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左右之辨
南人尚左,北人尚右,或問孰為是?因考其說於此,與有識者訂之。
《檀弓》鄭氏注云:「喪尚右,右、陰也;吉尚左,左、陽也。」《老子》亦云:「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河上公註:「左,生位也;右,陰道也。」《禮正義》:「案特牲、少牢,吉祭皆載右畔。」《士虞禮》:「凶事載左畔,吉祭載右畔。從地道尊右,凶事載左畔,取其反吉也。」《老子》又曰:「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河上公註:「卑而居陽,以其不專殺,尊而居左,以其主殺也。」吳世傑《漢書刊誤》云:「凶事尚右,孔子有娣之喪之事也。」《禮》:「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注謂:「車上貴左,乘車則貴左,兵車則貴右。乘車,君在左,御者在中。兵車,君在中,御者在左。」《少儀》論乘兵車云:「軍尚左。」《毓》云:「軍將尊,尚左。」按《老子》「上將軍處右,偏將軍處左」,非指車同言也。《左傳》:「韓厥代御,居中。」杜註:「自非元帥,御皆在中,將在左。」乃知兵車惟君及元帥然後尚右,其餘軍將亦尚左而已。
按古人主當阼,以右為尊而遜客,而己居左,則左非尊位也。後世以左為主位,而貴不敢當,則以左為尊也。如魏無忌迎侯生,而虛車左,何也?地道陰道尚右,故後世之祀,以右為上,今宗廟亦然。人家門符,左神荼,右鬱壘,考張平子賦亦云:「守以鬱壘,神荼副焉。」《左傳》載:「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天子所左,寡君亦左之。」則以右為助之重且大者。漢右賢左戚。他如左官,左遷,又皆以左為輕。或謂左手足不如右強,故論輕重者,必重右而輕左。(漢制尚右,詳見《班史》)
○《史記》多誤
班孟堅《漢書》,大抵沿襲《史記》,至於季布、蕭何、袁盎、張騫、衛霍、李廣等贊,率因《史記》舊文稍增損之(《張騫贊》,即《史記·大宛傳》後)。或有全用其語者,前作後述,其體當然。至如《司馬相如傳贊》,乃固所自為,而《史記》乃全載其語,而作太史公曰,何邪?又遷在武帝時,雄生漢末,亦安得謂「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哉?諸家註釋,皆不及之。又《公孫弘傳》,載平帝元始中,詔賜弘子孫爵。徐廣注謂「後人寫此以續卷後」,然則相如之贊,亦後人剿入,而誤以為太史公無疑。
至若《管仲傳》云「後百餘年有晏子」,《孫武傳》云「後百餘歲有孫臏」,《屈原傳》云「後百餘年有賈生」,皆以其近似類推之耳。至於。《優孟傳》云「其後二百餘年秦有優旃」,而《淳於髡傳》亦云「其後百餘年楚有優孟」,何邪?殊不思優孟在楚莊王時,淳於髡在齊威王時。楚莊乃春秋之世,齊威乃戰國之時,謂前百餘年楚有優孟可也,今乃錯謬若此。且先傳髡而後敘孟,其次序曉然,謂之非誤,可乎?
○文章相類
李德裕《文章論》云:「文章當如千兵萬馬,風恬雨霽,寂無人聲。」黃夢升《題兄子庠之辭》云:「子之文章,電激雷震,雨雹忽止,闃然泯滅。」歐公喜誦之,遂以此語作《祭蘇子美文》云:「子之心胸,蟠屈龍蛇,風雲變化,雨雹交加,忽然揮斥,霹靂轟車。人有遭之,心驚膽破,震汗如麻。須臾霽止,而四顧山川草木,開發萌芽。子於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耶!東坡《跋姜君弼課策》亦云:「雲興天際,然車蓋,凝盧未舜,瀰漫。驚雷出火,喬木糜碎,般地空,萬夫皆廢。溜練四墜,日中見沫,移晷而收,野無完塊。」張文潛《雨望賦》云:「飄風擊雲,奔曠萬里,一蔽率然如百萬之卒赴敵驟戰兮,車旗崩騰而矢石亂至也。已而余飄既定,盛怒已洩,雲逐逐而散歸,縱橫委乎天末。又如戰勝之兵,整旗就隊,徐驅而回歸兮,杳然惟見夫川平而野闊。」皆同此一機括也。
○楊太后
慈明楊太后養母張夫人善聲伎。隨夫出蜀,至儀真長蘆寺前僦居。主僧善相,適出見之,知其女當貴。因招其父母飯,語之故,且勉之往行都,當有所遇。以無資告,僧以二千楮假之,遂如杭。或導之入慈福宮,為樂部頭。後方十歲,以為則劇孩兒。憲聖尤愛之,舉動無不當後意。有嫉之者,適太皇入浴,儕輩俾服後衣冠為戲,因譖之後。後笑曰:「汝輩休驚,他將來會到我地位上在。」其後茂陵每至後所必目之,後知其意。一日內宴,因以為賜,且曰:「看我面,好好看他。」傅伯壽草《立後制》有云:「洪惟太母,念我文孫。美其冠於後庭,俾之見於內殿。」蓋紀實也。既貴,恥其家微,陰有所遺,而絕不與通。密遣內求同宗,遂得右庠生嚴陵楊次山以為侄。既而宣召入見,次山言與淚俱,且指他事為驗,或謂皆後所授也。後初姓某,至是始歸姓楊氏焉。次山隨即補官,循至節鉞郡王雲。(長蘆僧事與章獻玉泉事絕相類)
○脫靴返棹二圖贊
牟存叟端明守當塗日,郡圃有脫靴亭,以謫仙採石得名,存叟繪以為圖。又以山谷崇寧初守當塗,方九日而罷,蓋坐嘗作《荊州承天院塔記》,轉運判官陳舉承執政趙挺之風旨,摘其間數語以為幸災謗國,除名謫宜州,遂作《返棹》一圖以為對。各系以贊,未幾流傳中都。時相丁大全、內侍董宋臣聞而惡之,遂捃摭其在都日饋遺過客錢酒等物,並指為贓。下所居郡,監逮甚嚴。自此朝紳結舌,馴致開慶之禍焉。
二贊削稿久矣,余偶得之。《脫靴》云:「錦袍兮烏幘,神清兮氣逸,凌轢兮萬象,麾斥兮八極。我思古人,伊李太白。孰為使之朝禁林而暮採石也,其天寶之嬖倖歟?疏詞章,浸潤宮掖。吾觀脫靴之圖,未嘗不嫉小人之情狀,而傷君子之疏直。惟公之高躅兮,霍神龍之不可以羈紲。矧富貴如敝屣兮,其得失又何所欣戚也。」
《返棹》云:「幅巾兮野服,貌腴兮神肅,孤騫兮風雅,唾視兮爵祿。我思古人,伊黃山谷。曷為使之六年道而九日姑孰也,其符紹之朋黨歟?組織寺記,指實錄。吾觀返棹之圖,未嘗不感君子之流落,而痛小人之報復。惟公之高風兮,渺驚鴻之不可以信宿。矧吾道猶虛舟兮,其去來又何所榮辱也。」
予嘗謂山谷初以言語掇禍,公又以山谷得罪,是殆有數。然清名照映於二百年間,士之生世,亦何憚而不為君子哉!
○輕容方空
紗之至輕者,有所謂輕容,出唐《類苑》云:「輕容,無花薄紗也。」王建《宮詞》云:「嫌羅不著愛輕容。」元微之有寄白樂天白輕容,樂天制而為衣。而詩中容字乃為流俗妄改為庸,又作榕,蓋不知其所出。《元豐九域志》:「越州歲貢輕容紗五匹」是也。
又有所謂方空者。《漢元帝紀》:「罷齊三服官。」注云:「春獻冠幘,徙為首服,紈素為冬服,輕綃為夏服,凡三。」師古曰:「徙與徙同音山爾反,即今之方目紗也。」又後漢建初二年,詔齊相省冰紈、方空、吹綸絮。紈,素也。冰,言色鮮潔如冰。《釋名》曰:「綬方空者,紗薄如空也。」或曰:「空,孔也。即今之方目紗也。綸如絮而細,吹者,言吹噓可成此紗也。」荊公詩云「春衫猶未著方空」者是也。
二紗名,世少知,故表出之。
○范公石湖
文穆范公成大,晚歲卜築於吳江盤門外十里。蓋因闔閭所築越來溪故城之基,隨地勢高下而為亭榭。所植多名花,而梅尤多。別築農圃堂對楞伽山,臨石湖,蓋太湖之一派,范蠡所從入五湖者也,所謂姑蘇前後台,相距亦止半里耳,壽皇嘗御書「石湖」二大字以賜之。公作《上梁文》,所謂「吳波萬頃,偶維風雨之舟;越戍千年,因築湖山之歡」者是也。又有北山堂、千巖觀、天鏡閣、壽樂堂,他亭宇尤多。一時名人勝士,篇章賦詠,莫不極鋪張之美。
乾道壬辰三月上巳,周益公以春官去國,過吳,范公招飲園中。夜分,題名壁間云:「吳台、越壘,距門才十里,而陸沉於荒煙蔓草者千七百年。紫薇舍人,始創別墅,登臨得要,甲於東南。豈鴟夷子成功於此,扁舟去之,天絕景,須苗裔之賢者,然後享其樂邪?」為擊節,而前後所題盡廢焉。
○多蚊
吳興多蚊,每暑夕浴罷,解衣盤礡,則營營群聚,嘬不容少安,心每苦之。坡翁嘗曰:「湖州多蚊蚋,豹腳尤甚。」且見之詩云:「飛蚊猛捷如花鷹。」又云:「風定軒窗飛豹腳。」蓋湖之豹腳蚊著名久矣。舊傳崇王入侍壽皇,聖語云:「聞湖州多蚊,果否?」後侍宴,因以小金盒貯豹腳者數十枚進呈。蓋不特著名,亦且塵乙覽矣。
蓋蚊乃水蟲所化,澤國故應爾。聞京師獨馬行街無蚊蚋,人以為井市燈火之盛故也。吳興獨江子匯無蚊,舊傳馬自然嘗泊舟於此所致。故錢信《平望蚊》詩云:「安得神仙術,試為施康濟,使此平望村,如吾江子匯。」然余有小樓在臨安軍將橋,面臨官河,污穢特甚。自暑徂秋,每夕露眠,寂無一蚊,過此僅數百步,則不然矣,此亦物理之不可曉者。渡淮蚊蚋尤盛,高郵露筋廟是也。孫公《談圃》云:「泰州西洋多蚊,使者按行,以艾煙薰之,方少退。有一廳吏醉僕,為蚊所而死。世傳範文正詩云:「飽似櫻桃重,饑如柳絮輕,但知從此去,不要問前程。」即其地也。聞大河以北,河水一解,如雲如煙。若信、安、滄、景之間,夏月牛馬皆塗之以泥,否則必為所斃。
按《爾雅》:「真、〔B177〕母,一名蚊母,相傳此鳥能吐蚊。」陳藏器云:「其聲如人嘔吐,每吐輒出蚊一二升。」李肇《唐史補》稱:「江東有蚊母鳥,亦謂之吐蚊鳥。夏夜則鳴吐蚊於叢葦間,湖州尤甚。」又曰:「端新州有鳥,類青而嘴大。常於池塘捕魚,每一鳴,則蚊群出其口,亦謂之吐蚊鳥,又謂之真;然以其羽為扇,卻可辟蚊。嶺南又有蚊子木,實如枇杷,熟則自裂,蚊盡出而實空。塞北又有蚊母草者,其說亦然。」《淮南子》曰:「水蠆為兼,孑分為〔B177〕,兔為能。物之所為,出於不意,弗知者驚,知者不怪。」
今孑分,污水中無足蟲也,好自伸屈於水上,見人輒沉,久則蛻而為蚊,蓋水蟲之所變明矣。東方朔隱語云:「長喙細身,晝亡夜存,嗜肉惡煙,為指掌所捫。」若生草中者,吻尤利,而足有文彩,號為豹腳。又其字或從昏,志其時也,又為閩,以蟲之在門中也。《說文》曰:「秦謂之蚋,楚謂之蚊。」《夏小正》云:「丹鳥,螢也。羞白鳥,謂螢以蚊為糧雲。」
然則育蚊者非一端,固不可專歸罪於水也。因萃數說,戲為吾鄉解嘲。(孑,俱折反;分,勿二反)
○俞侍郎執法
吾鄉前輩俞且軒侍郎,善墨戲竹石,蓋源流射澤而自成一家,逮今為人寶重。然人知其能畫,而不知其為人,因書其概於此。
侍郎名澄字子清,用伯祖閣學俟(宇居易)恩入仕,中刑法科。短小精悍,清談簡約,樂易無涯岸,而居官守正不阿。其為福建檢法,陳應澄丞相帥三山,治盜過嚴,一日,驅數十囚欲投諸海。澄白其長曰:「朝廷有憲部而郡國無憲台,可乎?」力爭之,因命閱實。遂為區別戮者、黥者各若干。陳始怒而後喜其有守,悉從之,且薦以京削。為刑部郎日,有鄉豪素以俠稱,為時所畏。殺人諉罪其奴。獄上,駁之,請自鞫豪,因得其直。光宗壯之,即日除大理少卿,然竟為豪擠去。又常德有舟艄程亮,殺巡檢宋正國一家十二口,累歲始獲,乃在寧廟登極赦前,吏受其賂,欲出之。澄奏援太祖朝戮范義超故事,以為殺人於異代,既更開國大霈,猶所不赦,況亮乎?於是遂正典刑,他可紀者尚多。後權刑部侍郎,以侍制致仕,家居十年乃終,年七十八。且軒,其自號也。俞氏自退翁起家,未七十而納祿者,至澄凡五人。且皆享高年,有園池、琴書、歌舞之樂,鄉曲榮之。後余得竹石二紙於故家,葉如黍米,石亦奇潤,自成一家。上題印曰「居易戲作」,蓋閣學俟所為也。因知子清戲墨有所來,此亦人所未知者,因並表而出之。
○尹惟曉詞
梅津尹渙惟曉未第時,嘗薄游苕溪籍中,適有所盼。後十年,自吳來,艤舟碧瀾,問訊舊遊,則久為一宗子所據,已育子,而猶掛名籍中。於是假之郡將,久而始來。顏色瘁赧,不足膏沐,相對若不勝情。梅津為賦《唐多令》云:「蕷末轉清商,溪聲供夕涼。緩傳杯,催喚紅妝。煥綰烏雲新浴罷,拂地水沉香。歌短舊情長,重來驚鬢霜。悵綠陰,青子成雙。說著前歡佯不採;蓮子,打鴛鴦。」數百載而下,真可與杜牧之「尋芳較晚」之為偶也。
○都廁
《劉安別傳》云:「安既上天,坐起不恭。仙伯主者,奏安不敬,應斥。八公為安謝過,乃赦之,謫守都廁三年。」半山詩云:「身與仙人守都廁,可能雞犬得長生?」然則都廁者,得非今世俗所謂都坑乎?
然廁字亦有數義。《說文》云:「惲、廁也,圊也。」《莊子·庚桑楚篇》:「適其偃。」注云:「偃,屏廁也。屏廁則以偃溲。」《儀禮·既夕禮》:「甸人築冷坎,隸人涅廁、塞廁。」《萬石君傳》:「建為郎中,每五日歸謁親,切問侍者,取親中裙廁<片俞>,身自浣洗。」孟康注曰:「廁,行清;<片俞>,行中受糞函也。」
他如:晉侯食麥,脹如廁,陷而卒。趙襄子如廁,心動,執豫讓。高祖如廁,心動,見柏人。金日閻如廁,心動,擒莽何羅。范睢佯死置廁中。李斯如廁見鼠。賈姬如廁逢彘。陶侃如廁見朱有。劉、王敦並誤入石崇廁。郭璞被發廁上。劉和季廁上置香爐。沈慶之夢鹵簿入廁中。崔浩焚經投廁中。錢義廁神。李赤廁鬼。文類甚多,皆為溷廁之廁無疑。
而《汲黯傳》:「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見之。」音訓則謂床邊為廁。《張敞傳》:「孝文皇帝居霸陵,比臨廁。」服虔注曰:「廁、側臨水。」韋昭則曰:「高岸狹水為廁。」《張釋之傳》:「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師古注亦曰:「岸之邊側也。」因並考著於此雲。
○敬巖注《唐書》
王元敬大卿必,強直自遂,不輕許可,嘗注《唐書》,自以為人莫能及。括蒼老士某者,深於史學,亦嘗增注《唐書》,因攜以求正焉。王讀至建成、元吉之事,遽笑云:「建成,儲君也,當以弒書,豈得謂殺?此書殊未然。」遂擲還之。某士者大不平,徐起答之曰:「殺兄之字,蓋本《孟子》『象日以殺舜為事』,今卿弒兄之字,出於何書?」王倉卒無以為對。是知文字未可以輕訾議也。
○黃子由夫人
黃子由尚書夫人胡氏,與可元功尚書之女也。俊敏強記,經史諸書略能成誦。善筆札,時作詩文亦可觀。於琴奕寫竹等藝尤精,自號惠齋居士,時人比之李易安雲。
時趙師從善知臨安府,立放生池碑於湖上,高文虎炳如內翰為之作記,誤書「鳥獸魚鱉,鹹若商歷以興」。既以鋟石分送朝行,夫人一誦,即知其誤。會炳如以藏頭策題得罪多士,而從善又以學舍張蓋毆人等,嘗斷其僕。諸士既聞其事,遂作小詞譏詆之:「作為夏王道不是商王,這鳥獸魚鱉是你者?」乃胡氏首指其誤也。他日,胡氏殂,其婢竊物以逃,捕得之,送臨安府。從善銜之,遂鞫其婢,指言主母平日與奕者鄭日新通(鄭、越人,世號越童),所失物乃主母與之耳,因逮鄭系獄黥之。未幾,子由以帷薄不修去國。事之有無固不可知,而從善之用心亦薄矣。
後十餘年,從善死,其子希蒼亦死。其婦錢氏煢處,獨任一僕干主家事。有老僕知其私,頗持之。錢氏與干者欲滅其口,遂以他事系官,竟斃於獄,且擅焚之。未幾,僕家聲其冤於憲台。時林介持憲節方振風采,遂逮錢氏於庭,經營巨援,僅爾獲免,而干者遂從黥籍。信人之存心,不可以不近厚,而報復之理,昭昭不容掩也如此。
○洪景盧自矜
洪景盧居翰苑日,嘗入直,值制詔沓至,自早至脯,凡視二十餘草。事竟,小步庭間,見老叟負暄花陰。誰何之?云:「京師人也,累世為院吏,今八十餘,幼時及識元間諸學士,今子孫復為吏,故養老於此。」因言:「聞今日文書甚多,學士必大勞神也。」洪喜其言,曰:「今日草二十餘制,皆已畢事矣。」老者復頌云:「學士才思敏捷,真不多見。」洪矜之云:「蘇學士想亦不過如此速耳。」老者復首肯咨嗟曰:「蘇學士敏捷亦不過如此,但不曾檢閱書冊耳。」洪為赧然,自恨失言。嘗對客自言如此,且云:「人不可自矜,是時使有地縫,亦當入矣。」
○吳郡王冷泉畫贊
莊簡吳秦王益,以元舅之尊,德壽特親愛之,入宮,每用家人禮。憲聖常持盈滿之戒,每告之曰:「凡有宴召,非得吾旨,不可擅入。」一日,王竹冠練衣,芒鞋筇杖,獨攜一童,縱行三竺、靈隱山中,濯足冷泉磐石之上,遊人望之,儼如神仙,遂為邏者聞奏。次日,德壽以小詩召之曰:「趁此一軒風月好,橘香酒熟待君來。」令小當持賜,王遂亟往。光堯迎見,笑謂曰:「夜來冷泉之遊,樂乎?」王恍然頓首謝。光堯曰:「朕宮中亦有此景,卿欲見之否?」蓋壘石疏泉,像飛來香林之勝。架堂其上曰冷泉。中揭一畫,乃圖莊簡野服濯足於石上,且御制一讚云:「富貴不驕,戚畹稱賢。掃除膏粱,放曠林泉。滄浪濯足,風度蕭然。國之元舅,人中神仙。」於是盡醉而罷,因以賜之,亦可謂戚畹之至榮矣。畫今藏其曾孫潔家,余嘗見之。
○絹紙
坡翁嘗醉中為河陽鄭書,明日視之,紙乃絹也,遂自題於後云:「古者本謂絹紙,近世失之雲。」蓋古人多以絹為紙,烏絲欄乃織成為卷而書之。所謂{爾蟲}紙者,亦以{爾蟲}為紙也。按《蔡倫傳》云:「用縑帛者,謂之紙。縑貴簡重,不便於人,乃用木膚麻皮等。」
隋《修文殿御覽》,載晉人藏書數,有白絹草書、白絹行書、白鍛絹楷書之目。又魏太和間,博士張楫上《古今字帖》,其《巾部》辨紙字云:「今世其字從巾。蓋古之素帛,依舊長短,隨事截絹,枚數重壘,即名蟠紙,故字從糸,此形聲也。蔡倫以布搗作紙,故字從巾,是其聲雖同,而糸、巾則殊也。」盧仝《茶歌》有「白絹斜封三道印」之句,豈以絹書之邪?
○談重薄命
吳興人談重元鼎少領鄉薦不第,晚就南廊,更數試,復不入等。章文莊兄弟皆與之同捨。嘉定戊辰,文莊兄弟在朝,談入京將更試,請曰:「二兄何以授我?」乃相與作備對數十付。已而文莊入為考官,得談卷甚喜。所批稍高,編排當在上二等。已而曰:「名器不可以故人私之,但使脫助教足矣。」於是稍移向下。既而算計四等,合放若干,而談之名適在末等之首,竟垂翅而歸。一文學之微,造物亦靳之耶?
○椰酒菊酒
今人以椰子漿為椰子酒,而不知椰子花可以釀酒。唐殷堯封《寄嶺南張明府》詩云:「椰花好為酒,誰伴醉如泥。」
九日菊酒,以淵明采菊,白衣送酒得名。而不知《西京雜記》所載菊花酒法,以菊花舒時,並采莖葉雜秫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此皆目前之事,而未有言者,何也?
○《混成集》
《混成集》,修內司所刊本,巨帙百餘。古今歌詞之譜,靡不備具。只大曲一類凡數百解,他可知矣,然有譜無詞者居半。《霓裳》一曲共三十六段。嘗聞紫霞翁雲,幼日隨其祖郡王曲宴禁中,太后令內人歌之,凡用三十人,每番十人,奏音極高妙。翁一日自品象管作數聲,真有駐雲落木之意,要非人間曲也。又言:「無太皇最知音,極喜歌。木笪人者,以歌《杏花天》,木笪遂補教坊都管。」
間憶舊事,因書之以遺好事者,蓋二曲皆今人所罕知雲。
○明真王真人
王妙堅者,本興國軍九宮山道嫗也。居常以符水咒棗等術行乞村落,碌碌無他異。既而至杭,多游西湖兩山中。一日,至西陵橋茶肆少憩,適其鄰有陳生隸職御酒庫。其妻適見之,因扣以婦人頭直(音膩)不可疏者,還可禳解否?嫗曰:「此特細事。」命市真麻油半斤,燒竹瀝投之,且為持咒,俾之沐發。蓋是時恭聖楊後方誅韓,心有所疑,而發直不解,意有物出示,以此遍求禳治之術。會陳妻以油進,用之良驗,意頗神之,遂召妙堅入宮,賜予甚厚,日被親幸。且為創道宇,賜名明真,俾主之,累封真人。
同時有黃冠易如剛者,嗜酒夸誕,薄知其事,欲以奇動。於是以黃絹方丈帚書大符以進。後大喜,賜予亦渥,後住太乙東宮。
○牙
《詩》曰:「王之爪牙。」故軍將皆建旗於前,日「大牙」,凡部曲受約束,稟進退,悉趨其下。近世重武,通謂刺史治所曰牙。緣是從卒為牙中兵,武吏為牙前將。俚語誤轉為衙。
《珩璜論》云:「突厥畏李靖,徙牙於磧中。牙者,旗也。」《東京賦》:「竿上以牙飾之,所以自表識也。太守出有門旗,其遺法也。」後人遂以牙為衙,早晚衙,亦太守出則建旗之義。或以衙為廨捨,兒子為衙內。《唐韻》註:「衙,府也。」亦訛。
武德元年,宇文化及下牙,方敢啟狀。《釋文》:「牙,旗名也,軍中所建。」高保勖病,召衙內指揮使梁延副;衙內,蓋官稱耳。唐謂前殿為正衙,豈亦以衛仗建旗而名邪?
○字舞
州郡遇聖節錫宴,率命猥妓數十群舞於庭,作「天下太平」字,殊為不經。而唐《樂府雜錄》云:「舞有字,以舞人亞身於地,布成字也。」王建《宮詞》云:「羅衫葉葉繡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每遇舞頭分兩向,太平萬歲字當中。」則此事由來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