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技養生

  吾鄉有鍾生者,業醫。無人延請,偃蹇不堪。乃赴豫投親戚之出仕者。其戚系閒曹,又未補缺,鍾依之餬口而已。六月間,豫撫太夫人疾急,醫皆束手。屬員來見,必問有南醫否,其戚以鍾對。中丞命即召之,其戚諄囑小心,鍾唯唯而去。中丞延入臥室,見窗戶皆閉,大生爐火,熱不可耐。太夫人猶衣棉,且覆以棉衾。鍾診之,無脈。出謂中丞曰:「太夫人陽伏於內,陰見於外。當此大暑之時,必先去火開窗,並去棉衾,則脈必復。脈復乃可定方也。」中丞曰:「前醫無言及此者,先生高明。」乃從之。未幾,太夫人索飲,中丞大悅曰:「我母不言已二日矣,今依先生法,竟大甦醒。」復請診視。鍾診之得脈,以藿香正氣湯飲之,立痊。太夫人悅,命留在署,欲官之。為之報捐未入流,奏留豫省,充文巡捕。中丞言聽計從,因此獲財無算。

  又張生系鹺商子,一無所長,惟好口腹。廣搜古今食譜而准酌之,烹調甚精。未幾父死業敗,室人交謫,暫避武林,寓呂祖閣。閣前樹木茂盛,有亭納涼甚適。閣之左有大宅,系候補太守公館,其僕從暇即來亭內坐談,以是識張。數日間,聞太守盛怒,鞭撲家人,罵詈無已。其僕亦有時來,皆楚囚相對,非復從前暢快矣。張偶詢之,一僕告曰:「主人蜀之富族,納資得官。所好者精饌,有得意庖人偕來,日前中暑而死。主命我輩覓人,不如意則撻舉薦者。連撻多人,皆不敢引進矣。又詈我等無良心,必欲餓死主人也,故嚷嚷不絕。不意偌大郡城,尋不出一善庖者。我輩命該絕矣。」同輩皆咨嗟歎息。張微曬曰:「我以為有大事也,故如此盛怒。區區者何地無之,君等誠不善覓耳。」僕曰:「然則先生能之乎?」張曰:「未識汝主果知味否?」眾僕皆喜曰:「我等姑耐一頓皮鞭,請試為之。」乃具應用之物交張,成四簋。夕飧進之,其香始升,不覺觸鼻。太守曰:「何來此味?」試嘗而甘之,大啖飽食。呼僕問所從來。僕告之故,立命傳見。張曰:「我非庖人,因圖館寓此,行將歸矣。豈為人作廚下媼哉?」僕覆命。太守曰:「客何能,欲修金若干?肯為我庖人指點,我必延之。汝等善為我詞,不可失此人也。」僕又往商,張曰:「汝主必欲留我,歲修三百金,親來聘請,為司賬房兼督庖廚可也。」

  眾僕惟恐失之,急為辦行李衣裝覆命。太守往拜,訂交,一一如約,相得甚歡。未幾,太守得缺,張為司總,加修至千金。因此起家。

  又有婦人善哭者,無端發聲,聞者淚下。南俗富貴之家凡有喪,弔客來不絕,內幃須終日哭。主婦力不逮,或薦此婦代哭,能日夜不絕聲。吊者聞其哀甚,僉稱主婦孝。於是有喪之家爭延之,通邑無二人。故鮮暇日,亦得小康。

  薌岸曰:人既不能上達,必習一長一技,以為仰事俯育之資。否則,妄想求財,我不知渠何所藉。或曰:前三人亦命應如此,不然,飽學秀才埋沒在蒙館中者不知凡幾。一長一技,更何足道哉?余曰:如君言誤人不淺,若無所憑借而待命,天其雨金雨粟乎?非所以勵中人也。

  昔有襪匠,業甚興隆,晚年得子愛如珍寶。年將及冠,猶不使學事業。親友皆勸之,匠曰:「有命存也。」故人皆戲呼之曰襪公子。時有推五星者曰張鐵口,名卓卓。匠使推其子命,鐵口曰:「此大富造也。行年三十,家資五百萬。我在貴邑推命多矣,無出其右者。」書單與之。匠大悅,歸使其妻以錦作囊,納單其中,懸於其子胸前曰:「無忘發財之年。」且以誇示親友,益任其怠惰矣。為其子完姻後,匠夫婦相繼亡。其子不能自立,所遺襪肆為其伙抵盜淨盡,漸至夫婦相攜行乞。惟日盼而立之年作富翁矣。至二十九歲,適遇大饑,人人不能自給,誰肯濟丐。其人餓病於枯廟中將斃,忿謂其妻曰:「我不濟矣,我之不習一業,以至此者,皆張鐵口誤我也。汝年少艾,不患無溫飽日。我死後,汝號於市日,有能棺殮前夫者嫁之。諒必有人承值,殮時必以命單納棺中,我將控於冥司,為妄談命者戒。」遂歿。其妻如言改嫁而葬埋之。其人之魂見閻羅王,訴其冤苦,王為追鐵口至,究之,鐵口曰:「小人推命從無謬誤,恐其八字不准,非小人之過矣。」王使判查降生簿,則其命運與單符合。王曰:「如此其財何在?」判又查應富簿,曰:「某應以貿易起家,已於降生之年交招財,利市二神矣。」王釋鐵口,使鬼卒押其人問二神,曰:「有之,某應以二十歲外漸成家業。吾神在三百六十行買賣中,查無其人,無從給付,恐其誤習文學,則非吾所能主。已於某年月日送文帝去矣。」又押赴文昌宮,朱衣神曰:「有之,收財之日曾稟明帝君,請以數萬金,准作科甲,出宰一方,以余財付之。乃歷科以來,魁星在南北大小文場中查無其人,恐誤習武,於某年月日送武帝去矣。」又押赴關帝廟,周將軍曰:「有之,吾奉命巡武場,並無其人,恐誤其發財之日,遂交轉輪王處矣。」又押至第十殿,王命判檢簿曰:「有之,因其人既不習文武,又不習商賈,無從給發,不得已飭交當方土地,埋藏其家,使掘地得之甚易。今猶未得,是土地之過也,請追問之。」乃召土地,曰:「小神領有此銀,知其人已流落枯廟,即以其銀埋在廟階之下,無奈其人從不動土,且未曾掃地,欲雨給之,恐其不知暫避,誤傷性命。正無法可施,今既來此,原財奉繳,以脫小神之累也。」王曰:「嗟乎,天下竟有如此怠惰之人,神亦不能福之,使其為人也,實害之也。然某前世之福澤尚在,無已,判作富貴家貓,眠錦繡而食膏粱,毋庸自力。且所見之財,亦千百萬也。」故人而無能,不如為畜。

《續客窗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