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洋務時代之李鴻章

第六章洋務時代之李鴻章

△洋務之治績北洋海陸兵力李鴻章辦理洋務失敗之由

「洋務」二字不成其為名詞也,名從主人,為李鴻章傳,則不得不以「洋務」二字,總括其中世廿餘年之事業。李鴻章所以為一世俗儒所唾罵者,以洋務。其所以為一世鄙夫所趨重者,亦以洋務。吾之所以重李、責李,而為李惜者,亦以洋務。謂李鴻章不知洋務乎?中國洋務人士,吾未見有其比也。謂李鴻章真知洋務乎?何以他國以洋務興,而吾國以洋務衰也?吾一言以斷之,則李鴻章坐知有洋務,而不知有國力,以為洋人之所務者,僅於如彼云云也。今試舉其平定發捻以後,日本戰事以前,所辦洋務各事,列表如下。

設外國語言文字學館於上海。同治二年正月。

設江南機器製造局於上海。同治四年八月

設機器局於天津。同治九年十月。

籌通商日本並派員往駐。同治九年閏十二月。

擬在大沽設洋式炮台。同治十年四月。

挑選學生赴美國肄業。同治十一年正月。

請開煤鐵礦。同治十一年五月。

設輪船招商局。同治十一年十一月。

籌辦鐵甲兵船。光緒元年十一月。

請遣使日本。同年同月。

請設洋學局於各省,分格致、測算、輿圖、火輪、機器、兵法、炮法、化學、電學諸門,擇通曉時務大員主之,並於考試功令,稍加變通,另開洋務進取一格。

光緒元年十二月。

派武弁往德國學水陸軍械技藝。光緒二年三月。

派福建船政生出洋學習。同年十一月。

始購鐵甲船。光緒六年二月。

設水師學堂於天津。同年七月。

設南北洋電報。同年八月。

請開鐵路。同年十二月。

設開平礦務商局。光緒七年四月。

創設公司船赴英貿易。同年六月。

招商接辦各省電報。同年十一月。

築旅順船塢。光緒八年二月。

設商辦織佈局於上海。同年四月。

設武備學堂於天津。光緒十一年五月。

開辦漠河金礦。光緒十三年十二月。

北洋海軍成軍。光緒十四年。

設醫學堂於天津。光緒二十年五月。

以上所列李鴻章所辦洋務,略具於是矣。綜其大綱,不出二端:一曰軍事,如購船、購械造船、造械、築炮台,繕船塢等是也。二曰商務,如鐵路、招商局、織佈局、電報局、開平煤礦、漠河金礦等是也。其間有興學堂,派學生,遊學外國之事,大率皆為兵事起見,否則以供交涉翻譯之用者也。李鴻章所見西人之長技如是而已。

海陸軍事,是其生平全力所注也,蓋彼以善戰立功名,而其所以成功實由與西軍雜處,親睹其器械之利,取而用之,故事定之後,深有見夫中國兵力,平內亂有餘,御外侮不足。故兢兢焉以此為重,其眼光不可謂不加尋常人一等,而心力之瘁於此者,亦至矣。計中日戰事以前,李鴻章手下之兵力,大略如下:

○北洋海軍兵力表

主戰艦隊

船名 船式 噸數 馬力 速力 炮數 船員 進水年分

定遠 鐵甲 七三五五 六○○○ 一四五 二二 三三○ 光緒八年(1882)

鎮遠 同 七三五五 六○○○ 一四五 二二 三三○ 同

經遠 同 二九○○ 三○○○ 一五五 一四 二○二 光緒十三年

來遠 同 二九○○ 五○○○ 一五五 一四 二○二 同

防守艦隊 致遠巡洋 二三○○ 五五○○ 一八○ 二三 二○二 光緒十二年

靖遠 同 三二○○ 五五○○ 一八○ 二三 二○二 同

濟遠 同 二三○○ 五五○○ 一八○ 二三 二○三 光緒九年

平遠 同 二二○○ 一五○○ 一四五 一一

超勇 同 一三五○ 二四○○ 一五○ 一八 一三○ 光緒七年

揚威 同 一三五○ 二四○○ 一五五 一八 一三○ 同

鎮東 炮船 四四○ 三五○ 八○ 五 五五 光緒五年

鎮西 同 四四○ 三五○ 八○ 五 五五 同

鎮南 同 四四○ 四四○ 八○ 五 五五 同

鎮北 同 四四○ 四四○ 八○ 五 五五 同

鎮中 同 四四○ 七五○ 八○ 五 五五 光緒七年

鎮邊 同 四四○ 八四○ 八○ 五 五五 同

練習艦康濟 同 一三○○ 七五○ 九五 一 一二四 光緒七年

威遠 同 一三○○ 八四○ 一二○ 二 一二四 光緒三年

補助艦泰艾 同 一二五八 六○○ 一○○ 五 一八○ 光緒二年

鎮海 同 九五○ 四八○ 九○ 五 一○○ 同治十年(1871)

操江 同 九五○ 四○○ 九○ 五 九一 同治五年

湄雲 同 五七八 四○○ 九○ 四 七○ 同治八年

附:水雷船

船名 船式 噸數 速力

左隊一號 一等 水雷 一○八二四

同二號 同 同 一九

同三號 同 同 一九

右隊一號 同 同 一八

同二號 同 同 一八

同三號 同 同 一八

直隸練軍淮勇表

當中日戰事時代,直隸練軍、淮勇二萬餘人,其略如左:

軍隊 營數 人數 將領 駐地

盛軍 一八 九○○○ 衛汝貴 小站

銘軍 一二 四○○○ 劉盛休 大連灣

毅軍 一○ 四○○○ 宋慶 旅順口

蘆防淮勇 四 二○○○ 葉志超、聶士成 蘆台、北塘、山海關

仁字虎勇 五 二五○○ 聶士成 營口

合計四十九營二萬五千人之間

李鴻章注全副精神以經營此海陸二軍,自謂確有把握。光緒八年,法越肇釁之時,朝議飭籌畿防,鴻章覆奏,有「臣練軍簡器,十餘年於茲,徒以經費大絀,不能盡行其志,然臨敵因應,尚不至以孤注貽君父憂」等語,其所以自信者,亦可概見矣。何圖一旦中日戰開,艨艟樓艦,或創或夷,或以資敵,淮軍、練勇,屢戰屢敗,聲名一旦掃地以盡,所餘敗鱗殘甲,再經聯軍津沽一役,隨羅榮光、聶士成同成灰燼,於是,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三十年所蓄、所養、所布畫,煙消雲散,殆如昨夢。及於李之死,而其所摩撫卵翼之天津,尚未收復,嗚呼!合肥,合肥,吾知公之不瞑於九原也。

至其所以失敗之故,由於群議之掣肘者半,由於鴻章之自取者亦半。其自取也,由於用人失當者半,由於見識不明者亦半。彼其當大功既立,功名鼎盛之時,自視甚高,覺天下事易易耳。又其裨將故吏,昔共患難,今共功名,徇其私情,轉相汲引,佈滿要津,委以重任,不暇問其才之可用與否,以故臨事僨機,貽誤大局,此其一因也。又惟知練兵,而不知有兵之本原,惟知籌餉,而不知有餉之本原,故支支節節,終無所成,此又其一因也。下節更詳論之。

李鴻章所辦商務,亦無一成效可睹者,無他,「官督商辦「一語累之而已。中國人最長於商,若天授焉,但使國家為之制定商法,廣通道路,保護利權,自能使地無棄財,人無棄力,國之富可立而待也。今每舉一商務,輒為之奏請焉,為之派大臣督辦焉,即使所用得人,而代大匠斫者,固未有不傷其手矣。況乃奸吏舞文,視為利藪,憑挾狐威,把持局務,其已入股者,安得不寒心?其未來者,安得不裹足耶?故中國商務之不興,雖謂李鴻章「官督商辦主義」為之厲階可也。

吾敢以一言武斷之曰:李鴻章實不知國務之人也。不知國家之為何物,不知國家與政府有若何之關係,不知政府與人民有若何之權限,不知大臣當盡之責任。其於西國所以富強之原,茫乎未有聞焉,以為吾中國之政教、文物、風俗,無一不優於他國,所不及者,惟槍耳、炮耳、船耳、鐵路耳、機器耳,吾但學此,而洋務之能事畢矣。此近日舉國談時務者,所異口同聲,而李鴻章實此一派中三十年前之先輩也。是所謂:無鹽效西子之顰,邯鄲學武陵之步,其適形其醜,終無所得也固宜。雖然李鴻章之識,固有遠過於尋常人者矣,嘗觀其同治十一年五月復議製造輪船未可裁撤折云:

臣竊維歐洲諸國,百十年來,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中國,闖入邊界腹地,凡前史所未載,亙古所未通,無不款關而求互市。我皇上如天之度,概與立約通商,以牢籠之,合地球東西南朔九萬里之遙,胥聚中國,此三千餘年一大變局也。西人專恃其槍炮輪船之精利,故能橫行於中士,中國向用之器械,不敵彼等,是以受制於西人。居今日而曰攘夷,曰驅逐出境,固虛妄之論,即欲保和局、守疆土,亦非無具而能保守之也。(中略)士大夫囿於章句之學,而昧於數千年來一大變局;狃於目前苟安,而遂忘前一二十年之何以創巨而痛深,後千百年之何以安內而制外。此停止輪船之議所由起也。臣愚以為國家諸費皆可省,惟養兵設防、練習槍炮、製造兵輪之費,萬不可省。求省費,則必屏除一切。國無與立,終不得強矣。

光緒元年,因台灣事變,籌畫海防折云:

茲總理衙門陳請六條,目前當務之急,與日後久遠之圖,業經綜括無遺,洵為救時要策。所未易猝辦者:人才之難得、經費之難籌、畛域之難化、故習之難除。遁是不改,雖日事設防,猶畫餅也。然則,今日所急,惟力破成見,以求實際而已。何以言之?歷代備邊,多在西北,其強弱之勢,主客之形,皆適相埒,且猶有中外界限。今則東南海疆萬餘裡,各國通商傳教,往來自如,麇集京師及各省腹地。陽托和好之名,陰懷吞噬之計;一國生事,諸國構煽,實惟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輪船電報之速,瞬息千里;軍器機事之精,工力百倍,又為數千年來未有之強敵。外患之乘,變幻如此,而我猶欲以成法制之,譬如醫者療疾,不問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誠未見其效也!庚申以後,夷勢 內向,薄海冠帶之倫,莫不發憤慷慨,爭言驅逐。局外之訾議,既不悉局中之艱難,及詢以自強何術,禦侮何能,則茫然靡所依據。臣於洋務涉歷頗久,聞見較廣,於彼己長短相形之處,知之較深,而環顧當世餉力人才,實有未逮。又多拘於成法,牽於眾議,雖欲振奮而末由。《易》曰:「窮則變,變則通。」蓋不變通,則戰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又云:

近時拘謹之儒,多以交涉洋務為浼人之具;取巧之士,又以引避洋務為自便之圖。若非朝廷力開風氣,破拘攣之故習。求制勝之實濟,天下危局,終不可支。日後乏才,且有甚於今日者,以中國之大,而無自強自立之時,非惟可憂,抑亦可恥!

由此觀之,則李鴻章固知今日為三千年來一大變局;固知狃於目前之不可以苟安;固嘗有意於求後千百年安內制外之方;固知古方不可以醫新症;固知非變法維新,則戰守皆不足恃;固知畛域不化、故習不除,則事無一可成;甚乃知日後乏才,且有甚於今日,以中國之大,而永無自強自立之時。其言沉痛,吾至今讀之,則淚涔涔其承睫焉。夫以李鴻章之忠純也若彼,其明察也若此,而又久居要津,柄持大權,而其成就,乃有今日者,何也?則以知有兵事,而不知有國民;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內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民政。日責人昧於大局,而己於大局,先自不明;日責人畛域難化,故習難除,而己之畛域故習,以視彼等,猶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也。殊不知,今日世界之競爭,不在國家,而在國民。殊不知泰西諸國,所以能化畛域、除故習、布新憲、致富強者,其機恆發自下,而非發自上。而求其此機之何以能發,則必有一二先覺。有大力者,從而導其轅而鼓其鋒,風氣既成,然後因而用之,未有不能濟者也。李鴻章而不知此,不憂此,則亦已耳。亦既知之,亦既憂之,以彼之地位,彼之聲望,上之可以格君心,以臂使百僚;下之可以造輿論,以呼起全國。而惜乎李之不能也,吾故曰李之受病,在不學無術;故曰為時勢所造之英雄,非造時勢之英雄也。

雖然,事易地而殊,人易時而異,吾輩生於今日,而以此大業責李,吾知李必不任受。彼其所謂「局外之訾議,不知局中之艱難」,言下蓋有餘痛焉。援春秋責備賢者之義,李固咎無可辭,然試問今日四萬萬人中,有可以造世界之資格者幾何人哉?吾雖責李,而必不能為所謂拘謹之儒,取巧之士,囿於章句,狃於目前者,稍寬其罪,而又決不許彼輩之隨我而容喙也。要而論之,李鴻章不失為一有名之英雄,所最不幸者,以舉國之大,而無所謂無名之英雄,以立乎其後。故一躍而不能起也,吾於李侯之遇,有餘悲焉耳。

自此章以後,李鴻章得意之歷史終,而失意之歷史方始矣。

《李文忠公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