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孫不二洛陽顯道術 馬丹陽關西會友人
休教六賊日相攻,色色形形總是空。
悟得本來無一物,靈台只在此心中。
話說孫不二將樹枝化為一男一女,容貌類已,每日在街上摟項抱肩,打也打不退,罵也罵不走,街坊無奈,夥同上了一稟:「合城鋪戶人等,其稟詩正風化,以肅街坊事,情因子年前,遠方來一瘋顛婦人,棲身城外破窯中,我等念其疾苦,不忍驅逐,常給與飲食,活其性命。今瘋婦同一男子,每日摟肩抱項,嬉笑玩耍,屢次驅逐不去,實屬不成事體,洛陽乃通都大邑,南北衝要,何堪當此醜穢,貽笑外方,伏望廉明作主,殲此妖男妖婦。」
那洛陽縣的縣主見了這張稟帖,沉思半晌,提筆判曰:「所謂瘋顛者,迷失本性也。以為不曉人事,故凡事免咎,今據此稟,是本性未迷,而故作瘋顛也。男女同游原干禮法,摟肩抱項大傷風化,白晝尚敢如此,夜來不言可知。街坊非作樂之所,破窯豈宣淫之地,既驅逐不去,必殲滅形蹤,俟其歸巢穴,勿惜一車之薪,舉火而焚之,使絕其種類也。」
判畢,衙役傳出,街坊得了這個判語,便各執柴薪一束,向破瓦窯而來。正走之間見那瘋男顛婦,攜著手兒進窯去。眾街坊人等吶喊一聲,將柴薪往窯中拋去,頃刻之間,把這瓦窯堆成柴山,點起火來,烈焰騰騰,火星亂飛,忽一股濃煙從窯孔內冒出,化為五色祥雲,雲中端坐三位仙人,當中坐著那人正是在街上胡鬧的瘋婆子、顛女人。那瘋婆子、顛女人在雲端上,對眾街坊人等說:「我是一個修行人,家住山東,姓孫名不二,借瘋顛隱身在此修煉一十二載。今者大功成就,意欲借火飛昇,故將樹枝化為一男一女,牽引諸公到此,今承列位相送,當保合地安寧,將此一男一女送與諸君,以作實據。」說罷,即將左右二人。推落雲端,滾將下來。眾人慌忙用手接著,才如是兩椏樹枝,俱各大笑。再看那瘋婆時已入雲漢,身漸渺小,轉眼之間,只見一點黑影如鵠子一樣直往上衝,漸小如錢如豆而沒。眾人望空禮拜,果然一連幾年風調雨順,物阜民豐,眾人感她盛德,修了一座三仙祠,凡有祈禱,無不感應。
又說孫不二回到山東寧海縣,進得莊來,早被馬興一眼瞧見,忙來迎接,孫不二一直走入廳內住下。馬興即去報與員外得知,馬丹陽即出來相見說:「孫道友辛苦。」孫不二曰:「師兄何言辛苦,這苦字乃是我們修行人的考證,受不了苦,焉能修行。」正言之間,眾童僕俱來參見,不二用好言安慰。是夜同馬丹陽並肩打坐。馬丹陽一夜之間,也要下來數次,孫不二坐到並未移動。馬丹陽曰:「我看孫道友的坐工比我強。」孫不二曰:「不惟坐工比你強些,更有玄妙比你強十分。」馬丹陽曰:「你休小看我,我能點石為銀。」孫不二曰:「你能點石為銀,我能點石成金,但金銀了不得生死,成不了神仙。原無用處。昔純陽呂祖跟著鍾離老祖學道,老祖以錦帛裹一物,重有數十觔,使純陽負之。背負三年,兩膀磨穿,毫無怨言,一旦老祖命純陽啟裹視之,乃石也,純陽亦不歎恨。老祖曰:「雖是頑石可點成金也,不枉你背了三年。」說罷,用手一指,那塊頑石變成黃金。向純陽曰:「我將此點石成金之法傳你如何?」純陽問老祖曰:「化石為金可保永無更變否?」鍾離老祖曰:「所點之金與真金不同,其金始終如一,所點之金五百年後,仍變為石。」純陽呂祖便向老祖辭曰:「如是則弟子不願學也。此術興利於五百年前,遺害於五百年後,豈不誤了五百年後之人,故不願學也。]鍾離老祖歎曰:「子之道念我不及也,證果當在我之上。」以此論之,這點石成金的妙術,只會遺害後世,於道有何益哉?」這一些話說得馬丹陽默默無言。又一日孫不二燒了一鍋滾水,用桶提入房中,傾在浴盒內請馬丹陽沐浴。時當八月,天道尚熱,只見那水氣騰騰的不可下指,馬丹陽用手探了一下,險些燙成泡,連聲說道:「難浴!難浴!」孫不二笑口:「你修了多年行,連這點工夫都沒有?待我浴來。」說罷,解衣就浴,揚湯拂水,毫不言熱。
浴畢披衣起坐,馬丹陽曰:「你我同師學道,一般用工,為何你的道術此我強些。」孫不二曰:「傳雖一樣,煉卻不同。我在洛陽苦修一十二年,才得這些玄妙,你在家中樂享安閒,守著這幾間房子,寸步未移,不肯苦修,怕離巢穴,焉能得此妙用?」馬丹陽:「師傅羽化升仙之後,無人看守莊廊,故未遠出。今得道友還家,可以付託,我也要出外訪一訪道。」是夜換了道裝,待天色微明,趁著眾人在睡。悄地出了莊門,無人知覺。孫不二見丹陽出外,此去必要成道,留此許多錢財何用。拿來修橋補路,周濟貧寒,又過繼馬銘之子,接起馬鈺宗枝,諸事停妥,遁入泰山玉女峰,修養數年,於二月十九飛昇。
又說馬丹陽離卻寧海縣,不知往那裡去才好,猛然想起師傅墳墓在陝西,何不往陝西一遊,主意打定,即往西來。一日,到了長安,遠望前村出來一位道友,好像邱長春一樣,心中想道:管他是不是,等我冒叫一聲。於是大叫一聲邱道友。那人聽見,如飛一般跑到面前,果然是邱長春。當下彼此相會,見禮已畢,同坐路旁。馬丹陽問他這幾年走過那些地方,工夫煉得如何?邱長春答以師傅墳台在此,不忍遠離,煉性之工未敢拋荒。馬丹陽笑曰:「師傅是得了大道的,焉能得死?所謂死者,不過欲絕後人妄想成仙之意也,豈真死乎!煉性者內功也,德行者外功也,先生嘗言內外兼修,方可謂之玄妙,汝今自謂未敢拋荒,豈不謬乎!」邱長春聞言,恍然大悟,忙向丹陽謝曰:「師兄之言,終身暗昧今得一言開悟,實邱某之幸也。」又將送靈樞之時,得見師傅之面,對馬丹陽敘說一遍。丹陽曰:「師傅常說你不能韜光晦跡,一味逞乖弄巧,成道當在六人之後,汝今不可不戒。若能躬自思省,藏其智巧,敦其樸實,我當將師傅傳我之道,盡傳於你。」長春聽罷,喜之不盡,遂引他同到大魏村,拜謁先生廟宇。又到終南山下,參過墳台,然後作伴共游荊襄。
邱長春深自改悔,潛形斂跡,不復逞乖弄巧,馬丹陽果將道妙玄機與他指撥,邱長春勤參妙諦,不敢懈怠。馬丹陽見楚地風光繁華,不及陝西樸實,仍同長春由襄河而達敘谷。一日天降大雪,二人困於冷廟之中,共一個蒲團打坐,你道二人為何共一個蒲團?只因邱長春到馬家莊學道之時,並無道家器具,後同重陽先生下江南,馬丹陽將自己所制衲衣、蒲團、便鍾一併周全他。後送先生靈樞之時,將這蒲團裹著衲衣,捎在棺上,帶過陝西,這幾年把衲衣穿得巴上加巴,蒲團倒還未破。馬丹陽在家中打坐,自有氈褥,故不曾重制蒲團。臨行又走得慌迫,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數兩散碎銀子,遇見邱長春時幾兩散銀都用完了,一向全憑長春募緣度日,一人化來做兩人盤費,那裡還有餘錢去辦蒲團,故此二人共這一個蒲團,背靠背打坐。修行之人原不求安逸,只要能將就便可以了結。且說馬丹陽和邱長春在敘谷冷廟內打坐,是夜下了一場大雪,平地雪深三尺,這敘谷又在萬山之中,離入戶又遠,無從覓食,二人餓了三日三夜,邱長春忽起了一個念頭,但不知甚麼念頭?且看下回分解.
饑寒逼迫難言苦,怎不教人妄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