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輿紀

  風水之說,自古有之,不始於郭璞。《書》云:「營卜瀍、澗東西。」《詩》謂:「度其原隰,觀其流泉。」蓋不過遠水患,處原避濕,得土之宜,而無浸淫之虞也,然皆為建都謀。至卜其宅兆,則葬埋以安親體魄。孝子慈孫之心,惟欲得善地,永無崩蝕侵損患害是已。至璞創為骸骨得氣,而子孫受蔭之說。指某山為發源,指某山為過峽,至某山而凝結為穴;某山為龍,某山為虎,龍昂而虎伏;某山為鷟,某山為案,鷟欲有力,案欲有情;必如是乃延福澤,不然則否。於是貪求吉地,不獨愚昧細民,即搢紳士大夫亦惑於此。未葬,謀求不遣餘力,甚至構訟結讎。各謀利己,暴露遲久,遷徙再三。嗚呼,惑之甚矣!

  太祖高皇帝定鼎金陵,將築宮室於鍾山之陽,召劉誠意尋址。誠意度地置鷧,太祖歸語太后。太后曰:「天下由汝自定,營建殿廷何取決於劉也!」乃夜往置樁所,皆更置之。明旦復召劉觀,劉已知非故處,乃云:「如此固好,但後世不免遷都耳。」後往鍾山卜葬地,登覽久之。太祖少憩僧人塚上,詢劉曰:「汝觀穴在何所?」劉曰:「龍蟠處即龍穴也。」太祖驚起曰:「曾奈此何!」劉曰:「以禮遣之。」太祖謂:「普天吾土,何以禮為!」即命開僧人塚,中以兩甕上下覆之,啟上一甕,見僧人面如生,鼻柱下垂至膝,指爪旋繞週身,結跏趺坐於中。眾皆驚愕,不敢前發。太祖始拜告,遂輕舉移葬於五里外。向塚前有八功德水,以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甘、六淨、七不噎、八除病也。後徙僧塚,水亦移繞其前,亦異甚矣。今之孝陵,即其故處。數之前定如此。

  世宗朝駱太常者,浙之永嘉人也。與故相張文忠同邑里,精堪輿術。張時已舉於鄉,將上春官,邀駱祖塋登覽。駱一望詫曰:「此地十年當出宰輔。」乃撫張背曰:「惜公之齒長已,尚未登第,何能應之?」次年,張成進士,任南部郎,以議獻廟禮稱上意。乃召入,不次擢用。六年之間,晉陟宰輔,因薦駱於世皇。令卜壽宮,即今永陵,駱所卜也。駱官止太常少卿,用其術而不顯其官,張之意念深矣。後駱自北來歸,將至清河,睹山巒秀拔,指示輿人繞山而行,登山麓一塚,云:「此中大有佳處。」詢為淮氏墓,土人曰:「丁秀士父塋也。家貧無依,墓傍之廬,即其居矣。」駱造廬請見,語之曰:「來歲大魁,屬之君矣。」即如所言。丁名士美,己未狀元,官至亞卿。夫丁以寒士起家,何所營求,亦會逢其適耳。

  嘉靖壬辰,營太君泉台。時與江右伍堪輿旦暮往來小麥嶺上。一夕至嶺少憩,伍向余曰:「三台秀拔。右台已發,李公旻大魁矣。獨左台未發,數年之間亦當出狀頭。」遂指石叢中云:「此中必有一塚當之,不知屬誰氏耳。」後余己未入仕,己亥以內艱歸,復過嶺上,始知茅公瓚之祖塋在焉,正當年伍所指處也。夫茅以戊戌掄魁,七年之前,伍已預識已。

  吾祖當年葬時,宗人有素解風水者,極言不可。余在傍曰:「子孫福澤,各有定命。卜地求安親體,豈敢於枯骨求蔭庇哉!」先大人以為然。乃開壙下棺,即今積慶山也。自余仕宦,人稍稱善,既通顯,乃益稱勝。近年行術者鹹尋訪登覽,謂此祖墳,宜出巨公。余笑曰:「五十年前不聞此語。」因口占曰:「當年荷畚築先塋,詞組曾將眾論傾。八座歸來宣誥日,無人不道是佳城。」余今擬築三台之麓,不用地師,不徇人言。就問者應之曰:「有此六尺之軀,必有三尺之土。百年後皆土壤爾,奚擇焉!」示余子孫,毋以斯言為迂,仍聽術人之惑,而屢遷屢葬為也。

《松窗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