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萬緣橋呂祖親傳道 大魏村孝廉假中風
了悟猶如夜得燈,無窗暗室忽光明。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
話說王孝廉抱著七朵蓮花,移步下山,忽被葛籐將腳一絆,跌了一蛟。猛然驚醒,萬象皆空,卻是一夢。睜眼看時,卻在自己家中書房內臥著。見兒子秋郎站立在側邊,王孝廉咳了一聲嗽,秋郎聽見,喊道:「爹爹醒來了!爹爹醒來了!」這一聲喊叫,驚動了周娘子忙來探問說:「相公酒醒來嗎?」王孝廉曰:「好奇怪!好奇怪!」周娘子曰:「事皆出於自迷,有何奇怪?」王孝廉曰:「卑人明明送客出去,為何還在家中?」周娘子答曰:「官人太放蕩了,你昨日送二丐出去,半日不歸,找人探望幾遍,渺無蹤影,是我放心不下,央二叔王茂同玉娃前去尋你,於二十餘里之外,見你倒臥橋上,熏熏大醉,人事不省,僱車將你送回家來。睡了一日一夜,今才醒來,官人從今後當自尊重,酒要少飲,事要正為,來歷不明之人休要交遊,你今受了朝廷頂戴,乃鄉人之所敬仰,若倒臥荒郊成何體統?豈不自失威儀,而取笑於鄉人也。」
王孝廉起而謝曰:「娘子藥石之言,卑人敢不銘心刻骨,我想昨日那兩個難友,定的是二位神仙。」周娘子說:「明明是兩個乞丐,怎麼說是二位神仙?」王孝廉曰:「聽其言詞,觀其動靜,所以知其必仙也。」周娘子問道:「他講了些甚麼言語?做了些甚麼事情?那一點像個神仙?」王孝廉遂將幫湊他資本他如何推卻,次日送他行不數步,就有二十餘里遠,如何作歌,如何贈酒,與其上山摘蓮,臨行之言,從頭一一對周娘子說了一遍。又曰:「我才飲他三杯便醉了一日一夜,種種怪異,若非神仙,焉有此奇事?」周娘子言曰:「嘗聽人講,世間有等歹人,有縮地之法,略一舉步便在十里之外,一日可行千里。又以迷藥入酒中,帶在身旁,見一孤商獨賈,即取酒觀之,飲酒一沾唇,便昏迷不醒,他卻盜人銀錢,剝人衣衫,到你醒來之時,無處尋覓。若不慎之於前,終必悔之於後也。」
周娘子話畢,王孝廉自思,娘子終是女流,若與他分辨,定然說不清白,不如順他意見了局此事,便隨口答曰:「娘子之言是也,卑人謹當識之。」娘子退後。王孝廉常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思想金童無心昌之言,翻來覆去,默會其理。如此多日,忽然醒悟金重二字,合攏來是個鐘字,吳心昌作無心昌,昌字無心,是個呂字。明明是鐘呂二仙前來度我,我今無緣,當面錯過,越想越像,不覺失聲歎曰:「惜哉!惜哉!「猛又想起臨別之言;會期原不遠,只有兩個三,仍從離處遇,橋邊了萬緣。不遠者,必主於近也。兩個三,必三月三也。離處遇,欲知來處,必於去處尋之。了萬緣者,言萬法皆歸之意。想到此,不覺心生歡喜。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瞬息之間,殘冬已盡,新春又來。
一年氣像一年新,萬卉爭研又一春。
少小兒童皆長大,看看又是白頭人。
且說王孝廉過了新年,一轉眼就是三月,到了初三日,私自離了家,還由舊路而至橋前,等候多時,不見到來,默想形像,心甚誠切,站立橋頭,東張西望,忽聞背後有人呼曰:「孝廉公來何早也。」王孝廉回頭一看,正是去年那兩位難友,忙上前拉著袖襖說:「二位大仙一去,可不想煞弟子。」無心昌同金童到橋頭坐下,王孝廉雙膝跪在面前說:「弟子王吉,肉眼凡胎,不識上仙下降,多有褻瀆,望乞赦宥。今日重睹仙顏,真乃三生有幸,願求指示迷途,使登覺路,弟子感恩不淺。」說罷,只是叩頭。只見二人呵呵大笑,口內金光流露,燦人眼目,俯仰之間,二人改變形容,左邊一人頭挽雙髻,身披敞衣,面加重棗,目似朗星,一部長鬚垂於胸前,幾片鵝毛扇在手中。右邊一人頭戴九梁巾,身穿黃道袍,面如滿月,眼光射人,劍俾一口,果是鍾離老祖與呂祖純陽。王孝廉跪拜,低頭不敢仰視。
呂祖曰:「上古人心樸實,風俗良淳,授道者先授以法術衛身,而後傳以玄功成真。今時世道澆漓,人心不古,若先授以法術,必反誤其身,故先傳以玄功,不假法術而身自安,不用變化而道自成,道成萬法皆通,不求法術而法術自得也。是謂全真之教。」即說全真妙理曰:
『所謂全真者,純真不假之意也。人誰無真心?一轉便非了。人誰無真意?一雜便亡了。人話無真情?一偏便差了。初心為真,變幻即為假心;始意為真,計較即為假意。至情為真,乖戾即為假惰。所謂初心者,即固有之心也;所謂始意者,即朕兆之意也。所謂至情者,即本性之情也。心中有真意真情,情中方見真心真意,由真心發而為真意,由真意發而為真情。是情即自然景象,無時非天機之呈露,然則人可不真哉。入不真心,即無真意,無真意即無真情。嘗見修道之士,動則私念迭起,念之私即心不真處,靜則慾念相循,念在欲即心不真處。私慾不絕,發或全無真意,或半真半假,即半真半假之際,正天人相乘之時,是意也,情所不能掩也。驗真道先驗真情,驗真情即可知心真與未真,知意真與未真,故修真之道,必以意始,意誠心亦誠,即心所發之情亦誠矣,誠斯真也。誠若不真,見之於言,則言不由衷,非真言也。見之於行,則行不率性,非真行也。修之者,修去心外之心,意外之意,情外之情,當於舉念發言時,提起天良,放下人心,不許疑二其心,混雜其意,方為真心真意真情,一毫不假,是真道。真道遍行,故謂之全真也。」
呂祖將全真之理說與王孝廉畢,又授以煉己築基,安爐立鼎,採藥還丹火候,抽添一切工夫,王孝廉再拜受教。呂祖又曰:「汝成道之後,速往山東,以度七真。七真者,乃囊昔所言七朵金蓮之主者也。」呂祖叮嚀已畢,即與鍾老祖將身一縱,遍地金光,倏忽不見。王孝廉望空拜謝,拜畢,猶瞻仰空中,默想仙容,只見王茂同玉娃是來說:「我們奉娘子之命。前來找尋家爺,因疑在此,今果得遇,遂請歸家免懸望。」孝廉乃緩緩而行,一路默記呂祖所傳之道。歸得家來,不入內室,竟到書室坐下。周娘子聽說丈夫歸家,即來看問,見孝廉不言不語,若有所思的樣兒,娘子看罷即勸丈夫曰:「官人屢次輕身出外,常使妾身擔憂,只恐有玷品行,取笑於鄉人,官人屢不聽勸,如何是好?」王孝廉正默想玄功,連周娘子進來,他都不曉得,那裡聽她說甚話來,只是最後,猛聽見周娘子說:「如何是好?」他也摸不著頭腦,隨口答曰:「怎麼如何是好,如何是不好?」娘子見他言語,說不上理路,遂不再言,各自退去。
王孝廉心中自忖,這般擾人,焉能做得成功,悟得了道?若不設個法兒,斷絕塵緣,終身不能解脫。低頭想了一回,想出一條路來,除非假裝中風不語,不能絕這些牽纏。想罷,即做成那癡呆的樣兒,見有人來,故作呻吟之狀,又不歸內室去,就在書屋涼床上臥下,周娘子睹此情形,憂心不暇,一日幾遍來問,只見他日內唧唧噥噥,說話不明,呻呻喚喚,擺頭不已。
周娘子無可奈何,即使玉娃去請幾位與他平日知交的人來,陪他閒談,看是甚麼緣故?這幾位朋友,都是王孝廉素所敬愛,一請便來,當下進得書屋:齊聲問曰:「孝廉公可好嗎?」王孝廉將頭搖了幾搖,把手擺了幾擺,口裡哩理喇喇,說不出話來,只是歎氣。幾位朋友見他說不出話,一味呻吟,如是有病卻不知害的啥病?有個年長的人說:「我觀孝廉公像是中風不語的毛病,不知是與不是?我們村東頭有個張海清先生,是位明醫,可找人去請他來診一診脈,便知端的。」周娘子在門外聽得此言,即命玉娃去請先生。不一時將先生請到,眾友人一齊站起身來讓先生入內坐下,將孝廉形狀情由對他說明。張海清即來與王孝廉看脈。兩手診畢,並無病脈,只得依著眾人口風說:「果然是個中風不語的病症,只要多吃幾付藥,包管痊癒。」說罷,即提筆寫了幾味藥料,不知醫得好醫不好?且聽下回分解。
只緣武學原無病,非是先生醫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