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叩求恕罪前倨後恭閱讀來書驚心動魄
話說天然和尚到了這個地步,知道這兩個客官是京中的大位,也嚇得魄散魂飛,優在地下磕響頭,口中哀求說道:「小僧有眼無珠,言語冒犯,接待不恭,還求兩位大人大老爺開格外之恩,宥其既往,小僧當從此洗心革面,不敢再以勢利兩字存在心中。若將小僧送往地方官衙門,懲治這個引婦女的罪名,小僧是萬萬擔當不起,而且小僧實在不敢存這惡念。今日實因王八老爺的家眷在此,飭令小僧招呼。小僧又礙著施主面上,不得不勉強周旋。還求兩位大人大老爺恩鑒!雖然如此,小僧也自知犯法,罪不容辭,不過求二位大人大老爺俯鑒小僧不得已之苦衷,法外施仁,不咎既往,小僧焚辦香頂禮,日祝兩位大人大老爺萬代公侯,子孫昌盛!」天然在裡面跪求,客堂外面那些和尚見方丈如此,也就環跪下來哀求。聖天子見了這樣光景,也倒好笑,從前那種勢利,現在又如此卑微,前倨後恭,實在是山僧的本色,因暗想道:「他既然知罪,如此哀求,朕也不必與他較量了。就是他追隨那班婦女,這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若不款待慇勤,又恐遭他施主之怪。只要他從此悔罪,也就算了。」心中想罷,又問道:「你家從前的那個方丈了空,現在到那裡去了?你可叫他前來見我,他見了我,自然知道高某的來歷。」原來聖天子初次南巡,在平山堂遊玩,那時方丈便是了空。天然見問,復跪在下面稟道:「了空和尚已圓寂二年了。」聖天子聽說了空已死,復歎道:「了空那和尚才算是個住持,如你這賊禿,實所謂酒肉和尚!高某當將你送往地方官,嚴加處治;姑念你已知罪,一再哀求,你家眾僧又代你苦苦哀求,高某只得看眾僧哀求情切,法外施仁,不予深究。以後若再如此,高某卻萬難容忍了!恕你無罪,且下去吧!」天然見說,這才把心放下來,當下又磕了個頭,才站立一旁,鞠躬侍立。
此時天已過午,天然復上前說道:「小僧蒙兩位大人大老爺的恩不予治罪,真是感激不已。現在已有申牌時分,想兩位大人大老爺也當用飯,小僧前去招呼,聊備一餐素面,求兩位大人大老爺賞個臉,就在敝山稍用些須,免得再回城去用飯。」聖天子與週日青二人當初來時,本有此意,預備在山上吃麵,及見天然那種勢利,便不高興,就打算各處去游一會,也就開船回城吃飯。比及天然又鬧了這一起亂子,聖天子又督責了一番,時候卻甚不早。今見天然留住吃麵,恰好腹中也有些飢餓,也就答應。天然這一歡喜卻出乎尋常之外,當即將廚子喊來,招呼下去,要他做得格外精潔。那廚子自然不敢草率。天然當下又請聖天子仍去方丈屋裡坐。週日青道:「怎麼又請俺們到方丈屋裡去?那裡有官家內眷,俺們是不便進去的。難道此時可以進去,不似從前不便了麼?」天然復又跪下說道:「還求老爺不記前言,小僧感激無已。現在王家的內眷已經去了,因此還請老爺們到那裡去坐,」聖天子見說,也就站起身來,與週日青同至方丈。你道王八家那個三姨太太陸湘娥並請來的那些同院姊妹為何去得這麼快?原來陸湘娥一聽外面吵鬧,即同天然出來看視。不一會,見有人進去說天然被打,現已拖到客堂裡去講話,又見有人來說,那兩位遊客是京中的大員,到江兩密查要案,因為和尚出言不遜,要將和尚送到地官那裡處治,問他一個勾引婦女的罪名。陸湘娥一聞此言,惟恐連累自己,連酒席都未終局,即同著諸姊妹嚇得蝶散鶯飛而去。所以那方丈內,始而為鶯花金粉世界,一變為寂滅虛無之境。天然僧也算是個大晦氣,陸湘娥等一來,他本來滿心歡喜,以將這些女菩薩們應酬好了,必然有一宗大大的佈施,那知反遭了晦氣,不但不能如心願,反而遭了一頓毒打,口內牙齒被打落了兩個,還跪在地下磕了一陣響頭,又貼了一頓絕好素面。
聖天子與週日青吃過素面以後,日已西斜,當即出了方丈,回船進城,天然此時自然恭送如儀,再也不敢怠慢。聖天子在船中與週日青道:「這和尚如此勢利,在先那樣怠慢,此時又如此趨奉,到底是個俗僧。」週日青道:「這和尚今日雖然經了這頓打罵,當時不敢違拗,再三哀求,特恐此後又故態復萌,但存勢利二字倒也罷了,最可惡的見著那婦人女子,他的那種涎臉實在討厭。若將他留在此地,將來鬧出不三不四的事來,究竟於這聖敕名山大有關礙。依臣愚見,莫若寫一封信與揚州府,令他札飭兩縣押逐這和尚離了此地,另招高僧住持,將來也可免尷尬。」聖天子聽了此話,覺得有理,當時就也點頭。不一會已到天寧門,約有黃昏時侯,當下開發了船錢,二人上岸進城。到了客寓,用過晚膳,聖天子就燈下寫了一封信,固封好了,然後安歇。次日早間,一面命店小二代雇了船隻,一面命週日青將這封信送往揚州府署,並不等他回信,當即回來,就與聖天子上船,開船而去。
這裡揚州府接著這封信,看畢之後,只嚇得汗流浹背。你道為何?原來這知府與浙江巡府龔溫如是親戚,一個月前就接到龔溫如的密信,說當今聖天子微服南巡,改名高天賜,說不定要重到揚州遊玩,要他隨時探聽,不可怠慢,所以揚州府見信內有高天賜三字,便驚恐起來,不敢將這封書信作為平常書信,竟作為聖旨看待。當即排了香案,重行三跪九叩首禮畢,飛傳江、甘兩縣到署說明一切。
江、甘兩縣驚恐異常,當下向揚州府說道:「大老爺既奉到諭旨,卑職等理應前往接駕,恭請聖安。」揚州府道:「某雖奉到聖旨,但聖上是微服南巡,因為不肯使臣下知道,恐驚動百姓,勞民傷財,某等又不知聖駕駐蹕何處,旨意之內又未說明,只好密派妥差趕急打聽,是否聖駕仍在城內,打聽清楚,某等才好前去。」江、甘兩縣只得唯唯。揚州府又道:「聖旨上說平山堂住持僧天然勢利太甚,違忤聖顏,雖經聖天子格外加恩,當在該山略予薄懲,恐將來仍有不尷不尬之事,著令某轉札貴縣,將平山堂住持天然僧押逐出境,不准逗留等語。某想該僧竟敢如此勢利,而又違忤聖顏,實系罪大惡極。雖聖天子格外加恩,略予薄懲,著令某等押逐該僧出境。聖天子仁厚為懷,不予深究,但到底有甚尷尬,須徹底報究一番。而且該僧竟敢違忤聖顏,僅略予薄懲,押逐出境,似不足以蔽其辜。貴縣可即飭差速將該僧飛提到案,以便遵旨根究。」江、甘兩縣當下即說道:「大老爺明見,在卑職看來,既是奉旨將該僧押逐出境,並未著令大老爺有徹底追查,卑職的愚見,即便遵旨施行。該僧雖罪有應得,業蒙聖天子格外施恩,何必又不會聖意?不知大老爺以為如何?」揚州府聽說,也覺有理,因道:「某不過因該住持大為放肆,竟敢違忤聖顏,所以要大加懲儆。貴縣既如此說,某等即遵旨施行便了。」江、甘兩縣當即唯唯退出,回至本署,即派差前往平山堂將住持僧天然提訊。畢竟訊出什麼緣由,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