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論貴人,是君王,乘鳳輦,坐龍床,九州四海由他掌。八年治水勞神力,七載桑林祈禱忙。凶荒水旱勞心上,倒不如終南羽士,無得喪,榮辱俱忘。
右調(耍孩兒)
話說那雲老夫人見女兒避去了,心中苦楚,在沒處出氣,見刁虎來了,一把扯住,駕道:「小畜生,我同你面聖去!」刁虎跪下磕頭,如搗蒜一般,口中不住哀求道:「望岳母大人息怒,令愛已是我家的人了。只是小婿昨晚得罪,今日特備兩件菲禮前來謝罪。」遂叫家人搬上禮物來。只見千兩黃金、十端細緞、四套衣服,又是無限果品食物、果酒羔羊。夫人暗笑道:「這畜生折了本了,人又沒有搶了去,倒花了多少錢鈔。」便問道:「我的女兒如今在那裡?」刁虎不敢說是又被別人搶了去,只得含糊答道:「在小婿莊上,好好的呢。」夫人也不頂真,便道:「我也要接回來看看老身呢。」刁虎硬著嘴應道:「是。」夫人方才假意放手道:「且看我女兒面上如何,再同你講。」雲文遂扶起刁虎,到書房坐下談心。刁虎道:「罷了!罷了!是那裡說起,真真晦氣!晦氣!今日雖然瞞過一則,久後老夫人要看,怎麼處?」雲文道:「那就要現相了。」刁虎道:「且回去訪拿強盜,便有著落了。」遂打轎進城,到刑部大堂張賓那裡,說了備細,要了火牌、令箭,又到順天府,要了快手兵丁,四下裡畫影圖形,尋訪蹤跡。按下不表。
且說雁公子當日改換了青衣小帽,藏好了弓箭,腰間掛了劍,打扮做家將的模樣,備現成了馬,乘雲文不在家,到後堂拜辭雲老夫人道:「小侄一向多蒙照應,今日要進城到文老伯那裡探探家母的消息,特來拜辭、」說罷,推金山、倒玉柱,朝上就拜,雲老太大忙忙拉住道:「賢任,你去城中須要小心,無事還來悄悄的看看老身。小女也去了,你今又去了,雲文又不孝,叫我好苦!」說畢大哭起來。雁公子看此光景,不由得一陣心酸,二目中不禁滔滔流下虎淚來,口稱:「伯母不要憂愁,小侄自然要來的。」說畢起身。夫人忙取出五十兩銀子送與雁羽道:「倘有風聲不好,你就將這銀子做路費,遠走高飛去罷。」雁公子再三不受,謙讓一番說道:「多謝伯母。」方才收了。雁公子原是生就的英雄氣概,硬著心腸說道:「小侄就此去了。」二人哽咽流淚。夫人送至中門,雁公子拭淚悄悄上馬出莊門去了,夫人流淚而回。暫且不表。
單言雁公子恐人看見,上馬加鞭,趕過了太平莊的地界,然後緩緩的進城。不敢走大街,轉小巷,曲曲彎彎到了文府,叫道:「門上有人麼?」門公道:「是那個?」公子道:「煩你通報一聲,說是落賢莊來的。」門公急忙通報過,引公子到了書房。見了文正,說了備細。文正吃了一驚道:「自從雲太師去後,令堂寶眷軟禁在刑部衙中,老夫去看過兩次.令堂知你在雲府,倒已罷了。忽然昨日在順天府衙中,見刁虎遞報呈,說太平莊、落賢莊二處被盜,老夫吃了一驚。今日正欲到雲府探望一番,因不見學生雲文來報,只道無甚事,也就罷了,誰知這畜生弄出這些事來。罷了!只是外邊風聲甚緊,四路訪拿,畫影圖形,十分利害,如若是你,罪上加罪了。你如今既到我家,只躲在書房,不要出去,就叫你做雙飛,連雁字兒也不要說出來,便說是遠方來的親眷便了。」公子答應。當日文老爺瞞了家中大小,只叫雁公子做雙相公,在書房宿歇,只有夫人、小姐曉得,余皆不知。
次日,文正又到刑部內班房,會了雁夫人,悄悄將雁公子如何鬧了太平莊、如何裝了強盜、如何救了雲素暉的話,—一細說了一遍。夫人聽了,吃了一驚,暗急道:「這冤家現在犯罪隱藏,還如此惹禍,倘若被刁賊拿住,連我都是死了。」遂向文正道:「多蒙文伯伯留他,只是他在京住不得了,等外面風聲略寬些,就叫他遠走高飛去罷。」文正答應辭回,將上項事向雁羽說了一遍。雁公子會了意,遂自在文翰林家悄悄住下了。正是:魚潛大水埋蹤影,鳥入深林隱羽毛。
話說雁公子住在文府書房歇宿,那書房緊對文翠瓊小姐的後樓。這文小姐也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千金,識見過人,與眾不同。日間做些針線,天天晚上溫習詩書,吟詩作賦,過目不忘。那四書五經、六韜三略無所不知,更兼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這也不在話下。
不覺光陰似箭,又早六月炎天。這雁公子是個武將之才,性情暴躁,自到文府,每日坐在書房,又不能出門,心中煩悶。那日天氣暑熱,在書房睡不著,他便端條籐凳,在天井內乘涼,在芭蕉樹下,舞了一會劍。困了就睡在芭蕉樹下。也是天緣湊巧,赤繩系定,那日文小姐也因天暑.無心刺繡,開了樓窗,乘涼玩月,憑空而望。只見天空雲淨,暑退風清,十分爽快。忽聞接下天井內鼻息之聲,回頭一看,只見芭蕉樹下、月光之中,睡著一隻吊額金睛斑斕猛虎。翠瓊小姐吃了一驚。正是:白虎星光現,赤繩系足成。
那文小姐仔細一看,只見那張籐凳上睡著一位少年書生,面如滿月,兩耳垂肩,真是非凡之品。心中暗想道:「此必是雁公子乘涼睡著了。方才見他白虎現形,後來必是一員大將,必有大富大貴,只不知他內才何如,不免待我試試他看。」遂取石子往下一拋,一聲響,將他驚醒,自己取本詩依窗而誦。這雁公子驚醒,坐起身來,正在揉目伸腰之際,忽聽得耳畔書聲朗朗,抬頭一看,只見一位千嬌百媚的一位佳人,手捧詩書,倚窗吟哦,頗類文君之風。聽他念了一遍,又自言自語歎道:「天下的凡夫甚多,全才甚少。也有能文而不能武的,更有能武而不能文的,像這月色橫空,能舞劍吟詩便妙了。」雁公子聽了這番言語,心自想道:「這分明是笑我只會舞劍,不會做詩的話,也罷,待我吟一首詩與他聽聽,也見我能文能武。」使抬頭向那一鉤新月道:「如此好月,不可無詩,不免高吟一絕,以贈知音便了。」遂向那一輪新月朗吟道:
是誰紅指甲,畫就碧天痕。
影落長江裡,魚龍不敢吞。
雁羽吟罷,文小姐吃了一驚道:「看他才情敏妙、口氣高強,必非凡品。」遂步下樓來道:「適聆妙句,令人拜服,誠不亞子建之才,可敬可敬。」雁公子忙道:「珠玉在前,未免造次,還求小姐改正為是。」小姐道:「久聞雁兄蠖居舍下,不知有如此大才,一向失敬,尚望海涵,只是方才冒瀆了。」雁公子見文小姐言來語去,甚是多情,然而十分莊重,尚不失千金體態,倍加欽慕,便道:「小生粗鄙,深蒙小姐錯愛,但不知可能長聚否?」說罷,淒然淚下。小姐沉吟半晌不語:「看此人尚且誠篤,迥非輕薄者流。」轉想到終身之事:「佳人配才子,自古宜然,豈可當面錯過?」遂含羞答道:「寸心千里,只要得遇知音,何愁聚散!」公子見說話有因,心中會意,便身邊解下白玉連環,雙手遞與小姐道;「但願如此玉堅貞,請小姐終身佩服,千金一諾,永矢弗諼!」文小姐含羞收下道:「願君早干功名,以完終身大事。」遂轉身進樓去了。二人真是美玉無暇,惟天可表。
自此二人定下終身,暫且慢表。
再言刁虎自失了雲小姐,十分氣悶,道:「再也沒有這樣標緻的女子了。」那日進城,同張英、包成二人到順天府催拿強盜,會了話,三人到御園後面看荷花,打從文翰林後樓經過。無巧不成詞,也合當有事,那日文小姐在後樓開窗乘涼閒坐,恰恰刁虎等一行人騎了馬從牆外經過,刁虎也沒有留意,打馬過去了,不防包成在後,騎在馬上,見那一帶粉牆掩映、綠樹濃蔭,便讚道:「是誰家的房子?好一座院落呀!」讚不絕口。猛抬頭,見樓窗邊文小姐乘涼,他便仔細一看,道:「好位姑娘!真是天姿國色,與雲小姐不相上下。」遂縱馬趕上刁虎馬前:「二爺,你一向謂再沒有比雲小姐標緻些的女子了,你回頭看看這樓上的女子如何。」刁虎道:「在那裡?」包成用手指道:「那綠柳蔭中、紅樓窗內,不是一位美人麼?」刁虎在馬上回頭一看,道:「果然好!比我那雲小姐也差不多呢!」只顧呆著。不防文小姐回頭,見牆外有人窺雖,忙一閃進去了。這刁虎道:「好個親親,怎麼不見了,就躲進去了,可惜!可惜!」包成道:「二爺你好呆呀,望也無益,如若愛他,就想法弄他家去,有何難處?」刁虎道:「不知這是那家女子?姓甚麼?訪真了再講。」
一行人說說笑笑,到御花園看過荷花,依舊回來,打原路徑而回。刁虎在馬上問包成道:「老包,你代我去訪訪來,看是甚麼人家,我們緩緩的等你。」包成答應,縱馬前去。去了半日,回來笑道:「容易,容易,明日叫徐令叔做媒。」刁虎道:「怎麼容易?」包成道:「你道是誰?原來是那文翰林的女兒。」刁虎道:「莫非是真儒麼?」包成道:「正是他。」張英道:「如此說未,容易,容易,明日定叫我家叔叔做媒,還用文正不肯麼?」刁虎道:「家父已知定了雲家這頭親事,卻不知我弄出這些事來,好說甚麼又定親事?那時連令叔也難說。」包成道:「如此說,更容易了。明日叫雲文在千歲那裡報聲雲小姐病故就是了。」張英道:「也不消雲文,隨便叫個人假報一聲便了。」三人商議已定。
回到太平莊,刁虎先叫人在父親那裡說聲假信,然後自己打轎,同張英帶了禮物,到刑部衙中。張賓接住,道衙內見禮已畢,茶過三巡,張賓道:「舍侄在府,一向多蒙照應,尚未來奉候。」刁虎道:「豈敢。令侄在捨,多有怠慢,望老伯大人見恕。」張其道:「不敢,不敢。」二人敘了些閒話,刁虎不好啟口,張英在旁道:「刁世兄此來,非為別事,只因他有一頭系事,要求叔叔作伐,故而同侄兒來稟。」張賓道:「這有何難,但不知是那位府上的千金?」
張英道:「就是向日來看雁翎家眷的文翰林。」張賓道:「可是那文正?」張英道:「正是,正是。」張賓道:「容易,容易,我今日去會會令尊,明日便到文府代世兄作伐便了。」刁虎稱謝。當下辭去,張賓相送而別。正是:無端俗子思才女,又起干戈不太平。
話說刁虎托過張賓,辭出內堂,同張英回去,到在靜候佳音不表。再言強賓次日朝回無事,思想:「受了刁虎之托,必須代地做成才好。」遂打道先到侯府,會了刁國舅。
言道:「今有一門好親,特來代令郎作伐。」刁國舅問了備細,道:「如此拜託。」張賓辭出,遂打道望文府而來。不一時刻了,門公即忙通報道:「刑部張大老爺到了。」文翰林正與公子閒話,聞得此言,吃了一驚道:「此人莫非有甚麼風聲?」慌在一處。正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必多後事與前因。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