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浙人有字埃布爾者,以京卿致仕家居,頗不理於鄉評。無名氏制聯嘲之云:「包藏噁心,違父命,奪弟財,枉作京堂四品;圈成霸道,拜中丞,揖明府,得來洋餅三千。」惡字藏下心為亞,伯字圈去聲同霸,語殊工巧。
甲午中東之役,北洋海軍不戰而降敵。未幾,割地媾和。李文忠蒞約馬關,為彼人不逞者所狙擊,致傷面部。日本皇后一條美子遣使慰問,饋賜藥物,恩禮周至。無名氏《甲午雜詩》其一云:
憐才雅意出椒房,青鳥傳言到上方。
為說深恩銜次骨,唐家面藥◇尋常。
凡上飭下曰仰,唯官文書則然,未聞見於諭旨者。庚子拳匪之變,矯詔南中疆吏,仇逐外人。五月某日,鄂督奉廷寄,有「仰該督撫等」云云,一望而知其為偽,不奉詔之計益決。
光緒朝,有詔釐正文體,無名氏仿製藝體,書其後云:「聖朝崇正學,國本不搖矣。夫文體,固與國體攸關者也。厘而正之,不綦要歟?且夫八股之學,創自有宋,盛於有明,至本朝而斐然可觀,燦然大備,因文章之極軌,郅治之鴻規也。乃自喜事之徒,鄙為無用;趨時之士,棄焉如遺。聖人有憂之,光復典章,釐正文體,煌煌朱諭,炳日星焉。君子曰:是之謂女中堯舜。夫人皆知廢八股、復八股之說之是非矣,曾亦知八股之文體,固何在乎。八股為孔教之真傳,待後守先,直延堯舜禹湯之一脈。點竄典謨之字,出入風雅之辭,語貴不離宗。願志士名流,唐宋以來書勿讀。八股為聖朝之定制,震今鑠古,直合學問經濟為一家,局則擬行世之文,調則效登科之稿,言之如有物,恐矜奇好異。朝廷從此法難寬,可勿正哉。論坐言起行之理,儒士精神虛耗,八股誠足以誤人。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大而能通天人之奧,小亦足包格致之精,苟能養到功深,儒將名臣,由此其選,所謂學有本原者視此也。彼習非所用之言,老成者早鄙為惑世之妄談矣。挽既倒狂瀾,不幾賴彤廷之厘剔乎。論拘文牽義之為,學子固執鮮通,八股或足以病國。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出雖無濟世之良才,處可為安貧之願士。苟能讀書守分,人心風俗,即有所裨,所謂學無浮慕者視此也。觀「民可使由」之語,有國者早奉為馭才之妙術矣。作中流砥柱,不仰藉深宮之訂正乎,士刁之衰之不可回也。聲光化電,甘師巧藝之為;西地愛皮,競效橫行之字;棼棼泯泯,謬誇有用材焉,恨不能令讀八股耳。今得聖母當陽矣,講求正學,
綸綍頻宣,語好新奇,功令有所必黜。吾知培閭左之佳子弟,蔚朝右之賢公卿,在此一舉也。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實式憑之已,聖治之隆之萬不替也。金陳章羅,頒為程序,譚林楊宋,在所誅鋤,穆穆皇皇,群上無疆頌焉,何莫非重視八股哉。今又懿旨下降矣,誥誡試官,稟承有自,鑒衡偶舛,磨勘之咎難辭。吾知保四千年中國之文明,壯四千萬士林之元氣,恃此一策也。周公孔子,斯文未喪,保佑命之已,猗歟盛矣哉。文明以正,有道萬年,他邦人士,拭目俟之矣。」
此文寓諧於莊,聲調氣機,鈴圓磬澈,允推墨裁上乘。
某省某學堂學生季考,《四書》義題「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某卷句云:「夫堯舜,豈非古今大舞台上之一大英雄哉!」閱卷者商之監督,監督曰:「筆勢尚佳。」遂置高等。
禾中朱竹垞、徐勝力兩先生為同徵友,竹垞居梅裡,勝力居城東角里。勝力嘗邀竹垞飲,或竹垞攜壺就飲勝力家。二公嘗以名相戲,有「今日朱移尊」,明日徐家筵之謔。見於辛伯《鐙窗瑣話》。曩在金陵,一日宴集,南陵徐積余,丹徒陳善余兩君在座,適登盤之品,有鯽魚、鱔魚,座中他客,亦舉以為笑也。
乙巳、丙午間,山陰某君字鳳樓薄游金陵。汝南制府絕禮重之,公餘陶寫絲竹,為秦淮校書小五脫籍。同僚某集句制聯贈之云:「小樓一夜聽春雨,五鳳齊飛入翰林。」並鳳、樓二字,亦作回鸞舞鳳格,分嵌句中,珠聯綺合,妙造自然。
新歷四年元旦,蕙風搦管續《叢話》。是日也,風日妍和,雲物高朗。俯仰身世,聊樂我員。口占一律,即以實《從話》:
陽生一九葉龍躔,寶菉欣開泰運先。
吉語桃符春駿發,清輝桂魄昨蟾圓。
衣冠萬國同佳節,歌管千門勝昔年。
晴日茜窗揮彩筆,歲華多麗入新編。
向來酒價至賤,以杜少陵詩「速須相就飲一鬥,恰有三百青銅錢」為最。其次則漢昭帝罷榷酤之時,賣酒升四錢。又其次則唐楊凝詩云:「湘陰直與地陰連,此日相逢憶醉年。美酒非如平樂貴,十升不用一千錢。」至李太白云「金尊清酒斗十千」,則唐詩人用此語者多矣。米價至賤,以漢宣帝元康間谷斗五錢為最。其次東魏元象、興和中,谷斛九錢。又次唐元和六年,天下米斗有值二錢者。唐太宗時,米斗三錢,後世以為美談。蓋未考尤有賤於此者。新年善頌善禱,以醉飽為第一要義,故記之。
干、嘉間,大興朱相國文正介節清風,纖塵不染,雖居台鼎,無殊寒素,與新建裘尚書文達為文字至交。某年,歲雲暮矣,偶詣文達。談次歎曰:「貧甚,可若何?去冬蒙上方賜貂褂,比亦付質庫矣。」文達笑曰:「君貧甚,由自取,可若何。欲一擴眼界乎?」因出所領戶部飯食銀千兩,陳之几上,黃封<黃亢>然。文正略注視,輒起自座間,手攫二巨鏹,登車遂行。茲事誠至有風趣,苟非文達,文正斷不出此。其陳銀幾上也,固欲周之也。文正會其旨,故取之弗疑。莊生所謂「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晚近無此交情也。
甲寅四月,日本澀澤青淵男爵來游滬上,先之杭州,拜明儒朱舜水先生祠墓。將游京師,取道曲阜,謁孔林。自言其生平得力,不出《論語》一部,誠彼國貴游中錚佼者。余嘗賦詞贈之,《調寄千秋歲》,云:
「雲帆萬里,人自日邊至。桑海後,登臨地。湖猶西子笑,江更春申醉。誰得似,董陵澆酒平生誼。
九點齊煙翠,指顧停征轡。洙泗遠,宮牆峙。乘桴知有願,淑艾嘗言志。道東矣,蓬山回首呈佳氣。」
按:日本自魏明帝時通中國,其主文武天皇,釋奠於先聖先師,尊崇孔子。彼國名儒著有《先哲叢談》一書,恪守程朱之說,於性理之學,多所發明。蓋聖學東漸,由來舊已。又同治時,有雅裡各者,籍英吉利國,曾遊歷京師,先迂道山東,謁曲阜孔林。金匱王紫詮《送雅君回國序》稱其注全力於《十三經》,取材於馬、鄭,折衷於程、朱,於漢、宋之學,兩無偏袒。譯有《四子書》、《尚書》二種,彼國儒者,鹹歎其詳明賅洽,奉為南針云云。則西懦亦向風慕義,尤為難能可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