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烈婦碰死申前冤施公審決誘兇徒
董六叫聲:「老爺,小的妻子馮氏得氣迷之症,於今半年有餘。小的不知他告狀,只求老爺叫他來當面問明,到底告的是什麼條款。」施公說:「本縣早已想到,他告你,若要沒理,一來欺天滅倫;二來他必是瘋症,因此才將你傳來,對對口供,便見真假。」吩咐青衣抬過大刑來伺候,眾役答應。
早有人把馮氏帶上,跪在一旁。董六一見,叫聲:「蠢婦,自家有病,就該保養為是,為何鬧進衙門?」馮氏聞言,氣得渾身發抖,罵道:「天殺的!你還狂言嗎?罷了!罷了!算來你我是對頭冤家!」施公一聽,大聲喝道:「何用你胡吵?先叫馮氏說來。你在旁,如要爭論,一定掌嘴。」馮氏叩頭,叫聲:「老爺!小婦人的冤枉之事,鐵石人聞之也要痛惜。我家世居江都,父母俱亡。哥嫂把奴嫁與郝遇朋,丈夫開設成衣鋪,本好貪杯,老實之人,交這不義之徒。董六為人輕狂,夫主在時引他入內,穿房入戶,好似至親,與夫同來同往,情誼交厚。那知這賊人面獸心,看上奴貌,暗起不良之心。自後同夫終日飲酒,不治果菜,只用姜酒敬他。不上幾月,夫主得了重病,身腫吐血而亡。可憐奴家孤苦,又無伯叔兄弟,正當天氣炎熱,出於無奈,捨身改嫁;將身價銀數兩,為葬夫主之計。可恨忙亂之中,並沒主意,也無心問及,只得隨行。過數十家門口,及到他家見面,方知是董六所娶。我有心不允,更難追悔,身價銀已經花用。小婦人無奈含忍,將就而過。數載以來,生下兩個兒女。誰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真正報應不差。前日惡人吃得沉醉而歸,神差鬼使,說出實情。他說:『我用盡心機,姜酒爛肺,無人知曉。百日之功治死你夫,諒也不知。夫妻舊情,你疼不疼?』言罷沉沉而睡。小婦人聞言,痛氣交迫。伏思既生男子於世間,全憑忠孝;女生宇宙,貞節為重。不講禮義廉恥,何異於豬狗?當在老爺堂下,難顧兒女牽連,也都付流水。若顧兒女骨肉,前夫不能伸冤。今幸與夫報仇,小婦人雖身至九泉之下,瞑目無憾。我與此賊,恩愛反為仇寇。小婦人惟求老爺伸此冤枉,千刀萬剮,情所願受。」馮氏訴罷,令人淒慘。
董六在旁一聽,急得不顧王法,大罵:「淫婦滿口胡說,儘是瘋言!你就為了吃的穿的不得如意,也要忍耐,何必對青天老爺亂吵。你該想想,我董六打著許多釵兒呢?豈是容易的?你這潑婦瘋癲,告我有何證據?幸蒙老爺寬厚,不曾怪你,由你潑婦亂說。」只見馮氏氣得面白髮紫,罵個:「囚徒,還敢強辯!鬼神使著你自己說出姜酒爛肺之言,謀死我夫圖奴家。當著清官,尚不承認嗎?」董六聞罵道:「嫌漢子的淫惡潑婦!你的前夫死後,沒有埋葬之資,你央媒人求我,說著願嫁與我。乃是明媒正娶,已經數載,生兒育女。你因在家中衣食不給,氣成瘋疾,裝出鬼魔告狀,說我謀你夫,圖你為妻,有何證據害你前夫?再者,你既知我是仇家就該早告,我問你為什麼嫁了我又來告我,何故?」馮氏只氣得打戰,口不能言。
施公心中明白,故意皺眉,大罵:「潑婦瘋癲!無有告夫主之理。三從四德,全然不知。既知前夫死亡有故,就該早來鳴冤。你既嫁於他,又成仇寇,不是同謀害卻你夫嗎?過了這數年,怎麼再來告夫主?料此人又是不稱你心。真像古有句俗言:『毒婦心似鶴頂紅!』」便叫青衣抬大刑過來。「我把你這刁婦有心恕你過,猶恐不改,又生害人之心。」施公越說越怒,命:「左右拉下,把這惡婦領到班房,快動大刑!」眾人答應上前,如鷹捉燕雀,不肯容情,拉著往下就走,套繩刑具後跟。真叫馮氏氣得渾身打戰,急得張口結舌,高聲喊叫:「冤枉!」喉嚨叫啞,無人理問。青衣把婦人帶進了班房。不多時,婦人哭喊,倒像受刑的聲音。
且說施公未傳董六之先,就吩咐過:雖叫馮氏入班房,並不用刑,叫假裝受刑之聲,眾役又把刑具弄得響聲不絕。這是計套真情,好鳴不白之冤。惡人莫知其故,一聞妻子叫苦之聲,心中疼忍不過,他就往前跪爬半步,口稱:「老爺,容民細稟:他有病症,叩老爺寬恩免刑。留他十指,好作針線,以度光陰。聽這刑法,夠他受的了,叫他知道改過前非罷了。」施公聽罷,大喝道:「你這大膽奴才,就該打嘴!此乃朝廷設立衙門,理化軍民,也許你夫妻到此胡鬧?本縣作你家的官兒不成?」吩咐人兒:「快去班房,說與動刑的,格外加重!」青衣答應,跑至班房門口,高聲大叫,傳話已畢。只見一陣刑具響動,衙役發喊。又聽馮氏叫喚,十分悲苦。施公偷眼下看,但見董六不住回頭往外看,十分憐惜。施公叫聲:「董六,你心莫惜那個惡婦,叫他受刑法,向後就知厲害,再不敢告丈夫。我今且問你:先曾娶過妻子沒有?娶這馮氏有幾年了呢?現在生有幾個兒女?實在說與我聽,我好開恩與你。」惡人見問,口稱:「老爺容稟:小的父母雙亡,沒有手足姐妹。學個剃頭生意,以後開了個剃頭棚。交了個郝遇朋裁縫,他生意甚是興隆。我與他穿房入戶,往來走動,彼此難分,好似至親。後來他不幸得病而亡。妻子孤苦無親,少兒缺女,又沒兄弟,悲啼無法,無力殯葬。可喜馮氏賢惠,賣身改嫁葬夫,偏偏媒人提到小的名下。打聽我自幼並未娶過妻室,倒說『朋友不過義氣,且是一舉兩得。』小的因思郝兄死後,需錢置備棺木,馮氏嫂子也有依靠。死者入土為安,生者終身有賴。小的那日帶酒應允,聘禮拿去。小的醉醒,追悔莫及。剛過七日,催娶過門。想起郝兄,至今慚悔。幸而夫妻和順,兒女已長成七歲。不料蠢婦偶得氣迷瘋癲,進衙告狀,此是以往的實情。小的代婦懇求寬恕回家,感恩不淺。」連連叩頭碰地。
施公微微冷笑,叫聲,「董六,念其朋情,又是明媒正娶,何言後悔?此事世上常有。本縣再問你,郝遇朋何病身亡?」董六見問,神鬼撥亂,不由答道:「老爺,他那裡有什麼病,吃酒死的。」施公心下明白,忙問:「你——你也會吃酒不會?」惡人見問,認是好話,答道:「小的也會吃點酒。」施公又問:「不知你吃酒吃得多少呢,多吃害人不害。」惡人說:「小的也不瞞哄老爺,還吃過數斤。」施公說:「這等說來,你還吃不過本縣了。本縣除了辦事,退堂後是吃酒為樂。只有一宗毛病很不好:最好飲酒,懶意吃萊;就愛吃姜,圖它性暖有火料也!」惡人一聽此言,大聲道:「老爺,老爺!快別拿姜下酒,很不好呢!」此必是冤魂當報,怨鬼撥亂他的性。施公聽得話內有因,就得了主意了。故意說:「姜、酒不可同吃,也不知怎麼講呢。你若解說得明白,真有不好之處,本縣就不用了。」惡人見問,才覺住口,驚得渾身打戰,張口結舌,又不敢不說。施公見此光景,冷笑罵道:「迷徒!你既不說,本縣少不得要動刑追你。」吩咐把馮氏帶上來對詞。青衣答應而去。施公又問姜、酒不可同吃之故。惡人不敢說出,只是發怔,立刻把臉都變青了。施公心中明白,復又哈哈大笑。看見青衣把馮氏帶來跪下。施公吩咐:「馮氏,你把董六謀死你前夫細細說來。」馮氏答應,又照前所告之言,一一哭訴。
施公問:「董六,你可聽真了嗎?難怪你方才說姜、酒不可同吃,內中有些隱情。爛肺之事,你這該死的囚徒快快說來,免得用刑。」惡人見問,不住的叩頭,淚流滿面,無可奈何,口稱:「老爺,小的貿易守法,不敢越禮胡行。小的便娶馮氏,乃是明媒正娶,他也願從。今來告狀,無憑無據,若以姜、酒爛肺,謀死前夫,何不早告?含冤數年,忽又喊冤,而且贓證全無,是以枉告。」施公大喝一聲,說:「你這囚徒,好張利口。事已敗露,親口自言姜酒害人;你與郝遇朋生前每日一早,空腹以姜飲酒,此乃《本草》遺留『六沉八反姜酒爛肺毒方』。諒你不懂藥性賦,若依本縣想來,必有主謀之人,問真再議。」吩咐動刑起來,眾役一齊答應上堂,把董六拉下倒地,兩腿套上夾棍,左右拉繩。只聽惡人「哎喲」一聲,魂離天外。青衣用涼水照臉連噴幾口,惡人醒來,疼得叫苦哀求。施公問道:「招不招?」青衣回說:「他不招。」施公一聽,吩咐將夾棍收繩。惡人聽得,魂飛膽裂,大聲叫道:「招了,招了!」青衣一時住刑。施公說:「那怕你堅心似鐵,難嘗官法如爐。」吩咐松棍帶上來。青衣將夾繩放下,把董六拉上去跪下,招供怎樣與郝遇朋交好,入房見色,欺心害命占妻。因用姜酒百日爛肺之功,治死郝遇朋,得娶馮氏從頭至尾,細說一遍,招供是實。施公聽罷,又問道:「你用的這個毒方,從何而來?其中必有主謀之人,告訴於我,免得受刑。」惡人膽怯,叫聲:「老爺,聽小的實說傳方之人。因小的見色迷亂,終日神魂不定,小的乾媽媽見此光景,問小的有何心事,小的即將前情告訴於他,是以將方傳於小的,不料小的酒後失言。叩求老爺免刑。」
惡人招承之後,眼瞧著馮氏說:「你來告狀,你也想想:生兒育女已經多年,生米煮成熟飯。也罷了!我董六死了,我與你也是解不開的這段扣兒!」馮氏一聽,只氣得渾得打戰,用手一指,罵聲:「傷天理的狠賊!當著老爺,你還敢胡言!從前我丈夫受了你這囚徒牢籠,如今老爺斷事如神,青天有報。你醉後失口洩機,還講什麼夫妻?大家命該盡了。」馮氏氣惱在心,說:「你就該打死!」於是上前痛打董六。打罷倒退,向著階柱一頭碰死。施公誇獎:「好個貞女!」復又大怒,罵聲:「董六,你這囚徒,只顧你與王婆定計,連害二命。本縣問你:你這乾媽媽住在何處?快說!」惡人不說又怕受刑,叫聲:「老爺,王婆住在東街關帝廟南首,門前掛著收生的招牌就是。」施公聞言,立刻差人把王婆拿來。王婆上堂跪下,眼見馮氏已死,又見董六受了刑罰,心中害怕。且說惡人見了王婆,大叫一聲:「乾媽,多謝你的仙方傳得不錯!」施公一聽,喝住:「再要多言打嘴嚴喝聲:「王婆,你乾兒子供出你傳他藥方,害死郝遇朋,謀娶馮氏。是與不是,快快說來,免得受刑。」王婆回說道:「小婦人並無此事。」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