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中國政府,既與德、奧宣戰,遂由內務部具呈馮總統,謂前時與德絕交,曾將天津、漢口的德國租界,收回自管,設立特別區臨時管理局,後改特別區市政管理局,現既明令宣戰,與前情勢,又屬不同,應將臨時二字除去;且管理事務,類屬市政範圍,可將特別區臨時管理局,改名特別區市政管理局,當奉指令照準。又天津奧租界,亦由內務部咨照直隸省長,飭該局一併接收管理。直隸督軍兼省長曹錕,即照部咨施行,不在話下。
前總統黎元洪,自日使館營舍還第,住居東廠胡同,屋旁向有衛隊,駐紮花園中。嗣因隊兵王德祿,發生瘋疾,持刀砍入,斫死護衛馬占成、正目王鳳鳴、連長賓世禮等三人,並傷伍長李保甲、衛兵張洪品等二人,其餘衛士一擁齊上,方將王德祿戮斃。元洪恐尚有他變,復移居法國醫院。至馮、段已組定政府,局勢少定,乃偕眷屬出京,好在天津尚有私宅,借此棲身,不再與聞國事,這也是逍遙自在的良法。後來何故再為馮婦?
惟嶺南各省,總未肯服從中央。再加四川亂事,亦尚未靖,代理督軍周道剛,留駐重慶,自奉中央命令後,就在重慶就職,正擬調集兵士,西赴成都,忽聞四川省長戴戡,被川軍擊斃,當即派人前往,探查確耗。原來劉存厚部下,儘是川軍,不願外兵入境,故前時羅佩金所帶的滇軍,與劉不協,致生衝突,後來戴戡所部的黔軍,亦當然為劉所恨,力加排斥。畢竟黔軍勢孤,川軍力厚,兩下裡爭戰多日,黔軍卒不能支,退出成都,由劉存厚入城據住。戴戡又聯絡前督軍羅佩金,及雲南督軍唐繼堯,會師進擊,復得奪還成都,驅出存厚。存厚怎肯甘休?收拾敗兵,再攻戴戡,戡又向滇軍乞援,與川軍對敵,川軍敗退,戡擬夾攻川軍,自督黔軍出城,行抵秦皇寺附近,突與敗退的川軍相遇,彼此見了仇人,便即開槍相擊,也是戴省長命已該絕,竟被流彈射來,傷及要害,連忙返身入城,醫治無效,當即畢命。周道剛既悉詳情,據實呈報中央,當由馮總統下令,追贈戴戡陸軍上將銜,照陣亡例賜恤,著財政部撥銀一萬圓治喪,並命周道剛查明川軍統帥,謂:「如由劉存厚主使,應該坐罪,不能曲貸」云云。此種命令,亦未免掩耳盜鈴。試思川軍統帥,除劉外尚有何人?旋複查聞四川財政廳長黃大暹,督軍署參謀長張承禮,亦因川、黔兩軍交哄時,倉猝出走,飲彈身亡,中央政府,又復從優議恤。後來周道剛又與滇軍相爭,政府再行申令,飭在川軍隊,無論客主,統歸周道剛管轄,且實授周道剛為四川督軍,劉存厚會辦四川軍務,總算暫時維持,敷衍過去。
至若新近解散的國會議員,曾列國民黨名籍中,都不贊成段總理。且段復任後,又不肯將議員一律召回,反提起從前組織《約法》的參議員,擬為召集,所以一班解散的議員,陸續赴粵,在粵東自行集會,稱為非常會議,特借廣州城外的省議會議場,會議時事,否認中央政府,另組出一個軍政府來。當下投票公決,選舉民國第一任總統孫文為大元帥。孫文閒居無事,就趁那選舉的機會,再出就職。就職以後,免不得有一篇通告,無非指斥段祺瑞、倪嗣沖、梁啟超、湯化龍等,違法黨私,背叛民國,應該興師北討,伐罪弔民等語。段祺瑞聞到此信,恐怕別省聞聲響應,引入漩渦,將來東一省,西一省,依次發難,豈不是釀成大患,不可收拾麼?左思右想,除用武力解決外,苦無良策。但欲用武力,必須先籌軍餉,國庫早一空如洗,各省賦稅,又不能源源進來,就使有些報解,平常尚不夠應用,怎能騰挪巨款,接濟軍需?當下與小徐等商量,小徐等主張借款,暫救眉急。段祺瑞到了此時,也顧不得國家擔負,便邀入財政總長梁啟超,密商借債事宜。梁也知借債行軍,利少弊多,無如段總理決意用武,自己方依段氏肘下,不好有違,惟將這副借債的擔子,卸與財政次長李思浩,叫他出去張羅。李思浩素善籌款,接到密令,即與英、法、俄、日四國銀行團,商借一千萬圓,名目上不便提出軍需二字,只好仍稱善後借款。銀行團含糊答應,但英、法、俄三國,與德、奧連年交兵,耗費不可勝計,也未能捨己芸人,獨日本遠居亞東,雖是列入協約國內,反對德、奧,究不曾出發多少兵船,用過多少兵費,所以四國銀行團中,只日本肯認借款,日本正金銀行理事小田切萬壽,出作日本銀行團代表,願借一千萬圓,與財政部訂定契約。約中要點如下:
(一)名目。墊款。(二)金額。一千萬圓。(三)利息。七厘。(四)年限。一年。(五)折扣。百分之七。(六)擔保。中國鹽稅餘款。(七)用途。行政費。(八)
用途稽核。依民國第一次善後借款條目辦理。見第二十四回。(九)承借者。日本銀行團。
契約既成,一千萬圓穩穩借到,折扣由兩邊經手分肥,無庸多說。山東督軍張懷芝,因逐年墊付軍需,總數頗巨,中央無力歸還,樂得乘政府借款的時候,加添一些零頭,可以撥充本省的用費,當下商明中央,代向中日實業銀行,借到日金一百五十萬圓,議定年息一分,還期一年,以中央專稅為擔保,這好似窮民貸錢,但顧目前,不管日後如何清償呢。段祺瑞既得借款,正要籌辦軍事,制服南方,不料部署尚未定緒,那湘南又突出一支獨立軍,與督軍傅良佐抗衡,惹得長江中線,也致搖動起來。當良佐赴湘以前,湖南督軍,本由省長譚延闓兼任,延闓是國民黨中人,段祺瑞恐他聯絡滇、粵,所以特命良佐為督軍,前往監製。良佐到了湖南,譚延闓不便抗拒,就將督軍印信,交與良佐,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竟將署理零陵鎮守使劉建藩,勒令撤任。這便是迅雷飛電的手段!劉建藩以無辜被斥,心下不甘,遂與湖南第一師第二旅旅長林修梅,暨零陵各區司令等,商定獨立,通電中央及各省,宣告自主,脫離現政府關係;一面聯絡滇、粵,及海軍總司令程璧光等,反抗良佐。良佐豈肯坐視,當即電達中央,詳陳劉建藩罪狀,特派第二師第三旅旅長李右文,率兵往攻零陵。段知戎機一發,勢難中止,前次借到日款,只有一千萬圓,不過數月可持,欲達到平南目的,計非多借款項,不能成事,乃復暗囑交通銀行,令他出面借款,再向日本國的台灣、朝鮮、興業三銀行,商借日金二千萬圓。又經過許多磋磨,方得三銀行允諾,訂定契約七條:(一)為金額。計日金二千萬圓。(二)為期限。準定三年。(三)為利息。按年七厘半。(四)為折扣。總算免去。(五)為擔保。即把中國國庫證券一千五百萬圓,作為徵信。(六)為用途。系是整理交通銀行業務。仍是欺人。(七)為中國政府保證償還本利;且在借款期限內向他國借款時,須先向三銀行商議。此外並定由交通銀行,聘請台灣、朝鮮、興業三銀行各一人為顧問。外人借了債,便著著進逼,段政府反視為得計,難道不可以已麼?這番借款復得告成,連前共得三千萬圓。段總理可以指揮如意,乃請馮總統連下二令,一令是通緝廣東軍政府大元帥孫文,及非常國會的議長吳景濂,一令是通緝陸軍中將藍天蔚,說他受孫文偽令,勾結劉景雙、顧鴻賓、馬海龍、金鼎臣等,分途四擾,貽害西北,應即褫奪原官,著各省督軍省長,務獲嚴懲等語。復召集各省參議員到京,組織臨時參議院,免人訾議。
令文有云:
國會組織法,暨兩院議員選舉法,民國元年,系經參議院議決,咨由袁前大總統公佈。歷年以來,累經政變,多因立法未善所致,現在亟應修改,著各行省蒙、藏、青海各長官,仍依法選派參議員,於一個月內到京,組織參議院,將所有應改之組織選舉各法,開會議決。此外職權,應俟正式國會成立後,按法執行,以示尊重立法機關之至意。此令。
又有一令同下,繫著內務部籌備國會選舉,略云:
依約法第五十三條,本有召集國會之規定,此次國體再奠,所有《約法》上機關,亟應完全設立,著內務部按照民國元年籌備國會事務局辦理事宜,迅速籌辦,預備選舉。此令。
以上各種命令,統是段祺瑞一人主張,代任總統馮國璋,無非依言傳令,簽名蓋印罷了。當時馮總統尚有一段悲情,乃是總統夫人周氏,得病甚重,竟於九月十日晚間,在總統府中逝世。周夫人就是周道如女士,前在袁總統府充當女教員,由袁總統作撮合山,配與馮河間為繼室。見三十七回。五旬左右的武夫,得了四旬左右的淑女,正是伉儷言歡,非常恩愛。無如曇花命薄,晚菊香消,自從民國三年一月結婚,至民國六年九月病歿,先後只閱三年有奇。老頭兒還有這般剋星麼?看官試想!這一再悼亡的馮河間,能不悲從中來,泣涕漣漣麼?當下備極厚儀,為周夫人飾終,總統府中,未便久殯,乃擇日發喪,回籍安葬。臨喪時所有儀仗,當然繁盛,毋庸細表。周夫人死後有知,也不枉出嫁三年。
且說馮總統國璋,自悼亡後,免不得見物懷人,猶留余痛。偏這位好大喜功的段總理,時來絮聒,今日借款,明日調兵,說得天花亂墜,儼然有踏平南方的狀態。馮總統本無心主戰,不過礙著情面,未便齟齬,所以段說一件,馮依他一件,段說兩件,馮依他兩件,表面上似乎融洽,其實馮忌段,段亦忌馮,彼此各懷意見,暗地生嫌;再加近畿一帶,水災迭見,永定河決口,南運河又決口,天津、保定低窪等處,盡成澤國;津浦鐵路北段,被水沖毀,火車不能通行,還有山東、山西,亦均報水溢,索款賑濟。馮總統閱過來電,但委段總理籌辦賑給,不復多言。段祺瑞銳意平南,正慮軍餉未敷,偏老天不肯做美,又鬧出許多災荒案件,隨在需賑。沒奈何囑托財政部,騰出數萬圓銀錢,撥濟災區,某區撥若干,某區畀若干,多約萬金,少約數千,可憐災地甚廣,災民甚眾,單靠著數千一萬的賑款,濟甚麼事?段總理也管不得許多,但教噢咻示惠,便算了案,惟一心一意的對待南方。哪知軍情萬變,不可預料,湖南督軍傅良佐,所派遣的李右文一軍,本要他去征服零陵,偏右文到了衡山,反全部投入零陵軍,與劉建藩串同一氣,向傅倒戈。傅良佐氣得發昏,亟改派北軍第八師師長王汝賢、第二十師師長范國璋,及湘軍第二師師長陳復初,會師前進,再攻零陵。段總理接報,暗中運款接濟,嚴促傅良佐即平湘南。復慮譚延闓從中作梗,密囑良佐諷示延闓,使他退位。延闓明知馮、段猜疑,偏不肯提出辭職,但向政府請假。段准給延闓假期,另派周肇祥暫署湖南省長。周亦段氏心腹,與傅同事,應該沆瀣相投,同心協力,傅良佐且得京款接濟,便運往前軍,犒師作氣,果然軍心一奮,踴躍直前。北軍旅長王汝勤、朱澤黃等,行至衡山、永豐境內,與零陵軍隊交鋒,連得勝仗,拔衡山,下寶慶,直逼零陵。安徽督軍倪嗣沖,又密承段氏意旨,出軍援湘,也得攻克攸縣。
湘、皖更迭報捷,段祺瑞欣慰異常,且擬向日本訂購軍械借款,可以軍械濟軍,乘勝平南。當時風聞中外,競起謠傳,共謂:「我國軍械,將歸日本主持,所有各省兵工廠,煤鐵礦,亦歸日本管理」云云。於是江蘇督軍李純,江西督軍陳光遠,交章拍電,請政府聲明真偽,免啟群疑。馮派亦發作了。就是鄂、皖等省,亦有電向中央質問,要求政府明白宣示。是不過隨聲附和。旋由段總理復電,略謂:「謠傳全屬子虛,不可妄信,現惟因與德、奧宣戰,擬派兵赴助協約國,自製軍械,不敷應用,勢不得不購自外洋,現在惟西洋英國,東洋日本,尚有餘械出售,我國與美迭商,迄無成議,急事不能緩辦,始就近向日本購置軍械一批,需款若干,購械若干,款未交清以前,量加利息,所訂合同,僅限一次為止,純是自由購辦,毫無意外牽涉。中國歷來所購外國軍械,具有成案可稽,本屆照前辦理,與主權並不少損」云云。李、陳兩督軍,接得復電,見他理由充足,也不好再加詰問,只看他所購軍械,是否給兵赴歐,再作計較。小子有詩歎道:
主戰何如且主和,同居一室忍操戈。
況經國庫中枵甚,借債興兵禍更多。
段總理駁倒李、陳等電文,樂得放心做去。忽湖南又有急電,傳達進來,由段總理取過一閱,又未免出了一驚。究竟為著何事,待小子下回敘明。
多一分外債,即增一分擔負,失一分主權,甚矣外債之不可輕借也。袁政府專務借債,圖逞私慾,所貸之款,盡付揮霍,而私願亦終於無成,不意段總理亦尤而效之。財政部借日本款一千萬圓,交通銀行又借款二千萬圓,名為善後之需,實為圖南之用。夫南方各省之宣告獨立,原有礙於中央統一之謀,然自來惟無瑕者可以戮人,段總理試撫躬自問,其胡為啟南方之齟齬耶?不能推誠相與,徒欲以力服人,軍需不足,貸諸強鄰,即使南方果得告平,而所失已不貲矣。況平南之師未發,而湘省已起爭端,用一傅良佐以控馭嶺南,反挑動零陵之惡感,不能懷近,安能圖遠?
徒釀成無謂之兵爭而已,可慨孰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