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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合肥龔芝麓尚書主持風雅,振拔孤寒,廣廈所需,至稱貸弗少吝。其卒也,朱竹垞輓詩有云:「寄聲逢掖賤,休作帝京游。」其軼事屢見前人記載中。馬世俊未遇時,落拓京華,無以自給。公閱其文,歎曰:「李嶠真才子也。」贈金八百,為延譽公卿間,明年辛丑,馬遂大魁天下。又尚書女公子卒,設醮慈仁寺。一士人寓居僧寮,僧請作挽對,集梵

  策二語曰:「既作女子身,而無壽者相。」公詢知作者,即並載歸,面試之,時春聯盈幾,且作且書,至圂廁一聯云:「吟詩自昔稱三上,作賦於中可十年。」乃大咨賞,許為進取計。久之,以母老辭歸。瀕行,公贈一匣,竊意為行李資,發之,則士人家書,具云:「某年月日,收銀若干。」蓋密遣人常常饋遺,無內顧憂久矣。乃頓首謝,依倚如初,卒亦成其名。曩閱武進湯大奎《炙硯瑣談》,有云:「龔芝麓牢籠才士,多有權術。」嗟乎,何晚近巨公大僚,欲求有是權術者,而亦不可復得耶。尚書姬人顧媚,字橫波,識局明拔,通文史,善畫蘭,尚書疏財養士,顧夫人實左右之。某年,尚書續燈船之勝,命客賭鼓吹詞,杜茶村立成長歌一百七十四句,一座盡傾,夫人脫纏臂金釧贈之。

  吳江吳漢槎幼即恃慧狂恣。在塾中,輒取同輩所脫帽溺之。塾師責問,漢槎曰:「籠俗人頭,不如盛溺之為愈也。」師歎曰:「此子他日,必以高名賈奇禍。」後捷順治丙申北闈,坐通榜,謫戌寧古塔,居塞外念餘年。其友人顧梁汾為之地,乃得賜環。按:《史記·酈食其傳》:「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輒解其冠,溲溺其中。」此與漢槎事絕類。稍不同者,彼竟解其冠,此則其所自解耳。沛公梟雄當別論,漢槎尤不可為訓。

  宗室祭酒伯熙大雅閎達,立朝有侃侃之節。其母夫人博爾濟吉特氏通經術,嫻吟詠,有《芸香館遺詩》二卷梓行。光緒中葉,某學士承要人風旨,摭《芸香館集》中《送兄》詩,謂為忘本。請旨削板,將以傾昱,朝廷不允所請。文字之禍,浸涉<門為>闥,亦甚矣哉。

  彭剛直中興名將,豐功亮節,世稱道弗衰,未聞有登諸白簡者。光緒九年,補兵部尚書,疏辭不允。講官盛昱以不應朝命劾之,奏云:

  兵部尚書彭玉麟,奉命數月,延不到任。而在浙江干預金滿之事。現在兵制未定,中樞需人,該尚書曉暢戎機,理宜致身圖報。較之金滿之事,孰重孰輕,無論所辦非是,即是亦不可也。該尚書託言與將士有約,不受實官,實則自便身圖,徜徉山水耳。古之純臣,似不如此。且現在握兵宿將各省甚多,該尚書抗詔鳴高,不足勵仕途退讓之風,反以開功臣驕蹇之漸,更於大局有礙。請旨敦迫來京,不准逗留,以尊主權而勵臣節。云云。《春秋》責備賢者,要亦詞嚴而義正也。

  道、鹹間,蘇州顧千里黃堯圃皆以校勘名家,兩公里閈同,嗜好同,學術同。顧嘗為黃撰《<百百>宋一廛賦》,黃自注,交誼甚深。一日,相遇於觀前街世經堂書肆,坐談良久。俄談及某書某字,應如何勘定之處,意見不合,始而辯駁,繼乃詬詈,終竟用武,經肆主人侯姓極力勸解乃已。光緒辛卯冬,余客吳門,世經堂無恙,侯主人尚存,曾與余談此事,形容當時忿爭情狀如繪。洎甲辰再往訪世經堂,則閉歇久矣,為之惘然。憶余曩與半塘同客都門,夜話四印齋,有時論詞不合,亦復變顏爭執,特未至詬詈用武耳,往往指衣而別,翌日和好如初。余或過晡弗詣,則傳箋之使,相屬於道矣。時異世殊,風微人往,此情此景,渺渺余懷。

  孝欽顯皇后盛時,每逢由宮還海,文武百官跪迎,皆在西苑門外,唯總管太監李蓮英,三品冠服,獨跪於西苑門內。遠而望之,覺其寵異無比。

  慈輿由宮還海,各官先在宮門外跪送,旋由間道馳赴西苑門跪迎,望見前驅鹵簿,立刻雅雀無聲,呼吸可聞,非復尋常之肅穆。夾道笙簧,更覺悠揚入聽。迨駕過不數武,則跪者起,默者語,眼架鏡,手揮扇,而關防車方絡繹不絕也。

  午門坐班典禮,猶沿前明之舊,告朔之餼羊耳。各衙門堂派者皆資淺無烏布之員。屆時,齊集朝房,俟糾儀御史至。傳呼上班,則各設品級墊,盤膝列坐,糾儀御史巡視一周。有頃,退班,各投遞銜名而散。

  考太醫院醫士亦用八股試帖,以楷法工拙為去取。時人為之語曰:「太醫院開方,只要字跡端好,雖藥不對症無妨也。」曩余在京時,值考試醫士,題為「知者樂水,仁者樂山」。聞取第一者之文有云:「知者何取於水,而竟樂夫水;仁者何取於山,而竟樂夫山。」只此一卷最佳,通場無出其右。

  鹹、同間都門有斌半聾者,旗人,工篆刻,不輕為人作。半聾不聾,意謂時人之言,太半不堪入耳,故以「半聾」自號,惜其名記憶不全。稍後有宗予美官兵部主事,亦旗人,善詩詞,亦工篆刻,品行端潔。

  某大僚述職入都,夙有煙癖。一日,召對候久,癮作,不復可耐,商之內監,求可以御癮者,吸煙非所望也。監曰:「大人貴重,煙非吸奚可者。即吸煙亦非難,顧賞繼何如耳。」某出千金紙幣示之。監欣然曰:「重賞若斯,敢不勉效綿薄。」遽導之,稍東北迤邐行,歷殿閣數重,路極紆折,間不逢人,逢亦弗問,旋至一精室。室中陳設及榻上煙具,悉精絕,監就榻半臥,為燃燈燒著。煙尤精美,超越尋常。大僚平日所御不逮遠甚。頃之,氤氳鬯滿,精神煥然,亟付紙幣,匆匆出。中途問監曰:「汝曹所吸之煙與夫吸煙之室,何講究一至於此?」監曰:「吾儕安敢有此?此室此煙,吸之者何人,大人若先知之,殆必不敢往矣。」某聞之憬然悟,為之舌撟不下久之。返至原候處所,心猶震悚不寧,幸未誤召對。蓋駕山時刻早晏,監輩

  詗之熟矣。

  光緒己丑,太和門災。傳聞內府貂皮、緞匹、鋪墊各庫皆在門之左近,歷年庫儲,盜賣略盡。值大婚典禮,需用各物,典守者懼罹於罪,因而縱火,希冀延燒滅跡。此說未知確否。嘗見太和門之柱之巨,約計三四人不能合抱,即輦致薪蘇,繞之三匝。拉雜而摧燒之,未易遽◇尾。乃以赤

  票一怒,曾不一二時頃,頓成瓦礫之場,殆亦不盡關於人事矣。

  每歲元旦,太和殿設朝,金爐內所爇香名四棄香,清微澹遠,迥殊常品,以梨及蘋婆等四種果皮曬乾製成。歷代相傳,用之已久,昭儉德也。

《眉廬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