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退妖魔周郎配偶換假銀張婦完貞

第三回退妖魔周郎配偶換假銀張婦完貞

話說陳登把神人指點:今日幸遇貴人,總求大發慈悲,請回舍下,救出侄女,收了妖魔,勝造七級浮屠,不但侄女兒感激活命深恩,就是愚兄弟閤家人口也沾二位貴客莫大之恩。說罷倒身下拜,叩頭不止。聖天子不待說完,連忙扶起,心中十分驚異,答道:「不瞞陳兄,說高某實在未曾學過收妖捉怪的法術,若論武藝工夫,倒還曉得些須,不怕他銅皮鐵骨猛虎蛟龍,我也可以擒拿得他,只是妖魔鬼怪,雲來霧去,無形無蹤,你不見他,他能見你,有力也無處可施,這就難以效勞,縱使勉應也是徒然,老實對你說,倒不如另訪高人收除妖怪,免得誤你大事。」陳二員外聞得此言,疑是不肯捉怪,只駭得干流浹背,兩淚汪汪,雙膝跪下,不住在地叩頭,哀懇道:「貴人到此,神人預先指引,如此應驗,叫我去什麼地方再另請高人?若是貴人不肯垂憐,我就死也跟著二位高賢,斷斷不肯當面錯過這番機會,誤了侄女的性命。」說完伏在地上痛哭哀求,早有跟隨陳登的家人飛跑回家,報知大員外陳青。陳青一聞此訊,即刻備了兩乘轎子,親自押著,忙忙趕來,趕到跟前,也就跪在地磕頭,懇求:「救我女兒性命。」

早有那往來行人,看見這個光景,不知是何緣故,前前後後,推推擁擁,四下裡圍了一大堆人,弄得水洩不通,幸而南方各處街道尚闊,那些看的人,也有知道陳員外家內遭妖魔侵害的事情,必定請他們去收妖怪;也有不知此事的,七言八語,議論紛紛,十分擠擁,倒把這一位聖天子弄得沒了主意,也只得先把員外兩兄弟極力扶了起來,說道:「有話慢慢商議,且站起來,不用如此驚慌。」正欲用些言語寬慰著他,再慢慢自己尋條良法,以為脫身之計,不料旁邊站著的週日清到底是孩子脾氣,不知妖魔的厲害,年紀又小,心腸又軟,經不起人家哀求兼且這般淒慘,他早已流下淚來,口稱:「干爺素肯做方便事情,濟困扶危,救人性命往往不辭,何不就應許了他,同孩兒到他家內,會一會這妖怪,或者能夠捉著,與他們除了一害,也未可知,何必苦苦推卻,使他兄弟二人跑在這裡,引得街上看的人塞滿了,有什麼好看,還望干父看孩兒面上應了罷。」話未說完,早把個陳員外兄弟二人喜得跳了起來,歡呼道:「令郎已經恩准了,萬望不要再推,快請進轎到舍下去罷。」當下不由分說,二人把聖天子推到轎內,週日清隨後也坐了一頂。分開眾人,望著陳家莊而來。早有手下人把中門大開,一直抬到大廳,方才下轎。那些看的人也就陸續散了。此際聖天子只得開言說道:「我們實在不會使法捉拿妖怪,見你等這樣哀懇,小孩子應承了,也只得捨了自己性命去會一會這妖怪,捉得來是你們的造化,如果捉不著,不要見笑。但不知這妖怪現藏在什麼所在,還要你們帶了我等去看,方好動手。」陳青道:「這自然要同去的,但只是現在天色尚早,妖怪還未曾來,小女的臥房在後花園牡丹亭內,大賢請寬坐片時,愚兄弟備杯薄酒,與貴人助威。」聖天子說道:「今既然如此,可請令愛到別處藏躲,這酒席可就擺在牡丹亭上臥室之內,我飲著酒,守候妖怪到來,見機而作,或可捉住。」陳登答道:「不知大賢要用何物,請即吩咐,我好預備應用。」聖天子說道:「只取一支鐵棍給我做軍器,其餘只要多挑幾名有膽力壯丁,隨著我兒,一見妖來,在亭後邊鳴鑼擂鼓,施放洋槍花筒火炮,高聲叫喊以助威風。這堂上堂下四圍耳房,各處多備燈球火把,另將上好玻璃風燈多點幾盞,恐怕妖物來時,風大吹熄了。火最是要緊,聞得妖是陰物,最忌陽氣,那火藥東西總要多燒些,最能避邪,你們有懼怕的,只管請便,不用在此礙我手腳。」當下陳氏兄弟二人,隨即命人照樣辦齊應用各物,將酒席設在牡丹亭臥室內,隨請他父子進後花園來。到了亭中,只見擺著一桌齊齊整整滿漢酒席,隨尊他父子二人坐了客位,自己兩兄弟主位相陪。是時已有未牌時分了,事已到此,聖天子也只付之無奈,放開酒量,開懷暢飲,與他弟兄們高談閒論,漸覺投機。看看飲到黃昏,酒也有了幾分醉意,隨即用了晚膳。撤去殘席,另換果碟兒下酒,慢慢等候這妖魔到來,好眾人一齊下手。

閒談多時,已交二鼓,一輪明月當空,照耀得牡丹亭前階台之下如同白晝,這園內樹影扶疏,枝頭宿鳥,淒淒簷下,蟲鳴卿卿,夜色蒼茫,人聲肅靜。彼此又談,既久,聖天子將身離席,舉步下階解手之餘,背著手與陳氏弟兄、日清契子在階前小步,舉頭望月。將臨三鼓,忽見東北角上遠遠一朵黑雲如飛,直奔中庭而來,霎時間起了一陣狂風,飛沙走石,遮得月色無光,天烏地暗,四圍燈燭滅而復明。眾人知道妖物來了,都皆躲入後座,聖天子龍目一看,只見半空中落下一個道者,年約三十餘歲,白面無鬚,身穿藍袍,頭戴角巾,腳登雲履,腰束絲絛,身旁佩劍,手執拂塵,慢步而來。到了亭中,喝問道:「誰敢在此飲酒?擾吾靜室,阻吾佳期。」聖天子大聲罵道:「何方牛鼻子野道,在此興妖作怪,光天化日之下,淫污良家閨女,不守清規,不畏王法,自恃妖術,大膽胡行,罪在不赦!好好聽我良言。早早收了念頭,改邪歸正,倒還罷了;如不見機,迷而不悟,目前就要五雷轟頂,復現原形,受永遠地獄萬劫沉淪之苦,悔之無及。可借你修煉多年,始得人身,為破色戒,一旦付於大海,你可仔細想來,勿容後悔。」道者聞言,大吼一聲,喝道:「你好大膽,管貧道事情,想是活得不耐煩,要尋死路了。我與陳素春有宿世姻緣,他家也曾請過許多高僧高道,個個都說神通廣大,只也奈何我不到。貧道因見他們都是哄騙錢財的腳色,所以才饒了這班人的狗命。你今有多大本領,敢如此出言無狀,得罪貧道,我勸你快快避開,若再多言,恐你的賞錢就不得到手了,連性命都丟了。你若要同貧道比較高低,快把名兒報了上來,候出家人動手便了。」這一席話,只激得聖天子氣沖斗牛,大叫如雷,說:「我高天賜,若不將你這妖道劈為兩截,也不算好漢。」說著舉起這條熟鐵棍,照頭就打。道者連忙拔劍來迎,二人搭上手,你來我往,一衝一撞,戰有數個回合。此際,棍擊劍迎,叮鐺響亮,火光亂碰。聖天子使得性起,只見那條鐵棍,上如雪花蓋頂,下若老樹盤根,左插花,右插花,風不透,雨不漏,使到妙處,只見一派寒光,總不離妖道面門、頭頂、咽喉左右打將去,後面各人齊聲喊殺,金鼓之聲如雷振耳,一面助威,一邊週日清督著手下人洋槍花筒齊向妖道亂打。妖道一時抵擋不住,手中劍又是短兵器,那能敵得。聖天子這條鐵棍神出鬼沒,變化無窮。妖道招架不來,望著園中空地方,虛劈一劍,忙忙就走,大叫:「不要追來。」聖天子不捨,隨後緊緊追了下去。當下眾人也就遠遠跟追。妖道回頭看見追得緊急,隨即在地一滾,即現出原形。聖天子正在發腳追趕,忽見妖怪現出原形,身高丈餘,腰大數圍,頭大如斗,滿頭紅毛,青面獠牙,眼似銅鈴,週身金鱗,張開血盆大口,舞動利爪,望著聖天子頂門,揮將下來。此時嚇得魂飛魄散,那泥宮一聲響亮,現出一條五爪金龍,將妖物擋住。那道者就知是當今天子龍駕到了,隨即化作一陣清風,留下一張紅柬帖而去。是時聖天子見他逃走去了,後面日清及其他各人也趕上來,齊說道:「幸虧方才一道金光,嚇走了妖怪,不然幾乎被他傷了。」日清隨在地上拾起了柬帖,呈與契父。聖天子接了,在席上燈光之下,眾人觀看,只見帖上寫著一首詩詞道:

前生注定只鴛鴦,不該錯配姓蕭郎。

太白金星神阻擋,日清素春結鳳凰。

當下陳員外兄弟二人聽見,聖天子讀紅柬帖上四句詩詞,連忙以手加額道:「卻原來小女兒與蕭家無緣,應該配恩公幹令郎週日清公子。既蒙神聖前來點化作合,但不知恩公可肯允從否?如蒙不棄,愚弟兄願與恩公結為秦晉之好。」聖天子聞言不勝之喜,隨即答道:「如此極好。」但是客途無以為禮,隨在九暖肚之上,解下一粒明珠,送與員外作為聘禮。陳青收了,隨即大家一同焚香燃燭,當天拜謝太白金星為媒之德,就請他父子二人在書房安歇。兄弟二人告辭,進內將此情由說與院君、女兒們知道,彼此十分欣慰,一宿不提。

次日絕早起來,吩咐家下人備辦成親酒宴。蕭家因素春為妖魔侵害之時,員外早與當面說明,四處出下榜文:有人能除得妖怪,救得女兒性命,願把素春許配與他為妻。蕭家久已應承退親。所以現招贅日清時,毋庸與他說知,故而嫁妝一概現現成成的,極為省事。隨即到書房見聖天子,問了日清今年十五歲,素春大他一年,現在十六歲,就把二人八字寫了去請位算命先生,擇個良時吉日成親,選了明日寅時大吉,員外隨即著人知會親友,就將牡丹亭繡房打掃乾淨,預備嫁妝什物,做了新人臥室,富貴家辦事不消說是繁華美麗,而況員外兄弟單生此女,現在日清又有恩惠於他,太白金星化合為媒,日後定有好處,所以盡自己百萬家財力量辦得十分豐盛滿足。一到次日吉期,各親友皆來拜賀,笙蕭鼓樂,送入洞房花燭,郎才女貌,十分恩愛。員外安人得這個女婿,也亦稱心滿意,這且毋庸多贅。

單表聖天子在此歡飲了喜酒,韶光易過,不覺已過三朝,隨對陳氏兄弟說:「因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為耽擱,刻下就要動身,再圖後會可也。」當下帶了日清,辭別起程,員外眾人實在依依不捨,慇勤送出莊來,珍重而別。日清背了包裹,隨著契父一路觀看,只見青山綠水,一派荒涼,已出村場、市鎮、海青界外。曉行夜宿。一日天色將晚,正欲投店,忽見前面海邊樹林阻住去路,耳邊水聲不絕,轉過林外,見一條大河,一片汪洋,一帶並無渡船,只見一懷孕婦女抱著一個歲余孩子,後面一串攜著次、第三子,最大的亦不過五歲光景,嚎啕痛哭,擲手投足,叫地呼天,意將投水。淒慘之形,人不忍見。聖天子急忙攔住,此女子反到放下孩子罵道:「我與你這漢子非親非故,兼且男女受授不親,你何得擅自動手阻我去路,如此非禮,快快與我站開些。」聖天子被罵,怒道:「古云:救人王命值千金,豈有罵我之理?你既尋死路,必有冤情,何妨對我說知,或可代你出力,免累幾條孩子性命。」女子說:「我這滿腹冤情,除非是當今萬歲爺,方能與我做得主意,訴與你知,也無用處。」聖天子說道:「我高天賜是現在辦理軍機宰相劉鏞的門生,盡可為你伸冤,你可細細說來,我自有道理。」女子道:「如此高爺爺聽稟。」未曾開言,淚如雨下,悲切之聲不能成語。聖天子撫慰道:「你不必悲啼,慢慢說來,我自然為你做主就是。」此女子隨哭道:「奴乃本處人高氏,配前村張桂芳為妻,丈夫賣了一擔雞兒,共該備銀十兩三錢八分。我丈夫是小經紀生意的人,不識銀子,誰知交來的銀子都是銅的,慌忙與他回換,他又不肯招認,我丈夫著了急,隨與他爭鬧,錯手打傷區翰林左額,被他喝起家丁,把奴夫鎖解到金平縣大堂之上,嚴刑逼認白日行刺,問成死罪,現已收監,要把小婦人賣落煙花,被逼不過,萬分無奈,只得母子們一同投水自盡,以全貞節。懇求客官哀憐,搭救丈夫出獄,沾恩萬代,未知貴人肯與小婦人做主否?」聖天子聞言大怒,罵道:「區仁山這狗子如此無理可惡,倚勢欺壓平人,我固有要事,不便久留與他做對,也罷。高某贈你洋銀百兩,即可將去到區仁山家內,與善言講和,息了官司,贖回丈夫便了。」此女子千歡萬喜,拿了銀子叩謝起來,攜兒帶女,行了數步,仍復轉來跪下說道:「不識恩人上姓大名,位居何處?小婦人夫妻好去拜謝,若區仁山不允和息,也去稟知,另求設法教我丈夫性命。」聖天子微笑答道:「我姓高,名天賜,偶然經過此地,你也毋庸致謝。倘若怕區仁山不肯干休,我明日準到你家中探聽消息便了。」當下分手,就在本村投了客店,住過一宿,明日清早起來,還了店錢,與週日清一路問至張桂芳家內,見了高氏。他婆二女十分感激,叩謝一番,高氏就請婆婆帶了這百兩銀子去區仁山贖取丈夫。婆婆杜氏拿了銀子出門望區家莊去了,約有兩個時辰,只見他披頭散髮,叫苦連天,一路痛哭,拿著銀包回來說,被區仁山將銅銀頂換我一百銀子,將我亂打出門,口稱不肯私和,定要把我媳婦賣入煙花,如此良心盡喪,欺我寡婦孤兒。聖天子一聞此言,實難忍耐,隨即命杜氏引路,直至區家莊。到了門首,命杜氏先行回去,就叫莊客通傳區仁山,接了入去,到了書房坐下。茶罷,彼此通個名姓,就將張桂芳之事再三講情,務望仁兄念吾薄面,可憐他一家老少性命,若能釋放,弟亦感德不盡。區仁山說道:「既是如此,可將十萬兩銀子交來,我就放他便了。」聖天子因在海邊關闖過大禍,所以凡事忍耐,總以善言相勸。不料區仁山惡貫滿盈,出言無狀,激怒聖心,按捺不住,說道:「你要十萬銀子也不為多,只因我的夥計肯與不肯便了。」區仁山說道:「你這夥計現在何處?」聖天子兩手一揚,說道:「這就是我的夥計。」說時遲,來時快,將仁山一掌打倒,跌去丈餘,跌得尿屎直流。仁山趴將起來,喝令二三百莊丁拿齊軍器,將前後門團團圍住,不許放走。當下眾莊客一聲答應,如狼似虎,手持軍器,分頭守緊,內有數名教師,手執槍刀,入書房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正是:任君縱有沖天翅,難脫今朝這是非。

《乾隆南巡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