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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愁煩惱間,左右報曰:「有陳州通判宋邦傑,見在門首,要見都巡。」賈奕聞之,急令請至。通判入門,賈奕降階接上廳,分尊卑坐。須臾,茶飯罷,通判問曰:「都巡多時不見相,怎直恁消瘦如此為甚」賈奕見問,不免具說實情,為今上官家佔了李師師之情事,說了一遍。通判聞之道:「咱兩個從來相知。你是個聰明人,何為因一匪人,將功名富貴廢了何癡迷之甚豈不令人恥笑!」賈奕曰:「天子貴為一人,尚戀師師之色;況劣弟乃一愚夫乎」通判見賈奕執迷不省,遂言曰:「尊兄但放心。我有姑夫曹輔,見做諫議大夫,若知必諫,官裡不敢私行。恁的,交你兩口兒完聚如何」賈奕聞之大喜,遂言曰:「

  若哥哥交諫議諫了,官裡不戀師師,深謝哥哥!」通判道:「弟兄心何必如此。」言罷,二人作別。

  且休說賈奕,只說宋邦傑見了姑夫曹輔,說徽宗夜夜宿平康匪妓之家。

  話且提過,只說官裡當日早朝,詩曰:

  鴨鴆催明不讓雞,上陽初覺曉光輝。

  麾幢雉扇祥煙裡,帝座龍床秉玉圭。

  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天子方才坐定,見一大臣急離班部,前進金階,紫袍簌地,像簡當胸,卻是諫官曹輔進表。

  諫個甚事只因幾句閒言語,惹得一場災禍來。那曹輔知道主上有微行宵娼之事,自思身為正言,主上有失德,不行直諫,則是曠職。孟子有云:「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便是觸犯天顏也。只得修表一道諫其君,幸而見聽,則為盡言官之職;萬一不從,便身膏鼎鑊,亦得與龍逄、比干游於地下足矣。乃進表文云:

  「臣曹輔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表言於皇帝陛下:臣聞聖人猶天也。天以一元之氣運於上,故四時之行,百物之生,雨露所以見發生之仁,雷霆所以彰肅殺之義。君以元默之道拱於上,故大臣之輔,百官之職,恩澤所以昭褒勸之恩,刑罰所以示懲罰之勇。天之道不可測,聖人之威,其可褻乎古語有云:『萬夫之帥,深坐於油幢;千金之子,不鬥於盜賊。』何則所守者嚴,不為輕賤者而輕其身也。臣近睹邪傳,臣某有謝表,謂陛下輕車小輦,七臨私第。臣以為陛下之眷臣京為不薄矣;然而陛下萬金之軀,是列聖之遣體也,陛下縱不自惜,猶不為祖宗惜乎陛下一舉動之重輕,是萬姓休戚之所寄,陛下縱不自愛,獨不為生靈念乎近聞有賊臣高俅、楊戩,乃市井無籍小人,一旦遭遇聖恩,巧進佞諛,簧蠱聖聽,輕屑萬乘之尊嚴,下遊民間之坊市,宿於娼館,事跡顯然,雖欲掩人之耳目,不可得也。且娼優下賤,縉紳之士,稍知禮義者,尚不過其門;陛下貴為天子,身居九重,居則左史右言,動則出警入蹕,聽信匹夫之讒佞,寵幸下賤之潑妓,使天下聞之,史官書之,皆曰:易服微行,宿於某娼之家,自陛下始。貽笑萬代,陛下可不自謹乎度賊臣初意,必借藝祖皇帝夜幸趙普私第之事,以蠱惑聖聽。獨不念藝祖皇帝創業之初,每思一榻之外,豈容他人鼾睡;所以焦心勞思,出與大臣謀進取天下之策,非為私行也,非為荒淫也。臣所願陛下赫然睿斷,將賊高俅、楊戩竄逐於外,親近端人正士,改過遷善,思藝祖皇帝創造之艱難,述列聖守成之先志,保重聖躬,杜絕游幸,祖宗之望也,社稷之幸,生靈之福也。臣自知冒瀆天威,自分身膏斧鉞;但使陛下幸聽臣愚之諫,則臣雖死猶生也。伏取進止!宣和七年九月□日,具位□臣曹輔表上。」

  徽宗當初微行之時,自道外人不和;及覽曹輔所奏,自覺慚愧,特降敕將曹正言赴都堂問狀。余深問曹輔道:「您小官何得僭言朝廷大事」輔正色叱之曰:「大臣不言,故小官言之!」余深問:「主上深居九重,小官何以知其微行動息」輔引蔡京輕車小輦之語為證。那時王黼正與蔡京不和,欲因此事中害蔡京,奏知徽宗,將曹輔罷了正言,編管外州居住。

  有諫議大夫張天覺續奏云:「曹輔心在憂君,言甚鯁直,陛下不能優容,遠加竄逐;倘陛下文過遂非,再信讒言,微游妓館,群忠言結舌,不聞於上,萬一有奸邪叵測之情,陛下悔之晚矣!」徽宗與張天覺道:「賴唧忠嘉,得聞讜論,吾知過矣,行將改之。」天覺回奏:「陛下倘信微臣之言,痛改前非,

  則如宣王因寇燎之箴而勤政,漢武悔輪台之失而罷兵,宗社之幸也。書曰:『惟狂克念作聖,惟聖罔念作狂。』聖狂之分,顧陛下念與不念如何耳!」

  徽宗退朝後,果是不敢微行出外,別宿一宮。過得數日,又復思慕李師師之情,不能棄捨,宣楊戩入內,道與楊戩:「你可傳將寡人聖旨,說與李師師,朕為曹輔、張天覺等直諫,不容出宮,是誤了夫人期約,休怪!」楊戩領了聖旨,騎一疋高馬,直奔入金線巷李師師家裡來。只見師師接見楊戩,佯羞詐醉。楊戩傳了聖旨,師師道是:「天子自有皇后、貴妃追歡之樂,賤妾平康潑妓,豈是天子行踏去處」道罷,醉倒床席之間,四體不收。楊戩再三撫諭師師道:「夫人休怪!歇幾日了,天子須來也。」抬頭一覷,見師師桌子上有一小柬。楊戩展開看時,卻是賈奕的柬。那柬帖說個甚的分明是:風流喪命甘心處,恰似樓前墜綠珠。楊戩展開柬帖一覷,見賈奕柬上寫道:「奕自從七夕相別之後,又逢重九,日月如梭,無由會面。今聞天子納忠臣之諫,深居禁中,無復微行;私幸是咱兩個夙世有緣。今夕佳辰,不可虛度,未承開允,立候佳音。右廂都巡賈奕啟上可意人李師師簾下。」楊戩道:「有這般潑賤之物,不能近貴!今天子寵幸你,卻又密地與賈奕打暖!卻不是李媽媽兄弟了也」道罷,遂持小柬入內,呈與天子。師師子母,唬得魂不著體。

《大宋宣和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