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太祖下命,著有司將廖永安等塑像於功臣祠,歲時祭祀;一邊迎永安靈柩葬於鍾山之側;又說:「滁州城隍與蘇州城隍,軍中顯靈,可同和州城隍,共敕封『承天監國司命靈護王』特賜褒祟。其敕書用錦標玉軸,與各處有異;至如天王堂東廡之土地神像,重建金殿遮蓋。」徐達領命出朝而去。
卻說當初唐時有個活佛出世,言無不靈應,甚是希罕,人都稱他做寶志大和尚。後來白日昇天,把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詔建宮殿,那禮、工二部官員,奏請卜基,恰好在寶志長老塚邊。太祖著令遷去別處埋葬,以便建立。諸臣得令,次日百計鋤掘,堅不可動。太祖見工作難於下手,心中甚是不快。回到中宮,馬娘娘接問道:「聞志公的塚甚是難遷,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主上還宜命史官占卜妥當,才成萬年不拔之基。且志公向來靈異,冥冥之中,豈不欲保全自己軀彀?殿下如卜得吉,宜擇善地,與他建造寺院,設立田土,只當替他代換一般,做下文書燒化,庶幾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意何如?」太祖應道:「這說得極是。」次早,便與劉基占卜。卜得上好,就著諸工作不得亂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書,燒化在志公塚上。因命在鍾山之東,創造一座寺院,御名靈谷寺。遍植松柏,中間蓋無梁殿一座,左右設鐘鼓樓,樓上懸的是「景陽鍾」。又唐時鑄就銅鐘一口,欲為殿上所用。鑄成之日,任你鼓擊,只是不響。那時便都叫道「啞鍾」且有童謠說道:
若要撞得啞鐘鳴,除非靈谷寺中僧。
殿造無梁後有塔,志公長老耳邊聽。
殿成之日,寺僧因鐘鼓雖設,然殿內還須有副小樣鐘鼓,逐日做些功課,也得便當。正在商議,忽然有個頭陀上殿說:「那『啞鍾』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議。」這些僧人與那諸般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曉得『啞鍾』,用他怎麼?」那頭陀回說道:「而今用在這殿中,他就不啞了。」眾人也隨他說,更不睬他。那頭陀氣將起來,大叫道:「你們不信,貧僧也自由你。若我奏過朝廷,或依了我,懸掛起來,敲得旺旺的響,那時恐怕你們大眾得罪不小,自悔也遲。」便把衲襖整了一整,向長安街一路的往朝裡來。這些人也有的只說這頭陀想是瘋子,不來理他;也有的只說此鍾多年古物,實是不響,這頭陀枉自費心;也有的說我們且勸他轉來,倘或觸動聖怒,也在此自討煩惱,便一直趕來勸他。那頭陀說:「既是你們勸我,想你們從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與你們作對。」因也轉身到寺裡來。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聲,開著眼看他怎麼。那頭陀便向天打了一個信心,就向這鍾邊走了三五轉,口裡念了幾句真言,喝聲道:「起!」這鍾就地內平空立將起來。這頭陀把鍾上泥,將帚拂試淨了,看殿上鍾架恰好端正的,便以手指著:「你自飛懸架上去罷。」那鍾又平地裡走入殿來,端端正正掛在架子上。看的人堆千積萬,止不住喝采。頭陀便從袖中取出一條楊枝,與一個淨瓶來,將瓶中畫了道符,那瓶內忽然現一瓶淨水,便念動幾句梵語,將淨水向鍾上周圍灑了三遍,取一紙來焚化在鍾邊,把手四下裡一摸,只聽得鏗然有聲。他便取木植一株,輕輕撞將過去,那鐘聲真個又洪又亮,這千千萬萬人,齊聲道:「古怪!古怪!」合寺僧人,同那善男信女,納頭拜道:「有眼不識活佛,即請師父在此住持。」那頭陀道:「我自幼出家,取名宗泐。去無蹤,來無跡,神通變化,那個所在能束伏我這幻軀?近聞大明天子,將我師父志公的法身遷移到此,且十分尊禮,我因顯這個小小的法兒,你們不須在此驚擾。」正在這邊指示大眾,誰想在那邊監造的內使,見他伎倆,飛馬走報太祖。太祖便同軍師劉基及丞相李善長一行人眾,齊到寺來。宗泐早已知道,向前說:「皇帝行駕到此,我宗泐有緣相遇。但今日也不必多言,如過年餘,還當再面。」在人叢中一撞,再不見了。太祖看殿已造完,便擇日遷起志公肉身,猶然脂香肉膩,神色宛然如生,另造金棺銀槨藏貯。即發大願說:「借他一日,供養一日。」槨上建立浮圖,大十圍,高七層,工費百萬。再賜莊田三百六十所,日用一切之資,來給志公供養。
天色將晚,太祖便同劉基等從朝天宮微服步行而回。忽見一婦人,穿著麻衣,在路旁大笑。太祖看他來得怪異,便問:「何故大笑?」婦人回說:「吾夫為國而死,為忠臣,吾子為父而死,為孝子;夫與子忠孝兩盡,吾所以大喜而笑。」太祖因問:「汝夫曾葬麼?」那婦人用手指道:「北去數十里,即吾夫葬所。」言訖不見。次早,著令有司往視,惟見黃土一堆,草木蔥鬱,掘未數尺,則塚頭一碑,上鐫著:「晉卞壺之墓」五字。棺已朽腐,而面色如生。兩手指爪繞手六七寸。有司馳報,上念其忠孝,遂命仍舊掩復,立廟祭祀。正傳詔令,恰好孝鈞城西門之內,也掘出個碑來,是吳大帝孫權之墓。眾臣奏請毀掘行止,上微笑,說:「孫權亦是個漢子,便留著他守門也好;其餘墓墳,都要毀移。」
明日,正是仲冬。一日,李善長、劉基、徐達率文武百官上表,勸即皇帝寶位。太祖看了表章,對眾臣說:「我以布衣起兵,君臣相遇,得成大功。今雖擁有江南,然中原未定,正有事之日,豈可坐守一隅,竟忘遠慮。」不聽所奏。過了五日,李善長等早朝,奏說:「願陛下早正一統之位,以慰天下民心。」太祖又對朝臣說:「我思:功未服,德未孚,一統之勢未成,四方之途尚梗。昔笑偽漢,才得一隅,妄自尊大,迨至滅亡,貽笑於人,豈得便自效之;果使天命有在,又何必汲汲乎!」善長等復請說:「昔漢高祖誅項氏,即登大位,以慰臣民。陛下功德協天,天命之所在,誠不可違。」太祖也不回復,即下殿還宮,以手諭諸臣說:「始初勉從眾言,已即王位。今卿等復勸即帝位,恐德薄不足以當之,姑誒再計。」乃擲筆易便服,帶領二三校尉,竟出西門來訪民情。迅步走到一個坍敗的寺院,裡面更沒有一個僧人。但壁間墨跡未乾,畫著一個布袋和尚,傍邊題一偈道: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將一袋裝。
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些子又何妨。
太祖立定了腳,念了幾遍,說:「此詩是譏誚我的。」便命校尉從內亟索其人。毫無所得。太祖悵悵而歸。走到城隍廟邊,只見牆上又畫一個和尚,頂著一個禪冠;一個道士,頭髮蓬鬆,頂著十個道冠;一條斷橋,士民各左右分立,巴巴的望著渡船。太祖又立定了身,看了半晌,更參不透中間意思,因教敕坊司參究回報。次日坊司奏說:「僧頂一冠,有冠無發也;道士頂十冠,冠多發亂也;軍民立斷橋,望渡船,過不得也。」太祖於是稍寬法網。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