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鳳仙斬金角大仙國師點大仙本相
詩曰:
為愛仙人間世英,幾從仙籍識仙名。
金章未得元來面,石室甘頤太古情。
黃鶴幾番尋故侶,白雲隨處訂親盟。
鹿皮俄見飛仙影,底事隨風羽翰輕。
卻說鹿皮大仙跑下山來,摸著葫蘆就吹。吹上一口氣,即時間突出一把傘來,喝聲道:「變!」一會兒,一把傘就變有一丈多高,七尺來多闊,罩在半空之中,天日都不見影,劃喇一聲響,落將下來,實指望把南朝這些將官,這些軍馬,一繳過兒都撈翻上去。那曉得黃鳳仙又有些妙處。怎麼妙處?起眼一瞧,瞧著是把傘,他不慌不忙,說道:「我兒流,你敢把這個傘來撐我老娘哩!」輕輕的伸起只手,頭上取下一根簪兒,名字叫做搜地虎。照地上一摔,也雖聲道:「變!」一會兒,就成一個文筆峰,約有萬丈之高,拄天拄地,把個傘就撐得定定的。鹿皮大仙看見個傘不得下來,卻又扭轉身子,把衣服一抖。即時間,就變做一隻無大不大的山鹿。原來那件衣服,卻是一張鹿皮,故此抖一抖,就是一口山鹿。變成了鹿之時,只見呼的一聲響,一跳跳到黃鳳仙的頭上來。黃鳳仙看見他來得狠,一手就收起那個搜地虎,照著他一搠。這一搠又不曾搠得鹿倒,恰好的那把傘又吊將下來,黃鳳仙也只得土囤而行。可憐這一夥南兵摸頭不著,無處逃生,一傘就收有百十多個在裡面。
鹿皮大仙不勝之喜,提著個傘,望山上徑跑。唐壯元高叫道:「那妖道那裡走?」趕向前去,狠是一槍。王應襲高叫道:「番狗那裡走?」趕向前去,狠是一標。雷游擊高叫道:「賊奴那裡走?」趕向前去,狠是一鏟。
鹿皮大仙只作不知,往山上徑跑。跑進洞裡面,連聲叫道:「師兄!師兄!你都來看也。」金角大仙說道:「你今日這等喜孜孜,想是得勝而回。」銀角大仙道:「師弟,你拿出那個女將來,我把這個六陽首級還你。」鹿皮大仙道:「師兄,軍中無戲言。你的六陽首級,坐得只怕有些不穩當哩!」銀角大仙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是拿得女將來,我怎麼又和你反悔!」金角大仙說道:「口說無憑,拿出來便見。你且拿出來再處。」鹿皮大仙歡天喜地取出個傘來,喝聲道:「變!」那把傘一會兒就變得有一丈來多長,長尺來多闊。又喝聲道:「開!」把個傘一會兒騰空而起,漸漸的張開。那兩位師兄抬起頭來一看,只見南朝那一干軍士,一陣風刮下十數多個來;又一陣風,又刮下十數多個來;刮來刮去,吊來吊去,共有百十多個——只是不見黃鳳仙。
銀角大仙說道:「擋刀的倒有這些,只是那個女將卻不曾看見在那裡。」鹿皮大仙說道:「分明收在傘裡,怎麼不見下來?想必是他有些怕死,躲在傘肚裡不肯下來。」一會兒,一陣風呼的一聲響,沒有個甚麼人下來。一會兒,又一陣風呼的一聲響,又沒有個甚麼人下來。鹿皮大仙說道:「這個賊婢是有些作怪,待我取下傘來,看他再躲到那裡去!」把手一招,那個傘一轂碌吊將下來,細細的查點一番,那裡有個女將在裡面!銀角大仙說道:「師弟哩,今番只怕你的六陽首級有些不穩當哩!」
鹿皮大仙看見賭輸了,就撤起賴來,說道:「我分明拿住了他,想是二師兄放得他去了,故意的要我認輸。」銀角大仙說道:「誰見我放他去了?」鹿皮大仙說道:「先前同著這一干的軍士,都在遮天蓋裡。有則俱有,無則俱無。豈有個有軍士又沒有女將之理?」銀角大仙說道:「那女將變化如神,出沒似鬼,你那裡拿得他住哩!」鹿皮大仙說道:「偏你就曉得他變化如神,出沒似鬼,卻不是你放了他?」銀角大仙說道:「沒有。」一個賴說道:「放了。」一個說道:「沒有。」師兄師弟爭做一團兒。金角大仙說道:「你們兩個都不消爭的。三師弟沒有拿住得女將,不算做全贏,二師弟的六陽首級不須取下。拿住了許多軍馬,又不算做全輸,三師弟的六陽首級也不須取下。彼此都取一個和罷。」鹿皮大仙自知理虧,唯唯就是。只有銀角大仙說道:「師弟不當如此欺我。」金角大仙說道:「你也不消這等多怪少饒,待我明日出陣,擒住那個婦人,解了二位師弟之忿罷!」
到了明日,南兵又在山腳之下擺成了陣勢。金角大仙騎了一隻金絲犬,飛奔而來。黃鳳仙看見金角大仙,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照頭就還他一下錦纏頭。那金角大仙一時躲閃不及,一粘粘著錦纏頭上,一轂碌跌下金絲犬來。黃鳳仙只說跌他下來,卻好就中取事。那曉得金角大仙手裡拿著一桿三股托天叉,步碾而來,掄得就是個鳥飛兔走。一隻金絲犬又古怪,張開一嘴的狗牙,露出四隻那狗爪,奔向前來,就像個虎竄狼奔。黃鳳仙反吃他一嚇,即時取下一對夜夜雙來,左來右架,右來左支;人來人架,犬來犬支。架了一會,支了一會。金角大仙呼的一聲響,就是一口法水噴將過來。黃鳳仙沒奈何得,取出一片月月紅來,馬前一層,那口法水也不落空。法水未了,金絲犬齁的一聲響,一跳跳的頭上來,黃鳳仙復手一刀。這一刀不至緊,早已把個尾巴上的毛劈下來一大堆。金絲犬護疼,迎風一擺,起在半天雲裡去了。
金角大仙看見自己不奈人何,金絲犬又不得力,一手掣過一張刀,頸脖子著實一磨,磨下一個頭,滿天飛,好耍子,不過悠悠揚揚,盤盤旋旋。過了一會,那個頭一片的法水噴將下來。黃鳳仙連忙的取出個月月紅,遮天遮地的幌著。這一陣法水來得凶,曉是個月月紅幌著,十個中間,還有一兩個擋著他的。擋著他的,就骨軟肋酥,眠征地上,如醉如癡,一時間扛抬不及。
不覺的金烏西墜,玉兔東昇。南陣上還有好些昏迷著的,都吃那些毛頭毛腦的番兵一虧,撈進洞裡。金角大仙一個頭,又鬥在個身子上,跨了金絲犬,走進洞門,不勝之喜,說道:「今日這一場殺,雖不曾拿住那個婦人,卻也挫了他許多銳氣,拿了他許多軍士,算做是我全贏。」一連吩咐師弟辦下酒席,自己賞功。一邊吩咐把這兩日拿住的南兵,都送到安樂窩裡,和前日那個黑臉鬼,打伙兒受些快活。吩咐已畢,外置停當,金角大仙暢飲三杯。銀角大仙說道;「明日出陣之時,我兩個都來幫你,包你就拿住那個婦人。」金角大仙一團的英氣,那裡肯服些輸,說道:「我今番拿不住那個婦人,誓不回山!」舉起一杯酒來,照他一奠:「若不全勝,誓不回山!與此酒同。大小山神都來鑒察!」這也莫非是金角大仙數合該盡,黃鳳仙的功合該成。
到了明日,臨陣之時,更不打話,一手一張刀,一手磨下一個頭。那個頭仍舊是滿天飛,仍舊是滿口法水,仍舊是擋著的骨軟筋酥。黃鳳仙抖擻精神,支支架架。這一日到晚,點水不漏下來。金角大仙沒奈黃鳳仙何,黃鳳仙卻也沒奈金角大仙何。天晚之時,各自收兵回陣。到了明日,又是現成腔調:一邊是一個光頭,滿天上噴下水;一邊是一幅月月紅,遮天遮地的幌著。
一連纏了三日,不見輸贏。黃鳳仙心上有些吃惱。唐狀元道:「夫人連日出陣,每有英勇,怎麼今日惱將起來?」黃鳳仙道:「非干我吃惱。只是這等樣兒遷延歲月,不得成功,何日是了!」唐狀元道;「依我愚見,那賊道只是些妖邪術法,不如還去求教天師或是國師,才有個結果。若只是吃惱,也徒然無補。」黃鳳仙道:「狀元之言有理。我和你兩個同去。」道猶未了,只見天師、國師都在元帥帳下,談論軍務。唐狀元直入,行一個禮。天師笑一笑兒,說道;「唐狀元此來為夫人求計。」唐狀元道:「非為夫人,遠為朝廷,近為元帥。」天師道:「狀元恕罪,前言戲之耳。」唐狀元卻把個金角大仙的始末緣由,細說了一遍。天師道:「邪不能勝正,偽不能勝真。只求國師老爺一言足矣!貧道其實未能。」國師道:「貧僧只曉得看經念佛,這殺人的事那裡得知。」唐狀元道:「這不是殺人的事。只是金角大仙頭在一處就會飛,身子在一處又不動,一會兒,頭又鬥在身子上半點不差。這卻都不是些術法?只求二位老爺指教一番,教他的頭鬥不上他的身了,就完結了他的帳。」國師道:「這個不難。既是他的身子在一邊,你明日把本《金剛經》放在他的頸脖子上,他就安斗不成。」唐狀元道:「承教了!功成之日,再來拜謝老爺」躬身而出,走到外面,把《金剛經》的事告訴黃鳳仙。黃鳳仙道:「焉有此理!一本《金剛經》那裡會顯甚麼神通?」唐狀元道:「國師自來不打誑語,不可不信。」黃鳳仙道:「既是如此,明日且試他一遭。倘不靈應,再來不遲。」唐狀元道:「你明日和他爭鬥之時,待我們悄悄的放上他一本經,兩不相照,他一時卻就堤防不來。」黃鳳仙大喜,說道:「仰仗朝廷洪福,近賴元帥虎威。此計一成,勝於十萬之師遠矣!」計議已定。到了明日之時,金角大仙風擁而來,撇下了金絲犬,除下了金角頭,一會兒就在天上,一會兒就噴出水來。黃鳳仙道:「你這賊道,今番才認得我老娘的手段哩!」金角大仙道:「你這幾日,還有幾個毛將官來相護。今日之間,隻身獨自而來,那些毛將官也害怕了。你這等一個蠢婦人,豈識得我仙家的妙用?」金角大仙只說是仙家的妙用,那曉得唐狀元站在一邊還有個妙用。道猶未了,只見金角大仙飛起了頭,一任的法水噴將下來,黃鳳仙一任的月月紅照將上去。兩家子正在好處,金角大仙那裡又顧個文身?
卻說唐狀元拿了一本《金剛經》,找著他文身,只見他頸顙脖子上一股白氣衝出來。唐狀元也不管他氣不氣,白不白,連忙的把那《金剛經》放在上面。放了這《金剛經》不至緊,一會兒就不見了文身,就變成一個土堆在那裡。一會兒土堆又長起來,一尺就一丈,一丈就十丈,就變成一個大山在那裡。唐狀元心裡想道:「我夫人還不准信,原來佛力廣無邊。國師之教不當耍子!」道猶未了,一騎馬徑出陣前,手裡拿著那桿滾龍槍,照東一指。一聲鑼響,南陣上將轉兵回。金角大仙看見黃鳳仙跑下陣,只說他心中懼怕,連忙的跌下頭來,去尋身子鬥著,那裡有個身子?沒奈何,頭只在半天之上,旋旋轉轉,慌慌張張,左打右找,左找不見,右找不見。找了一會,不見個身子,叫將起來。左叫右叫,左叫不見,右叫不見。叫了一會,又不見個身子,越發激得沒奈何,哭將起來。左哭右哭,左哭不見,右哭不見。沒奈何,哭了一會又叫,叫了一會又哭。
唐狀元叫聲道:「夫人,好去撈著他的頭來哩!」黃鳳仙帶轉了馬,取出個錦纏頭來,照上一撇。他雖然打不著身子,眼睛珠兒卻在頭上,好不快捷,一起又起在半天之上,那裡撈得他住?黃鳳仙叫聲道:「賊道,你今番沒有了文身,還做得甚麼好漢!」金角大仙說道:「你藏了我的文身,你叫我怎麼結果?」黃鳳仙道:「你今番再罵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有口沒喉嚨,再罵得那個?』」黃鳳仙道:「你今番再殺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眼看得,手動不得,再殺得那個?」黃鳳仙道:「你今番再算計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有口沒心,再算計得那個?」黃鳳仙道:「你今番再挪移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曉得腳走不得,再挪移得那個?」黃鳳仙道:「你今番再強似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上稍來沒下稍,再強似得那個?」
道猶未了,只見一個金絲犬三跳兩跳,跳將來,呲開一張嘴,就會講起話來,說道:「主人公,主人公!你怎麼弄得這等一個濕東松?」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是這等有上稍來沒下稍,怎麼是好?」金絲犬說道:「主人公,你若是不棄嫌時,我的文身情願讓與你罷!」金角大仙想了一會,連說道:「做不得,做不得!」金絲犬說道:「怎麼做不得?」金角大仙說道:「我在玄門之中走這一遭,已自像個奴群狗黨。再真個披了你的皮,卻把甚麼嘴臉看見三淨老兒?」
道猶未了,黃鳳仙一手一張兩面刀,呼的一聲響,一刀金角大仙,一刀金絲犬。殺翻了這兩個對頭,你看黃鳳仙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盈盈,人唱凱歌聲,驟馬而歸。進了營門之內,把兩個屍首擺列著在階前,上帳去見元帥。
元帥道:「階前是那個的屍首?」黃鳳仙道:「一個是金角大仙,一個是金絲犬。」元帥道:「那有頭有尾、有手有腳的是那個?那有頭沒尾、沒手沒腳的是那個?」黃鳳仙道:「有頭沒尾、沒手沒腳的金角大仙。那有頭有尾、有手有腳的是金絲犬。」二位元帥嗄上一聲,說道:「原來這個誅斬賊道,狗也不如。」
道猶未了,旗牌官報說道:「天師、國師來拜。」相見禮畢,剛坐下,天師問道:「這個頭是那個的?」元帥道:「今日黃鳳仙力戰成功,這個頭就是金角大仙的。」天師歎上一聲,說道:「這畜生自稱金角大仙,今日做到這個田地,是我玄門之玷!」國師道:「阿彌陀佛!這個孽畜那是你玄門中人?」天師道:「怎見得不是貧道玄門中人?」國師道:「你還不信來,我取過他的文身來你瞧著。」天師道:「國師肯見教時,貧道大幸。」國師道:「請過唐狀元來。」
即時就是唐狀元帳前相見,國師道:「你拿的《金剛經》放在那裡?」唐狀元道:「承國師老爺佛旨,已曾放在金角大仙的頸脖子上。」國師道:「其後何如?」唐狀元道:「放了《金剛經》之後,那個文身即時變成一個土堆。一會兒,又變成一個山嶺,故此金角大仙再沒去尋處。」國師道:「你還去取轉經來,」唐狀元道:「已經是個高山峻嶺,怎麼又得他出來?」國師道:「這個不妨得,你拿出手來。」唐狀元伸出只手。國師拿起九環錫杖,寫個「土」字,放在他手掌心裡,吩咐道:「你仔細拿著這個字,一直走到山嶺之前,放開手掌來,你就望本營裡跑。」
唐狀元遵命而行。走到山嶺之前,剛剛的放開個手掌心來,只聽得劃喇一聲響,狠似天崩地塌一般。唐狀元領了國師嚴命,不敢有違,一徑望本營裡跑。未及看見元帥,只見階下已自橫擔著一隻野牛,毛撐撐的。及至回復元帥,只見九環錫杖杖頭上橫擔著一部《金剛經》。唐狀元嚇得毛辣骨酥,不得作聲。天師道:「那野牛是那裡來的?」國師道:「這野牛就是金角大仙的身子。」國師道:「頭也不是人的。」天師道:「見教一番如何?」國師道:「這個不難。」即時吩咐取過一碗無根水來。取過水來,照著那個頭一噴。只一聲響,就變出一個牛頭來,兩隻長角金幌幌的。國師道:「這卻不是個金角大仙!這等一個畜生,混入玄門中,何足為玄門之玷!」天師滿口稱謝。二位元帥說道:「這個牛精自稱金角大仙,果真的有雙牛角。」只因這個故事傳到如今,都罵人做牛鼻子道士,卻是有個來歷。
卻說元帥請問國師:「這兩個屍首怎麼處他?」國師道:「都宜以禮埋之。但金絲犬墳上豎一塊石碑,鐫著『義犬』兩個字。要見得人之不可不如狗。」後人感此,做一篇《病狗賦》,錄之為證。賦曰:
狗病狗病由何苦?狗病只因護家主;晝夜不眠防賊來,賊聞狗聲不登戶;護得主人金與銀,護得主人命與身;一朝老來狗生病,卻將賣與屠狗人。狗見賣與屠人宰,聲叫主人全不睬;回頭又顧主人門,還有戀主心腸在。嗚呼!狗帶皮毛人帶血,狗行仁義人行殺。狗皮裡面有人心,人有獸心安可察?嗚呼!世上人情不如狗,人情不似狗情久。人見人貧漸漸疏,狗見人貧常相守。有錢莫交無義人,有飯且養看家狗。
元帥紀功頒賞,不在話下。
卻說銀角大仙聽知道金角大仙戰敗而死,嚇得如醉如癡,不省人事。鹿皮大仙再三勸解,說道:「死者不可復生,生者豈可尋死?我和你不如丟了這山頭,再到別處尋一個洞天福地,安閒自在去罷。」銀角大仙說道:「今日也說南船上有個金和尚、張道士,明日也說南船上有個金和尚、張道士,把這兩個人看做生鐵拐、活洞賓,不敢惹他。到今經半月有餘,不曾看見他兩個放的半個屁。倒反被這等一個潑婦人,連贏我們這些陣數,費了我們多少精神?用了我們多少計策?今日算到這個田地,我豈肯干休罷了!況且殺兄之仇,不共日月!我明日定要與他決一個高低。」鹿皮大仙說道:「我們這如今又不是前番的譜子?怎麼不是前番的譜子?前番他初見我們之時,還只說我是個上界真仙,縱有些小疑惑,終久不能自決。這如今撈翻了師兄,已自看得針穿紙過的。我和你又把舊譜子來行,只怕就有差錯。」銀角大仙道:「這個話說得有理。」只是我也曾經打慮過來。我如今有了個鬼神不測之機,翻天覆地之妙。」鹿皮大仙說道:「師兄,你試說出來,我聽一聽看。」銀角大仙說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我這個神機妙算再不說出來,你明日只看著就是。」鹿皮大仙說道:「惟願得:「眼觀旌旗捷,耳聽好消息。」
到了明日,剛交到五鼓時候,銀角大仙披衣而起,站在山頭上,手裡拿著個如意鉤,望海裡一撇。這個鉤千變萬化,無不如意。銀角大仙意思要他變做個水怪,翻江攪海,打壞他的寶船。果真的變做一個千百千丈的大鰲魚,就在海中間攪起萬丈的波濤,拍天的雪浪。一霎時,只見:日月昏暝,雷霆震怒。慘慘黯黯,數里雲霧罩定乾坤;凜凜冽冽,一陣猛風撼開山嶽。雪山萬丈,打著天,拍著太陽;銀燭千條,瀉平地,頓成滄海。鎮日間淅淅索索,劃劃喇喇,任是你寶船千號,少不得東倒西歪;滿眼裡傾傾動動,倥倥傯傯,憑著他過海八仙,也不免手慌腳亂。巉巉崖崖,崎崎嶇嶇,有眼難開,嚇得個水神們縮頸坐時如鳳宿;嘩嘩剝剝,叮叮噹噹,有足難走,打得個水族們攢身聚處似泥蟠。雲霧障天,舉目不知天早晚;波濤浴日,要行難辨路高低。神光萬丈,閃閃爍爍,燦燦爛爛,恍疑五夜裡掣電爭明;殺氣千重,昏昏沉沉,陰陰深深,恰似三月間奇花亂吐。拂拂霏霏,不讓三更驟雨;轟轟劃劃,難逃九夏鳴雷。不知是陽侯神、靈胥神、馮夷神、海若神、天吾神、壬癸神,和誰鬥戰?只應是涇川君、洞庭君、南海君、北海君、宮亭君、丹陽君,各顯威靈。正是:西風作惡實堪哀,萬丈潮頭劈面來。高似禹門三級浪,險如平地一聲雷。
卻說四哨副都督看見這等萬丈的波濤,滔天的雪浪,都吃一大驚,都說道:「只怕是天意有些甚麼差池?」一齊兒來見元帥,元帥道:「這一定又是那兩個殺不盡的道士使風作浪,唬嚇我們。」吩咐快去請國師來。國師道:「辱承呼喚,有甚麼指揮?」元帥道:「前日初到之時,承尊命說是海裡的風,船上的火,都在老爺身上。今日不幸,果是海裡生風作浪,望乞國師老爺不食前言。」國師道:「貧僧受命而來,何曾敢打半句誑語?今月之事,相煩二位元帥到貧僧千葉蓮台之上,去看一會來,便見明白。」
二位元帥不敢怠慢,一竟跟著國師,同到蓮台頂上。起眼一瞧,只見離船有十丈之遠,十丈之外,雪浪滔天,銀山吞日;十丈之內,水光萬頃,波濤不興。二位元帥問說道:「怎麼外面那樣凶險,裡面這等平靜?」國師道:「實不相瞞,貧僧看見那個妖道來使風作浪,是貧僧一道牒文,差下四個龍王,在十丈之外護持我們寶船,故此外面凶險,裡面就平靜。」二位元帥連聲稱謝,說道:「若不是佛爺爺神力扶持,卻不遠葬海魚之腹!」國師道:「若不是預先設法,這些寶船,幾乎不保,還守得到元帥來呼喚貧僧麼?」元帥道:「這風浪到幾時才寧靜?」國師道:「妖邪之術,小者三刻,大者三十刻。這個妖道盡成了氣候,今日風浪是寅時初刻起的,要到巳時初刻,才得寧靜。」交了巳時,果真的風憩浪靜。四哨副都督並一切水軍都督,都來問安。二位元帥說道:「快叫軍政司備辦一席筵宴,與大小將官壓驚。」國師道:「阿彌陀佛!這還是些小驚,還有一個大驚在後面。且慢安排筵席。」
不知是個甚麼大驚在後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