剛強,萬死不折。只為我的法水所迷,故此動彈不得。待我叫他醒來,你看看。」道猶未了,又是一口法水。張狼牙恰像個睡夢裡面醒將過來。及至睜開兩隻眼,只見是三個道士坐在上面。一干毛頭毛腦的番兵站在兩旁。張狼牙欲待掙起來,渾身上下都是些繩穿索捆,肚子裡激不過,大叫一聲道:「好大膽的道士也,你敢綁著我在這裡麼?快拿刀來殺了我就罷,少待遲延,我就崩斷了這些繩索,教你寸草不留。」
張狼牙這一場狠叫,金角大仙也有些懼怯。卻又笑了一笑兒,說道:「你不要這等急性。我還有個安樂窩,請你去坐一坐,嘗些安樂的滋味,你才認得我來!」張狼牙又惱起來,罵說道:「那個認得你這等一個毛道士,尖嘴刮鼻,假充太乙,做醮唸經,過如主乞。」金角大仙說道:「這斯死在頭上還不省得,還來噀嘴裡!左右的把他送到新潮音洞裡去,待明日多拿幾個,一起開刀。」果真的一夥番兵把個張狼牙送在洞裡。只見到了裡面,陰雲慘慘、黑霧濛濛,無明無夜,不見些天日,一會兒,那一夥番兵各自散了。張狼牙心上打一想,猛然間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就盡著平生的蠻力氣,狠是手腳一蹬,毛髮一豎,吆喝一聲,身上的繩索;就是刀斬斧斷的一般,齊齊的斷了。張狼牙好一似鰲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任我游。一徑跑下山來了。
跑到寶船之上,拜見元帥,把前後的事故,細說一遍。元帥道:「是個甚麼洞?」張狼牙道:「外面像是一個神座兒,轉到裡面就不見天地,不見日月三光,離地獄門也只隔得一張紙的樣子。」王明道:「那洞外面可有個甚麼台基兒麼?」張狼牙道:「像個新砌的台基兒。」王明道:「敢就是我們昨日弄喧的去所哩!」張柏道:「是了!是了!他們口口聲聲說道新潮音洞裡。」王明道:「若只是送在那裡,還好處得。」元帥道:「怎麼好處得?」王明道:「只消小的跑進去就取將來,卻不是好處得?」元帥道:「將計就計,在你們做個將官的身上。」王明道:「我們都曉得哩!」
到了明日,那三個大仙領了一干番兵,又是一擁而來,又是一字兒擺開,高叫道:「南朝再有那個好漢敢來與我交鋒麼?」道猶未了,南陣上鼓響三通,吶一聲喊,早已閃出一員大將,一騎馬,一把月牙鏟,飛舞而來,原來是游擊將軍雷應春。未及臨陣之時,又是三通鼓響,喊上一聲,早已又閃出一員大將來,一騎馬,一桿丈八神槍,飛舞而來,原來是應襲公子王良。未及臨陣之時,又是三通鼓響,喊上一聲,早已又閃出一員大將來,一騎馬,一桿滾龍槍,飛奔而來,原來是武狀元唐英。未及臨陣之時,又是三通鼓響,喊上一聲,早已閃出一員女將,一騎馬,一張兩面刀,飛舞而來,原來是金紫夫人黃鳳仙。四員大將四騎馬,四樣兵器,各逞其能。一起吆喝道:「你這些妖道們,快來受死!」金角大仙道:「這叫我來受死麼?只怕你們死在頭上。你不信之時,你看昨日那個黑臉鬼,有個樣子了。」黃鳳仙說道:「昨日他們為你邪術所誤,你今日再敢來張開個毛嘴,噴出個臊水來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就噴出來,你待何如?」黃鳳仙道;「你噴出米試一試兒看著。」金角大仙果然就是一口水來,也只指望昨日的樣子,擋著他骨軟筋酥。那曉得黃鳳仙不慌不忙,取出一幅了事布兒,名字叫做月月紅。拿起來馬前一卷,那口水只當得洋子江裡撒泡尿,不曾看見!
金角大仙看見這口法水不靈,連忙的把個金絲犬加上一鞭。那畜生好不施設哩,口裡就噴出一道青煙,尾巴頭就撤出一路紅火,急走如飛,竟奔到黃風仙臉上。黃風仙不慌不忙,取出一根扎頭繩兒,名字叫做錦纏頭,拿起來照前一晃,即時把個金絲犬纏住了四隻蹄爪兒。撲的一聲響,跌一個轂碌。那畜生跌一跌不至緊,卻早已把個金角大仙跌將下來,賣了個破綻。黃風仙的兩面刀其快如飛,照道他的頸脖子上,已自擂了一刀。金角大仙好苦也,一段是頭,一段是身子,喜得這個大仙到底有三分鬼畫符,黃鳳仙去撈他的頭,只見那兩眼珠子撐上兩撐,一張口呷上兩呷,一個頭猛空裡一飛,飛上在半天之上,悠悠蕩蕩,從從容容,如飛鳥盤旋之狀。黃鳳仙又去撈他的身子,那身子也又作怪哩,一跳跳將起來,跳在山崗頭上。一會兒,一個頭吊將下來,鬥著個頸脖子上,半點不差,黃鳳仙罵說道:「好毛道士!你要賣弄麼?」
道猶未了,銀角大仙馳驟而來,手裡拿著個如意鉤,照頭一摜。黃風仙擋他一刀,兩下裡撞的咭玎咭玎一聲響。黃鳳仙道:「你還要來,你的頭可斷得這一會麼?」銀角大仙道:「胡講!甚麼人敢斷我的頭來?」一邊講話,一邊撇起個如意鉤,撇在半空雲裡,喝聲道:「變!」那個鉤果真的一變十,十變百,即時間變做了一百口飛刀,齁齁的響,飛將下來,黃鳳仙看見,說道:「你還自稱為大仙哩!你那裡真是個大仙?所行之事,都是些妖邪術法,敢到我老娘的眼前吊甚麼喉!」不慌不忙,腳底下解下兩隻腳帶來,名字叫做夜夜雙。拿起來上三下四,左五右六,舞的就像個雪花蓋頂一般,連人連馬,那裡再看見些蹤影兒罷?那一百口飛刀,撞著的只是一響,一會兒都吊在地上,還是一個如意鉤。
銀角大仙看見解了他的術法,心上盡有些吃驚,說道:「這等一個女將,盡有些學問,不可小覷於他。」卻又掣過個如意鉤來,望空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喝聲道:「變!」那個鉤一變,就變做一扇大磨磐,懸在半天雲裡,左磨右磨,磨來磨去,一下子吊將下來,竟壓到黃鳳仙的頂門骨上。黃鳳仙看見,罵說道:「好妖道,偏你有這許多的變化,偏我就不會變化麼?」不慌不忙,頭上取下一幅烏綾帕兒,名字叫做個劈頭抓。拿起來望地上一摔,也喝聲道:「變!」這個「變」,卻不是小可的,變就變做一座峭壁高山,拄天拄地的攔在陣前。你想一扇磨磐會打得個山透哩!輕輕的吊在山上,只當得個對江過告訴風罷了!銀角大仙沒奈何,只得收回個如意鉤去,意思間還要變幾變兒。卻不奈這個山拄在面前何,兼且落日西沉,昏鴉逐隊,天昏地黑,不辨東西。假曉你會變,也是個臘梨變花枝,變不出個甚麼好的來,只得各自收兵而散。
回到洞裡,銀角大仙大怒,說道:「枉了我們六尺之軀,反不奈一個女人何?」金角大仙說道:「你的如意鉤千變萬化,怎麼不奈他何?」銀角大仙說道:「都是你輸了頭陣與他,故此到底不利市。」金角大仙說道:「你們腳本等不齊,只埋怨我的頭不齊哩。」鹿皮大仙說道:「當場不戰,背後興兵,這都是枉然的。到明日之時,二位師兄都請坐下,待貧弟去拿他過來,監他到安樂窩裡,洩了二位師兄之忿罷!」銀角大仙道:「師弟哩!過頭飯兒難吃,過頭話兒難講也。難道你就拿得他來?」鹿皮大仙道:「貧弟若拿他不來,我就把這個六陽首級送了師兄罷!」銀角大仙說道:「既如此,但是師弟拿得那個女將來,貧兄就把這個六陽首級送了師弟罷!都憑著大師兄做個證明功德。」
到了明日,南陣上這些將軍先去擺下了陣勢,只在牢等那三個大仙。鹿皮大仙騎了只雙飛福祿,飛舞而來,威風凜凜、怒氣沖沖,高叫道:「南朝那個潑婦,你還敢出來麼?」黃鳳仙喝聲道:「我兒哩!你叫我老娘做甚麼?」鹿皮大仙說道:「你這潑賤婢,你那裡識得我仙家的妙用。我饒了你這一刀之苦,你不如早早的下馬受降麼!」黃鳳仙大怒,罵說道:「這誅斬不盡的賊道!你不過是番國裡一個妖人,怎比得我們天朝的上將。你敢開大門,說大話。我今日與你定個雌雄,拚個死活,你才認得我老娘來!」道猶未了,把手一招,南陣上飛出三員大將來:一個雷游擊,一騎馬,一把月牙鏟;一個王應襲,一騎馬,一桿丈八神槍;一個唐狀元,一騎馬,一桿滾龍槍。況兼黃風仙一口兩面刀。一個人當兩個,四面八方,一齊殺向前去。圈圈轉就殺做一個走馬燈兒的樣子,把個鹿皮大仙裹在中間。
鹿皮大仙也沒有了主意,怎麼沒有了主意?欲待廝殺,這些人勢頭來得凶,施展個手段不出,欲待吹葫蘆,急忙裡吹不及,故此就沒有了主意。因是蕩了主意,急忙的把個雙飛福祿加上一鞭,那福祿盡解得人的意思,一躍而起。剛起得一丈來高,黃鳳仙手裡取出一個錦纏頭來,照著他一摜。那錦纏頭原是個粘惹不得的,粘著他就要剝番皮,惹著他就要爛塊肉。饒你是甚麼搖天撼地的好漢,不得個乾淨脫身。莫說只是那個福祿,雖然通靈,到底是個畜生班輩。一個錦纏頭一摜,早已跌翻下來。黃鳳仙一肚子的怒氣正沒處去伸,抓過個福祿,就擂他一刀。一刀擂下一個頭來,原來就是山上一隻野鹿,假充做個福祿,那裡是真的?黃鳳仙越發識破了這個鹿皮大仙,高叫道:「你們都要抖擻精神,生擒這個妖道。要曉得他純是些邪術,只看這個野鹿便見明白。」眾人聽知黃鳳仙這一篇之詞,委果是雄了一個心,壯了一個膽,一片的擂鼓,一片的吆喝,搖旗的搖旗、吹哨的吹哨,好不英勇也!這正是先聲足以奪人之氣,怕他甚麼鹿皮大仙!鹿皮大仙起在雲裡,無計可施。剛要取出葫蘆來,黃鳳仙早已就看見了,高叫道:「那賊道又在那裡要弄喧,要吹甚麼葫蘆哩!」即時吩咐,鳥嘴銃、過天星雨點一般的打上去。原來鹿皮大仙不是真仙,只是些術法兒做得玄妙,卻又怕人瞧破他。因為黃鳳仙瞧破了,故此葫蘆就吹不起,又且鳥銃、流星一干火藥逼得慌,愈加吹不出。左不是,右不是,不覺得又是紅日西沉,天昏地黑,只得各自散陣。黃風仙連日兩陣,兩陣俱贏。回兵之時,元帥大喜,說道:『著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誰想女兒國得這等一個女將,今日得他這等大功勞。」即時吩咐紀錄司紀黃鳳仙之功。黃鳳仙道:「三位將軍之功,末將不敢冒認。」元帥道:「既如此,連那三個將軍一齊紀功。」那三位將軍又說道:「妖道尚在,未將們不敢言功。」元帥越發大喜,說道:「克敵之功,讓功之美。這四個將軍俱得之矣!」即吩咐安排筵宴,諸將慶功。
到了明日,天尚未明,南陣上照舊址雷游擊、王應襲、唐狀元、黃鳳仙,各領了各人軍馬,擺成陣勢。唐狀元道:「今日又不知是那一個賊道出來?」黃鳳仙道:「一定還是鹿皮大仙。」唐狀元道:「怎見得?」黃鳳仙道:「他昨日一籌不曾展得,他豈肯服輸?一定今日還是他來。」道猶未了,山崗上一個道士騎著一匹白馬,飛一般跑將下來,高叫道:「我夜來吃了你的苦,教你今日也吃我一場苦也!」道猶未了,一手拿出一個葫蘆來,信口一吹。
畢竟不知這一吹還是些甚麼術法?還有些甚麼利害?還是贏還是輸?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