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想當年,論富翁,數陶朱,讓石崇,金銀此日誰家用?有錢難買君王壽,無藥能醫祿命終,閻王不受人間俸。甚來由忙忙碌碌,依然是渺渺空空。
右調(要孩兒)
話說那雁公子一把提起刁虎,扯下丹墀,左右那些家將、打手和張英見這般光景,一個個都執出兵器向前來救,到面前正欲動手,怎奈儼然單刀會上關公執定魯肅臂的故事一樣,大家故不敢動手。只聽雁公子大喝一聲道:「你們這些狗頭,敢來動手!等我先殺你主人,然後殺你們的狗頭!」
說罷,右手一揚,寶劍向刁虎臉上晃了兩晃。刁虎喊道:「不要!不要!左右快些退去!」眾人不敢動手。雁公子道:「快些送雲小姐回去,我便饒你!」刁虎被扭,沒奈何,只得叫左右:「快些送雲小姐回落賢莊去吧。」眾婦女遂將雲小姐擁出後宮。雁公子扯了刁虎,送出莊門。看著雲小姐上轎,過了壕河,去了兩箭路,方才自己扯了刁虎到小橋邊,解了馬,取了弓箭,跨上馬,方才把左手一撤,放了刁虎,道:「公子受驚了,改日再會。」把馬一夾去了。正是:鰲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那刁虎與張、包二人氣得目瞪口呆,一場無趣,不表。
再言雁公子同雲小姐來到水月庵,老夫人一見,好不歡喜,道:「難為賢侄了!」忙上家人收拾,即刻回府,不一時到了家中。雲文聽了這信,暗中叫苦,假意到後堂安慰了母親、妹子,致謝了雁羽。夫人叫女兒拜謝了恩兄,治酒壓驚不表。
單言刁虎氣了個昏,叫道:「罷了!罷了!我拿住此人,碎屍萬留,方洩我胸中之氣!」本是犯法之事,又不敢聲張,只得吩咐家將、打手並三百軍兵道:「你們有人拿得此人,我賞白銀千兩,還要重用。」那眾人領命,每日三五成群,到落賢莊緝拿。包成道:「何必如此,二爺改日問雲文便知端的了。」
不表刁虎尋蹤問跡。再言那公文一嚇,躲在家中,也不敢見刁虎的面。過了幾日,雲小姐因著了驚,心中結悶,同采蘋在後樓開窗玩景.忽見莊外有無數弓兵,三五成群,來往窺探,一日數次。小姐心中明白,道:「不好,這必是刁賊差人前來緝拿雁羽,倘若拿去,連奴也不保了。爹爹又不在家,哥哥又是他的人,恐他奏聞刁後,擇吉娶奴家去,並搜雁羽,那時怎了?」
不表小姐心憂。再言雲文一日到莊外閒行,不想遇見包成,一把拉住道:「好人呀,刁二爺請你呢。」不論好歹,就扯雲文到太平莊。見了刁虎,刁虎道:「總是你鬼供我,費了多少事抬了來,你卻又叫人來奪了去,凡乎將我唬死,今見我有何分說?」雲文道:「真真冤枉!前日不知家母叫那個來搶了回去,我恨了這幾日。」刁虎道:「不管你閒事,你只將此人送來,然後我請娘娘旨來娶親便了。」雲文道:「此人是---是母---親的侄子,叫我如何進來?只有我同你去捉。」刁虎道:「你莊上是奉旨不許人進出的,哄我去拿我的?」雲文道:「小弟怎敢?」張英、包成二人道:「如有失誤,再領三百羽林軍來,一發連小姐搶了,有官司再打。」刁虎道:「也說得是。一不做,二不休!」遂向張英道:「張兄,托你保我一行。」張英道:「將眾打手只好埋伏在外,再叫了有本事的同我進去才好。」刁虎道:「有理。」遂叫他一個貼身的家將來。此人姓季名德,山西平陽府人氏,因犯罪投在刁府。三十以外的年紀,有三百斤膂力,會些拳棒,善能飛牆走壁。那日領命,同張英扮做家將的模樣,帶了暗兵器。商量已定,同了刁虎,騎了馬,黃昏時分,都隱到落賢莊來,雲文引路,眾人隨後而來,不表。
再言雲小姐刻刻留心,那日在樓窗口,又見四下有人窺探,心中明白,忙到母親房中,說了備細,即請雁公子到來告訴一遍。雁公子和夫人大驚道:「他眾我寡,怎生是好?恐他來一齊搶了去,明日再去告他,也是遲了,況且也是受過他家聘禮,就是到了官,也無大罪,反張揚出來。」小姐道:「我自一法,只得如此如此便了。」夫人大喜,各去裝扮不表。
且言深黑時分,雲文回家,先尋雁公子。尋了一會,並不見蹤影,問家人,也回不知,心中疑惑。來到後堂,只見夫人、小姐又同一位少年書生坐著說話,細看卻認不得,心中越發疑惑。走到面前,夫人道:「雲文,快來見禮。」雲文道:「此位是何人?」夫人道:「是你舅舅的公子。是你表弟趙素。」雲文聽了,認以為真,忙作揖道:「不知老弟駕到,失迎,失迎。」禮畢坐下。雲文有心問道:「雁兄不知那裡去了?」夫人道:」他今早來辭。說往關西去了。」雲文一聽,半喜半憂;憂的是雁羽去了,無人交與刁虎;喜的是刁虎來搶親,無人阻擋,無人奪回。想了一會,道:「表弟請坐,我就來奉陪。」說罷,走出後堂,來到後園,命了刁虎差來的人傳了消息,復進後擺家宴,陪表弟飲酒。假趙素同雲文並坐,夫人同小姐並坐,飲了數杯。
約有一更時分,正飲酒時,猛聽得一聲嘈嚷,擁進三個人。夫人大驚,抬頭一看,不是別人。乃是刁虎,帶了張英、季德闖將進來。說時遲,那刁虎跨上一步,搶進來一把抱住了小姐往外就走。雲文同夫人假意來救,被張英、季德大喝一聲,明晃晃掣出腰刀道:「誰來送死!」眾人按應,一溜煙走了。夫人趕到門口.只見無數燈球火把、人馬轎夫,將小姐捺入轎中,如飛而去。夫人假意大哭,喝叫:「雲文,快些到順天府、九門提督那兩處衙門遞報呈去,老身明日親告御狀便了!」雲文這一嚇非同小可,忙忙躲出去了。
不言雲府之事。再言那刁虎搶了小姐,心中大喜,一行四十餘眾回太平莊而來。行到半路小橋邊,把馬一夾,才上橋,忽見迎馬頭「呼」的一棍,刁虎避不及,叫聲「不好」,「撲通」跌下水去了。張英叫聲「怎樣了?」忙上橋來看,「撲通」也跌下水去了。左右家丁一齊叫道:「不好了,二爺同張爺不知怎樣的,忽然都撞下橋去了,快來,快來,救人要緊!」那季德忙叫歇下轎子,趕到橋邊,一氣「撲通」、「撲通」跳下十數名家人,鬧在一處,慌在一團,下水救人。這季德心中疑惑道:「怎麼好好的會跌下去?」
叫眾打手:「隨我來看。」一行人都擺了轎子,跟隨季德來看,只見那刁虎、張英被眾人救起來.早淹得半死,濕淋淋的蹲在那河邊上,亂舞亂救,救在一處。猛回頭,見岸上的轎子有人抬回去了,季德大叫;「誰人抬轎?為何反到河那邊去了?」那轎越走得快了。季德叫聲:「不好,遇見歹人了!」忙領眾人來趕。上搭橋來,猛見一人大叫道:「桃花山大王全伙在此,往那裡走?吃我一棍!」就地滾來。李德大驚,忙舉棍來迎,殺在一處。這小橋上又不能容多人,季德又鬥不過,看看鬥到二十回合,那人回頭,見轎已去遠,便一棍將季德搠倒,喝聲:「饒你狗命罷!」回頭走了。
這邊張英換了於衣,喘息方定,見季德大叫:「張爺,不好了,人又奪去了,快快趕來!」刁虎昏頭昏眼的,聽了此言,不論好歹,踉踉蹌蹌的爬起來道:「快趕!快趕!」一行人又趕過橋來。只見那人奔河邊下去了,眾人拚命趕來。
來到河邊,只見河內一隻小船,那人跳上船,一棍點開,四個人搖槳,如飛而去。原來就是雁公子和雲小姐定下的妙計。那家內的趙素,就是小姐裝的,那搶的小姐是采蘋裝的,那橋頭的強徒是雁公子裝的,那船上、轎上人等,是眾丫鬟裝的。只說是桃花山的強盜、一者使刁虎絕望,無處拿人;二者使老夫人次日假意告狀要人,使刁虎無辨。這都是才女的妙計,後人有詩贊曰:
天生才女果風流,定下機謀勝武侯。
虎穴龍潭能闖出,凡夫俗計盡皆休。
話說雁公子上船而去,這岸上刁虎,只氣得目瞪口呆,如活死人一般,便大叫:「眾人快快與我沿河趕去,如趕回,我公子定有重賞!」並說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爾等果實力幫我的忙,但看這狗強盜走到那裡去?」一齊趕來。雁公子哈哈大笑道:「先叫做試試我的本事。」便左手取弓,右手搭箭,扣滿弓喝道:「我射你第一個的左眼罷。」
說著「嗖」的一聲,正中那前頭第一個家丁的左眼,大叫一聲,往後一跤跌倒。眾丁吃了一驚,吶喊一聲,回頭就跑,連刁虎也唬走三魂,嚇掉七魄,忙救起家將,回身就走,不敢追了。這雁公子哈哈大笑.搖櫓緩緩而回。不一時到了落賢莊,上了岸,夫人早著人悄悄接回後樓不表。
再言刁虎回莊,氣了個臭死,自己又跌傷了,吃了一肚皮的水;家將又被射瞎了眼,哼聲不止,又不知是那裡的強盜,十分兇惡,自叫痛苦,鬧了一夜。次日起來,忙傳捕快並地方,四路緝訪強盜。正在忙忙碌碌,忽見雲又跑得氣喘吁吁的走來,口中不住的叫道:「不好了!禍到了!」刁虎忙道:「甚麼事?」雲文道:「你---你---你昨日搶了舍妹---妹,今---今---老母要喊御狀---狀了,豈---豈不連累了我?快些---些把我的那舍妹,仍然送回---回去還可以,以免生出別的事來罷。」刁虎聽了,大驚道:「這還了得!如今令妹又被強人搶去了,叫我拿甚人還他?」雲文急道:「怎怎怎麼講?」刁虎道:「令---令妹又---又被強人搶---搶去了。」雲文大驚道:「今番是完了!完了!」二人急在一堆。包成在旁插嘴道:「事已如此,急也無用了,只好如此如此,先安住了老夫人再講。」刁虎、雲文無奈,只得依計而行,不表。
且言雲府中雁公子次日起來,到後堂向夫人道:「我想刁賊此番吃了大虧,懷恨既深,訪拿必緊,侄與小姐都在家不得了。倘他聞知消息.帶人來搜,反有大禍。」小姐道:「恩兄所言極是。況哥哥不是好人,看出我在家中,必要走漏風聲,如何是好?」老夫人道:「計將安出?」小姐言道:「只有孩兒避一避才好。」夫人道:「你爹爹去後,舉目無親,只有常州武進你舅舅家,可以放心住得。只是路遠山遙,女孩兒家如何去得?」小姐道:「不妨,奴還是女扮男裝,帶老蒼頭夫婦並采蘋去便了。」夫人哭道:「叫老身膝下無人,如何捨得?恨只恨這不肖育生,弄得如此!」夫人無奈,只得寫了一封備細的書子,叫蒼頭王大夫婦並采蘋都裝扮已畢,大哭一場,小姐女扮男裝去了。下文自有交代。這雁公子也改了姓,姓雙名飛,以號為名,悄悄投文翰林家去了。
老夫人思想:「此氣難出,不如告他一狀再講。」遂穿了誥命,寫了狀子。才要動身,忽見刁虎同雲文現了無數的禮物前來請罪。夫人一把扭住刁虎道:「來得好!來得好!我同你去見皇上去。」正是:憑空萬丈風波起,攪得三江水不清。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