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回 贊和局李督軍致疾 示戰電唐代表生瞋

  卻說徐總統有志禁煙,特命將上海存土,悉數毀去,再加萬國禁煙會嚴禁種銷,也算是竭誠辦理。偏包運偷銷的奸民,專知牟利,不顧大局,事為徐總統所聞,因復飭令嚴查道:

  近今煙禁綦嚴,乃以厚利所在,莠民奸商,多方嘗試,甚至有假冒軍人,由各路包運銷售情事,似此違禁營私,肆無忌憚,若不嚴行查緝,則禁煙要政,直同虛設,於國家前途,影響至巨。本大總統治軍有年,凡隸軍符,夙知國紀,豈容僉壬影射,玷我戎行?嗣後應責成各省督軍省長,遴派專員,會同各稅關嚴密查禁,無論是否假冒軍人,但遇有包運煙土,亟應切實拿辦,勿任漏網!其京奉、京漢、京綏、津浦各路,為近畿綰轂之地,尤應切實偵緝,著京師軍警督察長馬龍標,督飭所屬幹員,隨時梭巡稽察,一面由交通部通飭各路警員,襄同認真辦理。一經查獲,即予盡法懲罰,查出煙土,悉數焚燬,仍當偵查明確,勿得擾累行旅。經此次通令之後,凡我邦人,當知令出惟行,除惡務盡,其各滌瑕蕩穢,力祛舊染,用副保民除害之至意!此令。

  未幾,復有禁運嗎啡的嚴令,大致與禁煙相同。但天下事,往往法立弊生,立法時均欲求效,偏效力未睹,弊已百出。各處鐵路的站旁,環列警察,調查來往客商,鎮日裡翻箱倒篋,鬧個不休,或且搜檢身上,視客商如盜賊一般,客商稍有忤意,便即狐假虎威,任情凌轢。甚至私出鴉片煙,擲入旅客行篋,硬指他為偷帶禁物,拘入警署,威逼苛罰,取財入私。可憐遭害的客商,不能與抗,只好忍氣吞聲,傾囊相贈,還要索得保人,方准釋出。這真是行路艱難,荊天棘地,較諸前清時代,交通無阻,任從客便,試問是誰利誰不利呢?尤可恨的,是真帶鴉片嗎啡的人犯,反得賄通警察,由他過去。又有軍隊過境,借軍閥作靠山,雖滿身藏著鴉片嗎啡,警察亦不敢過問。有幾處乃是軍警串通,聯絡一氣,所賺厚利,彼此分肥。再加各省軍官,多半染著盤龍癖,以芙蓉膏為性命,半榻橫陳,吞雲吐霧,雖經中央政府,禁令煌煌,彼且視若弁髦,毫不少悛。又或借此取利,暗中授意左右,包運包銷。俗語說得好:「袖大好做賊,」威靈顯赫的軍閥家,作奸舞弊,何人敢來偵查?試看徐總統所下禁令,尚說是僉壬影射,未敢顯斥軍官,如此軍閥滔天,橫行無忌,還要問甚麼煙禁有效無效呢?慨乎言之!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錢代總理能訓,攝職兩月,當由徐總統提出咨文,交與參眾兩院,徵求同意。兩院照例投票,錢得多數,因即復咨總統府。徐總統便下明令,特任錢為國務總理。錢既正式秉政,當然要重組內閣,自將內務總長的兼職,遞呈告辭,此外一班國務員,連帶辭職。旋經徐錢兩人,商定後任國務員,再向參眾兩院咨問,是否同意,竟得相繼通過,乃再經下令,仍使國務總理錢能訓兼任內務總長。外交總長一缺,亦令陸徵祥原任。惟因陸赴歐議和,未到任時,由次長陳菉,代理部務。司法總長朱深,教育總長傅增湘,海軍總長劉冠雄,亦均繼任。交通總長曹汝霖,本兼財政總長,此時免去兼職,但令曹主交通部,另授龔心湛為財政總長,獨撤去陸軍總長段芝貴,改用了一個靳雲鵬。新內閣既皆任定,乃再從事內外和議,添派外交委員顧維鈞、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組四人赴歐,與前遣的外交總長陸徵祥,同為巴黎和會見前回。全權委員。一面令朱啟鈐南下江寧,作為南北會議全權代表,會同江蘇督軍李純等,開始議和。廣東軍政府,也推選政務總裁唐紹儀,做了南方總代表,行次上海,不肯過往江寧。兩下爭執和會地點,又費了一番筆舌,復經江蘇督軍李純,曲為調停,請朱啟鈐移往上海,允從南方所請。朱為速和起見,因亦許諾,時已為民國八年二月間了。李督軍因再發一通電,宣告中外道:

  時局糾紛,垂及二稔,幸賴內外上下,一德一心,捨己從人,共謀寧息。護國者知法壞而國無由立,護法者知國壞而法亦罔存,遂以和平之公理,共謀善後之解決。

  純與湖北王督軍,江西陳督軍,內承中央政府之指揮,外荷西林即岑春煊。武鳴即陸榮廷。諸公之啟迪,黃陂、河間、合肥暨在位英俊,在野名賢,隨時指導維持,經迭次之洽商,得各方之同意,議定開一會議,雙方各派總代表,解決法律事實等項問題。比由朱桂莘、唐少川兩總代表商定於本年二月二十日在上海開會。是純與王、陳兩督軍二年以來,千回百折,所希望於護國護法兩方面,有兩全而無兩傷者,幸已達其目的,遂其請求,凡所擔任,已可告一結束。嗣後解決各項問題,總代表與各代表諸公,皆一時人望,必有可以慰吾儕之具瞻,副人民之心理者。純惟當與居間諸君子,洗耳聽之,拭目俟之。魯仲連有云:「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竊願會議諸公,本良心上主張,從根本上救濟,為國家謀長久,為人民謀福利,期有以善其後而已。浮圖七級,重在合尖,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純仔肩雖卸,願望正殷,苟其義不容辭,力所當盡,敢不從諸君子之後。更願當代弘達,布所蘊蓄,同力匡扶,弼成郅治,則尤純所馨香禱祝也。謹布悃忱,伏惟鑒照!

  看此一電,李督軍的苦心孤詣,亦可想見。當下派定會議辦事處幹事數十人,充當朱總代表的差遣。各幹事均來謝委,正由李純出來接見。坐談未竟,那朱總代表亦來拜會。復經李純迎入別廳,略談數語,復出與幹事接洽。各幹事並出廳站班,李純向他搖手,似叫他不必客氣,且口中方說出「各位」二字,不防腳下一絆,竟從第一層台階,跌至第四層台階,直挺挺的仰臥台階面上,背骨被第一層台階所硌,忍不住疼痛起來,一時不便呼號,只好閉目熬住。嗣經從役將他扶起,勉強在廊下緩行數十步,舒動筋骨。各幹事見此情形,只得告辭。李純復慢慢兒回入別廳,再與朱總代表談話片時,朱始別去。

  純素性堅忍,尚以為稍稍痛苦,不必多慮,又往簽押房批覽文件。到了午刻,背骨越覺加痛,乃趨入內室,取飲舒筋和血的藥酒,大約數杯,繼以午膳,然後睡息了兩三鐘點。至起食夜餐,仍照午膳辦法,是夕尚得安睡。越宿醒來,覺得腰背酸疼得很,再加兩脅氣痛,以致不能起床。麾下僚屬,聞知督軍有恙,自然前來請安。適警察廳中有張醫官,素精按摩各術,大眾統交口保薦,請李純召入醫治。純乃將張醫官召至軍署,先令親吏傳述病狀,與他討論,嗣聞他確有心得,乃引入上房,囑用手術療治。張醫官問及事前種種情狀,並傾跌後種種感覺,純歷述無遺,即由張醫官診視脈象,並替他前後按摩,果然脅間氣痛,較前舒快。張醫官方說道:「失足跌倒,七日內必發酸痛,這乃當然的事情。而且倉猝跌倒,因痛悶氣,害得兩脅氣痛,亦是尋常病患,毋庸深憂。」純不待說畢,便詰問道:「此外果無別症嗎?」張醫官答道:「此乃失足致跌,與風火痰三種症候,毫無關係,但教用止痛和血的藥料,按穴敷治,再施運舒筋順氣的手術,逐日撫摩,待閱一星期,自然痊可了。」張醫官頗有經驗。李純點首稱善,遂命張醫官如法施治,一面乞假靜養。過了七日,疼痛雖已減輕,舉動還未能復原,直延至旬月餘,始得告痊,這也是翊贊和議中一段軼聞。恐即是不祥之兆。惟當李純告假時,朱總代表啟鈐等,已赴上海,履行開會期約,借上海舊德國總會為會場。二月二十日上午,南北總代表各引分代表等,同蒞會所,衣冠蹌濟,秩序雍容,相見無非舊識,兩派並聚一堂,差不多與辛亥會議相似。彼時唐為北方代表,此次卻易北為南。少川少川,可曾回憶七年前情事否?當時列席諸公,姓氏如下:

  (北方總代表) 朱啟鈐 (分代表) 吳鼎昌 王克敏

  施愚 方樞 汪有齡 劉恩格 李國珍 江紹傑 徐佛蘇

  (南方總代表) 唐紹儀 (分代表) 章士釗 胡漢民

  繆嘉壽 曾彥 郭椿森 劉光烈 王伯群 彭允彝

  開會伊始,不及議款,但兩總代表依次表明宗旨,先由南總代表宣言云:

  國內戰爭,至今日告一結束,但推厥禍源,外力實有以助長之。蓋武人派苟不借助外力,則金錢無自來,軍械無從購,兄弟鬩牆,早言歸於好矣。何至兵連禍結,延至今日,使人民痛苦,至於此極?今北方已經覺悟,開誠言和,捨舊謀新,請自今始!

  南總代表宣言甫止,北總代表也即宣言道:

  民國成立以來,國家政權,多提於武力派之手,故戰爭紛亂,迄無寧歲。邇者時勢所趨,潮流所迫,將化干戈為玉帛,換刀劍以犢牛,一切干羽戈矛,皆應視為過去陳舊之骨董,後此戰爭,當無從再起,和平統一,請視諸斯。

  宣言俱畢,兩總代表與各代表均起座,向著國旗,歡呼中華民國萬歲!和平統一萬歲!極力為下文反射。嗣復閒談數語,各隨意取食茶點,便即散席。越日,始開正式會議。南方總代表唐紹儀,首先提出陝西問題,要求撤換陝督陳樹藩。原來南方民黨於右任,曾入陝西境內,糾合黨徒,與陳樹藩互相爭論,致起戰爭。樹藩本段派健將,不肯容留民黨,佔據片土,因此屢攻於軍。於軍亦不甘退讓,相持未下。徐政府雖已通令停戰,但於陝西一方面,不甚注意。且陳樹藩靠著段氏勢力,玩視中央命令,自由行兵,所以唐總代表首先質問,迫令將陝督撤換。此外尚有閩鄂衝突等情,亦曾連類談及,但尚未及陝西的緊要。北方總代表朱啟鈐,願轉達中央,即席草就電稿,著人拍發,請政府速令陝督陳樹藩停戰。此外所議各件,如八年公債,參戰借款,以及湘督張敬堯仇視民黨等情,尚沒有極大辨難。或擬電京問明,或擬電湘阻止,否則交付審查,決諸後議。越日,得徐政府復電,謂已特派妥員張瑞璣,赴陝監視,實行停戰。於是兩總代表又復會議,彼此商榷,決用和會名義,致函張瑞璣,催他即日赴陝,監束兩方軍隊,以便和議早日結束。當下函電並發,約俟陝戰實停,再申余議。兩下便又散歸。又越兩日,再行開會,兩總代表相見後,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取出陝西於右任來電,聲言陳樹藩部下劉世瓏,仍率眾進攻於軍,如此情形,顯背和議,應歸北方擔負責任。朱總代表只好申電陳請,權詞相答。又越二日,唐紹儀又邀朱啟鈐赴會,取示於軍失去盩厔的警電,累得朱總代表無可容喙,但言政府如不速停陝戰,自當辭職以謝。再越二日,已是二月二十八日了,唐總代表至會議席上,竟向朱總代表,抗議陝西戰事,限期四十八小時答覆,也是一篇哀的美敦書。說畢即去。朱總代表自覺中央理屈,未便議和,特與各分代表,全體電京,請即辭職,徐政府復電慰留,並令陝西一體停戰。令文有云:

  陝西兵燹頻年,瘡痍滿目,眷言民瘼,軫念殊深。亟應促進和平,早謀安集。前由國務院依照協定辦法,通飭停戰劃防。已派張瑞璣馳往,監視區分,務在一律實行,剋期竣事。各該將領,自應共體斯意,恪遵辦理。倘或奉行不力,職責所在,不得辭其咎也。此令。

  徐政府雖決意停戰,始終謀和,但陳樹藩仍未遵令,備戰不休。南方總代表唐紹儀,且得於右任親筆書函,謂:「陳樹藩密奉參陸處電文,促令進攻,故北京運陝軍械,或由參陸處,或由漢陽兵工廠,次第出發,絡繹不絕」云云。唐總代表乃復提出宣言書,歸咎北方,中止和議,是為第一次和議停頓。江蘇督軍李純,得知消息,很是憤悶,因力疾起床,特擬定辦法五條,電陳中央請行。徐總統原無他意,不過為安福系所牽掣,未能貫徹主張,既得李純電請,自然照準。李純又電達廣東軍政府,請求同意,隨即通告全國云:

  萬急。北京國務院,各部院,廣州軍府各總裁,保定曹經略使,各省巡閱使,督軍,省長,都統,護軍使,海陸軍各司令,南京朱總代表暨代表諸公,上海唐總代表暨代表諸公,永州譚月波、組庵兩先生,衡州吳將軍均鑒:近月以來,和平空氣佈滿全國,因善後之解決,有會議之盛舉。既經中央復准,各方贊同,雙方各推總代表、代表,亦均先後分蒞寧、滬。惟以中央頒布停戰罷兵令,廣東軍府亦通令停戰罷兵,各省雖皆奉行,而陝、閩、鄂西等處,尚有糾葛,經多次之協商,定簡捷之辦法:(一)陝、閩、鄂西雙方,一律嚴令實行停戰。

  (二)援閩援陝軍隊,即停住前進,擔任後方剿匪任務,嗣後不再增援。(三)閩省、鄂西、陝南,由雙方將領,直接商定停戰區域辦法。簽字後,各呈報備案。(四)陝省內部,由雙方總代表,公推德望夙著人員,前往監視區分。(五)劃定區域,各擔任剿匪衛民,毋相侵越。反是者國人共棄之。此上五條,均陳奉中央允准,電得廣州軍府同意,即日雙方通令,按照實行。所有陝、閩等問題,指日解決,會議即可進行。知關廑念,特此布聞!

  自經李督軍通電後,上海和會又有復活的趨向。再經朱總代表啟鈐,函致陝西陳樹藩,並及於右任,竭誠勸解,為賡續和議地步。就是中外輿情,也多方敦促,催令速議。只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因未得陝省停戰確聞,尚未便與北方議和,連日托詞稱疾,杜門不出。冤冤相湊,又有一種外交刺激,從海外傳入中華,遂致群情大憤,競起詆誹,東也噪,西也鬧,反把上海和會,視為緩圖。正是:

  內地欃槍猶未靖,外洋波浪又重生。

  究竟外交刺激,從何而生,容待下回再詳。

  督軍如李秀山,尚為軍閥中之有心人,故本回具述其求和之苦心,並及當時致僕情狀,為世間之涼血動物,作一龜鑒。朱啟鈐之平時行誼,雖不甚卓著,然觀其赴滬議和,猶非悍然不顧公議,自作主張。陝戰未停,曲在陳樹藩,陳無大過人之才力,乃敢違背中央命令,備戰不休,此非有人煽使,誰其信之?天下方日望和平,而主戰派乃好為播弄,必欲破碎河山,塗炭生靈而後快。甚矣其惑也!雞鶩相爭,終無了期,雖有文治派之徐世昌,亦奚補乎?而李督軍則更枉費苦心矣。

《民國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