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兵家之李鴻章上
△李鴻章之崛起與淮軍之成立當時官軍之弱及餉源之
竭江浙兩省得失之關係常勝軍之起李鴻章與李秀成之
勁敵淮軍平吳之功江蘇軍與金陵軍江浙軍之關係金陵之克復秦末之亂,天下紛擾,豪傑雲起。及項羽定霸後,韓信始出現。漢末之亂,天下紛擾,豪傑雲起。及曹操定霸後,諸葛亮始出現。自古大偉人,其進退出處之間,天亦若有以靳之,必待機會已熟,持滿而發,莫或使之,若或使之。謝康樂有言:「諸公生天雖在靈運先,成佛必居靈運後。」吾觀中興諸大臣,其聲望之特達,以李鴻章為最遲,而其成名之高,當國之久,亦以李鴻章為最盛。事機滿天下,時勢造英雄,李鴻章固時代之驕兒哉!
當咸豐六七年之交,敵氛之盛,達於極點。而官軍凌夷益盛,廟算動搖無定,各方面大帥,互相猜忌;加以軍需缺乏,司農仰屋,惟恃各省自籌餉項,支支節節,彌東補西,以救一日之急。當此之時,雖有大略雄才,其不能急奏膚功,事理之易明也。於是乎出萬不得已之策,而採用歐美軍人助剿之議起。先是,洪楊既據南京,蹂躪四方,十八行省,無一寸乾淨土。歷經十年,不克戡定,北京政府之無能力,既已暴著於天下。故英國領事及富商之在上海者,不特不目洪秀全為亂賊而已,且視之與歐洲列國之民權革命黨同一例,以文明友交待之,間或供給其軍器彈藥糧食。其後,洪秀全驕侈滿盈,互相殘殺,內治廢弛,日甚一日。歐美識者,審其舉動,乃知其所謂太平天國,所謂四海兄弟,所謂平和博愛,所謂平等自由,皆不過外面之假名。至其真相,實與中國古來歷代之流寇,毫無所異,因確斷其不可以定大業。於是英法美各國,皆一變其方針,鹹欲北京朝廷,假借兵力,以助戡亂。具述此意以請於政府,實咸豐十年事也。而俄羅斯亦欲遣海軍小艦隊運載兵丁若干,溯長江以助剿,俄公使伊格那面謁恭親王,以述其意。時英法聯軍新破北京,文宗遠在熱河,雖和議已定,而猜忌之心猶盛。故恭親王關於借兵助剿之議,不敢專斷,一面請之於行在所,一面詢諸江南、江北欽差大臣曾國藩、袁甲三及江蘇巡撫薛煥,浙江巡撫王有齡等,使具陳其意見。當時,極力反對之,謂有百害而無一利者,惟江北欽差大臣袁甲三(袁世凱之父也)。薛煥雖不以為可,而建議雇印度兵,使防衛上海及其附近,並請以美國將官華爾、白齊文為隊長。曾國藩覆奏,其意亦略相同,謂當中國疲敝之際,外人以美意周旋,不宜拂之。故當以溫言答其助剿之盛心,而緩其出師來會之期日;一面利用外國將官,以收剿賊之實效。於是朝廷依議,謝絕助剿,而命國藩聘請洋弁任訓練新兵之事。此實常勝軍之起點,而李鴻章勳名發軔之始,大有關係者也。
華爾者,美國紐約人也,在本國陸軍學校卒業,為將官,以小罪去國,潛匿上海。當咸豐十年,洪軍蹂躪江蘇,蘇、常俱陷。上海候補道楊坊,知華爾沈毅有才,薦之於布政使吳煦,煦乃請於美領事,赦其舊罪,使募歐美人願為兵者數十人,益以中國應募者數百,使訓練之,以防衛蘇滬。其後屢與敵戰,常能以少擊眾,所向披靡,故官軍敵軍皆號之曰常勝軍。常勝軍之立,實在李鴻章未到上海以前也。
今欲敘李鴻章之戰績,請先言李鴻章立功之地、之形勢。江浙兩省,中國財賦之中堅也。無江浙,則是無天下,故爭兵要則莫如武漢,爭餉源則莫如蘇杭,稍明兵略者所能知也。洪秀全因近來各地官軍聲勢頗振,非復如前日之所可蔑視,且安慶新克復,咸豐十一年辛酉八月,曾國荃克復金陵之勢益孤,乃遣其將李秀成、李世賢等分路擾江浙,以牽制官軍之兵力。秀成軍鋒極銳,蕭山、紹興、寧波、諸暨、杭州皆連陷,浙撫王有齡死之,江蘇城邑,擾陷殆遍,避亂者群集於上海。安慶克復之後,湘軍聲望益高。曩者廷臣及封疆大吏有不慊於曾國藩者,皆或死或罷,以故征剿之重任,全集於國藩之一身。屢詔敦促國藩移師東指,規復甦、常、杭失陷郡縣,五日之中,嚴諭四下。國藩既奏薦左宗棠專辦浙江軍務,而江蘇紳士錢鼎銘等,復於十月以輪船溯江赴安慶,面謁國藩,哀乞遣援,謂吳中有可乘之機,而不能持久者三端:曰鄉團,曰槍船,曰內應是也;有僅完之士,而不能持久者三城:曰鎮江,曰湖州,曰上海是也。國藩見而悲之。時餉乏兵單,楚軍無可分撥,乃與李鴻章議,期以來年二月濟師。
咸豐十一年十一月,有旨詢蘇帥於國藩,國藩以李鴻章對,且請酌撥數千軍,使馳赴下游,以資援剿。於是,鴻章歸廬州募淮勇。既到安慶,國藩為定營伍之法,器械之用,薪糧之數,悉仿湘勇章程,亦用楚軍營規以訓練之。
先是,淮南迭為發捻所蹂躪,居民大困。惟合肥縣志士張樹聲、樹珊兄弟,周盛波、盛傳兄弟,及潘鼎新、劉銘傳等,自咸豐初年,即練民團以衛鄉里,築堡壘以防寇警。故安徽全省糜爛,而合肥獨完。李鴻章之始募淮軍也,因舊團而加以精練,二張、二周、潘、劉鹹從焉。淮人程學啟者,向在曾國荃部下,官至參將,智勇絕倫,國藩特選之,使從鴻章。其後以勇敢善戰,名冠一時。又淮軍之初成也,國藩以湘軍若干營,為之附援,而特於湘將中選一健者統之,受指揮於鴻章麾下,即郭松林是也。以故淮軍名將,數程、郭、劉、潘、二周、二張。
同治元年二月,淮軍成,凡八千人。擬瀕江而下,傍賊壘衝過,以援鎮江。計未決,二十八日,上海官紳籌銀十八萬兩,雇輪船七艘,駛赴安慶奉迎,乃定以三次載赴上海。三月三十日,鴻章全軍抵滬,得旨署理江蘇巡撫,以薛煥為通商大臣,專辦交涉事。此時常勝軍之制,尚未整備。華爾以一客將督五百人守松江。是年正月,敵眾萬餘人來犯松江,圍華爾數十匝,華爾力戰破之,及鴻章之抵上海也。華爾所部屬焉,更募華人壯勇附益之,使加訓練,其各兵勇俸給,比諸湘淮各軍加厚。自是常勝軍之用,始得力矣。
松江府者,在蘇浙境上,提督駐紮之地,而江蘇之要衝也。敵軍圍攻之甚急,李鴻章乃使常勝軍與英、法防兵。合攻松江南之金山衛及奉賢縣。淮軍程學啟、劉銘傳、郭松林、潘鼎新諸將,攻松江東南之南匯縣。敵兵力鬥,英法軍不支,退卻,嘉定縣又陷,故乘勝欲進迫上海。程學啟邀擊大破之,南匯之敵將吳建瀛、劉玉林等開城降。川沙廳敵軍萬餘又來犯,劉銘傳固守南匯,大破之,遂復川沙廳。然敵猶雄勁不屈,以一隊圍松江青浦,以一隊屯福廣塘橋,集於泗濱,以窺新橋。五月,程學啟以孤軍屯新橋,當巨敵之沖,連日被圍甚急。鴻章聞之,自提兵赴援,與敵軍遇於徐家匯,奮鬥破之。學啟自營中望見鴻章帥旗,遽出營夾擊,大捷,斬首三千級,俘馘四百人,降者千餘。敵軍之屯松江府外者,聞報震駭,急引北走,圍遂解。蘇防解嚴。
淮軍之初至上海也,泰西人見其衣帽粗陋,竊笑嗤之,鴻章徐語左右曰:「軍之良窳,豈在服制耶?須彼見吾大將旗鼓,自有定論耳。」至是歐美人見淮軍將校之勇毅,紀律之整嚴,莫不改容起敬,而常勝軍之在部下者,亦始帖然服李之節制矣。當時,曾國藩既已獨力拜討賊之大命,任重責專,無所旁貸,無所掣肘。於是以李鴻章圖蘇,左宗棠圖浙,曾國荃圖金陵。金陵,敵之根據地也,而金陵與江浙兩省實相須以成其雄,故非掃蕩江蘇之敵軍,則金陵不能坐困;而非攻圍金陵之敵巢,則江蘇亦不能得志。當淮軍之下滬也,曾國荃與楊載福、彭玉麟等,謀以水陸協進,破長江南北兩岸之敵壘。四月,國荃自太平府沿流下長江,拔金柱關,奪東梁山營寨,更進克秣陵關、三汊河、江心洲、蒲包洲。五月,遂進屯金陵城外雨花台,實李鴻章解松江圍之月也。故論此役之戰績,當知湘軍之能克金陵,殲巨敵,非曾國荃一人之功,實由李鴻章等斷其枝葉,使其餉源兵力,成孤立之勢,而根幹不得不坐凋。淮軍之平全吳,奏膚功,亦非李鴻章一人之功,實由曾國荃等搗其巢穴,使其雄帥驍卒,有狼顧之憂,而軍鋒不得不挫頓。東坡句云:「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同治元、二年間,亦中國有史以來之一大觀矣。
李秀成者,李鴻章之勁敵,而敵將中後起第一人也。洪秀全之初起也,其黨中傑出之首領,曰東王楊秀清、南王馮雲山、西王蕭朝貴、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當時號為五王。既而馮、蕭戰死於湖南。楊、韋金陵爭權,互相屠殺。石達開獨有大志,不安其位,別樹一幟,橫行湖南、江西、廣西、貴州、四川諸省。於是,五王俱盡。咸豐四五年之間,官軍最不振,而江南之敵勢亦寢衰矣。李秀成起於小卒,位次微末,當金陵割據以後,尚不過楊秀清帳下一服役童子。然最聰慧明敏,富於謀略,膽氣絕倫,故洪氏末葉,得以揚餘燼,簸浩劫,使官軍疲於奔命,越六、七載而後定者,皆秀成與陳玉成二人之力也。玉成縱橫長江上游,起台颶於豫、皖、湘、鄂。秀成出沒長江下游,激濤浪於蘇、杭、常、揚,及玉成既死,而洪秀全所倚為柱石者,秀成一人而已。秀成既智勇絕人,且有大度,仁愛馭下,能得士心,故安慶雖克服,而下游縻爛滋甚。自曾軍合圍雨花台之後,而於江蘇地方,及金陵方面之各戰,使李鴻章與曾國荃費盡心力,以非常之鉅價,僅購得戰勝之榮譽者,惟李秀成之故。故語李鴻章者,不可不知李秀成。
李鴻章自南匯一役,根基漸定,欲與金陵官軍策應,牽制敵勢,遂定進攻之策。是歲七月,使程學啟、郭松林等攻青浦縣城,拔之。並發別軍,駕汽船渡海,攻浙江紹興府之餘姚縣,拔之。八月,李秀成使譚紹 擁眾十餘萬,犯北新涇。劉銘傳邀擊大破之,敵遂退保蘇州。
其月,淮軍與常勝軍共入浙江,攻慈溪縣,克之。是役也,常勝軍統領華爾奮戰,先登,中彈貫胸,卒,遺命以中國衣冠殮。白齊文代領常勝軍。
是歲夏秋之交,江南癘疫流行,官軍死者枕藉。李秀成乘之,欲解金陵之圍,乃以閏八月選蘇州、常州精兵十餘萬,赴金陵,圍曾國荃大營,以西洋開花大炮數十門,並轟擊十五晝夜,官軍殊死戰,氣不稍挫。九月,秀成復使李世賢自浙江率眾十餘萬,合圍金陵,攻擊益劇。曾國藩聞報,大憂之,急征援於他地。然當時江浙及江北各方面之官軍,皆各有直接之責任,莫能赴援。此役也,實軍興以來,兩軍未曾有之劇戰也。當時,敵之大軍二十餘萬,而官軍陷於重圍之中者,不過三萬餘,且將卒病死、戰死及負傷者過半焉。而國荃與將士同甘苦,共患難,相愛如家人父子,故三軍樂為效死,所以能抗十倍之大敵,以成其功也。秀成既不能拔,又以江蘇地面官軍之勢漸振,恐江蘇失而金陵亦不能獨全,十月遂引兵退,雨花台之圍乃解。
李秀成之圍金陵也,使其別將譚紹 、陳炳文留守蘇州。九月,紹 等率眾十餘萬,分道自金山、太倉而東。淮軍諸將防之,戰於三江口、四江口,互有勝敗。敵復沿運河設屯營亙數十里,駕浮橋於運河及其支流,以互相往來進攻黃渡,圍四江口之官軍甚急。九月廿二日,鴻章部署諸將攻其本營,敵強悍善戰,淮軍幾不支。劉銘傳、郭松林、程學啟等身先士卒,揮劍奮鬥,士氣一振,大破之,擒斬萬餘人。四江口之圍解。常勝軍統領華爾之死也,白齊文以資格繼其任。白氏之為人,與華氏異,蓋權謀黠猾之流也。時,見官軍之窘蹙,乃竊通款於李秀成,十月謀據松江城為內應,至上海協迫道台楊坊,要索軍費巨萬,不能得,遂毆打楊道,掠銀四萬兩而去。事聞,李鴻章大怒,立與英領事交涉,黜白齊文,使償所攫金,而以英國將官戈登代之。常勝軍始復為用,時同治二年二月也。此實為李鴻章與外國辦交涉第一事,其決斷強硬之概,論者韙之。先是,曾國藩獲敵軍牒者,得洪秀全與李秀成手諭,謂湖南北及江北,今正空虛,使李秀成提兵二十萬,先陷常熟,一面攻揚州,一面窺皖楚。國藩乃馳使李鴻章,使先發制之,謂當急取太倉州,以擾常熟,牽制秀成,使不得赴江北。鴻章所見適同,同治二年二月,乃下令常熟守將,使死守待援,而遣劉銘傳、潘鼎新、張樹珊率所部駕輪船赴福山,與敵數十戰皆捷。別遣程學啟、李鶴章攻太倉、昆山縣以分敵勢,而使戈登率常勝軍,與淮軍共攻福山,拔之,常熟圍解。三月,克復太倉、昆山,擒敵七千餘,程學啟之功最偉,戈登自此亦敬服學啟焉。
五月,李秀成出無錫,與五部將擁水陸軍數十萬,圖援江陰,據常熟。李鴻章遣其弟鶴章及劉銘傳,郭松林等,分道御之。銘傳、松林與敵之先鋒相遇,擊之獲利,然敵勢太盛,每戰死傷相當。時敵築連營於運河之涯,北自北國,南至張涇橋,東自陳市,西至長壽,縱橫六七十里,壘堡百數,皆扼運河之險,盡毀橋樑,備炮船於河上,水陸策應,形勢大熾。鶴章與銘傳謀,潛集材木,造浮橋,夜半急渡河襲敵,破敵營在北國者三十二。郭松林亦進擊力戰,破敵營在南國者三十五。周盛波之部隊,破敵營之在麥市橋者二十三,敵遂大潰,死傷數萬,河為不流。擒其酋將百餘人,馬五百匹,船二十艘,兵器、彈藥、糧食稱是。自是,顧山以西無敵蹤,淮軍大振。六月,吳江敵將望風降。
程學啟率水陸萬餘人,與銘傳謀復甦州,進破花涇港,降其守將,屯濰亭。七月,李鴻章自將,克復太湖廳,向蘇州進發。先使銘傳攻江陰,敵之驍將陳坤書與湖南、湖北、山東四大股十餘萬眾,併力來援。鴻章、銘傳親覘敵勢,見其營壘大小棋列,西自江濱,東至山口,乃定部署,猛進攻之。敵抵抗甚力,相持未下,既而城中有內變者,開門納降。江陰復。時,學啟別屯蘇州附近,連日力戰,前後凡數十捷。敵壘之在寶帶橋、五龍橋、蠡口、黃埭、滸關、王瓜涇、十里亭、虎丘、觀音廟者十餘處皆陷。而郭松林之軍亦大捷於新塘橋,斬偽王二名,殺傷萬餘人,奪船數百艘,敵水軍為之大衰。李秀成痛憤流涕,不能自勝。自是淮軍威名震天下。
敵軍大挫後,李秀成大舉圖恢復,使其部將糾合無錫、溧陽、宜興等處眾八萬餘,船千餘隻,出運河口。而自率精銳數千,據金匱,援蘇州,互相策應,與官軍連戰,互有勝敗。十月十九日(二年),李鴻章親督軍,程學啟、戈登為先鋒,進迫蘇州城。苦戰劇烈,遂破其外郭。秀成及譚紹 等引入內城,死守不屈。既而官軍水陸並進,合圍三面,城中糧盡,眾心疑懼。其裨將郜雲官等,猜疑攜貳,遂通款於程學啟,乞降。於是學啟與戈登親乘輕舸,造城北之洋澄湖,與雲官等面訂降約,使殺秀成、紹 以獻,許以二品之賞,戈登為之保人,故雲官等不疑,然卒不忍害秀成,乃許斬紹 而別。
李秀成微覺其謀,然事已至此,無可奈何,乃乘夜出城去(十月廿三夜)。廿四日,譚紹 以事召雲官於帳中,雲官乃與驍將汪有為俱見紹 ,即刺殺之,並掩擊其親軍千餘人,遂開門降。廿五日,雲官等獻紹 首,請程學啟入城驗視,其降酋之列銜如左:
一、納王郜雲官二、比王伍貴文三、康王汪安均四、寧王周文佳五、天將軍范起發六、天將軍張大洲七、天將軍汪環武八、天將軍汪有為
當時,八將所部兵城中者尚十餘萬人,聲勢洶洶。程學啟既許以總兵副將等職,至是求如約。學啟細察此八人,謂狼子野心,恐後不可制,乃與李鴻章密謀。設宴大饗彼等於坐艦,號炮一響,伏兵起而駢戮之,並殺餘黨之強禦者千餘,餘眾俱降。蘇州定。鴻章以功加太子少保。
先是,八酋之降也,戈登實為保人。至是聞鴻章之食言也,大怒,欲殺鴻章以償其罪。自攜短銃以覓之,鴻章避之,不敢歸營。數日後,怒漸解乃止。
蘇州之克復,實江南戡定第一關鍵也。先是,曾國荃、左宗棠、李鴻章各以孤軍東下,深入重地,彼此不能聯絡策應,故力甚單而勢甚危。蘇州之捷,李鴻章建議統籌全局,欲乘勝進入浙地,與曾、左兩軍,互相接應,合力大舉,是為官軍最後結果第一得力之著。十一月,劉銘傳、郭松林、李鴻章進攻無錫,拔之,擒斬其將黃子隆父子。於是鴻章分其軍為三大部隊:其(甲)隊自率之。(乙)隊程學啟率之入浙,拔平湖、乍浦、澉浦、海鹽、嘉善,迫嘉興府。左宗棠之軍,亦進而與之策應,入杭州界,攻餘杭縣,屢破敵軍。(丙)隊劉銘傳、郭松林等率之,與常勝軍共略常州,大捷,克復宜興、荊溪,擒敵將黃靖忠。鴻章更使郭松林進攻溧陽,降之。
時,敵將陳坤書有眾十餘萬,據常州府,張其翼以搗官軍之後背。李鴻章與劉銘傳當之,敵軍太盛,官軍頗失利,坤書又潛兵遷入江蘇腹地,出沒江陰、常熟、福山等縣,江陰、無錫戒嚴,江蘇以西大震。李鴻章乃使劉銘傳,獨當常州方面,而急召郭松林棄金壇,晝夜急赴,歸援蘇州。又使李鶴章急歸守無錫,楊鼎勳、張樹聲率別軍扼江陰之青陽、焦陰,斷敵歸路,時敵軍圍常熟益急,苦戰連日,僅支。又並圍無錫,李鴻章堅壁固守,幾殆,數日,郭松林援軍至,大戰破敵,圍始解。松林以功援福州鎮總兵。
先是,程學啟圍嘉興,極急。城中守兵,鋒銳相當,兩軍死傷枕籍。二月十九日,學啟激勵將士,欲速拔之,躬先陷陣,越浮橋,肉薄梯城。城上敵兵死守,彈丸如雨,忽流彈中學啟左腦,部將劉士奇見之,立代主將督軍,先登入城。士卒怒憤,勇氣百倍,而潘鼎新、劉秉璋等亦水陸交進,遂拔嘉興。程學啟被傷後,臥療數日,遂不起,遂以三月十日卒。予謚忠烈。李鴻章痛悼流涕。
嘉興府之克復也,杭州敵焰大衰,遂以二月二十三日,敵大隊乘夜自北門脫出。左軍以三月二日入杭州城。至是,蘇軍與浙軍之連絡全通,勢始集矣。
程學啟之卒也,鴻章使其部將王永勝、劉士奇分領其眾,與郭松林會至福山鎮,進擊沙山,連戰破之,至三河口,斬獲二萬人。鴻章乃督諸軍合圍常州,使劉銘傳擊其西北,破之;郭松林攻陳橋渡大營,破之;張樹聲、周盛波、鄭國 魁等襲河邊敵營二十餘,皆破之。敗軍潰走,欲還入城。陳坤書拒之,敵死城下者不可勝數。三月二十二日,李軍進迫常州城,以大炮及炸藥轟城,城崩數十丈,選死士數百人,梯以登。陳坤書驍悍善戰,躬率悍卒出戰拒之,修補缺口。官軍死者數百人,鴻章憤怒,督眾益治攻具,築長圍連日猛攻,兩軍創鉅相當。經十餘日,李鴻章自督師,劉銘傳、郭松林、林士奇、王永勝等,身先士卒,奮戰登城,敵始亂。陳坤書猶不屈,與其將費天將共率悍黨,叱吒巷戰。松林遂力戰,擒坤書,天將亦為盛波所擒。銘傳大呼傳令:「投兵器降者赦之。」立降萬餘,官軍死者亦千數,常州遂復,時四月六日也。至是,江蘇軍與金陵軍之聯絡全通。江蘇全省中,除金陵府城內,無一敵蹤矣。自同治元年壬戌春二月,李鴻章率八千人下上海,統領淮軍、常勝軍,轉斗各地,大小數十戰。始於松江,終於嘉興、常州,凡兩週歲,至同治三年甲子,夏四月平吳功成。先是,曾國荃軍水陸策應,圍金陵既已二稔。至甲子正月,拔鍾山之石壘。敵失其險,外圍始合,內外不通,糧道已絕,城中食盡。洪秀全知事不可為,於四月二十七日,飲藥死,諸將擁立其子洪福。當時,官軍尚未知覺,朝旨屢命李鴻章移江蘇得勝之師,助剿金陵。曾國荃以為城賊既疲,糧彈俱盡,殲滅在即,恥借鴻章之力,而李鴻章亦不願分曾之功,深自抑退,乃託言盛暑不利用火器,固辭不肯進軍。朝廷不喻李鴻章之旨,再三敦促。國荃聞之,憂憤不自勝,乃自五月十八日起,日夜督將士猛攻地保城山陰之堅壘,險要第一之地也。遂拔之,更深穿地道,自五月三十至六月十五,隧道十餘處皆成,乃嚴戒城外各營,各整戰備,別懸重賞,募死士,約乘缺先登,時李秀成在金陵,秀全死後,號令一出其手。秀成知人善任,恩威並行,人心服之,若子於父。五月十五日,秀成自率死士數百人,自太平門缺口突出。又別遣死士數百,冒官兵服式,自朝陽門突出,衝入曾營,縱火嘩噪。時官軍積勞疲憊,戰力殆盡,驟遇此警,幾於瓦解獸散。幸彭毓橘諸將,率新兵馳來救之,僅乃獲免。
六月十六日正午,隧道內所裝火藥爆裂,乃雷轟擊,天地為動,城壁崩裂廿餘丈。曾軍將叱吒奮登,敵兵死抗,彈丸如雨。外兵立死者四百餘人。眾益奮發,踐屍而過,遂入城。李秀成至是早決死志,以所愛駿馬贈幼主洪福,使出城遁。而秀成自督兵巷戰。連戰三日夜,力盡被擒。敵大小將弁,戰死焚死者三千餘人。城郭宮室連燒三日不絕。城中兵民久隨洪氏者,男女十餘萬人,無一降者。自咸豐三年癸丑,秀全初據金陵,至是凡十二年。始平。
金陵克復,論功行賞,兩江總督曾國藩,加太子太保銜,封世襲一等候。浙江巡撫曾國荃,江蘇巡撫李鴻章,皆封世襲一等伯。其餘將帥恩賞有差。國荃之克金陵也,各方面諸將,鹹嫉其功,誹謗讒言,蜂起交發。雖以左宗棠之賢,亦且不免,惟李鴻章無間言,且調護之功甚多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