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情中癡
古田娼
《夷堅志》:陳築,字夢和,是福建莆田縣人。宋徽宗崇寧初年,他進士及第,遂擔任了福州古田縣尉。古田縣裡有位名妓,姓周,她不但容貌俊秀,而且詩詞歌舞無不精通,因此,陳築一來到古田就被她迷住了,周妓曾贈給陳築一首絕句:夢和殘月到樓西,月過樓西夢已迷。
喚起一聲腸斷處,落花枝上鷓鴣啼。
詩的首句是寓陳築的「築」字。她又有《春晴》詩云:瞥然飛過誰家燕,驀地香來甚處花。
深院日長無個事,一瓶春水自煎茶。
後來周妓與陳築同作了一條合歡紅綬帶,到南山極樂院上吊殉情,陳築的侍從知道後,撞開院門,把他倆解救下來。事情敗露後,陳築被罷了官,遣送回鄉;周妓在紹興初年還活著,只是人老珠黃,門庭冷落了。
雙磷
《金壺避墨》:清穆宗同治元年的春天,我在江蘇秦郵縣的仲氏莊養玻仲君,名敬夫,他曾跟我說過雙磷的事,我覺得這事很奇異,便如實記錄下來:在東台某鎮,住著一家兄妹倆,兄長常到外面作買賣,留妹妹在家看守門戶。他們家的鄰居有個年輕小伙子,很喜歡這位妹妹,兩人私訂了終身。一天,兄長從外面歸來,小伙子剛剛藏進妹妹的閨房,一見兄長回來,嚇得趕快找機會溜了。兄長追之不及,便來盤問妹妹,見妹妹不說實話,就拿來木棍使勁捶打。妹妹不堪忍受,便在夜裡上吊而死。鄰居小伙聽說之後,悲痛得不吃不喝,過了兩天,早晨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原來他已投河自盡了。小伙子的父親找到女孩子的哥哥,請求說:「希望能得到女子的靈柩合葬。」其兄一聽,非常生氣,拒絕道:「若不是你的兒子污辱我家門戶,我妹妹也死不了,現在想掩蓋還來不及,怎麼還打算張揚,是等著讓後人笑話嗎?」於是,便等鄰居小伙子安葬之後,在離他的墓地半里多遠的地方把妹妹埋葬了。葬後數日,有入夜間路過此地,忽然看見一團磷火從鄰居小伙子的墓中飛出,顏色慘淡就像要燃盡的燈火。正看著的工夫,那妹妹的墓中也有磷火,冉冉而升,兩團磷火越離越近,隨後又相互追逐,上下盤旋,如遊戲一般。
盤旋了一陣,便一同飛人女子墓中。第二天又進入鄰居小伙子的墓中,就這樣持續了三十多年,才消失。我聽完這個故事,曾為之作《雙磷歌》。
卜嘉會
《玉堂閒話》:涇州的文書官薛昌緒為人拘執怪僻,就是與他妻子相見,也講究禮節。先派一位女僕傳信,來往傳遞四次信息,才拿著燭火進入妻子的房間。進屋之後,便高談闊論,喝幾杯茶,吃幾個水果,就出來了。有時候他想和妻子同房,其禮節也是這樣。他曾對別人說:「繁衍後代的事很重要,所以每當這時我都要找人占卜,挑選出好日子,然後讓女僕人室通報,我在室外等候,待妻子請我進去才行。」
仿少年戲笑
《北齊書·徐之才傳》:徐之才的妻子是魏廣陽王的妹妹,徐之才從文襄那裡求得為妻,和士開知道之後,便去姦污了他的妻子。不巧,這事讓徐之才碰到了,遂避開了他們。並說:「他們是摹仿少年戲笑。」徐之才的肚量就是這樣,對人寬容大度,不斤斤計較。
水出高原
《湘山野錄》:安鴻漸有幽默滑稽的才能,但卻怕老婆。
一天,他岳父大人死了,妻子與他一起去赴喪,靈堂前妻子悲痛欲絕,他無奈也乾嚎了幾聲。哭吊完畢,妻子把他叫到靈幕後,責罵他說:「你哭為什麼沒有眼淚。」安鴻漸說:「我流了很多淚,都用手帕擦乾了。」妻子警告他說:「別跟我耍滑頭,明天早點來,在哭靈時一定要哭出淚來,否則我饒不了你。
」安鴻漸連連應諾而退。
第二天,安鴻漸事先準備了一塊濕手巾放在額頭,哭靈時以頭撞地,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哭叫完了之後,妻子又把他叫到靈幕後,看他是否流淚了。一看,吃驚地說:「淚水是由眼裡流出來,你怎麼額頭流淚。」安鴻漸說:「我聽說自古水出高原嘛!」
田令人武恭人
《墨莊漫錄》:田令人是王將明的後妻,容貌秀美,真稱得上國色天香。北宋末年,王將明死去,田令人帶著一位婢女從都城逃到亳州,住在客舍裡,毫州太守知道後,便派人把她抓住,關押了好幾個月,後來她娘家人想方設法把她接了回去。
武恭人是蔡元長的後妻,也是艷美不凡。當蔡元長貶官嶺南時,武恭人還在京城,遂被孫使臣蓄養,後來她竟帶著孫使臣逃往南京,南京官府探知了她的行蹤,將她緝拿監禁。隨後開封府又派人來把她押解回京城。當時我正在毫州和南京,所以兩人被抓我都親眼所見。
卻要
《三水小牘》:觀察使李庾的婢女名叫卻要。她容貌清麗,而且極善辭令。李庾有四個兒子,老大叫延禧,老二名延范,老三稱延祚,老四為延枯。所謂大郎、二郎、三郎、五郎是也。
這四個人見卻要長得漂亮,便都想與她私通,可是有賊心賊膽卻沒有機會。
清明之夜,大郎在櫻桃花影中見到了卻要,便急不可耐地抓住她的手求歡,卻要拿了一塊草墊子給他,騙他說:「你到大廳的東南角等我。」大郎很高興,樂不嘰地拿著草墊子走了。
後來,卻要又遇到了五郎,五郎扯住她的手不放。於是卻要又給了他一塊草墊子,讓他到大廳的西北角等候。就這樣,李家的四郎們都拿著卻要給他們的草墊子在廳的各角等候。他們心裡都覺得奇怪,但卻不敢出聲。不一會兒,卻要拿著燭火來了,她打開廳門用燭火照著他們說:「我是窮人家的孩子,怎麼敢到這裡找住處。」四郎們羞得無地自容,扔下攜帶的草墊,捂著臉走了。從此以後再也不敢對她無禮。
佳目得一足矣
《淮海集》:有位娼妓,一隻眼睛失明,因貧困難以維持生活,便和母親商量西去京城謀條出路。有位好心人勸阻她們說:「京城美人雲集,雙目明亮,還擔心沒有人光顧,何況你還少了一隻眼睛,你們要是去了那兒,非窮死在水溝裡不可。
」娼妓不同意這好心人的看法,說:「俗話說『心相憐,馬首圓』。京城地盤那麼大,怎麼知道就沒有喜歡我的人?」於是,便和母親收拾行囊上路了。經過長途跋涉,終於來到了京城汴梁,住在河邊的下等旅館裡。
在京城住了大約一個月。一天,有位少年帶著幾個隨從騎馬到河邊玩,遇到了這位娼妓,而且一見傾心,遂留下來一起飲酒。第二天,少年又來了,喜歡得不行。隨後,就把她從旅館中接出來,安置在別墅居祝自此以後,少年謝絕賓客,親自燒火做飯服侍娼妓。娟妓吃飯,少年也吃;娼妓要是生病不想吃東西,少年也陪著挨餓。每日慇勤伺候,想方設法讓她高興,唯恐照顧不周。有位書生聽說這事後,嘲諷這位少年,少年忿然答道:「我自從得到此女,再看世上的女子,覺得她們都多了一隻眼睛。漂亮的眼睛有一隻就足夠了,要那麼多有什麼用?」
癡是不癡,不癡是癡
《槐西雜誌》:先太夫人的奶母廖老太太曾說,四月二十八日,為滄州廟會,婦女們紛紛到廟裡進香。有位少年在天將黑時站在路旁觀望,忽然看見一輛牛車載著兩位漂亮女郎向東馳去,女郎的裝束打扮別具一格,與村婦的服飾大不一樣。少年覺得她們是大戶人家的妻女,可一想又不像,大戶人家的女眷出門怎麼不帶婢女,而且也不該坐敞篷車。正疑惑間,突然一位女郎的紅手帕掉到了地上,裡面好像裹著幾百錢。手帕掉下來後,女郎和趕車的卻視而不見,逕直朝前馳去。少年素來質樸老實,又恐追覓送還太累,所以就沒有拾齲回家後,他把見到的事告訴了他的母親,母親很生氣地責備他做事太癡。
又過於半年,鄰居一位少年被兩個狐女迷惑,病死了。有人知道這位少年病死的原因,說:「就是因為拾了紅手帕,被狐女勾引,雙方調謔媾合而身亡的。」母親聽說之後,幡然醒悟道:「我現在才知道癡是不癡,不癡是癡。」
黃妓騙詩
《蘇談》:陳體方是吳中人,以詩聞名於世。吳中有個妓女名叫黃秀雲,她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聰明有主意。她很喜歡陳體方的詩,便騙他說:「我一定嫁給你,但你家太窮了,你就作一百首詞來當聘禮吧!」體方早就喜歡秀雲,多次求親她都沒答應,現在竟親口許諾要嫁給他,體方怎能不喜出望外,於是鋪好紙、研好墨,提筆冥思苦想,好不容易作了六十幾首,急忙拿去找秀雲,秀雲一看,其詩清麗婉約,極有情致,很高興,但她的目的只在於索取詩稿,而並不打算嫁給他。遂留了詩稿,辭了婚約。這事傳出去後,人們都笑話陳體方,說他偌大一把年紀了,叫一個妓女給騙了。陳體方則不以為然,他高興地告訴大家,這是他的奇遇。
長橋月短橋月
《名姬傳》:宋孝宗淳熙初年,杭州的名妓陶師兒與浪蕩公子王生相好,兩人情意纏綿,甚相眷戀,只是由於惡老鴇從中作梗,不得盡行雲雨。
一天,王生邀陶師兒去游西湖,只帶了一個婢女和一位僕人隨行。通常游西湖的人,太陽剛要落山就忙著上岸回家。這天,王生和陶師兒事先暗中商量好,故意在湖中多盤桓了一陣,等到入夜才靠岸。上岸後一看,城門早就關上了。王生便對僕人說:「今晚的月色真好,如此清波蕩漾的景致,很難遇到,你再去買些酒肉菜餚,我們重到湖裡游一番。」僕人買來酒菜,小船又駛入湖中。船在湖中隨性飄蕩,直到深夜。一行人全搞得疲憊不堪,這才將船停泊在淨慈寺蓮花深處。王生和陶師兒緊緊摟抱在一起,合身跳人湖水中。船上的奴僕急忙相救,待撈上來時,已雙雙淹死。杭州城的人知道後,作《長橋月、短橋月》一歌來記述他們的情事。但他們當時所乘的遊船卻被拋棄在西湖的岸邊,一年多沒有人敢乘坐。
一年後,時值清明節,杭州城的男女老幼都紛紛來湖畔踏青,去湖中泛舟,湖面遊船如蟻,很是繁多。有位外鄉妙齡少年,登上豐樂樓,從樓上遠望,只見湖中畫舫紛紜,遂游性大發,便決定租一艘船泛舟湖中。當時,天已近正午,蓮舫漁艇竟沒有一艘靠岸的,只有王生和陶師兒用過的那隻小船還停在岸邊。少年見這船沒人用,便想乘坐那隻小船去湖中一遊。有人把王生和陶師兒的事告訴了他,勸他別坐那隻船。不料少年聽後卻高興地說:「妙哉!妙哉!此船正合我意。」隨即準備杯盞、菜餚,登上了小船,逍遙自在地遍游了西湖,盡興而歸。
從那兒以後,人們不再避諱談論這艘船,而且爭相租用,幾乎沒有空閒過一天,其租金高出其他船一倍。
不知東方之既白
《輟耕錄》:倪元鎮是毗陵人,有潔癖。一天,他將歌姬趙買兒留在別墅中,讓她在那兒過夜。但又害怕她不乾淨,便叫她去洗澡,等她洗完澡上了床,倪元鎮又從頭到腳邊摸邊聞,當聞到身體下部時,又懷疑有穢氣,便又叫她去洗澡,就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再一看天已經亮了,沒法再做巫山之夢,白白給了趙買兒好多錢。趙買兒常談起這事,聽的人總是樂得前仰後合。
花如解語還多事
《鐵崖集》:浙江錢塘有位娼妓的女兒,長得很漂亮,但卻是個啞巴。教她彈琵琶、箏、箜篌以及跳各種舞蹈,無不一教就會。到了十五六歲時,越發出落得美麗動人,藝技也日益精湛。一天,京城有位大木材商經過此地,請求見她,見後十分喜歡,便出雙倍的價錢聘娶。木材商身邊的人問他:「歌妓就是靠聲音取悅於他人,買一個啞巴卻要付出雙倍的價錢,這種作法不是太愚了嗎?」商人笑著說:「婦道人家常以舌頭長敗壞別人家業。家中讒言匿跡,家業才能興旺長久。我娶的是不能說長道短的人,不是娶善於歌唱的人。」於是,把她帶回京城。
木材商有一百多侍妾,聽說丈夫又買了個啞娼,都掩口竊笑。不久,啞娼得到木材商的特別恩寵。吃飯時,啞娼不在身邊,就覺得索然無味。啞娼心裡也暗自思忖:「如果不聾啞、不婉柔,就不會得到這般寵愛。」於是,自己也越來越有所恃仗,吃飯時,不是正位不坐,穿衣服,沒有珍珠的不穿。那些侍妾們雖然也內心嫉妒,卻又慶幸她不能在主人面前說她們的壞話。這事是楊維楨說的。
醉妝
《北夢瑣言》:蜀國皇帝王衍喜歡用頭巾裹頭,用頭巾把頭裹得尖尖的,就像錐子一樣。宮中的妓女多穿道服,戴蓮花冠,塗脂抹粉,號稱「醉妝」。於是王衍作《醉妝》詞:這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
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盃酒。
他還曾在怡神亭設宴,親自拿著樂板唱後庭花思越人曲。
如此涼人何
《世說新語》:荀奉倩的妻子曹氏,很漂亮,兩人感情極好。一年冬天,曹氏患病,渾身滾燙,奉倩便跑到室外,待身子冰涼時才回來,用自己凍涼了的身體給妻子降溫。妻子死後,很多人都來弔唁,但奉倩則因悲傷過度而欲哭無淚,不久,奉倩也辭世而去。
何處得此二癡物
《槐西雜誌》:有家佃戶,膽子特大,在亂墳場旁種了一畝多地的西瓜,瓜熟時,便在地裡搭個簡易草屋守護。他常常聽到墳地裡有聲音,但他一點也不害怕。一天晚上,他又聽見墳地裡傳來響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還嘈嘈雜雜的,好像在爭吵怒罵。他忍不住便開門出去想看個究竟,原來是兩個鬼在墳上格鬥,一個女鬼癡立在旁邊觀看。看瓜人問:「你們為什麼打架?」其中一人說:「你來太好了,有一件事請你來明斷事非。天下有對自己的丈夫說要調換訂婚的妻子的嗎?」另一個人也說同樣的話。看瓜人叫來女鬼問:「你究竟和誰訂了婚?」女鬼顯出很害羞的樣子說:「我生前本是妓女,我們妓家的規矩,誰給的錢多就跟誰秘密訂婚嫁娶。如今我在陰間,又按老辦法行事,實在記不得他們都叫什麼名字,所以不敢說和誰有約定,也不敢說和誰沒約定。」看瓜人邊笑邊唾著說:「在哪來這麼兩個癡物。」說完,抬頭一看,三個鬼都沒了。
這事是景州人李西壓說的。
我小時候也曾聽舅爺爺陳公說過類似的事,他說是他親眼見到的;有個人死了以後,他的小妾改嫁了,他很不高興,便作祟讓她生病,魂魄附在她的身上說:「我過去問你,你說不嫁,現在為什麼變了心。」小妾並不害怕,從容回答道:「天下有丈夫還沒死,就自己說一定要改嫁的嗎?你這種問法就不對,怎麼能怪我呢?」我覺得這兩件事可以相互印證。
自尋鬼趣
何光遠《鑒戒錄》:蜀地有位名叫曹晦的孝廉,排行第十九,因往彭州出遊,路經灌口,順便謁拜李冰相公廟。他看到廟裡有三個土塑女像,個個面容艷麗,神情儼然,於是指著第三個塑像祝告說:「我願和小娘子結為冥婚,終身不再與人間凡女結合。」喊來巫師為他卜卦,卦簽相交而立;過了許久,巫師說:「李冰相公有請曹郎留下一件衣服,作為定婚的憑證。
」曹孝廉便脫下汗衫,留在他所愛戀的第三個女塑像的底座上。那位巫師也娶下女塑的紅披衫回贈給他,並說:「希望曹郎好好愛惜保存此衣物,過後二十四年,你就會成就婚姻之好。
」曹孝廉對此深信不疑,從此絕不談自己的終身大事,縱然遇上國色美女,也視之如糞土。到癸未年時二十年期滿,曹孝廉鄭重其事地沐浴一番,衣冠穿戴齊整,像是要迎請什麼神靈一樣。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只見車輪滾滾,馬鳴喧囂,曹家門前人群車馬擁塞不堪,同街居住的鄰人競相前來看熱鬧。到了二更天時分,鄰人們見曹孝廉登車而去,不知所往;天明時進曹家一看,只見曹孝廉已經死了。
兩少年爭嬖一老嫗
《情史類略》:曾見蘇州閶門住有一個老嫗,年近六十,竟被甲乙兩少年爭愛。老嫗的丈夫去世,甲少年為之操辦喪事,頗為賣力;葬畢,甲少年打算迎娶老嫗回家。老嫗置辦酒菜與同樣愛戀她的乙少年話別,乙少年傷感得淚流不已,回去後就自縊而死了。
拉花
《姑妄言之》:丁芷谿御史說他在天津時,聽到一件奇聞:上元節,有一少年觀燈夜歸,遇到一位美麗動人的少婦,正在岔路口徘徊,若有所待,她的衣著飄香,髮髻高聳,影影綽綽,煞是楚楚動人。少年起初以為這是一位失掉伴侶的游女,便上前挑逗問話,少婦不答一語;又詢問其姓氏裡居,也不回答。
少年疑心這大概是位私自外出密約偷情的女人,可能是情人未按時來到,故而在此憂悶徘徊。少年設計將少婦挾持到家,說是暫時休息,起初少婦不肯同歸,少年再三強逼,她也就不再堅持了。
到家時,宴席還沒完畢,柏酒粉團仍舊擺滿一桌。少年便讓少婦雜坐在妻子和妹妹們中間,聯袂共飲。起初時,少婦甚為靦腆,不久就漸漸放開膽子,與少年的妻妹們互相調笑戲謔起來,媚態橫生,相與勸飲酬答。少年見此狂喜,向少婦流露出留宿的意思。少婦微笑說:「承蒙不棄,故此暫借君家卸妝稍作休息;只恐夥伴們等我,不能在君家久呆。」隨即起身,解下所穿的女人衣飾,卷束在一塊,向少年行了一個長揖之禮,揚長而去了。原來這個所謂的少婦,竟然是民間秧歌隊中男扮女裝的「拉花」。少年感到上當受騙,憤怒不已,追到門外,打算與這位「拉花」格鬥。鄰人們聚攏來詢問事由。到此之時,鄰人中有的親眼見到少年強邀「拉花」回家,駁倒了少年的所謂「夜入民家」的責難;有人親耳聽到這位「拉花」唱秧歌,這就洗清了所謂「改妝調戲婦女」的罪名。鄰人們哄笑著散去了。這真是想要侮辱別人而反被別人侮辱啊!
安得以媳為戲
潘子恆《滁婦傳》:溧陽馬一龍,新近中瞭解元,北上出遊,路經滁陽,借宿一旅店。店主的兒媳正站在櫃檯後賣酒,招攬顧客,她的資容十分美麗,馬一龍一見便為之銷魂蕩魄。
他竟然前去對店主作揖,說:「這個婦人非常美艷,將來會成為貴人的,你何不把她許配給我呢?我會盡心盡意來求娶她的。可以嗎?」店主回答說:「你這客人太癡了!這是我的兒媳,怎得妄說求娶的話。」馬一龍藉著酒醉的狂態,仍然宛轉哀求。店主笑著說:「好吧!如果你能給我千兩黃金的彩禮,我就許你這樁婚姻。」其實,店主是看到馬一龍貧困的樣子,故意騙他玩玩。哪知馬一龍欣然應諾,當即立下盟誓。」
第二天,馬一龍辭別店主,走了十多里地,到達人來車往的關津,這才解鞍下馬,在路口徘徊,遇到過來的官府車馬,就必定上前作揖說:「我是溧陽的馬一龍,適才在旅店犯下一樁過失,非得千金才能調解。諸公姑念同袍之誼,能慷慨解囊借助我數兩金嗎?」一時間,四方來往的官府車馬很多,大家都知曉馬一龍是個奇才,而且新近又中瞭解元,因而無人不願與他結交。於是不出幾天,千金之數就湊齊了。馬一龍拿著金子,帶著隨從,回原先的旅店向店主交納定金,並求請帶走那位美婦人。店主大笑著說:「先前我是和你開玩笑,怎能真的應諾此等事。哪有用千金來買別人的兒媳這種事呢?」馬一龍還沒來得及答話,店主的兒媳便從內屋艷妝而出,拜見店主說:「我既然是您的兒媳,您怎能拿我開玩笑呢?自此以後,我還有臉面再做您的兒媳嗎?請您讓我跟客人去吧,這也是兌現您與客人的盟約啊!」當時,馬一龍的僕從很多,他們簇擁著主人和新主婦揚長而去,別的人沒有敢來過問的。店主只有驚駭歎息而已。
鴛鴦新塚
李詡《嬌紅記》:宋代有位書生,名叫申純,表字厚卿,祖籍河南開封,自幼隨父親客居成都。申純天資卓越,儀表瀟灑。徽宗宣和年間,他被舉薦前去應考,不料名落孫山。歸家後,心情抑鬱,不勝愁悶。在家住了一個多月,他就前往鄰郡眉州,拜謁在那裡做通判官的舅父。
舅父見外甥到來,喜出望外,連忙引至中堂拜見舅母,並喊七歲的兒子善父出來拜見表兄,又命侍女飛紅去叫女兒嬌娘出來。過了很久,嬌娘仍未露面。飛紅上前向舅母耳語,說是嬌娘梳妝未畢,不便出來相見。舅母嗔怒道:「三哥是自家兄弟,出來見見怕什麼?」申純聽到此話,連忙說:「嬌妹也沒有別的緣故,姑且等一等又有何妨?」舅母轉怒為喜,解釋道:「嬌娘剛沐浴,來不及梳理。」又命別的侍女再去催促。不一會兒,嬌娘從左側門出拜。只見她頭紮雙鬟,盤著烏黑柔髮,儼然畫中美人;粉黛未施,姿色天然,一如玉石瑩瑩。申純見之,神魂蕩漾,恍然若失。敘禮完畢,嬌娘站到了母親右邊。
申純仔細端詳天姿國色的表妹,不禁目搖心蕩,傾慕之情油然而生。見此情景,舅母笑著對申純說:「三哥遠道而來,旅途勞累,還是先安頓下來休息一會吧。」於是安排申純住在離中堂二十餘步遠的東屋裡。
申純回房後,功名之念頓時煙消雲散,從早到晚只是思慕嬌娘而已。舅父舅母都因外甥很久不來,款留備至。申純也很慶幸舅父舅母的慇勤挽留,希望能找到機會向嬌娘傾訴衷腸。
平常在舅父家出出進進,到各屋室裡走動,雖然時而與嬌娘相見,能說上兒句話,但總也不敢妄加表白。久而久之,經細細審察,申純發現表妹的言笑舉止,總有一種叫人猜不著、摸不透的神秘感,知道她是一個稟性特異的女孩。申純想通過適當方式向嬌娘吐露心曲,但一直找不著機會。
有天傍晚,嬌娘在窗下刺繡,倚床注視窗外的茶蘼花,久久地沒有移目。申純輕輕走到嬌娘身後,嬌娘沒有覺察到。不知何事惹動了少女之心,嬌娘悄然一聲長歎。申純低聲問:「表妹為何歎息?莫非情有所思?」嬌娘默不作聲,許久才說:「表兄如何來此?天晚了,春夜寒氣逼人,表兄感覺到了嗎?
」申純知道嬌娘顧左右而言他,便順口應道:「春夜本來就寒冷。」嬌娘面帶顧慮,正目看了申純一眼,款款離去。申純只得怏怏回房。自此以後,兩人雖然時常笑語相遇,但只要申純說話稍有挑逗之處,嬌娘就整裝正色,凜然不可侵犯。申純以為嬌娘年幼,情竇未開,也就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一天,舅父家來了別的外甥,設宴招待,申純也在座。酒過半巡,舅母起座為外甥們酌酒勸飲。輪到申純,他卻堅辭不飲。舅母說:「你一向海量,難道不能開懷暢飲一回嗎?」申純說:「我年輕失志,功名不遂,又病了許久,不能暢飲了。
」舅母還沒說話,嬌娘從旁插話道:「三哥好像有點頂不住了,還是別讓他喝吧!」舅母這才不再堅持,退了幾步,酌酒勸舅父去。申純座前的蠟燭漸漸暗淡,嬌娘快步走到蠟燭前,一邊用手指彈掉燭上的灰燼,一面流顧左右,偷偷對申純說:「若非我,今天你可要酩酊大醉了!」申純感謝道:「你的大恩我當銘記在心。」嬌娘微笑著說:「這難道只是恩嗎?」話未說完,舅母喊女兒打水來洗酒具。嬌娘只得退開。從此,申純又留意起嬌娘來。
一天日落時分,嬌娘獨自坐在堂側的惜花軒內。申純漫步到此,見嬌娘背倚欄杆沉默不語。此時,花檻中牡丹數株,含苞初放。申純回房取來筆墨,揮筆寫下兩首絕句:亂惹祥煙倚粉牆,絳羅輕卷映朝陽。
芳心一點千重束,肯念憑欄人斷腸。
嬌姿質艷不勝春,何意無言恨轉深。
惆悵東君不相顧,空留一片惜花心。
嬌娘得此詩稿,在廊簷下巡迴展誦。還未吟誦完,忽然聽到母親的聲音,嬌娘趕忙把詩稿藏於袖中,急步回堂屋去了。
申純悵恨不已,幾乎情緒全無,於是又作絕句一首,題寫在堂屋西邊的綠窗上:日影縈階睡正醒,篆煙如縷午風平。
王簫吹盡霓裳調,誰識鶯聲與風聲。
過了兩天,舅父因事出門去了。嬌娘窺探申純臥室,見申純不在,便進入房中。忽見西窗上的題詩,嬌娘徘徊玩味,知道表兄對自己滿懷情意,便濡墨揮毫,依韻和詩一首,以寄心境。其詩曰:春愁壓夢苦難醒,月回風高漏正平。
魂斷不堪初起處,落花枝上曉鶯聲。
申純回房,看到嬌娘留下的詩行,興奮不已,希望得到嬌娘的願望比平日更加強烈。然而屢屢用言語挑逗,嬌娘或對或否,乍暱乍違,不知她的心意究竟如何。
一天,家中又舉行宴會,一直從中午玩到晚上。夜闌人散,舅父舅母也回房去了。申純獨自端坐堂中,剛想起身離去。忽見嬌娘來到廳堂。只見她抽下左邊髮髻上的鈿釵,勻理博山爐裡的餘香。申純趁機說:「半夜人都睡了,還用得著添香嗎?
」嬌娘回答說:「香貴長存,怎可因為夜深了而棄之不顧呢?
」申純接著說:「倘若盤香灰有意也就足夠了!」嬌娘沒再答言。她走到堂階前,拉開簾幕,仰望夜空,只見月色如晝,恍然若畫,便叫侍女小慧,畫下這月夜美景。她這才回頭對申純說:「月亮走到這裡,大概什麼時候了?」申純也起身下階,瞻望燦爛的星空,說:「織女星座快要斜沉,夜已很深了。」
趁便道:「月白風清,如何來度過這美好的夜晚呢?」嬌娘知道他是借用蘇東坡《後赤壁賦》中「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的文句,便感慨道:「蘇東坡的感情多麼深厚啊!」申純說:「還有比這更深厚的情感呢?連蘇東坡也會相形見絀。」嬌娘說:「我為何就沒有你說的這種深情。」申純說:「即便如你所言,但佳句中所謂『壓夢』者,究竟是什麼東西使你『苦難醒』呢?」他指的是嬌娘寫的和詩。申純的言語情態頗不莊重,癡情外露。嬌娘急步走下台階,逼近申純說:「人們常說的織女、銀河在哪裡?」申純見嬌娘驟然靠近,不禁茫然失措。
未來得及對答,裡屋忽然傳出舅母的聲音,問嬌娘是否安睡。
嬌娘趕快逃走。
次日,申純追憶昨晚之事,自認為情有所寄。然而每每想到事情多不如願,在感情上就越來越不滿足。於是作詞《減字木蘭花》,以表心境。其詞曰:春宵陪宴,歌罷酒闌人正倦。危坐中堂,倏見仙娥出洞房。
博山香燼,素乎重添銀漏永。織女銀河,月白風清良夜何?
第二天早晨起床後,申純進房去向舅母請安。禮畢出來,在堂西的小閣中與嬌娘相遇。嬌娘正在對鏡畫眉,還未畫好。
申純湊近前去,見到盒中的蘭煤(畫眉的黑粉)便說:「這盒蘭煤是燈燼做的,還是燭花做的?」嬌娘答道:「燈花做的。是我平時留意積攢下來的。」申純說:「請給我一半寫家信時用。」
嬌娘便讓申純自取一半。申純抬手分蘭煤,油漬污染了手指,就對嬌娘說:「你應該親手分贈給我,何必讓客人費力呢?」
嬌娘說:「既然應許了你,難道還捨不得嗎?」於是動手分一半蘭煤贈給申純,趁便牽申純的衣服,擦拭被油漬弄髒的指頭,並說:「你如願以償,能夠做無事人嗎?」申純笑著說:「豈敢不留點東西作信物呢!」嬌娘馬上色變,說:「我並無他意,你為何調戲我?」申純見嬌娘生氣,擔心舅母發覺,便跑出去了。他把嬌娘贈給的蘭煤珍藏在枕中,還寫了一首《西江月》詞記載此事。其詞曰:試問蘭煤燈燼,佳人積久方成。慇勤一半付多情,油污不堪自整。妾手分來的的,郎衣拭處輕輕。為言留取表深誠,此約又還未定。
從這件事以後,申純心搖神蕩,一刻也不得安寧。尤其是晚上,伏枕對燭,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打算採取冒險行動,來證實嬌娘是否真的對自己有情意。
有一天,暮春時節,乍暖還寒。嬌娘懷擁小火爐,獨自坐在堂屋。申純從外面進來,手裡拿著一枝剛折下的梨花。嬌娘並不起身打招呼。申純於是把梨花扔到地上。嬌娘吃驚地看著,緩緩起身,親手揀起花枝,問道:「表兄為何扔掉這枝花呢?
」申純答道:「花枝淚盈盈,誰知她的情意在哪裡!所以扔掉算了。」嬌娘說:「春神自有安排,花兒自有傾心者,夜折一枝以供賞玩也就足矣!表兄何必追根究底呢?」申純說:「得到你這句寶貴的諾言,我也就沒有什麼懊悔的了。」嬌娘笑著說:「我何曾許下什麼諾言?」申純說:「你自己想想?」嬌娘不回答,轉而對申純說:「風太冷,我們坐著烤火吧!」申純高興地與嬌娘相對而坐,兩人僅距咫尺。嬌娘撫摸著申純的背說:「表兄衣裳厚嗎?恐怕天寒地冷,難以忍耐。」申純恍然若失地說:「你擔心我寒冷,難道不擔心我斷腸嗎?」嬌娘笑道:「何事使你斷腸?說出來,我當為表兄參酌參酌。」申純鄭重說:「我不是開玩笑,自從見到你之後,我整日不得安寧,夜不能寐。你方纔還開玩笑,可見你的心太狠了!我每每看見你的言語態度,並非全無情意。一旦我說些情言癡語,你就變色相拒。是不是我行為不檢,不足以與你的高雅舉止相匹配?現在我把該說的都說了,從此以後,我將離開此地,你也無需拿我開玩笑了。」嬌娘聽後,慨然傷感許久,說:「你對我太疑心了。我怎能無話可說?我早知表兄有情於我,豈敢故作鄭重而對你要挾呢?只是擔憂不能有好的結果,假如有後患又怎麼辦?我也是數月以來心事不定,一心想著你我的情意,茶不思,飯不想,寢夢不寧。你哪裡知道這些呵!」接著,嬌娘長歎一聲說:「你的疑心太重了。從前的事,你就多多包涵;以後的事,即使事與願違,我當以死報謝。」申純說:「你果真有此決心,就給我出個主意吧。」嬌娘剛想回答,忽然父親從外回來。申純只得出去迎接舅父,嬌娘也只好回自己房裡去。
兩人沒能再說什麼。
過了兩年,申純凌晨起床,一邊穿衣服,一邊往堂西走,站在綠窗下看對面的井簷。不料此時嬌娘也起床了,正在隔壁窗內梳妝打扮。申純吟誦起蘇東坡的詩句:「為報鄰雞莫驚覺,更容殘夢到江南。」嬌娘聽到後,從窗內對申純喊道:「你有回故鄉的念頭嗎?」申純邊朝嬌娘的窗子裡窺探,邊說:「柔腸已斷,只有回故鄉罷了!」嬌娘說:「難道欺騙我嗎?既然對我無意,你前日為何那樣狠心地責備我呢?」申純笑道:「我豈能對你無意,只是被你害得太苦了。既然你這樣說,那麼你說怎麼辦呢?」嬌娘說:「白天人多眼雜,想不出辦法。東邊軒廊抵達我的臥室,軒西便門直通熙春堂,堂上有茶蘼架。
你的臥房外有個天窗,今夜如果天氣好。你就從臥房裡穿過窗戶,越過荼蘼架。下到熙春堂。這地方很少有人,花叢又密,我等著與你相會。」申純聽後,欣然自得,一心等待日暮時分,了卻這樁朝思暮想的美願。然而天不作美,傍晚突然暴雨大作,花蔭浸得透濕,不能赴約。申純萬分懊惱,悵恨不已,揮筆寫下一首《玉樓春》詞,以描摹頹喪的心緒。其詞曰:曉窗寂寂驚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訴。低眉斂翠不勝春,嬌轉櫻唇紅半吐。
匆匆已約歡娛處,可恨無情連夜雨。枕孤衾冷不成眠,挑盡殘燈天未曙。
清晨起床,申純在舅母房裡遇到嬌娘,兩人一同到了中堂。
申純把晚間寫下的《玉樓春》詞拿給嬌娘看。嬌娘低聲笑道:「俗話說,好事多磨。是有道理的。但我既然許諾於你,自當再作籌劃。」
這天,申純陪同舅父到鄰家宴飲,到晚上才大醉而歸。他考慮嬌娘早間所說的「再作籌劃」的話,以為嬌娘今夜不會再赴約了。於是醉醺醺地睡熟了。誰知嬌娘潛步來到窗外,低聲呼喚申純好多次,申純卻沒有醒。嬌娘只得帳恨而歸。這次約會又沒有成功。嬌娘懷疑申純欺騙她,非要申純盟誓不可。於是,申純剪下一縷頭髮。寫下一紙盟言,交付給嬌娘;嬌娘也如法炮製。自此,兩人雖然極意愛慕思戀,刻骨銘心,然而一直無機可乘。
有一天,申純收到家信,說是叔父以財貨捐了一個武官職務,不久要往閬州上任,因為申純熟悉弓馬武藝,叔父想讓他回家,做侍從,一同赴任。嬌娘萬般顧戀,作詩一首送別意中人。詩曰:綠葉蔭濃花正稀,聲聲杜宇勸春歸。相如千里悠悠去,不道文君淚濕衣。
申純看罷,也和詩一首:
密幄重幃舞蝶稀,相如只恐燕先歸。文君為我堅心守,且莫輕拼金縷衣。
申純終歸因為嬌娘的贈詩裡有「綠葉蔭濃」之語,有些疑慮,便又寫了一首《小梁州》送給嬌娘。其詞曰:惜花長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樓。如今何況拋離去也,關山千里,目斷三秋,漫回頭。慇勤分付東園柳,好為管枝柔。只恐重來綠成陰也,青梅如豆,辜負梁州。恨悠悠。
嬌娘知道自己詩中「綠葉蔭濃」之語引發了申純的疑慮,便作了一首《卜算子》詞聊以為答:君去有歸期,千里須回首。休道三年綠葉蔭,五栽花依舊。
莫怨好音遲,兩下堅心守。三隻骰兒十九窩,沒個須都有。
申純回到家,他的叔父卻因故沒能成行。申純閒居家中,行住坐臥,飲食起居,無不勾起他對嬌娘的刻骨思念,不日便沉思成玻申純假托說外出就醫,再度到了舅父家。好幾天,申純找不著時機與嬌娘說不上一句話。因而病情加重,以至飲食俱廢。舅父舅母也嚇慌了。醫卜郎中接踵而至。診斷結果,只是說,申純的病是由於功名失意,心緒不佳引發的。他們終歸不能洞曉申純的真心所在。數日後,申純的病情稍有好轉。
這天,舅舅外出辦事去了。申純強打精神走到房外的廊屋。剛站定,一會嬌娘來到身後。申純吃了一驚。嬌娘說:「碰巧我身邊的人到別處去了。我才得便來問候表兄之病。」申純四顧無人,就靠前牽著嬌娘衣服,想跟她說話。嬌娘說:「這兒大庭廣眾,多有不便。最好到表兄屋裡再說。」於是兩人一同往申純房裡走。剛走到門前,忽然兩隻燕子因爭搶泥團掉落下來。
嬌娘便拋開申純前去探視。頃刻間,舅父的侍女湘娥突然出現在嬌娘面前,嬌娘大吃一驚。申純只得退下。到了晚上,兩人在中堂相遇,嬌娘對申純說:「不是燕子掉下來,湘娥就看見我在你的房裡了。這豈不是天意嗎?」
又一天晚上,嬌娘找個借口又到了申純房裡。她面有羞色地說:「前次『熙春堂』之約,我曾考慮再三。夜深院靜,不是安寢的地方。從前次的路徑來看,足可以到達我的住所。每晚侍候我安寢的只有兩人,今晚我想法支開她們。小慧與我最好,不用擔心。等到半夜時分,我開窗迎你。」申純說:「固然是個好主意,但也很危險。」嬌娘驟然色變,忿忿地說:「事情已到這種地步,你還怕什麼!人生如白駒過隙,天下如我倆如此鍾情的人能有幾人?即使事情敗露,我當一死為快!」
申純說:「真的如此,我又有什麼擔憂懼怕的呢?」半夜時分,申純穿過窗戶到達中堂,又走了數百步,來到茶蘼架側邊,但半天開不了門。申純很是慌亂。過了許久才找條路進了熙春堂。
這裡堂廣夜深,寂靜無人。申純更加恐慌,便快步跑到嬌娘房前。只見嬌娘正開窗靠著几案坐著,上穿紅底花絲綢衣,下著白絲裙,舉頭望明月,像是憂心忡忡似的。她並不知道申純已經到來。申純扶著窗沿跳進房中。嬌娘一見,又驚又喜,對申純說:「你幹嘛不告訴我一聲,差點嚇死我了!」申純於是同嬌娘並排而坐。須臾之間,即攜手同入羅幃,解衣並枕,兩情相合。嬌娘百態嬌啼,風情萬般,不覺血漬染紅了申純的衣袖。
嬌娘剪下袖布收藏起來,說是留此以為將來的憑證。過了一會兒,雄雞報曉,天快亮了。嬌娘催促申純回自己房裡去,並囑咐說:「以後白日相遇,請不要亂開玩笑。」又口占一首《菩薩蠻》詞贈給申純:夜深偷展窗紗綠,小桃枝上留鶯宿。花嫩不禁抽,春風卒未休。千金身已破,脈脈愁無那。特地祝檀郎,人前口謹防。
申純也口占一首作答:
綠窗深佇傾城色,燈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羅幃,春心不自持。雨雲情散亂,弱體羞還顫。從此問雲英,何須上玉京。
自此之後,申純每夜必到嬌娘房裡幽會。如此一月有餘,無人知曉。豈料兩人為情慾所迷毫不避忌,舅父的侍女飛紅、湘娥等人,都有所察覺。只是嬌娘的父母還不知道而已。嬌娘也厚待飛紅等人,飛紅等人自然不敢洩露此事。不久,申純接到父親催歸的書信。回家後申純又寢食俱廢,舊病復發。他托人乘機向父母進言,讓父母遣媒婆到王家提親,要娶嬌娘為妻。
申純私下請媒人帶封書信給嬌娘。信中說:「前日歡會,一晃一旬有餘。松竹深盟,常存記憶之中。自從回到父母身邊,無一刻不夢想往日我倆幽會時的柔情密意。家中瑣事,經史文章,我不復為念。縱然勉強關注一下,也總是心不在焉。天公作美,慰我衷腸。媒人前來提親,不知舅父舅母雅意如何?倘若二老不嫌我庸陋,那麼張生與鶯鶯的西廂美事又何足道哉!好事在即,喜不自制。希望我們商議一下。天氣不佳,請多保重。
媒人帶著書信即往申純舅父家,將申家之意慇勤轉達。申純的舅父說:「三哥(指申純)才俊灑落,而且歷練老成。老夫能得到這樣的好女婿,實在是衷心所願。但朝廷有法律規定,表兄妹不許成婚,難以違犯。上次蒙三哥惠訪,留住數月,甚能為老夫分憂,老夫也有許婚之意。又想這有礙於朝廷法律。
因此當時不敢說出此意。」媒人再三婉轉相求,最終還是得不到應允。
第二天,申純的舅母擺酒款待申家媒人,嬌娘在旁邊伺候,得知議婚不成,心情悒鬱,只是不敢在言語之間表露出來罷了。
酒席將散,正巧嬌娘到媒人前方剔燈,媒人乘機偷偷對嬌娘說:「你不是申純所愛的人嗎?申純有封書信,托我交給你。」嬌娘小聲恭敬答道:「我就是……」眼淚掉了下來。媒人也為之感傷,於是從懷中拿出書信交給嬌娘。嬌娘立即藏到袖裡,不敢展看。嬌娘的母親起身離席,嬌娘也隨之一同回房。次日早上,媒人再次向申純的舅父請求允婚,而且言語中有強迫之意。
舅父發怒道:「這件事情不是不可以辦,只是法禁甚嚴。難道想讓老夫冒犯王法嗎?」媒人知道提親無望。便要告歸。申純的舅父又命夫人擺酒為媒人送行。嬌娘站在旁邊侍候,偷偷對媒人說:「離合緣分是老天撥弄的。請告訴三兄,讓他無事常來。我的年歲漸長,時光卻有限。讓三兄不要因為婚事不成而苦苦惦念,耽誤前程。」嬌娘拿出自己寫的書信,請媒人帶交給申純,作為對申純書信的回復。
媒人回來後,向申家說明王家不允婚的因由,並趁便把嬌娘的書信交給申純。申純展開一看,原來是嬌娘新作的一首《滿庭芳》詞:簾影篩金,簟紋織水,綠陰庭院清幽。夜長人靜,消得許多愁!長記當時月色,小窗外,情話綢繆。因緣淺,行雲去後,杳不見蹤由。慇勤,紅一葉,傳來密意,佳好新求。奈百端間陰,恩愛成休。應是朱顏薄命,難陪伴俊雅風流。須相念,重尋舊約,休忘杜家秋!
申純將這首詞覽誦數遍,品味其中萬種柔情,不勝傷懷。
每每對花無月,不覺潸然淚下。
當初,申純與成都府藝妓丁憐憐關係最親密。丁憐憐聰明伶俐,常常得到帥府官員的青睞。申純亦是妙年俊秀之人,丁憐憐對他尤為傾慕。申純秋天回到成都後,丁憐憐屢屢遣人來邀請,申純托故不去。而今,申純的好朋友,富豪子弟陳仲游,見到申純常常臨風對月,感慨傷懷,知道他心有不快之事,於是拉他一起到丁憐憐家消愁解悶。丁憐憐非常高興,端茶遞酒,情意綿綿。但申純只是面壁而坐,並不動情,憐憐很是奇怪,婉轉委曲地詢問箇中原由,申純終不肯說。憐憐以為他是礙於陳仲游情面,所以才不肯訴說。於是挽留申純過夜。讓一個姐妹陪侍陳仲游,憐憐自己則主動服侍申純。枕邊兩人切切私語。
憐憐問申純日間為何悶悶不語,申純這才訴說與嬌娘相遇之情。憐憐問道:「嬌娘是誰家女子?」申純回答:「是新任眉州王通判的女兒。」憐憐又問:「她長相如何?」申純回答道:「美麗清絕,貌與西施、貴妃不相上下,只是風韻更好。」憐憐於是沉思起來,許久才說:「既然名叫嬌娘,又如此美麗,是不是小名叫瑩卿的女子?」申純驚奇地說:「你怎麼知道的?」憐憐說:「前不久帥府的小公子徵婚,以美麗為第一標準,不問門第高下,只要姿色出眾即可。帥府拿出數千緡銅錢,命畫師到附近十郡探訪,見美貌女子就畫下來,然後將畫像送到帥府。現在已經畫了九幅,嬌娘便是其中之一。從畫像上看,王嬌長得色瑩肌白,鳳眼生媚,愛梳合蟬鬢,眉宇之間,流露一種憂怨之態。我是在帥府內室見到這幅畫的,因為當時問過她的姓名,所以還記得。果真是你所說的嬌娘嗎?」申純答道:「正是你所說的,正如親眼見她本人一樣。」憐憐說:「怨不得你不把我看在眼裡,你所愛的人的確是一個天仙!就是我每回見到畫像也凝神注目而不忍離開,心裡總是以見不到此人為憾事。今後你再去嬌娘那裡,能請求她把穿舊的鞋送一雙給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申純諾諾應允。
第二天回家後,申純追憶丁憐憐形容嬌娘如同「天仙一般」的話語,對嬌娘的思念更加強烈。深知美事杳杳無期,心中又傷感不已。於是舊病復發,整天臥床不起。申純的父母非常驚異,詢問得病的緣由,申純假說夢中作怪,似有鬼魅纏身,災禍難免,必須訪求能夠驅役鬼神的法師來家作法禳災。於是父親請來巫師,祈求禱告天神地祗。申純秘密使人向巫師行重賄,讓他們向申純的父母說:申純的病是受鬼魅所纏,一定要到遠處去避一下方可痊癒;如其不然,則生死未卜。申純的父母聽到巫師這話,信以為真,驚恐不已。於是商議讓申純前往舅父家避難,準備選個好日子起程。提前兩日,派人到王家報信,舅父舅母慨然應允。當時嬌娘在父母身旁侍候,聽說申純不久要來,非常高興,憂傷的心得到了慰藉。申純知道能見到心上人,病減輕了不少。申純的父母也以為巫師所言在理。
申純來到舅父家,在秀溪亭與嬌娘巧遇。四目相對,兩情相悅,喜不自勝。互道闊別之後,申純打算先進中堂拜謁舅父。
嬌娘阻止他說:「今天父母親被鄰居王寺丞家邀往天寧寺玩賞牡丹去了,要到晚上才能回來。暫且在這裡休息一會,再慢慢進屋不妨事的。」申純於是與嬌娘並排坐在秀溪亭中。嬌娘問申純:「你的身體保養不如平時,什麼緣故?今天又來到我家,有什麼事?」申純聽此言語,起了疑心,便說:「沒過多久,你怎麼就把我忘了?自從離別以後,我是坐不安席,寢不著枕。
曾請求父母派媒人前來提親,而天不從人願,竟然辜負了我的一片苦心。春花秋月,風台雪榭,無一處不牽情惹恨,惱人愁腸。我想盡千方百計,重來你家,與你相會,不負舊約。而你竟然說:『又來有什麼事』。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嬌娘愧謝不已地說:「你的心果然是金石不渝。我拿什麼來報答你呢?
」於是相與歡會如舊。過了一會兒,兩人一同向家中走去。申純回到從前住過的屋子,看到昔日所寫的詩詞,墨跡猶新,不禁悵然若失。於是揮筆作了一首《鷓鴣天》,其詞云:甥館睽違已隔年,重來窗幾尚依然。仙房長擁雲煙瑞,浮世空驚日月遷。
濃淡筆,短長篇,舊吟新誦萬愁牽。春風與我渾相識,時遣流鶯奏管弦。
晚上,舅父舅母歸家,申純拜見甚為恭敬。舅父問申純道:「聽說三哥生病,想來已經好些吧?」申純答謝說:「多謝舅父的關心。我的病已經好些了。舅父舅母的恩情,我沒齒不忘。
」舅父舅母再三安慰。自此以後,申純與嬌娘情意洽洽,逾於平昔。住了數月,情意愈加深厚。申純想起答應丁憐憐的話,便向嬌娘索求舊鞋。嬌娘追問道:「你要穿舊的鞋作什麼用呢?」申純不便告訴實情。嬌娘也沒允諾。舅父的侍女飛紅,姿色美麗,但比嬌娘相差許多,只有一雙腳與嬌娘無大小之別,還經常穿嬌娘的鞋走路。飛紅的詩才詞筆與嬌娘相當。嬌娘不在場時,飛紅也可算一佳麗。如此才貌之人,只因舅母素性嫉妒,不曾有機會得到舅父的寵幸。飛紅平時進進出出,申純間或與之問答,頗為得趣。嬌娘則是清麗瘦怯,持重少言,目不斜視,怕人端看。每每相遇,如若申純不先問話,嬌娘也不答言。即使有時戲狎一笑,也使人感到魂魄飛揚,不知所措。飛紅素善謔浪,善於應對,很會說話。雖然申純不找她說話,她也必定找機會與申純答腔。嬌娘每每見此,心裡總不怎麼痛快。
這次申純又來王家,飛紅與他親熱不已。嬌娘很是疑心。申純向嬌娘索求舊鞋,許久未能如願。一天,嬌娘白日睡覺,申純乘機偷鞋而出。剛回到自己房中,因事他去,不曾把鞋子藏好。
不想飛紅尾隨在後,見申純扔在房中的鞋子,懷疑是嬌娘贈與的,便自己收藏了起來。申純回來後,並不知曉。等到找鞋時,遍尋不見,因而怏怏於懷,很不愉快。於是作《清平樂》一首記其事。其詞曰:尖尖曲曲,緊把紅綃蹙。呆呆金蓮奪目,襯出雙鉤紅玉。
華堂春睡深沉,拈來綰動春心。早被六丁收拾,蘆花明月難尋。晚上,嬌娘向申純要鞋子,申純說:「鞋子倒是被我拿走,但馬上又不見了。想必是你又拿回去了。何苦找我要呢?」嬌娘不再追索了。其實飛紅已把鞋子還給了嬌娘。然而嬌娘因此愈加懷疑申純與飛紅有私。
一天,嬌娘見飛紅與申純在窗外嬉戲,一起捉蝴蝶玩,於是大發脾氣,斥罵飛紅。飛紅很為不滿,懷恨在心,打算把揀到鞋子的事告訴嬌娘的母親。但還沒找到合適機會。等到望日(農曆十五日》,人人出來拜賀舅父舅母,嬌娘也在常飛紅指著嬌娘穿的鞋子,大聲對申純說:「這不是你前日丟失的鞋子嗎?」嬌娘顏色大變,急忙以別的事搪塞父母。好在嬌娘的父母應酬別人而沒有聽到飛紅的話。嬌娘以為是申純指使飛紅揭發她的隱私,於是對申純大加怨恨。從此,嬌娘不再主動找機會去與申純相會,除非兩人在中堂裡相遇。嬌娘做事心不在焉,對申純產生了怨恨、隔膜,行住坐臥總是心緒不寧。申純也無法表白自己,藉以消除誤解。一天,申純到後花園漫步,無意間在花下發現了一幅彩箋,便揀起來看,上面寫的是一首《青玉案》詞:花低鶯踏紅英亂。春心重,頓成愁懶。揚花夢斷楚雲平,空惹起,情無限。
傷心漸覺成牽絆。奈愁緒,寸心難管。深誠無計寄天涯,幾欲問,梁間燕。
申純將此詞品味了好一會兒,以為是嬌娘寫的,又覺得筆跡不大像嬌娘的,便把彩箋帶回房中,放在書案上面,打算問一問嬌娘。申純住室西窗前用金絲籠養著一隻會說話的鸚鵡,很聽使喚。日暮時分,嬌娘路過這裡,擲紅豆戲耍鸚鵡。鸚鵡忽然開言道:「嬌娘子為何打我?」申純聽到後,趕快跑出來喊嬌娘。嬌娘不理。申純再三懇求,嬌娘才進到申純房內。她正凝思不語時,忽見書案上的彩箋,便拿起來就看。過了好一會兒,盯著申純不說話。又過了一會兒,申純問嬌娘道:「你什麼時候寫這首詞的?」嬌娘不回答。申純又問:「你為何不說話?」又不應。申純再三追問,嬌娘才說:「這是飛紅寫的,你從她那裡得來。何必欺詐我呢?」申純竭力辯解,嬌娘並不說一句話。嬌娘徘徊許久,長吁短歎,竟然拂衣而去。申純挽留不住,自此兩人約會越來越少了。嬌娘只是整日沉睡,間或一兩天才與申純相見一面,即使見面也不說一句話。如此一月有餘,申純弄不清個中原委。
一天晚上,申純徑直來到嬌娘房中。嬌娘不在,左右寂靜無人,惟見窗上題有絕句一首:灰篆香難炷,風花影易移。
徘徊無限意,空作斷腸詩。
申純品味詩中內容,知曉嬌娘的心思,而且疑慮加深。他乘機對嬌娘說:「我倆再會以來,蒙你厚意相待,勝於昔時。
近些天來,似乎你很討厭我。這是何故呢?」嬌娘起初不答,經申純一再追問,禁不住潸然淚下,哭泣道:「我自與君知遇,唯恐不能盡心盡意,辜負了寶貴時光。如今是郎君你將我丟拋,我怎敢有負於你!或許你的心意自有歸屬,我又何必苦苦企望什麼呢?」申純指天發誓道:「如有二心,朗日作證!」力辯別無他意,「你為何對我如此疑心呢?」嬌娘說:「你偶然丟失鞋子,飛紅得到;飛紅偶然丟失彩箋,又到了你的手上。天下竟有如許多的偶然事情嗎?我怎敢怨恨於你,望郎君愛惜新知,把我忘掉吧!」申純仰天歎息道:「真是如此嗎!?難怪近日見你若有所憂。人之情態豈難識破啊!你若不相信我從前的海誓山盟,我現在就剪髮大誓於神明之前!」嬌娘這才回首笑道:「郎君果然如此有心嗎?」申純再致誠心。嬌娘說:「果真如此,後園清池,遙對明靈大王之祠。此神聰明正直,有求必應。郎君若能同我一道對神明發誓,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申純回言:「謹遵安排。想必明靈大王也知我心無他,唯有對你的一片赤誠。」
於是就在次日清晨,嬌娘與申純一同來到後花園裡清池邊,遙向明靈大王之祠,異口同聲,拜祈設誓。祈禱之詞,洋洋大觀,難以在此詳表。二人祈誓已畢,攜手同歸,恩情愈於往昔相好之時。申純自此也不再與飛紅暱語,飛紅因此大為不滿。
一天,申純信步走到後花園中牡丹叢畔,忽然遇上先已在此賞玩美景的嬌娘,於是急切上前擁抱求歡。嬌娘正言拒絕。
隨之兩人相與攜手而行,一同賞玩。不想此時飛紅自後潛至,見他二人並行,便快步返回廳屋;對老夫人說:「今天天氣晴好,後園牡丹盛開,煞是好看,夫人可願前去一觀?」夫人欣然同意,便讓飛紅侍候前往。走至園中,夫人瞥見申純與嬌娘並行亭畔,甚為親熱,左右俱無一人。夫人頓起疑心,便大聲呵斥女兒嬌娘。申純嚇慌了,狼狽逃回住室。他滿腹惆悵,知為飛紅出賣,又無以排遣愁意怨緒,只得強作一首《漁家傲》詞,聊抒其悒怏之情。其詞云:情若連環終不解,無端招引旁人怪。好事多磨成又敗。應難挨,相看冷眼誰瞅睬。鎮日愁眉和斂黛,欄干倚遍無聊賴。
但願五湖明月在,權寧耐,終須還了鴛鴦債。
過了兩天,申純自覺無顏再住下去,於是向舅父舅母告歸。
舅父舅母也不挽留。夜晚,嬌娘偷偷出來與申純道別。嬌娘悲歎道:「天意呀!真是命該如此嗎?相會未期,而發生這種事!
我又有什麼辦法挽回呢?表兄回家後,善自保重,找機會再來。
不要胡亂猜疑,鑄成終身之恨,使他人遂心得計!」說罷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申純也是掩袖傷悲,淚濕衣襟。
申純回到家中,父母因為他久居在外,荒廢了學業,第二年的考試又迫在眉睫,於是命他呆在書齋溫習書史功課。申純雖然與兄長申綸朝夕一起練習八股文,思念嬌娘之心卻無時不在。夜晚與兄分開睡,睡夢裡往往喊出悵恨傷懷的言語,真是恨不得御風縮地,即刻與嬌娘相會。
到了七月中旬,舅父在眉州任職期滿,路過申純家,在申家住了幾天。這次,舅舅是舉家來到。舅母與嬌娘住在一起,形影不離,況且還有飛紅、湘娥等侍女婢僕在左右服侍,申純連與嬌娘說句話的機會也沒有。住了三天,舅父要起行。車馬喧鬧,送別的人熱熱鬧鬧地站在路邊。舅母與嬌娘各乘一輛車,眾侍女在前後相隨。申純也乘馬相送。他尋機與嬌娘話舊。嬌娘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邊哭邊說:「自從我鍾情於你,度日如年。何況現在要分別三年,遠隔千里,一旦思念心切,又怎能保證我再能見到你呢?只恐我垂首瞑目,骨化形銷,你將眠花臥柳,棄舊憐新,我往日枕邊和你的恩愛,被他人佔有了!
」申純說:「明靈大王在那裡看著,我發誓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嬌娘說:「果然如此,我對你的恩愛,即使我死了也是不朽的!」於是從袖中取出一枚香珮,上有金銷團鳳,用百粒真珠約為同心結。嬌娘將香珮贈給申純,並說:「送給你聊作睹物思人的念記。有空找機會來看我,不要以路途遙遠相辭,讓我失望。」話未說完,車馬催動。滿山迷霧籠罩。曉月半輪,申純目送著意中人漸行漸遠,不禁愁悲交集。
舅父一家走後,申純又淒然回到書齋。晨窗夕燈,心緒不寧,學業荒廢。偶爾寫些詞章,也無非是些消愁寄恨的語句。
一天,他寫下一首詞給兄申綸看。其詞云:春風情性,奈少年辜負,竊香名譽。記得當初,繡窗私語,便傾心素。雨濕花陰,月篩簾影,幾許良宵遇。亂紅飛盡,桃源從此迷路。因念好景難留,光陰易失,算行雲何處。三峽詞源,誰為我、寫出斷腸詩句。目極歸鴻,秋娘身價,應念司空否?甚時覓個綵鸞,同跨歸去?
申綸看完這首詞,愛惜地撫摸著弟弟的背說:「厚卿,以你的才華,應當高中榜首,顯親揚名。這首詞固然是好,看來你是心有所屬,但秋試在即,你還是暫且收心,把才華用在功業上,準備鏖戰文場吧!」申純無言以對。在這首詞中,申純曲折取譬,敘述了與嬌娘相會的始末,其中的「亂紅飛頸句,指的就是飛紅告密使壞的事。而申綸並不知道這些內幕。
等到八月,申純與兄一起參加鄉試。考試剛結束,申純就要回家。申綸再三挽留,申純不得已多留幾日。過了幾天,宣佈考試結果,申家兄弟雙雙高中。兄弟倆凱旋而歸。第二年,申純再與兄一同去京城參加會試,又雙雙及第。申綸官授四川綿州綿山縣主簿;申純因弓箭嫻熟,授陝西洋州司戶。弟兄二人回家,等候赴任。與此同時,有人在申純舅父家門前賣當年的「登科記」。舅父買來一看,上有申家兄弟的名姓,於是大喜,回家對夫人說:「二哥、三哥都中進士了。我們家族風水好呵!只遺憾相隔千里,不能親自去申家祝賀。」於是差人送賀信,並且詢問兩外甥榮授何官職,還說如果未到上任期限,能否來舅父家一趟,以慰舅父舅母高興之心。申純接到信後,便對兄長說:「舅父來信命去,兄長應該去一趟才是。」申綸說:「父母在,不遠遊。然而舅命也不可違,你自己去一趟吧!
」申純巴不得如此,於是欣然而往。
見申純來到,舅父又是祝賀又是寒暄,申純也恭言相謝。
隨即舅母、嬌娘等人都出來迎見。舅母問二哥為何不來,申純說明兄弟二人不能都離家之意。舅父舅母又勉慰申純一番。然而舅母上回對申純的猜疑還未消除,因此安排申純住在離廳堂很遠的東屋。申純也自甘避嫌。平時,如果不是舅父舅母招呼,也不到廳堂去。縱然進廳堂,也不與嬌娘輕言說笑。有時與嬌娘偶然相遇,因身邊跟著不少的人,彼此也只能看一眼而不能說句話。申純很覺無聊,住了十多天,就想回家算了。但轉念一想,千里迢迢而來,竟然不得與嬌娘說句話,實在不忍心就離去。於是申純整日悶悶不樂,猶豫不定。
一天,申純早起,去向舅母房中請安。舅母還沒起床,申純便到廳堂側邊等著,忽然碰到嬌娘。時候還早,家中人都沒起床,嬌娘急步向前對申純說:「和你相別很久了,我的思念一刻也沒停止。恭喜你高中及第,但我這薄命之人,不能在你身邊服侍,分享你的榮華富貴,實在令人傷心啊!蒙兄不棄,不遠千里而來,我從哪裡得到這種幸運呢?我與飛紅關係不好,你是知道的。現今母親因年老多病,無暇顧及家事。而飛紅正管家。我一舉一動不得不謹慎,找不到機會與你歡會。你已來家十多天,我不能與兄一敘深情,正因為這個緣故。我每天看見你早晚都進來請安,便凌晨就起來,在這裡等你已經七天了。而你每次總是很晚才來。今天若不是你早到,我怎麼能與兄說這番話啊?」申純說:「我見事已至此,終日悶坐,孤苦淒涼之態,難以訴說。剛打算一兩天內準備回家,因為沒有與你說句體己話,又不忍心匆匆就走。既然現在是這種情況,我還留在這裡有什麼意思呢?」嬌娘說:「我因為想促成我倆好事,正在千方百計將就飛紅,但還沒得到飛紅的歡心。從今天開始,我準備更加討好她。如果能使飛紅回心轉意,不再與我為難,那我就可以與兄重溫舊夢了。你能再留住一個月嗎?
」說完,嬌娘從袖中取出二十兩銀子交與申純,說:「我想你或許能用得著。你的衣服如果破舊,就讓人送給我,我當為你縫補。」申純說:「倘若真有可謀之處,我即使在陰暗的鬼室住上一千日,也沒有什麼關係!」這時天漸大亮,廳堂內外的人漸漸多起來。申純只得離開嬌娘。從此他越發百無聊賴,時常在屋外徘徊吟詠,以抒情懷。有兩首詩,是這樣寫的:庭院深深寂不嘩,午風吹夢到天涯。
出牆新竹呈霜節,匝地垂楊滾雪花。
覓句間來消永日,遣愁聊復酌流霞。
狂蜂全不知人意,早向窗前報晚衙。
簟展湘紋浪欲生,幽人自感夢難成。
倚床剩覺添風味,開戶何妨待月明。
擬倩蛙聲傳密意,難將螢火照離情。
遙憐織女佳期近,時看銀河幾曲橫。
申純在舅父家,自秋天住到冬天,如今快到年底了。對嬌娘的慕戀之心,一直找不到排遣的機會。每夜,申純總是明燭獨坐,到半夜才上床躺下。臥室的東邊,有修竹數竿,竹外有一亭子。前任州官有個兒媳,年少貌美,因得暴疾,不治而亡。
靈柩在亭巾停放了一年,後來才送歸鄉里。然而她的鬼魂還常在亭中。每每興妖作祟,迷惑附近的少年。申純並不瞭解這些情況。有天晚上,申純正掩門而坐,天將二更時分,忽然聽到窗外有腳步聲,他以為是附近的兵吏起夜,不以為怪。稍停片刻,有人叩窗甚急。申純出門一看,嬌娘正獨自站在窗下。嬌娘說:「你為何不開門?我在這裡等你多時了!」申純不知是女鬼所變,欣然扶她進屋。申純問:「你怎麼能到這裡來?」
嬌娘回答:「父母睡熟了,沒人知道,因此偷偷來陪伴郎君。
」說罷便羞答答依偎過來,申純多日不曾與嬌娘歡會,這會兒更是飢渴難耐。天快亮時,女鬼起身要走,囑咐申純說:「此後我每夜必來。三哥無事不必到廳堂。便是去了偶然相遇,也不必與我說話,免得別人知覺。我若是跟你說話,你最好退開不答言,這樣別人就以為你對我無意,或許可以消除別人的疑心。」申純說:「你每夜必來,我進廳堂幹什麼?」女鬼於是就離去了。自此之後,女鬼夜夜必來與申純幽會。平日裡,申純也按照假嬌娘囑咐的去做。他哪裡知道這是女鬼作祟!這樣過了一月有餘,竟無人知曉此事。
再說嬌娘自上次對申純說要忍辱善待飛紅之後,的確十分費心。平日裡嬌娘有些玩好珍奇之物,只要飛紅一開口,嬌娘就舉手相贈。錦繡珠玉,惟紅所欲。人都喊飛紅為紅娘子。飛紅見嬌娘對自己如此厚情,漸漸消了舊恨,對嬌娘親密起來,嬌娘則更加奉承。這時,嬌娘的貼心侍女小慧已長大了。小慧見嬌娘屈意事奉飛紅,不知其苦心,很看不下去,便說:「娘子您是貴人,飛紅不過是一個下人,為何以貴事賤?」嬌娘歎息道:「我與申郎相好,你是知道的。飛紅與我有隔閡,屢屢找我的麻煩。我所以不自愛而屈意事奉她,全是為了申郎啊!
」接著,嬌娘吟詩一首道:
雨勤春寒花信遲,癡雲礙月夜光微。
披雲閣雨憑誰力,花開月圓且待時。
吟誦完畢,淚如雨下,小慧說道:「娘子芳年秀麗,稟性聰明,立身鄭重。那日娘子遊玩花園,與湘娥並行。湘娥不相讓,先登樓梯,你氣憤至極,把此事告訴給夫人。夫人不管,你竟然兩日不食——這是何等的傲氣!前年,老爺改官西歸,途中驛捨的床帳,你不讓用。我們把繡花褥子墊了一重又一重,四周還用羅幃圍著,你還感到不乾淨,讓焚起麝香,到半夜才安寢——這是何等的潔身自愛!娘子善歌,眾所共知。親族聚會,再三再四請求你,最終你也不肯唱一句——這是何等的自重啊!現今,既然你把千金之身托付給申公子,他卻並不珍重,而你還要屈事飛紅,喪盡名節,這真叫我大為不解。何況姑娘你的才貌,早就遠近聞名。假使好好選樁婚姻,難道找不到一個像申公子那樣的郎君嗎?況且申公子自從高中以後,對娘子好像並無情意。現在雖然住在這裡,呼之不來,問之不對,想必別有他意。你何若執意鍾情於他,而自己作賤自己呢?」嬌娘說:「你不要說了!普天之下,還能找到第二個像申郎那樣對我鍾情的人嗎?他絕對不會辜負我。」小慧知道嬌娘對申純的愛戀之心堅如鐵石,於是也和她一道討好飛紅。飛紅大為感動,完全消除了對嬌娘的怨恨。她對嬌娘喟歎道:「姑娘近日以來,憔悴得很,好像心事重重,何不與我說說。飛紅我受姑娘之恩如此深厚,如有能效力之處,我當以死報謝。」嬌娘只是流淚不語。飛紅再三詢問,嬌娘才說:「我與申郎相好,你是知曉的。別的沒有什麼。」飛紅說:「這事容易。你母親年尊,終日在小樓上唸經,家中事務,姑娘你都可以作主。你果真有什麼謀劃,飛紅我怎敢不遵命!」嬌娘表示萬分感謝。
自此以後,飛紅給嬌娘行方便,讓她去找申純相會。然而申純自每夜與女鬼幽會之後,都以來的是真嬌娘,因此也懶得到廳堂來。偶爾在家裡碰到嬌娘,便遠遠地躲避。加上夜間過於勞累,精神萎蘼,白天便在屋裡沉睡不起,嬌娘漸漸產生疑惑,到晚上,就叫小慧和飛紅的小侍女蘭蘭,一同到申純住處偵察。慧、蘭二人到了申純房前。小慧見到窗內燈火明亮,便在窗紙上鑽個洞,朝內窺視,看見申純與一個女子相對而坐。
那女子的顏色神態跟嬌娘簡直沒有兩樣!慧、蘭二人偷偷地驚駭不已。回到嬌娘房裡,則見嬌娘與飛紅坐在一起,二人更加驚疑。小慧問道:「剛才姑娘到申公子房去過嗎?」嬌娘回答:「你們走後,我與飛紅一直坐在這裡不曾挪步。你怎麼胡說?
」小慧與蘭蘭同聲說:「剛才看見申公子與一女子對坐。那女子酷似姑娘。如果你沒有去,那女子又是誰呢?」嬌娘、飛紅大為驚駭。過了一會兒,飛紅才說:「過去聽說這個地方多有鬼魅,難道是真的嗎?難怪申公子對娘子不理不睬呢!」嬌、紅二人本想再到申純那裡探個究竟,因夜深行走不便,暫且作罷。第二天一早,嬌娘詐稱舅母之命,派人叫申純到廳堂來。
申純拖拖拉拉,老半天才來到。小慧引他到後室。申純見嬌娘獨自一人坐在那裡,便惶惶然想退出。嬌娘上前挽著申純手說:「你暫且別走。我有話要跟你說。」申純不得已地坐了下來。
嬌娘接著說:「你近日來為何對我無動於衷?我對你的鍾情已經無以復加了!可是你現在這樣子,這哪裡像我所想望期待的那個申純啊!」申純默不作聲。嬌娘又說:「表兄每晚相會的是什麼人?」申純說:「哪有此事。」嬌娘說:「不必隱瞞。
」申純說嬌娘欺騙他,他瞅瞅左右,看到無人監視,這才對嬌娘竊竊說道:「你讓我不要跟你說話,怎麼又責備我呢?」嬌娘說:「我何時叫你不要跟我說話?」申純大吃一驚,趕快問:「房裡有人偷聽嗎?」嬌娘回答說沒有人,並急切地說:「我自從與你分別後,迄今已有兩年了。你這次來家,我哪裡有機會與你親熱說話?又何曾囑咐你什麼呢?」申純說:「你怎麼這樣反覆多變。自上個月以來,你每夜都到我房裡。是你叮囑我不要與你在家中說話,說是怕飛紅等人藉機生事。你今天反過來質問我,這是為什麼?」嬌娘道:「我真的沒有出去過。
你住的地方偏僻荒涼,早就聽說那裡經常有鬼怪作祟,想必是鬼怪化成我的形體來迷惑你。我自從屈事飛紅之後,現已得到她的歡心。我常常派人請你來,你不來。縱然見到你,與你談話,你又不答腔。我天天不知怎麼是好,總以為你有異心。昨夜差小慧、蘭蘭二人到你那裡打探,她們見到有一個女子,相貌像我一樣,正和你一起坐著。這不是鬼怪作祟又是什麼呢?
所以我今天請你來問個明白。你要是不相信,我就叫飛紅來作證。」於是暗暗使人叫飛紅來。飛紅對申純說:「郎君為何拋棄姑娘呢?」於是詳細敘說昨晚發生的事情。申純聽後驚恐萬狀,汗流浹背。不知道該從哪裡出去。他感激萬分地對嬌娘說:「若不是你還對我眷眷不忘舊情,我就要死於鬼祟之手了!只恨我兩個月來,辜負了你對我的恩愛之情,我拿什麼報答你呢?」由於害怕,申純不敢再回那間房裡去住,直到日暮時分,仍呆在廳堂裡不走。飛紅於是出點子,讓嬌娘去告訴主人,只說申純的住處有鬼怪作祟,不能再往。夫人懷疑地說:「怎有這等事?」飛紅打算向夫人證明此事。一更時分,飛紅讓申純回到那間臥室去。申純害怕,不肯走。飛紅說:「你只管去,我自有安排。」並對他告誡道:「今夜二更鼓響,我與夫人前來探視。如果那個女鬼來到,我與夫人在遠處探望,為的是不讓夫人見女鬼像嬌娘而生疑心。假如夫人追問你,你也不要說那女鬼像嬌娘。」申純勉強答應了。
二更剛到,女鬼果然來到房中,申純雖然與她並坐一起,但兩腿直發抖。正在恐懼之時,飛紅與夫人來到窗前,隱約看見房內果真有一婦人。夫人剛想再仔細看看,飛紅怕申、嬌二人的事情敗露,便重重地敲窗戶,破門而人。女鬼果然一眨眼就不見了。申純初聽嬌娘說有鬼怪作祟,總是將信將疑,到現在才完全相信了。舅母問申純道:「剛才是什麼人?」申純愧謝說:「不是人,是鬼,請舅母救我一命。」於是舅母與飛紅商議,讓申純住到中堂去了。舅父得知此事後,廣求明師符水給外甥喝,以驅除邪祟。後來申純真的病了幾天,不久就好了。
這以後,申純就在廳堂內起居,不再在偏僻之處受相思之苦。
嬌娘也不介意申純曾經冷落過她。兩人歡愛依舊。有時嬌娘整夜住在申純房裡,夫人也不知曉。申純追思女鬼作祟之事,感激嬌、紅二人救命之恩,於是作了兩首《望江南》表示謝意。
其詞云:
從前事,今日始知空。冷落巫山十二峰,朝雲暮雨竟無蹤。
一覺大槐宮。
花月地,天意巧為容。不比平常三五夜,清輝香影隔簾櫳。
春在畫堂中。
又過了兩個多月,舅母不幸染病而亡。嬌娘哀痛不已,哭得死去活來。申純見舅父家事情紛紜雜亂,沒有心緒再住下去,便向舅父告歸。嬌娘對申純說:「當初分別時,沒想到還有這次的盡情歡會。不幸母親去世,哀痛之中,我沒能與兄親熱款曲。你暫且回家一些日子,但一定要再來呵!」接著長歎道:「數年之間屢屢送別。誰知這次分別以後,將來又是什麼樣的結果呢?」申純默默無言,只是掩淚為別。第二天,申純便啟程趕路。回到家中後,父母聽說舅母身亡,都驚慟感歎不已。
第二年六月,舅父任滿回鄉途中,再次在申家住了好幾天。
自從舅母去世後,飛紅就成了舅父的寵妾。這時她找到嬌娘謀劃了一通,便對舅父說:「夫人不幸早逝,善父少爺年紀又小,家中事無人主持,何不把三哥請去幫著管理?況且三哥上任期還早著呢!」舅父欣然應允。於是去找申純父親。父親不願意讓兒子離家。然而申純聽說要帶他走,又高興又急切,便暗地裡囑托飛紅讓舅父再去請求。舅父果然再三懇求。申純的父親迫不得已,只好讓申純去舅父家幫忙。
申純在舅父家住了兩個月。一天,舅父要出外謀求再任官職的機遇。臨走前他對申純說:「家中事情頭緒繁多,善父又年幼不懂事,三哥不妨安心在這裡幫我主持一下家務。一旦你到了上任的時候,那時我當竭力助行。」申純欣然允諾。他向舅父身邊的人行了重賄,眾人沒有不歡悅的。舅父離家走後,申純與嬌娘便無所顧忌的親熱起來。庭院深沉,簾幕掩映,申、嬌二人玉枕相挨,朱欄共倚,整日舉盞飛觴,嬉笑歌吟,真是享盡人間歡樂!半年後,舅父因為朝廷官員不足,再度調往陝西利州任通判。舅父身邊的人因為受了申純的厚賄,加以事關重大,不敢洩露申、嬌二人之事,只是在舅父面前說申純的好話。舅父見到家中事務,被申純管理得有條有理,知道申純很有才幹,加之又妙年高第,前程未可限量,於是對先前不肯允婚之事深感後悔。他把飛紅叫來,讓她向申純委婉地問問是否還有結親之意。一天晚上,申純正與嬌娘坐在一起,飛紅急步跑進來,高興地說:「郎君、姑娘,你們的夙願就要實現了!
可喜可賀!」嬌娘詢問,飛紅回答:「老爺又有了與申家結親之意,讓我來找申公子探探口風。還擔心申公子不答應呢!」
嬌娘大喜道:「老天爺真不違人願呀!」申、嬌二人高興得夜不能寐。當晚,飛紅就把申純之意回復了老爺。王家便派媒人到申家,申純的父母也欣然同意,於是就很快籌備聘禮。
再說成都府藝妓丁憐憐,自從與申純分別後,很久心緒不佳。有一次又到帥府,偶然進入西書院,見從前的美人畫像還掛在壁上,帥府少公子坐在像前發呆。憐憐仰視畫像,久不移目。少公子問道:「天下果然有這樣美的女子嗎?」憐憐點頭說有,並指著嬌娘的畫像道:「王嬌之美,這幅畫還未能模寫十之一二。王嬌的腳極小,眉毛修長,又能詩會文,詞草翰墨,沒有人比得上她的。以王嬌的畫像為證,其他那些畫大概也是畫不如人。」少公子高興地說:「我就選中這個女子了!」憐憐說:「沒有用了。聽說這個女子早就有了相好之人,恐怕已經不是處女了。」少公子說:能得到這樣的女子做夫人,足矣!
至於別的我就不在乎了。」憐憐這才後悔不該失言,極力解釋勸說也沒有用。帥府少公子於是命自己的親信懇求父帥,差人到王家求婚。當時,申純的舅父還在眉州任上未歸,求婚未成。
等到舅父回家待官赴任,帥府便很快派人來。舅父起初再三拒絕,但帥府以威勢相逼,並送上重禮。最後,舅父不得已地答應了這樁婚事。
當天晚上,嬌娘手持帥府婚書到申純房中,告訴說:「我倆的婚約不行了。帥府來求婚,父親迫於權勢,已經應許了。
你說該怎麼辦呢?」申純聽了猶如晴天挨了霹靂,呆了半天才說道:「事情還早著,我們慢慢想辦法吧。」嬌娘從此與申純相會更頻繁,然而一見面就慘慘不樂。嬌娘平素善歌,每次唱出哀怨之音,聽者無不為之動容,甚至潸然淚下。她雖與申純相愛,卻從未當面給申純唱過歌。有時申純在外面偷聽,只要一察覺,她就馬上不唱了。因而申純每每為此不高興。到了現在,申純就自己作了一首歌《一叢花》,請嬌娘歌唱,嬌娘立即含淚唱道:世間萬事轉頭空,何物似情濃?新歡共把愁眉展,怎知道新恨重逢。媒妁無憑,佳期又誤,何處問流紅?欲歌先咽意沖沖,從此各西東。愁怕到黃昏,窗兒外疏雨泣梧桐。仔細思量,不如桃李,猶解嫁東風。
一曲未完,申、嬌二人已淚如雨下。從此以後,申純喜歡一些珍貴物品而又不能得到,嬌娘便多用金玉珠寶,盡其所能,買回來送給申純,以滿足其嗜好。一天晚上,家中宴席已散,申純回到房中,因多喝了酒而不能安睡,嬌娘便在一旁秉燭侍候。申純從容問道:「近日來,你為何對我如此厚愛?」嬌娘回答說:「起初,我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給你。現在既然天不從人願,我事奉你的日子也很有限了。雖然盡我此身所有,何足以報答你對我的恩情呢?」申純聽後大為感慟。
過幾天,嬌娘忽然臥病不起,將近兩個月沒能與申純相會。
一天,舅舅出外拜謁去了。申純用重金賄賂家人,想見見嬌娘。
侍女們便扶嬌娘到申純房裡來。申純慇勤迎接。嬌娘嗚咽不語,過於許久才說:「樂極生悲,俗話說得不錯啊!我病得難以自支,生前不能與你在一塊,死後也要跟著你。我是在所不惜了!
」說完,便倒在申純懷裡,神色恍惚,似無所主。侍女們嚇得連忙扶她躺下。過了許久嬌娘才甦醒過來。申純也從此悶悶不樂,作事顛倒,言語虛恍,剛做的事,說的話,過眼即忘。舅父感到非常奇怪。
八月,帥府送來聘禮並催促確定婚期,舅父許下了迎娶的日子。嬌娘的病剛剛好些,因為一件事情罵了一個名叫綠英的小丫環。綠英竟懷恨在心,乘機將嬌娘與申純幽會之事從實告訴了舅父。舅父非常惱怒,把飛紅叫來審問此事,並要懲治申、嬌二人。飛紅哄騙道:「小姐知書達禮,難道能不知失身於人是最大的恥辱嗎?況且她一向穩重寡言,愛身如玉,行為很謹慎,這些都是有目共睹,老爺你也是清楚的。申公子功名到手,舉動不妄,廳堂內室之地,不是老爺叫他進,他也不敢進。他並不曾與嬌娘說過一句不得體的話,倘若有這樣的醜事,我怎能不知道呢?小人之言,不可深信。況且婚期在即,不宜自家裡自造出不美的事來。」舅父正寵信飛紅,於是相信了她所說的話,只是叮囑嚴加防範。申純自感不能再住下去了,便告訴嬌娘說:「我倆之事,舅父都知道了。我不能再不走了。你還有兩個月就要出嫁,希望你努力侍奉新夫,我與你從此永別吧!
」嬌娘氣憤地說:「一個大丈夫,堂堂六尺男兒,竟然不能夠保護一個婦人!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你卻要把我委身於他人,你的心怎麼如此狠呢?我的身子不可再受侮辱,既然托付給了你,我就是你的人了!」於是掩面大哭。申純方才醒悟。他正在為去留之事猶豫,突然收到一封家書,稱父親患病,並派車馬奴僕催他速歸。申純不得已,只好去向舅父告別。舅父正在中堂坐著。聽說申純要走,嬌娘跑出房,在父親身後遠遠站著,凝視著申純說不出話來。舅父對申純說:「你回去後,如果你父親沒有什麼大病,最好還是回來。嬌娘的婚禮在即,家事紛紜龐雜,沒有能主事的人。」申純拜辭說:「嬌娘婚期已近,我回去侍候父親也得好幾月。加之不久要赴任,一去就是數年。
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再來拜望。請舅父多多保重自己。」申純又再次拜謝。舅父說:「嬌娘最近就要出嫁,你又不知什麼時候能來,你們兄妹未必還能相會。」於是喊嬌娘出來與表兄道別。
嬌娘在一旁偷聽他們說話,正在那裡淚流不止。她怕父親看見不好,聽到父親喊,便轉身逃回房裡去了。舅父再三派人去叫,嬌娘就是不肯出來。於是,申純告別舅父,起行而歸。自從申純走後,嬌娘日夜悲泣。無心梳妝,芳容頓改。不到半個月,病越來越重,幾乎不能起床。飛紅只得偷偷派人送信給申純,讓他快來與嬌娘訣別。申純得信後不敢對父母明說,晚上從家中逃了出來。他偷偷潛到嬌娘房裡,住了兩天,舅父並不知曉。
申純又要啟程,將船停靠在岸邊。希望能再見嬌娘一面就立即往家趕。因為擔心在外太久,讓父母察覺,必遭斥責。第二天,舅父因送別離任官員到郊外去了。飛紅與嬌娘私自跑出來,登上申純的船。嬌娘拉著申純的手,悲痛萬分地說:「我倆從此永別了!不幸迫於嚴父之命,不能與你終身相從。你現今青雲萬里,將選一佳配,共享榮華富貴。我是不敢企望這些的。從前與兄擁爐而坐之時,我說過,如果我倆的事不能如願,我就以死來報答你。我怎敢違背這個誓言呢?你身體弱,常生病,以後要多加保養,不要再掛念我了。」接著,嬌娘取出割下的衣袖送給申純,並說:「感謝你對我的一片深情。此情此景,從此之後還會再有嗎?」嬌娘越哭越慘,飛紅也為之落淚。過了許久,飛紅擔心發生什麼變故,便哄嬌娘說:「老爺就要到這裡來了。我們趕快上岸吧!」嬌娘含著眼淚,口占一首絕句與申純作別。其詩云:合歡帶上真珠結,個個團圓又無缺。
當時把向掌中看,豈意今朝千古別。
申純非常悲痛,不能相和,只是拱手作別。
婚期迫在眉睫,嬌娘托病裝瘋,蓬頭垢面,以求退親。父親不准,並且威逼嬌娘。嬌娘氣得用刀子割自己頸項,幸好眾人相救,得以不死。嬌娘便絕食數日,病臥不起。飛紅婉轉地開導她說:「姑娘平生聰明爽快,難道不知世事?帥府家富貴得很,眾公子一個個端方俊拔,賽過申公子。娘子何苦像這樣尋死?又聽媒人說,帥府少公子對娘子甚為鍾情,簡直是如饑似渴,而對其他女子一概不放在眼裡。娘子又何必自暴自棄呢?何況申公子回家以後,也已經和富貴人家的女兒訂了婚,他大概也對娘子絕望了!」飛紅又把帥府少公子的畫像拿給嬌娘看,並說:「能得到這樣好的郎君,也沒有辜負你的才貌。
」嬌娘看了一眼畫像說:「帥府公子固然長得美,但不是我的意中人。我主意已定,決不會改變。你就不必再開導我了!」
飛紅知道嬌娘曾經送給申純一付香珮,便偽造了一副,並在香珮下掛著破環只釵。她把香珮拿來給嬌娘看,說是申純派人送來的,為的是表明他已結新好,讓嬌娘絕念。一見這副香珮,嬌娘流著淚說:「我倆相好數年,申郎的心事我怎能不瞭解呢?他知道我即將出嫁,特為此送來香珮,開解我的愁腸呵!
」嬌娘拿過香珮仔細辨認,發覺這不是她送給申純的,便說:「我原本知道申郎不會做這種事。起初,我主動去追求申郎,委身於他;而今又要背叛他,嫁給別人。那我做事也太婬蕩了!
既不能保持貞操,又不能廝守終身,人們會說我是什麼人呢?
紅娘子(指飛紅)對我恩重如山,我知道你是關心愛護我,但請你不要再說什麼了。我本來就打算拼將一死,報答申郎對我的深情厚意!」嬌娘於是不再說話。父親聽說此事,也很可憐女兒的一片癡情,但婚事已定,無可奈何。再讓飛紅等人對嬌娘百般勸解,毫無所獲。在病榻上,嬌娘吟詩二首,讓人記下來,送給申純權為訣別。其詩云:如此鍾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頭非。
汪汪兩眼西風淚,猶向陽台作雨飛。
月有陰晴與圓缺,人有悲歡與離別。
擁爐細語鬼神知,拼把紅顏為君絕。
幾天以後,嬌娘竟然憂鬱而亡。
申純在家剛收到嬌娘的訣別詩,報喪的人又到了。申純茫然若失,整日對景傷懷。獨自坐著,用手在空中胡亂比劃,口裡則喃喃自語,彷彿在和什麼人說話。他作了一首《憶瑤姬》,弔念嬌娘。其詞云:蜀下相逢,千金麗質,憐才便肯分付。自念潘安容貌,無此奇遇。梨花擲去,還驚起,因共我擁爐低語。今生拼兩兩同心,不怕旁人間阻。此事憑誰處?對神明為誓,死也相許。徒思行雲信斷,聽簫歸去,月明誰伴孤鸞舞?細思之,淚流如雨。
便因喪命,甘從地下,和伊一處。
申純之兄看到這首詞,見結尾之句有不祥之兆,便對申純再三安慰勸解,沒有效果。申純又在牆壁上題了一首絕句,以此告別父母。其詩曰:竇翁德邵如椿古,蔡母年高與鶴齊。
生育恩深俱未報,此身先死奈虞兮!
申純題完詩,用嬌娘贈給他的香羅帕,在書房中自縊。幸好被家中僕人發覺後救了下來。申綸又對弟弟勸解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弟弟少年高第,正是青雲直上之時,難道甘心死在一女子手中嗎?況且天下美女多得很,何必非嬌娘不可呢?
」申純聽完顏色大變,氣喘吁吁地說道:「佳人難再得啊!」
又對前來探望的父母叮嚀道:「二哥才學兼優,妙年就得功名,馬上又要赴任,真是前程萬里!顯親揚名,光宗耀祖,承繼申家香火,有二哥一人也就足夠了!願父母不要為我悲痛。」又回頭對哥哥申綸囑咐說:「雙親年尊,需要人侍奉。為弟不孝,不能酬報父母的大恩大德。請兄代我盡一片孝心!」從此,申純便神志迷糊,不思飲食,日漸瘦弱,竟然奄奄不起,不幾天也一命嗚呼!父母悲痛萬分,即日派人速去王家報喪。
王家得知死訊,舉家號泣不止。飛紅等人更是傷心。申純的舅父叫來飛紅,痛加斥責道:「從前我問你,你為何不告訴我實情?釀成如此變故,都是你的罪過!」飛紅也無話可說,只有伏地請罪而已。過了很久,舅父的怒氣稍稍平息,於是便說:「事已至此,不能再說什麼了!兩次違背申家婚約,也是老夫的罪過呵!」舅父痛悔不已,又對飛紅說:「生前的願望既然已經違背,就讓他們結成死後姻緣吧。我現在給申家回信,將嬌娘的靈柩送往申家與三哥合葬一處。他們二人如果死而有知,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再痛苦寂寞了!」於是修書給申家父母,說明此意。申家父母應允了。到了下月,選了一個吉日,舅父沐浴齋戒,修書一封,極力表示痛悔自責之意,並為兩次違背婚約之事懇切致歉。他讓飛紅護送嬌娘靈柩到申家,代他弔慰亡靈,營辦喪事。申家父母見到飛紅帶來的書信,也就捐釋前嫌了。又過了一個多月,申家取得官方許可,將申純與嬌娘合葬在成都錦江岸邊。
安葬完畢,飛紅起程回王家。到家的第二天,飛紅與小慧從嬌娘生前的臥室經過,恍惚看見嬌娘與申純二人,在室內相對笑語。飛紅慌忙跑去將此事告訴申純舅父。舅父立即到嬌娘臥室察看,卻一無所見。忽然之間,牆壁上映出了一首詞:蓮閨愛絕,長向碧瑤深處歇。
華表來歸,風物依然人事非。
月光如水,偏照鴛鴦新塚裡。
黃鶴催斑,此去何時得再還。
舅父見到這首詞,領會其中的含意,懷念起死去的女兒及外甥,哀痛不已。而那壁上的字跡,半濃半淡若隱若現,一會兒便消失了。舅父與飛紅等人,都非常驚異,愈加嗟歎感慨。
最是五更留不住
《南唐近事》:韓熙載是北方人,出仕江南,在南唐國官運亨通,十分顯貴。他對婢妾的行為並不防禁,大有北齊徐之才的風範。韓家侍婢們往往私自與客人相通。有位客人所寫詩句中說:「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著衣裳。」韓熙載聽說此事後也不介意。
裸身繞岳父三匝
《晉書·王忱傳》:王忱生性任達,不拘小節,晚年尤其嗜酒,有時一喝起來便連月不醒。他有時還裸體出外遊玩,每每歎息說:「三天不喝酒,便感覺到形體與心靈兩相乖離。」
王忱的岳父正為件悲慘之事傷心,王忱趁著酒醉前去問候。岳父慟哭不已,王忱竟然夥同十多位賓客,挎著臂膀,披著長髮,裸著身體闖入室中,繞著岳父跑跳了三匝,這才出屋。王忱平時的行為大多像這樣狂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