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回 黃虎陷主戮全家
卻說黃虎喫茶畢,即欲進內見二女,薛媽媽道:「公子何必性急,待老身令女婢,去請二女前來迎接。」便向女婢丟個眼色道:「你去快請二美人來見公子。」女婢應聲而去。過了一會,黃虎心恐遲延,道:「好怠慢,為何去喚他不來!」薛媽媽笑道:「昨晚老身備一簿席,與他們慶賀元宵。諒必起遲,梳妝未完。公子為何這等著急?」回顧女婢道:「快請二位娘子,說公子等待多時。作速前來。」女婢應諾。
那先前的女婢飛報二女道:「公子前來,媽媽叫速打發武大官人出後門迴避,快出迎接公子。」二女驚得面如土色,忙上前推喚正德。奈正德睡熟,只是不醒。二女因是天子,不敢認真呼喚。到是白牡丹阻住道:「縱是禍臨,他是個天子,就使醒來,仗著性子,怎肯迴避?定要問明仔細。黃虎進來必定謀害雪恨。我們不如且躲在鄰家,好打點救駕。」紅芍葯稱「是」。開了暗鑰小門出去,仍關好小門,奔在鄰家躲避。黃虎再等一會,並無動靜,怒道:「二賤人到時還不出來?」遂喚家丁,同向後樓進入宅去。薛媽媽無計可施。心知二女不出來,必是武大官人未起。這遭黃虎見了,怎肯干休?忙對眾妓女道:「你們且暫回家去。」眾女稱「是」,各收拾逃去。
原來蘇州乃大去處,多有勢家養美女,寄放青樓賺錢。薛媽媽家中美女多是勢家所寄。況且這勾欄院,乃罔法的事,每每鬧事,故各人所有細軟物件,皆預行收拾,以備逃走。院中又廣設門路。此時各個逃回本主家中。
那黃虎同著家人進宅門,見不來接,心疑,只帶二家人進房門口,不見人影。帳幔垂下,床前放著一雙朱履,家丁揭開帳子,見睡著一個醉漢。黃虎氣得發火,令家丁速尋二女。家丁尋了一會,回報道:「莫道二女沒在,連媽媽眾女俱走了。」黃虎聽了大怒,道:「可拿這廝回家,根究二女蹤跡。」家丁把正德推起。帝睡夢中叫道:「你們勾欄院中好薄情,一夜三百餘兩,睡不得一個快樂。」家丁笑道:「這廝到敢使用,一夜三百餘兩,卻亦敢使。」黃虎大喝道:「你這廝敢奪我的愛妾。」令家丁帶他回家理論。正德知是黃虎,想他既來近體,待到多把銀兩贖來何妨?便不做聲,隨了眾人出門,來到黃府。黃虎在堂中坐下,正德向前道:「公子拿我何故?」黃虎道:「我不說你亦不知罪由。」便將二女私囑薛媽媽照顧,一一陳明。正德道:「只是公子差錯了。媽媽惟利是求,幸得二女。公子未曾成親。聞得公子用千餘兩銀子買來,俺情願加倍,就是二千餘兩償還,公子別買。況你乃蘇州公子,俺系京師富戶,異日若到京城,亦可到俺家安歇,以為遠處相知,豈不是好?」那黃虎越發大怒道:「你挺富戶,討我的便宜,吾今與你賭富。你若富勝於我便罷?倘是不及我的家資,卻又奪我的愛妾,你便該死。」正德笑道:「莫道公子家資不能及俺,便是普天下的富戶,亦難及得我了。」黃虎冷笑道:「當家的把家產賬薄取來,與這廝看看,方知我是真富足。」家丁即把家資賬薄送來。正德瀏覽看畢,對黃虎道:「這些家產,卻是平常。」黃虎道:「其中共有許多銀子,你知道麼?」正德道:「知道了,現銀產業未及四十萬兩,你帳玩器屋宇,不上二十萬。」黃虎道:「只是六十萬兩,也就夠了。爾有多少?」正德道:「令尊在京,家資諒有十萬兩。令尊的官職若使銀捐納,亦要用銀三十萬,合共銀兩不過一百萬而已。」黃虎罵道:「這匹夫可恨,連吾父的官職,卻也估起價來。我且問你有這些家產否?」正德道:「百萬家產,箅不得豪富,勸你休說罷。」黃虎道:「你當真有多少?敢如此說大話。」正德道:「若論俺的家資,就是俺的奴僕私房,亦不下數百萬。大凡家資,須不可勝數,方為豪富。若歷歷可數,算不得豪富。」黃虎道:「你把我比於奴僕!但我的家業帳簿為記,你的家業,現在何處?正德道:「若論百萬,只俺身上所有,亦不下百萬。何必雲及家業?但不便獻出,恐公子著驚。」黃虎道:「既你身上有寶,獻出我看,我便輸服,立送你起身。正德道:「公子不要著驚。」隨將鑾帶脫下,解開衣襟,露出龍披,揭出龍眼罩,現出毫光。正德道:「只這兩顆夜明珠,價值連城,何止百萬?」黃虎見了,知是天子,驚得目瞪口呆。暗想道:「怎得與天子爭風斗寶?」正德仍結束衣服道:「不知不罪,天子游采美色,名頭不好。寡人後日回京,斷不說起。」黃虎沉吟不語。家丁黃二向前道:「公子不聞縛虎容易縱虎難麼?」黃虎省悟,道:「若非黃二指點,幾乎誤了大事。」即指正德罵道:「你這廝敢冒稱天子。眾人與我押進暗房餓死。」正德驚罵道:「黃虎逆賊!謀害朕躬,難免滅族之報。」家人不由分訴,把正德推進暗房,把門鎖上。正德在暗房內,見並無床桌椅凳,四面俱是石壁。自思朕今日死得不值。」只是喘息。黃虎入內,對范氏把禁害正德天子之事說過。范氏喜道:「夫君果然做的好事,但太便宜了二賤人。」不料內室驚動了一個救星。因黃虎三年前,奪了一個貧家女子,名喚薛瑞燕,藏在外書房,欲行強姦,被妻知道,收為隨身愛婢。薛瑞燕小心侍候,范氏愛之,凡珍重之物,俱付執掌。這一夜薛瑞燕聞知此事便設法扶伺黃虎夫妻早寢,候至更深,暗帶人參到暗房口,細叩房門,對正德說明來意,將人參從門隙投入。正德許其若脫難回京,立為偏妃。
且說紅芍葯與白牡丹躲在人家,探聽正德天子被擒,料必被黃虎所害。乃思議將首飾變賣,令人雇得轎子,星夜馳赴江陵府省城,投首上司救駕。趕至第四日午時,至荒郊曠野,恰遇定國公領鐵騎兵前來。二女下轎,看是什麼官員。紅芍葯道:「何不就此出首?」及定國公馬到,二女在路旁,高聲喊救。定國公道:「少女囑救,必有沉冤。」即下馬道旁坐下,喚二女到跟前。二女萬福道:「本該拜見,奈蒙朝廷恩封,不敢全禮。」定國公聞得,說是朝廷恩封,天子自有蹤跡。大喜問道:「有何為憑?」二女呈上御書。定國公見印的是胭脂汁,不覺好笑道:「真是風流天子胭脂印。」急忙立起身問道:「原來是兩位夫人?在何處遇見天子?」二女道明:「黃虎兇惡,天子必遭陷害。故欲赴省出首,幸遇千歲,乞早救駕。」定國公大驚,便問明黃虎住址,忙取令箭,著兩個老實家將,送二位夫人進京。金亭驛安歇,不許說出天子情由。二家將領命,隨轎而去。
定國公暗惱,堂堂天子,卻為女色爭風,幸二女有情出首,不枉天子癡心。隨令人往探黃虎住處,又令軍馬趕來。至次夜四更,已到黃府,悄悄圍住。下令道:「若進內去,逢人便捉。恐其乘急,謀死天子。軍士一齊喊吶,打入府中,沖房撞室,不管睡與不睡,男女盡行綁縛,猶如山崩地裂一般。黃虎夫妻,睡夢中驚醒。軍士已打入房來,令穿了衣服,綁好黃虎。不知何故,共擒住男女一百二十四口,單單失去了天子。定國公在堂上坐下,軍士押黃虎夫妻,一併跪下。黃虎方知是定國公人馬,又暗喜帝尋不出,就可抵賴。即道:「晚生乃公卿之子,毫無犯法,千歲黑夜裡攻門擄搶,擒捉男女。王法無私,千歲雖然極品,家父亦不肯干休。」走國公喝道:「匹夫快將朝廷獻出,饒你性命。」薛氏叫道:「妾知天子去處。」軍士帶上前,黃虎睜目喝道:「你怎敢閒話!」薛氏便道:「黃虎你罪惡重大。」即言明天子被禁,以人參相救。黃虎恨養虎傷身。定國公大驚道:「今經六天,豈不斷送性命!」薛氏道:「諒有人參保護不妨。」
即引至暗房口,軍士仔細打開門進內見帝餓倒在地,星眼半開。定國公抱住大哭道:「陛下呵,竟如此結果!」薛氏道:「不必悲傷,幸有鼻息,心頭尚熱,還可更生。」定國公即扶到床上,令速煮稀粥,和人參灌下。且喜尚能下喉。滿城文武官員,聞得此言,驚得精神俱無,出城伏罪,欲請進城。定國公令蘇州府將黃虎滿門押去,嚴禁牢獄,不許洩漏。只在黃府侍伏天子,一日數次,虛粥參湯調理。薛氏亦留在府。過了兩日帝方甦醒。見定國公下淚道:「朕豈夢中相會麼?卿怎知朕被害,到此保救?」定國公說明元旦朝賀之事,欽天監占星後,逢二女出首,星夜趕來,擒捉黃虎等情。正德暗喜:「二女卻甚有情,不枉朕為他受苦。」
再過三四日,精神已健,飲食如故,客店主送帝包裹來還,帝重賞令回。定國公問及王合向哪裡去?正德方言,自瑞蘭州瑞陽鎮失散,至今並不知下落。
次日帝臨堂宣蘇州府文武官責問:「黃虎陷害百姓,俱是府縣官縱放之罪,今後倘有不法者若再詢情縱放,定然將你等盡行處死。」文武官一齊叩頭。帝令蘇州府,提出黃虎全家上堂。黃虎夫妻母子跪在前面,婢女奴僕,跪在後面。正德大罵道:「黃虎,你平日陷害小民,已是罪不容赦。今卻又欲置朕於死地,爾有何言可答?」黃虎無言可答,只是叩頭伏罪,正德令武士押男女出去,盡行處斬。定國公跪奏道:「家無全犯,乞赦家人僕婦。」正德道:「前日黃虎略有悔過之心,奈黃二唆主,故害寡人。朕今傘斬,以為後世惡僕唆主者戒。」眾僕婦俱哭罵黃二媚主,害死眾命。武士將黃虎一家,盡行斬了繳旨。正德令把黃虎首級,懸蘇州城門號令,余俱掩埋,萬民稱快。正德安慰薛氏救命之功,俟回京必立為妃。犒了鐵騎軍,將黃虎家產籍沒入官,傳旨回京,不許走漏風聲。「聯還要處死黃志昌,縱子為惡。沿途不許驚動地方官,恐耽擱日子。」定國公保駕起程。
正德心急欲回京,一路早行晚宿。非止一日,將到京城。文武官因先前紅芍葯、白牡丹至京,聞他言帝在蘇州,不久即回京,並不言及委屈。心下俱懷疑,每日盼望。這一日聞報駕聖回來,百官齊到十里長亭跪接。正德令內監送薛瑞燕入宮,自己上亭諭古官道:「朕雲遊日久,賴眾卿等守國,其功不小。」眾官謝眾道:「臣等有失保駕,罪戾非小。」
正德即令宣兵部侍郎黃志昌諭話。黃志昌心內大驚,想帝在蘇州回來,即行宣召,必有不妙之事。上前俯伏候旨。帝和顏悅色,令平身。問道:「聞得卿家住蘇州,未知在於城內城外?」黃志昌奏道:「臣住在蘇州城外,離城數里。未知如何聖諭。」帝問道:「家中尚有何人?」黃志昌奏道:「臣家中只有老妻媳婦,及一子名黃虎。」帝問道:「你子作何事?可守分否?」
未知黃志昌如何奏答,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