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榮在衙捨胡亂睡了一個時辰便匆匆起身去巡查宵戌。因有狄公吩咐,他在各崗哨巡視了一圈便轉到了新月橋上。仰頭一看見柳園裡那樓閣上果然有燈光。——果然何朋在會面珊瑚?
他心中警覺,便飛快下橋。正待潛入柳園看覷,猛見柳園的沙堤岸邊水波濺起很大的聲響,黑暗中他隱隱看見一條白閃閃的大魚在跳躍。待細細一看,卻是一條長長的胳膊在使勁亂劃,攪得水波嘩嘩作響。原來是一個溺水者正在河裡拚命掙扎。
馬榮急忙脫了頭盔鎧甲、衣袍靴襪,跳下到長滿了榛棘叢的河岸上。這時他看清了溺水者的腿脛似是被河裡的水草籐蔓纏住了,雖雙手拚命擊水,終掙脫不出險境。
馬榮縱身跳下河裡,向那溺水者游去。這時他才發現河水寒涼異常。果然水草愈來愈茂密並漸漸也纏住了他的腿脛。
馬榮出身在江淮水鄉澤國,游泳的本領極是高明。他仰面躺平了身子,四肢緩緩屈伸撥動,很快便掙脫了纏住他腿脛的水草。河水又髒,河面又黑,二尺之外便污濁溷沌一片,他只能憑聽覺慢慢向溺水者方向游去。
突然,他的胳膊碰到了一綹女人的長髮,他警覺地順手便一把抓住了溺水者的一條滑膩的胳膊。他一手托定那女子的身子,一手解去纏住她腿脛的水草蔓莖,便奮力向河岸游回。
馬榮將那女子抱上岸來時,猛見那溺水者正是藍白!——藍白雙唇緊閉,面孔蒼白,呼吸微弱,兩眼朦朧地張開著。
馬榮找到了自己的衣袍靴襪,將身子拭乾了。便倒提起藍白,使她嘔吐出腸胃喉間污濁的河水。嘔吐了半晌,藍白才回過氣來,開始微微呻吟。馬榮遞上一條手中給她,她羞怯地渾身擦拭了,雙眼警惕地望著這個救了她性命的軍官。半晌聽她開了口:「你莫非便是五福酒店裡替我擦洗衣袖的那個軍官?」
馬榮驚喜地點點頭。他萬沒想到藍白有如此敏銳的眼光和記憶。
「我還認識你父親哩!袁玉堂袁相公,他那木偶傀儡戲真使我入了迷。」
「哈哈!你當時摔了個狗吃屎!」藍白笑了起來。
「可今夜你差點兒象死魚一樣仰天翻起了肚子!藍白小姐,你告訴我,這麼三更半夜你怎的會掉進這河裡?」
「先告訴我,你又是如何會這三更半夜來到這裡?」藍白笑道。
「我是京兆衙署的軍官,每夜巡查崗戍都要經過這條運河和新月橋。今夜偏巧救了你。——我名叫馬榮,現在京營十六衛當個果毅都尉。」
「馬長官,多謝你搭救了奴家性命,這山嶽般大恩日後自當報答。奴家這就告辭了。」
馬榮慌忙攔住道:「藍白小姐,容下官正經動問一句,你是不是被何朋從柳園裡推下水的?」
「馬長官這話好逗人笑也!實與你說了吧,我是從柳園裡那樓閣上跳下河裡的!,「打這麼高的樓閣上跳下?」馬榮幾乎驚叫了起來。
藍白陶點點頭。輕輕歎了一聲,打開了話匣,聲調很低沉。
「馬長官既然搭救了奴家的性命,今夜之事也毋需相瞞。何朋這禽獸邀我今夜去他家,說是要告訴我家父的身世。家父——就是馬長官說的袁相公——早年曾在何府柳園裡當過侍僕。後來不知什麼緣故又離開了何府,四處流浪,賣藝為生。含辛茹苦,扶養吾姊妹長大成人。只是家父與何府的關係從不露個口兒。奴家好奇,適逢何朋之邀貿然便來柳園,卻落下那廝的陷阱。這衣冠禽獸竟動起了我的邪念、死死纏住奴家定要輕薄。
奴家自小也學得了點薄薄的武藝,怎奈這廝力大如牛,好不容易才掙脫出身子,一腳踢開樓閣的窗格,縱身跳下,墜跌到了這河裡。奴家雖也薄有水性,叵耐又被河裡的水草纏住了雙腿。正沒奈何處,遇了長官。說來也是奴家好造化也……」
說到此不由紫紅了臉面,知道說滑了口。
「天一亮小姐便上京兆衙門來告發這禽獸,我替你做個證人。公堂上定打得那畜生狗血淋漓,替小姐出口怨氣。」
「不!馬長官。他與家父有一段未了的公案,這事看來還須從容圖之,不可草率。
倘然有個差池,害了我爹參也。「
馬榮點點頭,說道:「我先將此事回衙稟報了狄老爺,讓狄老爺慢慢籌畫。我馬榮非要替小姐報了這仇不可!」
藍白深情地望了馬榮一眼,心裡很是感激。但她心中有事,不敢久呆。便跪倒在馬榮面前叩了一個頭,說道:「奴家再行禮了。馬長官,啣環結草,後會有期。」說著起身便要告辭。
馬榮猛想到什麼,忙說道:「藍白小姐,慢一步走,告知下官一聲貴宅何處。」
「舊城關帝廟後。離這裡不遠。我得趕快回家,我爹爹、妹妹要等急了。」
馬榮道:「三更半夜小姐獨個回去,恐不方便。近來有些身穿黑袍、頭戴黑帽兜的收屍隊常在夜間為非作歹,還是讓下官送小姐一程吧。」
藍白不好推卸,便兩個並肩而行。沒走過幾條街巷,便遠遠望見關帝廟黑黝黝的高甍飛簷,廟裡隱隱還有燭火閃亮:
皎潔的月光下馬榮見藍白俊俏的臉上泛漾著一層甜蜜的紅暈,兩顆水靈靈的烏珠閃爍著柔情脈脈的光輝。
馬榮終於大膽開口:「藍白小姐,幾時能約會你再細細聊聊。」
藍白回眸嫣然一笑:「明天中午,五福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