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青鳥使迎大司農 西王母性喜樗蒱
且說大司農自老將身死,遣人申奏之後,一路仍向西行,由巴山直到岷山。一日,忽然遇著一個人,覺得面貌很善,姓名卻一時記不起。那人卻認識大司農,拱拱手道:「久違久違,王子現在到何處去?」大司農聽他的聲音,方悟到他就是崇伯鯀。從前在亳都時候常常見到的,現在有二十餘年了。一面慌忙還禮,一面告訴他此番出使的原因。鯀聽了,仰天大笑,說道:「不用人力去著力,倒反聽命於不可知之神仙,這種思想,這種政策,某未知其可也。」大司農聽了,做聲不得,只好問鯀:「一向在何處?」鯀指著前面說道:「寒舍就在那邊一個石紐村中,相去不遠,請過去坐坐吧。」說著,就引子大司農,曲曲彎彎走了兩三里路,忽見一座大城,環山而造,鯀的住宅在城中心,左右鄰居不少。
大司農細看那大城,純是用泥土築成,與尋常用木柵所造的城迥然不同。暗想:「他的能力真大了,能築如此堅固之城!」原來鯀的長技就是善於築城,任你怎樣高高下下、崎嶇不平之地,他造起城來總是非常容易。後世說他築城以衛君,築郭以衛民,是個造城郭的始祖。這句話雖則不儘是如此,但是鯀的建築術必有確能突過前人之處。而當時學他的人,當亦不是少數,所以後人有推他作始祖的話了。閒話不提。
且說鯀引大司農到他家裡,坐定之後,就說道:「某在帝摯時,雖則蒙恩受封於崇,但是從來不曾到國。後來帝摯駕崩,某本想輔導玄元,以報帝摯知遇之恩,不料獾兜、孔壬兩人朋比為奸,將某排斥。某本無名利之心,何苦與他們結怨,適值此地親戚家有要事,某就借此請假,約有好多年了。現在家居無事,研究研究天下的大勢,山川水道,國家政治的利弊,倒亦逍遙自在。」
大司農這個人本來生性長厚,又素來知道三凶之中鯀的人品,實在高得多,不過性情剛愎而已。其他導君為惡等事,都是附從,為驩兜、孔壬所累。現在見他如此恬淡寂寞,頗為欽仰。又聽他說研究山川水道,這個亦是平生所歡喜的,就和他討論討論。哪知鯀一番議論,都是引經據圖,切切實實,與孔壬的空談又是不同,的確是有研究、有學問的人。暗想:「當初如果早遇著他,那個治河水之事應該舉他,不應該舉孔壬。」後來又一想:「如果孔壬治無功效,再舉他吧。」當下與鯀又談了許久,方才告別,便改向西北而行,越過西傾山,已是西海了。
此刻羿已身死,無人作嚮導,只得到處打聽路程。後來有人說:「浮過西海,有一座三危山,山上有三隻青鳥,是西王母的使者,常為西王母取食的。但是那山邊亦很不容易去,如果能到得那山邊,尋著三個青鳥使者,那麼見西王母就有希望了。」大司農聽了,便秉著虔誠,齋戒沐浴,向天禱告。次日,就僱船泛西海,直向三危山而來。
哪知剛到山邊,就見有三個人在那裡迎接。仔細一看,那相貌非常可怕,頭臉緋紅,眼睛漆黑,身上都穿著青衣。一見船攏岸,便拱手向大司農說道:「敝主人知道貴使降臨,特遣某等前來歡迎,請上岸吧。」大司農詫異之至,暗想:「他不知如何知道?真是神仙呢!」當下謙謝了一番。登岸之後,便請問他三人姓名,才知道一個叫大鵹,一個叫少鵹,一個就叫青鵹。大司農暗想:「前日人說三隻青鳥,我以為真個是鳥,原來仍舊是人。」
不言大司農心中暗想,且說大鵹等招呼了大司農登岸之後,又招從人登岸,行李一切統統搬上。自己前行,眾人都跟了走。走到半路,只見林中飛奔出一隻大獸,向著眾人張牙舞爪,像個要搏噬的模樣。眾人大吃一驚,急忙轉身要逃,少鵹忙止住道:「有我等在,不妨事。」早有青鳥向那獸喝道:「貴人在此,不得胡鬧!」那獸聽了,方才垂首戢尾,站在一旁。
大司農細看那獸,其狀如牛而白身,頭上有四角,身上之毛如披蓑衣,下垂至地,不知道是什麼獸,便問大鵹。大鵹道:「這獸名叫(彳敖)(彳因),要吃人的,所以此處地方尋常人不容易來。」
說著,已到了一間石室,少鵹便讓大司農進去小坐,大鵹、青鳥仍去招呼從人。大司農便將奉帝命要到玉山見西王母的事,向少鵹懇求,要他指引。少鵹道:「這個可以,敝主人一定接見。不然,不叫某等來接了。不過此刻敝主人不在玉山,在群玉山,貴使者且在此暫停一日,俟某等去問過敝主人,何日延見,何地延見,有了確信,再來引導。」大司農道:「貴主人不住在玉山嗎?」少鵹道:「敝主人的居住有好幾處。一處是玉山,就在此地東南方;一處是棄山;一處是群玉山,亦叫崑崙山。這三處都是敝主人常常游息的所在,譬如下界帝王有離宮別館之類。」大司農道:「群玉山離此有多少路?」少鵹道:「大約有一萬里」。大司農道:「那麼往返必須半年多了?」少鵹笑道:「哪要這許多時候,某等來往,不過片時而已。」
正在說時,忽見一隻三足的鳥從空飛進來,停在地上,口中銜著一個又似翡翠又似碧玉的大盤,盤中盛著不知什麼東西。這時大鵹、青鳥亦走進來,少鵹向他們說道:「我此刻陪著貴使,不得閒,你們去進食吧。並且問問主人何時見客?何地見客?」大鵹、青鳥答應了,各從身畔取出一件青色的羽衣披在身上,霍地化為一對青鳥,率領了這只三足鳥,銜著大盤,從地飛昇,翱翔而去。
大司農看了,又大詫異。少鵹道:「這只三足鳥是專為敝主人取食的,某等是專為敝主人傳使命的。但有時三足鳥來不及,某等亦為敝主人進食。」大司農聽了,更是詫異。暗想:「西王母是個神仙,所住的地方何求不得,何必要到萬里之外來取食呢?究竟不知道取的是什麼食品,但是不便問,只好罷了。」過了一會,再問少鵹道:「貴主人是個神仙,有姓名嗎?
現在有多少年歲?」少鵹道:「敝主人姓鳩名回,她的年歲卻不知道,大約總有幾萬歲了。」大司農道:「貴主人平日作何事消遣?亦管理下界之事嗎?」少鵹道:「下界之事不常管,但有大事亦是管理的。從前黃帝軒轅氏與蚩尤戰敗,敝主人曾遣九天玄女、素女等前往援助,後來卻不聽見說管什麼事。至於平日,常和群仙聚會,或看她的幾位女公子作各種的遊戲,或與紫陽真官樗蒱賭博,總是做這種事情。」
大司農聽到此處,不禁詫異極了,暗想:「前日記得帝說起,那曲阜地方曾經發現一種樗蒱賭博的事情,弄得來男女雜遝,不成模樣,風俗陵夷,不堪言狀。那時帝歎息痛恨,出示嚴禁,不想天上神仙亦是如此,豈不奇怪?」遂又問少鵹道:「那樗蒱賭博是什麼一種物件?」少鵹道:「這亦是下界新近發明的。聽說發明的人彷彿是一個有道行的老頭子和一個名叫烏曹的人,某亦不過偶然聽見說起,所以並不十分清楚。至於樗蒱之法,敝主人賭博的時候,某有時在旁伺候,所以略略有點知道。大約用五顆木子,上面刻著黑狗、白雞、黃犢等,各人擲下去,看它的彩色,以便在局上進行而分勝負。但是如何分勝負之法,某亦不甚了了。」大司農聽他所說,知道正是帝在曲阜所見的那個東西,遂又問道:「人間賭博,為的是財帛。
莫非天上神仙,亦不能忘情於財帛嗎?」少鵹道:「不是如此。
敝主人的賭博是遣興消閒以取樂,並非有爭勝貪慾之心。所以他們賭起來,亦並不用財帛,無論什麼物件都可以拿來做個分輸贏的物件。即如敝主人在崑崙山上所住的那座龍月城,城中產一種李樹,名叫黃中李,是稀世的奇物,無論人間天上,尋不出第二株來。這樹花開的時候,每朵花有三個影子,結實之後,每實有九個影子,花上、實上都有天生成的『黃中』二字,所以叫作『黃中李』。東海度索山上有一株大桃樹,屈盤幾千里,名叫蟠桃,其果實非常之大,比到積石山所出的桃實,大如十斛籠的雖然稍小,但是它的滋味芬芳甘美,遠在積石山桃實之上。有一年,度索山的神荼、鬱壘兩弟兄,採了無數蟠桃來,貢獻於敝主人。敝主人吃了之後,非常歡喜,就將那桃實在所住的瑤池邊種起來,萬年之後,方才長成得和度索山無異。
自此以後,每隔三千年開一次花,結一次實,所以敝主人處的蟠桃,亦是世界聞名的。每到此桃結實之後,各處神仙都來與敝主人祝壽,敝主人就以蟠桃請客。這種集會,就叫作蟠桃大會。照這樣說起來,這個蟠桃的價值亦可謂貴重極了。但是敝主人的愛惜蟠桃,遠不及愛惜黃中李。因為蟠桃是度索山上出的,不是敝主人所獨有的,而黃中李則各處所無,只有龍月城中一株,因此各處神仙無不艷羨,常常來向敝主人索齲所以敝主人與紫陽真官賭博起來,紫陽真官總是要求以黃中李作賭晶。敝主人就拿出二三百枚來,放在案上,遞分勝負。聽說這個樗蒱之法,亦是紫陽真官從下界去學了來,轉教敝主人,因而賭博要想贏幾個黃中李吃吃呢。所以說神仙的賭博,不過消閒取樂,並非志在財帛呀。」
大司農道:「紫陽真官是什麼人?」少鵹道:「亦是上界的真仙,但不知道是何職位。」大司農道:「他常來和貴主人賭博嗎?」少鵹道:「他常來賭博,有時候敝主人亦到他那邊去,有時候就在此地北面一座山上賭博,不是一定的。」大司農至此,忍不住問道:「紫陽真官是男子嗎?」少鴛道:「是。」大司農道:「那麼一男一女時常相聚,到處賭博,於風化上豈不是有些缺點嗎?」少鵹聽了這句話,哈哈大笑道:「貴使者從人間來,真脫不了凡夫的見解。請問貴使者,怎樣叫作風?
怎樣叫作化?依某的意見,風化二字,有兩個解釋。第一個解釋:風者,上之所行,所謂君子之德風是也。化者,下之所感,所謂黎民於變是也。在上之人躬行道德,如春風之風人;在下的感到這種善風,率從而化,這個叫作風化。但是人世間有上下之分,天上神仙都是一律平等,無所謂上下,就無所謂風化。
第二個解釋:風是風俗,化是教化。人世間的君主長官因為百姓的愚蠢,貪嗔癡愛,足以引起各種紛亂,所以他的辦法總以敦風俗、明教化為先。如有男女不相辨別,瀆亂淫媟的人,就說他是有傷風化,就要拿法令來治他,這是不錯的。但是貴使者看得天上神仙,亦是同人世間貪癡戀愛的愚百姓一樣嗎?塵念未淨,何以成仙?品行先乖,何得稱神?這種地方,還請貴使者仔細想想。」
大司農聽到此處,知道自己冒失,將話說錯了,不覺將臉漲得飛紅,慌忙認錯道歉。少鵹道:「天上與人間,一切習慣迥乎不同。貴使者初到此地,拿了人世間的眼光,來看天上的情形,自然詫異,這句話亦難怪貴使者要問。但是老實和貴使者說,群玉山上,敝主人的幾位女公子,她們所有的侍者,男子居多,而且穿房入戶,毫不避忌呢。還有那群仙大會的時候,男仙女仙坐在一起,交頭接耳,亦毫不避忌呢。貴使者將來倘然見到如此情形,千萬再不要詫異。要知道,天上神仙與人間愚民,是的確不同的。」大司農連聲應道:「是,是。」
少鵹又問道:「某聽見說下界從前有一個什麼聖人,他一人獨居在室中。有一天,天下大雨,他的鄰居少女因牆坍了,跑到他這裡來,請求避雨。那聖人慨然允諾。因為少女衣裳盡為雨沾濕了,防恐她受冷,便叫她脫去衣裳,擁在自己懷裡一夜,絕無苟且之心,所以大家都稱讚他能夠坐懷不亂。後來又有一個男子,遇著同樣的事情,亦有一個少婦深夜來叩門,男子始終不開。婦人道:『汝何以不學那個聖人?』那男子道:『聖人則可,我則不可。我將以我之不可,學那聖人之可。』大家亦都稱讚他,說他善學聖人。不知道果有這兩項故事嗎?」大司農道:「不錯,是有的。」少鵹道:「既然有的,那麼某有一句話奉告:剛才所說這種情形,天上神仙則可,人間百姓則不可。某願人世間的人都要以他的不可,學神仙之可,那就是將來做神仙的第一階級了。假使貴使者將來歸去,將這種情形宣佈出來,那些愚百姓聽了,必定引以為口實,說道:『天上神仙都要賭博,我們賭博有什麼要緊呢?天上神仙男女都是混雜,不避嫌疑的,我們男女混雜不避嫌疑,有什麼要緊呢?』那就學錯了,那就糟了,天上神仙就做了萬惡之淵藪了。這一點還請貴使者注意。」
大司農聽了,非常佩服,連聲應道:「是,是。」過了一會,又問少鵹道:「適才聽見貴主人有許多女公子,那麼必有丈夫。請問貴主人的丈夫是誰?現在何處?」少鵹道:「敝主人的丈夫叫東王公,姓黃名倪,號叫君明。大家因為他年老,都叫他黃翁。他亦住在崑崙山上,他的舊居卻在東荒山一個大石室之中,常與天上的玉女做那投壺的遊戲。有時候他們夫妻兩個亦常到鴻蒙之澤、白海之濱去遊玩,離崑崙山不知有多少萬里呢。」大司農道:「他大約有多少歲年紀呢?」少鵹道:「某亦不能知道。但聽見人說,大約幾千年以前,有人在白海之濱遇到他,問他年紀,他說:『我卻食而吞氣,現在已有九千餘歲了。目中瞳子色皆青光,能見幽隱之物。三千歲反骨洗髓一次,二千歲刻骨伐毛一次,我已經三次洗髓、五次伐毛了。』在當時已如此,此刻更不知又洗過幾次髓,伐過幾次毛?大約其壽總在幾萬歲以上吧。」
大司農道:「貴主人有幾位女公子?」少駕道:「有二十幾個。」大司農聽了,暗想:「這位王母娘娘真是個瓦窯,可以生這許多女兒的!」正要再問他有幾個兒子,忽見兩隻青鳥從空飛來,到地已化為人,原來就是大鵹、青鳥兩個。當下青鳥問大司農說道:「適才某等已稟請敝主人的示下,敝主人說請貴使者到群玉山去相見,日期再定。」少鵹道:「那麼我們下船吧。」說著,和大駕、青鳥引著大司農走出室外,那些從人慌忙來搬行李。大鵹向大司農道:「貴使者奉聖天子命前來,敝主人不敢不延見。至於從者,身無仙骨,不能輒上靈山,只好暫留在此,且待貴使者轉身到此,再同回去吧。」大司農聽了,不敢多說,唯唯從命。就叫從人在此靜心守候,自己便跟隨三青鳥使下山。
大司農一路走,一路回頭看,果見三個峰頭,兀突欹斜,有搖搖欲墜之勢,就問少鵹道:「此山周圍有多少里?」少鵹道:「廣圓約一百里,實則是島,四面臨水,別無通路。這三個峰頭,某等三人各居一處,亦是敝主人派定的。」大司農仰面一望,只見樹上棲著一隻大鳥,三個身子共著一個頭,黑白相雜的毛羽,紅的頭頸,其狀如鴉,又不禁詫異,便問少鵹。
少鵹道:「這鳥名字叫鴟,是此山異鳥,別處所無的。」
少頃,來到海邊,已停著一隻皮做的船,方廣不過一丈,約可容兩三個人。青鳥招呼大司農上船,張帆而行。出了港口,向前一望,茫無畔岸,波濤滾滾。大司農又問道:「這樣小船可航大海嗎?」青鳥道:「可以航行。前面崑崙山下有弱水九重,周圍環繞,除出神仙的飆車羽輪外,無論什麼船隻都要沉沒,不能過去,只有這皮船可渡。」
大司農聽了,又覺稀奇,又問道:「從前敝處有一個名叫羿的,亦曾見到貴主人,他怎樣過去的呢?」大鵹道:「亦是某等用這皮船引渡過去的。那時他同了他的妻子姮娥同來,敝主人因為與姮娥有緣,所以特地叫某等迎接她。後來羿個人來了幾次,不得某等引導,就不得見了。現在姮娥已成了仙,在月宮之中,常到敝主人那邊來呢!」大司農道:「這個姮娥,背夫竊藥,私自逃走,是個不良的婦人,何以得成神仙,頗不可解!貴主人不拒絕她,反招待她,與她往來,亦不可解。」
大鵹道:「貴使者所言自是正理。但是,其中另有兩層道理在內:第一層,神仙的能成不能成,是有天命,不是人力所能強為。羿這個人命中不應該成仙,所以天使特假手於姮娥,偷去他的藥,使他不得服。便是當時敝主人,何嘗不知道姮娥已有偷藥之心。但是礙於天命,無從為力。所以偷藥的這一層,不能說一定是姮娥之罪。第二層,人世間與其多出一個神仙,不如多出一個聖賢豪傑。因為聖賢豪傑是與人世間有用的;神仙與人世間何所用之?假使當時姮娥不偷藥,夫婦兩人同服之後,雙雙成仙而去,為他們自己著想,固然是好的了。但是後來這許多天下的大亂大災,哪個來平呢?豈不是百姓實受其苦嗎?羿雖然不得生而成仙,但是他的英名已萬古流傳,就是他現在死了之後,他的靈魂已在神祇之列。所以為羿計算,偷了藥去亦並不算怎樣吃虧呢。」
大司農道:「足下所說第二層道理,甚為精闢,某深佩服。
但是,第一層說姮娥是無罪,覺得有點不妥。照足下這樣說,那麼世間兇惡之徒,肆意殺人,亦可以借口於天命假手,自謂無罪嗎?」大鵹道:「照人世間的眼光看起來,貴使者的話,自是正理,姮娥是應該說她有罪的。何以要說她有罪呢?就是防恐他人要傚尤的原故。但是,依神仙的天眼看起來,不是如此。世上一切,無非命耳。一個人被兇手殺死,或被水災淹死,或被岩石壓死,同是一死。被兇手殺死的,說兇手有罪;被水災淹死、被岩石壓死的,亦可以說水與岩石都有罪嗎?如果說兇手是人,有意識的,所以應該和他計較。水與岩石不是個人,是無意識的,無可和它計較,所以只能罷休。那麼試問,這個淹死、壓死的人,還是命該死呢?還是罪該死呢?如說是罪,罪在何處?如說無罪,何以會得死?只好歸之於命了。淹死、壓死既是命,那麼被兇手殺死,豈非亦是命嗎?天定之謂命。
既然是命,既然是天所定,兇手的罪在哪裡?殺人尚且無罪,偷一包藥,更值得什麼?」
大司農聽了這番強詞奪理的話,口中雖無可說,但心中總仍以為非。過了一會,只聽見四面水聲汩汩,原來已到弱水中了。船到弱水中,其行更快,不一時便抵崑崙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