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企業,都是一個偉大的老闆,帶著幾個特別能吃苦的人,和一幫離了這兒找不到好工作的人,幹起來的
原文
《先進篇第十一》
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
華杉詳解
論語第十一篇,講「先進」,主要是評述孔子的弟子。
「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這是孔子評述他的弟子,先進、後進,是指早期跟他學習的,和後期跟他學習的。早期跟老師的,都是「野人」,鄉野之人,樸實之人,沒什麼社會地位的人,各種機緣跟了老師,但是一心向學,死心塌地,跟老師顛沛流離十幾年還跟著。後期呢,孔子已經是名滿天下的聖人,天下歸心,慕名而來的太多了,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君子。
「如用之,則吾從先進。」如果說要用人啊,我還是願意用那些老人!
這有點像我們今天做企業。偉大的企業,都是一個偉大的老闆,帶著幾個死心塌地的人,特別能吃苦的人,和一幫離了這兒找不到好工作的人,幹起來的。吃不了苦的,或者有更好的地兒去的,早都跑了。企業成功了之後,各種高大上的人才,有漂亮簡歷的君子,都來了。
最後發現誰有用呢?還是原來那些「野人」,那是野戰軍啊!
因為這些人,才是跟師父練出來的。
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
那些先進的老人在哪兒呢?孔子悲涼了:在陳國、蔡國跟隨我的人,今天都不在我門下了!
不在孔子門下了,去哪兒了?
死了。顏回死了,子路也死了。孔子悲啊!
孔子在陳、蔡最落難的時候,差點餓死!當時楚昭王想聘孔子,委以國政,孔子前往應聘,走到陳、蔡之間,陳、蔡兩國,都是在楚國邊上,經常被楚國欺負的小國。兩國大夫商量說,如果孔子到楚國執政,那楚國更強了,不利於我們,不如阻絕了他。就發兵圍困孔子,不讓他通過。孔子被圍,到了絕糧的窘境。派子貢出使楚國報信,楚昭王派兵迎接,才解了圍。
陳、蔡落難之時,哪些弟子跟著呢?大概有顏回、子路、子貢、子張、宰予等等。顏回、子路、宰予都死了。子貢、子張也沒有在老師跟前侍候。所以孔子哀傷說老人們都不在了。
顏回+蘇秦張儀+陶朱公=子貢
原文
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華杉詳解
這是記敘孔子門下幾位分別在四個方面突出的弟子,所謂孔門四科,分別是:德行科、言語科、政事科、文學科。
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四位,是德行最突出的。德行,在心為德,施之為行。《論語》中記載顏淵德行的地方很多,說他能「三月不違仁」「不遷怒,不貳過」「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些都是常人不可企及的聖人德行。顏回是孔子最喜愛的弟子,死後是四位在孔廟配享的聖賢之一,與曾參、子思、孟子並列,稱為「四配」。
閔子騫的德行,一是他的孝敬,二是他很有管理才幹,季桓子請他做費(bi)邑宰,他治理費邑很有成績,但他看不慣季桓子的作為,毅然辭職,這也是他剛正不阿的品德。
冉伯牛去世很早,他的事跡不清楚。
仲弓,就是冉雍。孔子說:「雍也可使南面。」說他的德行之純,可以南面為王!這是孔子從來沒有給過任何弟子的最高評價。
宰我、子貢是言語科,善於言辭外交,經常為孔子出使各方。不過宰我口舌太利,有時言行不一,所以孔子也說過自己「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又說:「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以前我聽人說什麼,就認為他是什麼人,見識過宰我之後,我改了,聽其言,還要觀其行,再判斷他是什麼人!
子貢就沒有宰我那些毛病了,他是孔門最能幹的弟子之一,或者說,就是最能幹的,沒有之一。子貢學業、政績都優秀,更有突出的外交成就,他的外交,可抵百萬雄兵,後世蘇秦張儀,也不過如此。
子貢聲名鵲起,以至於魯國的大夫孫武就公開在朝廷說:「子貢賢於仲尼。」覺得老師光有理論,子貢才有真本事。不過,不管別人怎麼說,子貢始終把老師高高地尊奉在上,別人說他比老師強。他說,這就好比我家的牆,只有肩膀那麼高,你一看,看見我家院子裡很漂亮;老師家的牆呢,好幾丈高,裡面宗廟雄偉,但是你看不見!
子貢的本事,不僅在政治外交上,更在商業上,他是儒商始祖,累積了巨大的財富。子貢是個什麼樣人的呢?顏回+蘇秦張儀+陶朱公=子貢。就是這樣的人!
冉有、季路,列政事科。冉有,政治軍事都厲害,有戰功,尤其善於理財,擔任季氏家宰,搞田賦改革,為季氏聚斂財富,遭到孔子嚴厲批評。
季路,就是子路,跟隨孔子時間最長的,有武功,實際也擔任孔子侍衛。後來在衛國做官,可惜遭遇衛亂,父子爭位,為救其主孔悝,被叛臣殺死,砍成肉泥。
子游、子夏,列文學科,通曉文獻知識。子游以熟悉禮儀著稱,當時公卿大夫士人庶人,只要在禮儀上搞不清楚的,都去問子游,以他的意見為準。
子夏呢,苦學入仕,做過魯國太宰,後來移居魏國西河講學設教,開魏國風氣之先,有巨大的教學成就。魏文侯尊他為師,授徒三百,學生中群星燦爛,李克、吳起、田子方、李悝、段干木、公羊高等都是他的學生。李克是魏文侯的幕僚。田子方也是魏文侯以師事之的人,太子見他都要下車行禮,他還不回禮,不搭理。吳起更是一代名將。
師父要靠徒弟,如果沒有一批有巨大成就和德行的超級徒弟,並且始終人前人後尊崇老師,逢人便說「我比老師差遠了」,孔子就不能被世人尊為至聖先師。
說出來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要謹慎
原文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華杉詳解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說」,同悅。孔子說:「顏回啊,他對我真是沒什麼幫助!不管我說什麼,他沒有不喜悅的!」
這是正話反說。他最喜歡的學生,就是顏回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顏回都秒懂,秒懂之後,不說話,沉浸其中,消化吸收,舉一反三,聞一知十。不像另一個同學,言語科的宰我,經常跟老師抬槓,強詞奪理,還言行不一。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孔子又誇閔子騫:閔子騫真是孝順啊!他的父母兄弟都說他好!而且別人也沒啥說的。
閔子騫的孝順故事呢,和舜差不多,都是與父親和後母的關係,不過他的遭遇比舜好一點,舜是父親和後母、弟弟一起要除掉他。閔子騫呢,至少他的父親還是愛他的。閔子騫兄弟二人,他媽媽死了,父親再娶,又生了兩個弟弟。後媽對他不好,冬天給自己兩個親生兒子做的冬衣都很厚很暖和,給他的卻很單薄。一次外出,他負責趕車,父親摸到他的手冰涼,兩個弟弟的手卻是熱乎乎的,非常生氣,對妻子說:我娶你,是我這兒子沒媽了,希望有個媽媽照顧他。現在你欺騙我,又欺負我兒子,你走吧!閔子騫趕緊說:媽媽在,最多一個兒子受凍,媽媽要是走了,四個兒子都要受凍了。他父親默然不說話,後媽也很羞愧痛悔,從此將閔子騫兄弟二人也視同己出,一家人和好了,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就是南宮適,「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孔子評價他,國家政治清明,他能抓住機會做事。國家政治黑暗呢,他也能避禍,不會去跟昏君死磕而掉腦袋。
明朝有個方孝孺,明成祖朱棣造反成功,因為他是中國第一大儒,要他寫即位詔書。他說死也不寫,朱棣說:你不怕死,不怕連累誅你九族嗎?他脖子一昂:誅十族又如何?朱棣大怒,成全你!可是家族一共就九族,沒有十族這一說呀!必須創新,就把他的學生全殺了,算第十族。寧死不屈,株連九族,方孝孺氣節已全,他卻要多說那一句痛快,多斷送一百條人命,也為中國歷史君王殺人開了一個惡例。方孝孺被後世評為中國歷史節烈第一,孔子若知道有這樣的「大儒」,寧不痛哭乎!那方孝孺的節烈,拉那麼多人殉葬,仁義安在?
「南容三復『白圭』」,「白圭」,是指《詩經》上的一句詩:「白圭之玷,尤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白玉上面有斑點,還可以把它磨掉。說話如果說錯了,就沒法挽回了。
言語易傷人,也易招禍,要特別特別小心謹慎,南宮適就成天像唸經一樣念叨這句詩,提醒自己慎言。真是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孔子聽見了,認為他穩重可靠,可以托付終身,就把自己的親侄女嫁給他。
顏回之死與葬
原文
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華杉詳解
這一段,是講孔子對顏回的喜愛,深厚的感情,和對顏回早夭之慟。
季康子問孔子:您的弟子誰最好學?孔子說:顏回最好學,不幸短命死了,今天沒有那麼好學的了!在前面第六章,魯哀公問過同樣問題,孔子回答更詳細些,說到顏回「不遷怒,不貳過」。
顏淵死了,家裡窮,他的父親顏路,也是孔子的學生,請求孔子,能不能把自己的車賣了,給顏淵置辦一套槨。槨(guǒ),是棺材外面的外棺。遺體放在棺裡面,外面再套上槨,殉葬品放在槨裡面。古代厚葬風俗,槨用貴重的木材,再雕花裝飾,耗費非常大。顏淵生前,簞食瓢飲,吃飯都成問題,當然沒有厚葬的財力,甚至孔子也不能拿出錢來操辦這麼大的喪事。顏路知道孔子和顏淵深厚的感情,情急之下,竟然請求老師把自己的車賣了,給顏回置辦槨。
孔子不同意,他說:「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才」,是指顏回,顏回有才。「不才」,是指孔子的兒子孔鯉。不管有才無才,都是我的兒子,孔鯉死的時候,有棺無槨。顏回為什麼一定要有槨呢?我不能為了給他置辦槨,而賣掉了車徒步出行。因為我曾經做過魯國大夫,是不可以徒步在街上走的。代表官方身份的車,不能拿到市場上去賣,我的身份,也不可徒步而行,那是失禮啊!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顏回之死,孔子痛呼:「這是天老爺要了我的命啊!這是天老爺要了我的命啊!」
為什麼呢?因為孔子悲痛他的道要失傳了,因為他指望著顏回能把他的思想傳下去啊,其他人,都不如顏回。
「顏淵死,子哭之慟。」孔子痛哭,門人們勸老師,不要悲傷過度了。孔子說:我悲傷過度了嗎?不為他悲傷過度,我又為誰悲傷過度呢?
不僅顏路,孔門弟子們,都希望厚葬顏回。孔子不同意他們的意見,也拒絕了賣掉自己的車去置辦顏回棺槨的請求。但是,弟子們還是自己集資湊錢,厚葬了顏回。孔子不能阻攔他們,說:顏回啊!你把我當父親,我卻沒能把你當兒子對待啊!不怪我啊,是你的同學們弄的啊!
孔子為什麼說這話呢,一來因為顏回的標準,和孔鯉不一樣,顏回是厚葬,孔鯉是薄葬,那顏回就不是孔子的親兒子待遇了。二來呢,厚葬也不符合顏回自己的心意,顏回一簞食,一瓢飲,窮居陋巷,不改其樂,是安貧樂道的代表人物,死後卻被厚葬,違反了他的品性。同學們的深情厚誼,再加上顏路的強烈心願,孔子不好再阻攔,但他知道這是不應該的啊!
子路問死與子路之死
原文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華杉詳解
子路問如何事奉鬼神,孔子回答說:不能事奉人,怎麼能事奉鬼呢?
子路沒有得到回答,但心裡還有一個問題要問呢:那斗膽再問老師,死,是怎麼一回事呢?孔子又訓他:生的道理還沒搞清楚,怎麼知道死呢?
孔子不正面回答,兩個原因,一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鬼神死生之事,搞不清楚,存而不論,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二是學習有次序,若論事奉鬼神是祭祀之事,那是國之大典、禮的核心,孔子最重視的,但子路的學習程度,基本的還沒搞清楚,老想整那高端的,所以敲打他。
子路又問死。
這是不祥之問。子路勇武,輕生好義,就有那取禍丟命的性格,他老惦記著死!孔子本來也知道,說他「不得其死然」,預言他有死於非命的性格趨勢。但在子路問孔子死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卻沒有認真重視。
如何知死呢?就是你不要死!「邦有道,則得用於世,邦無道,能免於刑戮」,這個孔子說過很多遍啊!子路的性格,他是學不會的,他就會慷慨赴死!子路問死,孔子真不應該用「未知生,焉知死」來搶白他。孔子應該抓住這機會讓他承諾:你不可死在師父前面!或許子路就不會死了。孔子還是沒真正重視子路的問題。
君子有三種快樂:父母健在、心地坦然,以及得到天下英才來教育他
原文
閔子侍側,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華杉詳解
弟子們侍立在老師身旁,氣質表現各有不同。閔子騫是誾誾如也,恭敬而正直的樣子;子路是行行如也,剛強的樣子;冉有、子貢是侃侃如也,溫和而快樂的樣子。
「子樂」,孔子看見弟子們,非常快樂,樂什麼呢?孟子說:「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種快樂,稱王於天下都不算,一是父母健在,兄弟齊全,家庭平安;二是上不愧對於天,下不愧對於人,心地坦然;三是得到天下的英才來教育他,教書育人。孔子此時之樂,就是孟子所言君子三樂之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
但是,樂中有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由」,是子路,那個剛強的樣子,那副隨時準備捨生取義的架勢,擔心他會死於非命啊!後來,子路果然死於衛國孔悝之難。
原文
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華杉詳解
魯國人要改建長府。閔子騫說:「保持原樣,怎麼樣?何必改建呢?」孔子讚歎說:「這個人平時很少說話,一說就一語中的!」
朱熹註解說,「長府」,是藏貨財的府庫。沒來由去改建它,勞民傷財,沒有意義,不如保持原樣。
不過,後人考據說,這改建有來由,閔子騫的說法,也有所指。
《左傳》記載,魯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公居於長府」。魯昭公為什麼要住到長府去呢,他是要以長府為基地,準備攻伐當時掌握魯國政權的權臣季氏,所以居於長府,借其貨財以結士心。後來魯昭公與季氏鬥爭失敗,流亡國外。季氏看見長府就來氣,要改建它,跟之前孔子執政時墮三都一樣,把它的圍牆削低,規制縮減,不讓它再成為下一任國君的武裝城堡。閔子騫當時沒有做官,也沒有諫諍之責,只是微言諷刺,長府應該一如舊制,君臣之義也應該一以貫之。所以孔子說他一語中的。
也有人說,這裡的「魯人」,不是指季氏,而就是指魯昭公。改建長府,不是魯昭公政變失敗流亡之後,而正是他為政變做準備所為。昭公這人,歷來輕佻,季氏三家權臣,根深葉茂,勢力龐大,他卻試圖輕舉妄動,搬到長府去,大加改建,對政變做準備,而他的心思,是路人皆知,所以閔子騫說,你改它幹嗎,你仍是君,他仍是臣,你依舊行事,他也無可奈何,但若要輕舉妄動,便有不測之禍。孔子說他看得準!
到底哪個說法對?不知道。讀書呢,太多考據也無益,只問自己學到啥,不問它「本來是什麼意思」,因為它沒法回答你。
原文
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華杉詳解
子路鼓瑟,不和雅頌。孔子說:你把那瑟彈成這個樣子,怎麼能在我門下呢?孔子是定樂之人,當然受不了門下弟子彈得亂七八糟。況且音樂代表一國之文明,也代表一人之修養。孔子曾經評價說,舜之樂,盡善盡美;周武王之樂,盡美,但是未能盡善。為什麼呢,因為舜是禪讓得天下,一片和樂,盡善盡美。周武王呢,是革命得天下,所以他的樂聲中,有一股殺伐之氣,雖然也很美,但未能盡善。
我們可以想像,以子路的剛勇、魯莽和急切的性格,他彈琴鼓瑟起來,聽的人恐怕也要焦躁,各種受不了,孔子也受不了了:你這樣鼓瑟,怎麼能在我門下呀!
孔子經常這樣批評子路,其他同學,小師弟們,也就不太尊敬這位師兄了。孔子就消解他們說:你們可不能輕視子路師兄。子路師兄的學問,已經登堂,進入正大光明之域,只是啊,他還沒有入室,深入精微深邃之奧。你們呢,還沒入門呢!還不好好跟子路師兄學!
「過猶不及」,不偏不倚,才是恰到好處
原文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華杉詳解
「師」,是顓孫師,就是子張;「商」,是卜商,就是子夏。
子貢問孔子:子張和子夏,誰更有賢德呢?
孔子回答說:子張過了些,子夏又有些不足。
子貢說:那還是子張比子夏更賢德了。
孔子說:過頭和不足是一樣的,子張並不比子夏更賢。
這就是中庸之道,儒家追求仁和禮,講究「無過不及」,沒有過頭的地方,也沒有不及的地方,不偏不倚,恰到好處。子張的性格,學習很努力,很認真,很使勁,以至於經常有點過了,荀子譏諷他說:「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恨不得舉手投足動靜趨止都跟聖人學。子夏呢,規模狹隘,常有不及,孔子曾經告誡他:你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
聖人之教,抑其過,引起不及,歸於中道,在孔子的教導下,子張、子夏後來都有巨大成就。
原文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華杉詳解
季氏已經比周公當年還富有,還貪心不足。冉求做季氏家宰,不僅不能諫止他,反而幫助他搜刮聚斂,來增加他的錢財。孔子非常生氣,罵道:冉求不是我的學生了,同學們鳴鼓而攻打他,也沒有關係!
周公是天子至親,武王之弟,成王之叔,又是周朝開國最大功臣,有安邦定國之大功,賞賜最厚,封在魯國,他的富裕是理所當然的。而季氏以魯國一個公卿人家,竟然比周公還富,那他必然上攘奪魯君,下掠奪小民,已經很過分了,但他還不滿足。
季氏想再增加財富,讓冉求來請教孔子,尋求財稅改革之道。怎麼改呢?從丘役改成田賦。「丘」,數字單位,春秋時,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丘役」,是以丘為單位徵收,「田賦」,就是以田畝為單位徵收。孔子說:這個我不懂。問了三次,都說不懂。季氏說:您是國老,我們都等著您出主意呢,為什麼不說呢?孔子當面不回答,私下對冉有說:這有什麼好問的呢?如果節用愛民,丘役也夠用了。如果貪得無厭,田賦也很快就不夠用。他要問我稅賦之法,周公定的規章制度在那裡,照著做就是,何須問我?想要多收,我哪裡知道!
冉有並沒有按老師的期望阻止季氏,田賦終於在魯國施行。孔子非常生氣,痛罵冉有,實際上是罵季氏,不方便直接罵他罷了。季氏去找了孔子,孔子自己也無法阻止他,只說不懂,拒絕出主意,並沒有直接指出季氏的不對,而私下要冉有去說,冉有又如何做得到呢?
性格決定命運,修養決定成就
改變自己的修養、氣質、性格,是學習進步的根本,比具體學習什麼知識更加重要。人最開始的時候,脫穎而出,靠能力,靠才幹,但是,路要走得長,越往後,越靠修養。
原文
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
華杉詳解
這是孔子評價幾位弟子的氣質修養。聖門教人,是變化氣質為先。曾國藩說讀書,首先也是說唯有讀書能變化人的氣質,甚至說讀書能改變人的骨相。性格決定命運,修養決定成就。改變自己的修養、氣質、性格,是學習進步的根本,比具體學習什麼知識更加重要。
人最開始的時候,脫穎而出,靠能力,靠才幹,雞鳴狗盜,都能發揮,但是,路要走得長,走得遠,走得高,走得穩,走得可持續,走得能傳承,就靠氣質修養,而且越往後,越靠修養。
孔子就點評四位弟子的修養:
「柴也愚。」「柴」,是高柴。孔子認為他性格比較愚直憨厚,謹厚有餘,明智不足。
《孔子家語》記載高柴:「自見孔子,出入於戶,未嘗越履。往來過之,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執親之喪,未嘗見齒。是高柴之行也。」自從跟了孔子,出入門戶,從來沒有越禮的事,走路都不會踩到別人的影子。春天蟄伏剛醒的蟲子,他不會把它殺死。正在生長的樹木枝條,他不會把它折斷。親人去世,守喪哀痛,從來沒見他笑過露出牙齒。高柴真是太憨厚、太謹慎了。
子路和高柴關係很好,總是提攜高柴。子路在季氏那裡任職,舉薦高柴去做費邑宰,孔子還說:這是害了人家的兒子啊!認為高柴不能勝任。不過高柴愚直,也勝在愚直,忠厚純正,清廉仁愛,從不違反禮節,更是絕不徇私舞弊,在魯、衛兩國先後四次為官,歷任魯國費宰、郕宰、武城宰和衛國的士師,是孔門弟子中從政次數最多、時間最長的一個。
魯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79),衛國發生政變,高柴急忙逃離衛國,並勸子路不要回宮裡去,子路卻拒絕他的勸阻,結果回宮遇害。如此看來,高柴之愚,是「愚不可及」的愚。其智或許不如人,其愚卻是別人趕不上的大智若愚。子路是真愚真直,知道回去是送死,還要回去!
「參也魯。」「參」,是曾參。「魯」,是遲鈍。程頤說,曾子之學,誠篤而已。聖門學者,聰明才辯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能得真傳,並且能把聖人之道傳下去的,還是得直魯之人。所以學習以誠實為貴。尹氏註解說:「曾子之才魯,故其學也確,所以能深造乎道也。」曾參有多質魯呢?我們平時熟悉的一日三省:「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就是曾參說的話,他這樣虔誠地學習反省,所以能得孔子真傳,死後配享孔廟。
「師也辟。」「師」,是顓孫師,子張。「辟」怎麼講,朱熹說:「習於容止,少誠實也。」這個批評,對子張挺狠的。上文孔子說過:「師也過。」子張舉止有點過了,荀子罵他:「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恨不得舉手投足動靜趨止都跟聖人學,太「裝」了。不過也有人說,「辟」,就是偏僻,子張學習,愛鑽牛角尖,沒有曾子那麼質魯,這和孔子說他有點過,也對得上。朱熹說他不誠實,這讓人有點難接受。
子張和曾子子路不一樣,關係也不好。孔子死後,有的學生想擁戴子張為師,被曾子否決了。子張離開魯國,自成一派。孔子死後的儒門八派中,子張氏之儒排在首位,影響成就還是都很大的。
「由也喭。」「由」,是子路。「喭」(yan),是魯莽,剛勇。子路魯莽剛勇的故事,說過很多遍了,這裡就不重複了。
安貧樂道的本質,不在安貧,而在樂道
原文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華杉詳解
孔子說,顏回安貧樂道。「庶」,差不多,差不多近於得道了,但是他屢屢陷於空匱,一貧如洗,家徒四壁。「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他不在乎,樂在其中。
「賜」,是端木賜,就是子貢。子貢不受命,「不受命」有兩解,都解得通。一是子貢不接受命運的安排,要改變命運,要發財。二是說子貢經商,不是受君命搞國營企業,他是自己做生意,「億則屢中」,「億」,就是臆,臆測,他每次預測行情,什麼東西會漲價,什麼東西會跌價,都給他猜中!所以子貢賤買貴賣,囤積投機,積累了巨大的財富,並成為儒商始祖。
子貢和顏回,誰更賢呢?孔子問過子貢這個問題:「女與回也孰愈?」誰更強些?子貢說:「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我哪裡敢跟顏回比,顏回聞一知十,我最多聞一知二。
當時社會上的人,可不這麼看,子貢政治經濟外交都有巨大成就,魯國的上流社會,根本不會把顏回放到跟子貢一起比,他們甚至認為子貢比孔子還強,還有本事。至少他有孔子也沒有的本事吧。子貢則始終對老師非常尊敬,人前人後推崇老師。司馬遷把子貢寫進《史記・貨殖列傳》,評論說:「七十子之徒,賜最為饒益,原憲不厭糟糠,匿於窮巷,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夫使孔子名布揚於天下者,子貢先後之也。此所謂得勢而益彰者乎?」這裡「原憲」,是子思,也是窮得不得了。司馬遷說,子貢是孔門弟子中首富,在各國宮廷,與國君分庭抗禮,宣揚老師的德行和學說,能讓孔子和他的學說名滿天下的,還得是子貢這樣的學生吧?如果學生都是顏回那樣的人,一般人看不懂啊!
這裡涉及到安貧樂道的本質。顏回、子思,自然是安貧樂道之人。子貢能不能安貧樂道呢?子貢當然能!只是他有賺錢的才幹,他沒必要過窮日子啊。安貧樂道,關鍵在於樂道,不因為貧窮而糾結。子貢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給後世留下了誠信經商的「端木遺風」。富貴之後,他一如既往,對老師,對顏回,都非常尊敬,並運用自己的影響力,全力以赴傳播老師的學說。
如果一個人貧窮的時候很悲憤,發財之後他就會反彈,就會「報復性驕奢淫逸」,要把過去受的苦,遭的罪,受的歧視、輕視,全找回來,我們今天看見這樣醜陋的有錢人很多啊!如果一個人貧窮的時候能安貧樂道呢,富貴之後,他也不以富貴驕人,而是艷羨別人身上有,而自己還沒有的學問修養,謙虛謹慎,繼續學習!
所以,首富子貢,也是安貧樂道的人。
墨守成規,才是創新的基礎
原文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
華杉詳解
「善人」,是質美而未學者,子張問,世間有一種自然有善而無惡的好人,他們的行為如何呢?
孔子回答說,善人如果不踐跡,不踩著聖人走過的路徑亦步亦趨地走,那他的學問道德也難以到家。「入室」,就是登堂入室。前面孔子說子路的學問,已經登堂,但還未能入室。天生的好人也一樣,如果不照著學,學問道德的境界,終究是不足。
「踐跡」這個詞,很重要!就是踩著老師的腳印,亦步亦趨,一點不偏離地跟著走。任何學問都一樣,經常有人自以為有什麼新的理論發現。其實,他所研究的地方,前人早已經耕耘過無數遍,他自己讀書少罷了。
在一些涉及個人技藝、手藝的地方,更是這樣,要蓋房子,唱京戲,跑一百米,你必須跟著師父說的一招一式照著做,如果差一點,那肯定是你錯!
所謂止於至善,世間所有的事,正確答案只有一個。
我家裡有兩種碗,一種是最傳統的樣式;一種是新潮好看的現代設計。傳統設計的碗,摞起來十個,它也整整齊齊。新潮的碗,摞三個就歪了,四個就有危險。也就是說,這碗的弧度,只有一個正確答案,千百年來人們都弄明白了,你改一點就出問題。
人性的弱點,一是追新逐異,二是在意自己表現,不願意照著老路走,不願意跟著別人學。這就和畫畫的道理一樣,畫鬼很容易,而畫狗很難。因為鬼什麼樣子,你隨便畫,沒有模特。要把一隻狗畫得像,就千難萬難。所以都願意畫鬼,說那是藝術,說那是創新。
創新這個詞,也被玩壞了。正縱容了這種不努力學習正確套路,追新逐異、表現自己的行為。「墨守成規」,本來是一個褒義詞,要求你像墨子一樣,守住成規,結果被人性的弱點,傳成了貶義詞,墨守成規還成了人們鄙視的東西。請問你守得住嗎?你有那墨守成規的本事嗎?多數人,從來就沒達到過成規的標準,更別說守住了。而正因為從來達不到,乾脆自己搞一套,自欺欺人。
為什麼一定要「踐跡」,要照著做?因為行動帶來認識!
所謂知行合一,當你還不知,你就照著師父說的,一點不打折地去行,在行的過程中體會,慢慢才能知,這在日本傳承下來的儒家文化裡,是劍道的「守、破、離」。守,是一招一式嚴格照師父教的來,一點也不要偏離。完全掌握熟練之後,才可以有自己的創造和突破。就是說你要先踐跡,才能入室,入室之後,再考慮突破,最後可以離,離開師父,從心所欲不逾矩,並能開創自己的風格。
直言與慎言,儒家的說話哲學
原文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華杉詳解
朱熹註解說,言論篤實誠懇,當然是好事了,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區分,他是真君子,還是裝模作樣、故作莊重的偽君子。
孔子說這個幹嗎呢?人家如果對我言語誠懇,我何必操心他是真君子還是偽君子?我若這麼防著他,似乎我也不像真君子。
錢穆認同朱熹的解釋。不過,他考證說,之前不是這麼解的,是朱熹這麼解的。之前這一句,是和上一句「子張問善人之道」連在一起的,朱熹把這兩句分開的。
連在一起,標點、意思都不一樣了。劉寶楠說,就在宋朝,朱熹之前,宋真宗,鹹平二年(999年)邢昺(bǐng)奉詔撰《論語》,他是這麼解的: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論篤是與?」後面是問號,不是逗號。
子張問善人之道,孔子先回答了「不踐跡,亦不入於室」。後來接著思考這問題,什麼樣的人是善人呢?大概這三種人算是吧?
一是論篤之人,二是君子,三是神色莊重的人。
劉寶楠註解說:論篤,是口無擇言;君子,是身無鄙行;色莊,是不怒自威,不惡而嚴,遠小人之道。
儒家的口無擇言,和慎言,是什麼關係呢?南容三復白圭,幾乎像神經病一樣念叨:要慎言,要慎言!孔子認為他靠譜,不會禍從口出,把侄女嫁給他,為什麼又說要論篤,要口無擇言呢?
這是個範圍問題。慎言,是講君子素位而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是你的事,你不要妄議。張居正說,那叫「思出其位,犯其非分」,要「安本然之分,遠侵越之嫌」。
但是,張居正也說了,士人學子,憂國憂民啊!學習就是為了能用世,所以匹夫而懷天下之憂,窮居而報經世之慮,看見世間的不平等、不合理,心裡也容不下,怎麼辦?說,還是不說?
張居正的答案是:「潛心講究,則為豫養。非分干涉,則為出位。豫養者待用於不窮,出位者輕冒以取咎,此又不可不辨也。」
你覺得別人幹得不好的事,你並不在其位,並沒有深入研究過。你若有興趣,就深入研究,真正有認識,有解決辦法,則為豫養,時刻準備著,有能力、有機會時,你就可以行動,可以貢獻。如果一知半解,輕率議論,你說的東西也沒有價值、沒有份量,不僅不能真正有貢獻,反而禍從口出,為自己招禍。
慎言的事說完了,再說說這論篤,口無擇言。
口無擇言,不是口不擇言。口不擇言,是張嘴亂說,口無擇言,是說出來的話,都是誠懇直言,有一說一,沒有選擇性說出來的。這些話,都是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或者是工作職責,或者是作為朋友的職責。
直言,怕不怕得罪人呢?不怕。三個理由:
一、直言是價值觀,是態度,是責任,無所謂得罪不得罪人。
二、不要試圖討好所有人,直言才能贏得真正的朋友。
三、時間會證明一切,選擇性說話,只能糊弄得一時的親近。直言的真情,能贏得時間的考驗。
讀書的本質在於切己體察,事上琢磨
原文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華杉詳解
子路問:「聽到就行動嗎?」孔子道:「有父兄在,怎麼能聽到就自己行動起來?怎麼的也得徵得父兄同意呀!」
冉有問:「聽到就行動嗎?」孔子道:「那還猶豫什麼!當然聽到就馬上行動!」
公西華道:「仲由問聽到就行動嗎,您說有父兄在,不能擅自行動。冉求問同樣的問題,您卻讓他馬上行動。兩個人問題相同,而您的指導卻相反,我聽糊塗了,大膽地來問問。」
孔子道:「冉求性格怯弱,做事退縮,所以我給他壯膽;仲由的膽量卻有兩個人的大,勇於作為,所以我要壓壓他。」
兩人問題相同,問題的語境卻相反。子路從來是聽了就干,只恨還有些道理沒有來得及去實踐,或幹得還不夠快,所以問老師,我是不是還有不足。
冉求呢,他總是猶猶豫豫,半天邁不出一步去。他問老師的意思是:我這樣也沒什麼不對吧?難道聽到了就要馬上干?
孔子根據他們二人不同的性格特點,給予了相反的指導,這是聖人明察秋毫,又因材施教。
再說說這「父兄在」的問題。《禮記》說:「父母存,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父母在,不能對朋友以命相許,因為我不可死在父母前面,我死了,誰來替我盡孝呢?生命的來源,是父母給的,生命的用途,孝敬父母是重要部分。所以,再好的朋友,他也不能要求我為他冒生命危險。子路後來是在衛國政變中,為救主而死,而且當時他自己並不在危險中,也明知救不了,慷慨赴死去救。老師教他再多學問,也改不了他的性格。
父兄在,命不能給朋友,錢財也不能自作主張給出去。朋友有通財之義,所謂好得穿一條褲子,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但是,若父兄在,不能專通財之恩,不能你說給錢就給錢,你說借錢就借錢,因為你有孝養父母的責任。
顏回:父母在,不敢輕生;師父在,也不敢輕生
原文
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華杉詳解
「畏」,是民間私鬥。孔子在匡地被當地人圍困。這件事前面說過,孔子和弟子們經過匡地,孔子長得像陽虎,都是大個子。而陽虎之前曾在匡地施暴,和當地人結下深仇。再加上給孔子駕車的顏刻,之前正給陽虎駕車。那顏刻又多嘴,指著城牆說:上回我跟陽虎來,就是從這兒攻進去的。給匡人聽見了,所以人家沒法不誤會,把孔子師徒一行人包圍起來,要抓住「陽虎」報仇。
孔子百口莫辯,但是也很鎮定。前面《子罕篇》記載,孔子對憂心忡忡的弟子們說,文王之道在我身上,我命在天,若上天要這道傳下去,我自然沒事,匡人能奈我何?
子路要衝出去和匡人拚殺。孔子說,本來就是誤會,拚殺個甚?拿出琴來,彈琴唱歌,一首接一首。圍了五天,匡人慢慢相信他不是陽虎。孔子又派了一個弟子突圍出去,去衛國找大夫寧武子幫忙,總算說清了,匡人解圍放行。
脫離險境,一路狂奔,顏回落在了後面。孔子非常焦急,等顏回終於趕上,孔子脫口而出:我以為你死了呀!
孔子自己被圍,他不擔心自己會死。顏回晚跟上一會兒,孔子就擔心他是不是死了。師徒之情,溢於言表。
顏回說:您老人家還在,我怎麼敢死!
這就是顏回,父母在,不敢輕生。師父在,也不敢輕生。他絕不會輕舉妄動,一定千方百計保護好自己,還要事奉師父呢!
當對方不聽你的,你的價值發揮不出來,你就趕緊走人
原文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華杉詳解
「季子然」,是季氏子弟,孔子的兩個得意門生,子路和冉求,都做了他家的家臣,他有點得意,來問孔子,怎麼評價他的兩個學生,算不算得上大臣。期待孔子大大地誇誇自己的兩個學生,這樣不就顯出季氏有德而得人嗎?
孔子自然洞悉子然的心思,而子路和冉求二人,跟隨權臣季氏,既不能諫,也不能去,孔子早就十分不滿。前面孔子就罵過冉求,說他幫助季氏橫徵暴斂,「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孔子正找不到地方出氣,子然送上門來,孔子就有話說了:
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
你來找我,我還以為有什麼非常之人,非常之事要問呢,原來就是問子路和冉求這兩個小子呀!
孔子故意貶低子路和冉求二人,先打壓一下季子然的得意興頭。
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這振聾發聵了。張居正解讀說,所謂大臣,是君德成敗之所關,國家安危之所繫,其責任隆重,與群臣不同。如果只是阿意曲從,不顧道理,貪權慕祿,不識進退,則何以成就君德,表率百僚?必須學術純明,忠誠懇至,凡事都以道理輔佐其君。如果君行有不合理的,便為之正言匡救,為之盡力扶持,以補其闕,一定要把君王引到正道上。如果君王不上道,對我言不聽,計不從,那我還佔著那位子,拿著那俸祿,那是失職,那是尸位素餐,我應該引過自歸,奉身而退,不能違背原則、自取其辱。
所以大臣以正君為職,志在必行。以失職為恥,身在必退。子路、冉求二人,作為季氏家臣,既不能以直言直道事人,盡責難陳善之忠誠,又不能安分知止,以全難進則退之節義,這算什麼大臣呢?
「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他們兩人,最多算是充數的小臣罷了!
《禮記》對大臣有規矩:「為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往重了說,不跟著君王幹壞事。往輕了說,君王不聽我的,我也沒發揮什麼作用,不能在這白吃飯。但是,也不會為了「救天下黎民百姓」,跟君王死磕,因為死磕會白搭了我的性命,既不能解決問題,又背棄了家庭,無人替我事奉父母。
君王作惡怎麼辦?等他自己惡貫滿盈。或者,他就算得了善終,他的生命總有結束的時候,下一代再說。
我死在他前面,看不到了,怎麼辦?沒辦法,用之則行,捨之則藏,接受命運安排。
「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這個態度,對我們今天還是有非常強的指導意義的,我們都為人之「臣」,要麼你有上級,他是君,你是臣;要麼你有客戶,甲方是君,乙方是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首先你得有道,有本事,有價值,還有原則。當對方不聽你的,你的價值發揮不出來,你就趕緊走人,不要為了金錢假裝同意,阿意曲從,那是在騙人家的錢,也荒廢自己的職業生命。儒家的原則,君有道則進,君無道則退,但還有一條,不改吾志,什麼時候我的觀點都是一樣的,不會「緊跟領導」,風向變我就變。我若是真心轉變了,那還是大臣。我若並不認同,假裝一致,那是小人了。
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季子然被孔子教訓了一通,悻悻然,說:「那他們是聽話的臣子唄!」孔子說:「你要他跟你弒父弒君,他也是不會跟從的。」孔子知道季氏權勢傾國,隨時有不臣之心,所以也發出警告:那兩個小子,畢竟是我的學生,他們是有底線的!
德不配位,則害人害己
原文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華杉詳解
子路做季氏家宰,想提攜師弟子羔做季氏的領地費邑的城宰。孔子不同意,說子羔還年輕,學問還不成熟,不應該拔苗助長,讓他太早承擔那麼大責任。如果德不配位,「賊夫人之子」。「賊」,是害,那是害人子弟,害了子羔。
子路不甘心,說那地方「有民人」,「民」,是庶人在官,「人」,是群吏,各方面的事,都有具體的官吏在辦,子羔去不過是領導他們,可以邊看邊學。「有社稷」,「社」,是祭土地神,「稷」,是祭五穀之神,農神。封土為社,以示有土,立稷而祭,以示五穀豐登。這社稷,也有成熟的儀式和班子。
所以無論民事還是神事,都有成熟的運行體系和司職人員,子羔可以邊干邊學啊,「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哪用一件件都自己學會再去呢?
子路強詞奪理,孔子大怒,說:「是故惡夫佞者也。」我最恨你這種狡辯之人!
孔子說的學,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德修養和義理之學,子路卻故意把他曲解為治人事神的事務之學。心裡明白,卻要嘴硬,搶白老師,老師沒法不生氣。
孔子還有一個學生,漆雕開,孔子對他說:你年紀已經很大了,該出去做官了。再不出仕,沒機會了。漆雕開說:做官任事,我還不自信啊!孔子聽了很高興,認為他責任心強。
子羔最後還是去做了費宰。子路一路提攜他,後來他又跟子路去了衛國。衛國內亂,子羔逃了出來,正遇上子路要趕回去。子羔勸他說:你回去也沒用,白白送死。勸他別去。子路說:吃人家的飯,不避人家的難。慷慨赴死。子羔逃回師父處報信,孔子稱讚他明大義,善保身。
子羔開始做官早,也成為孔門弟子中做官最多、在職時間最長的人,在魯、衛兩國先後四次為官,歷任魯國費宰、郕宰、武城宰和衛國的士師。雖然老師覺得他學問不高,但他憨直忠厚,公正清廉,從不越禮,從不犯錯,大難中又能全身而退,成為孔門傑出弟子。
德不配位,則害人害己。子羔沒被師父說中,但師父說的道理,一樣記在心中。本事不夠,戒慎恐懼不犯錯來湊。學問不高,公正清廉不越禮來補,這樣做下來,比有本事的人還做得好、做得長。
子羔,要感謝子路師兄啊!
一個兩千多年沒說清楚的問題——孔子為什麼贊同曾皙的志向?
原文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求,爾何如?」
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
「赤,爾何如?」
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
「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捨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
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
「唯求則非邦也與?」
「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則非邦也與?」
「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華杉詳解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陪老師坐著。孔子問,「以吾一日長乎爾」,我比你們年長些,孔子只說「我比你們多活一日」,這是謙辭。「毋吾以也」,你們也不要以我為長就不好意思說哈!平時在家裡,你們經常自以為才幹足以經世,就是沒有伯樂知己!現在假定有人知道你的才幹,給你機會,你們將怎麼做呢?
「子路率爾而對曰」,「率爾」,是馬上就答,老師話音剛落,他就馬上回答了。這就是他的性格。四個侍坐的同學中,他年紀最長,是該他先說。但是,《禮記》有言:「侍於君子,不顧望而對,非禮也。」跟咱們現在開會一樣,領導要大家說說,你得左顧右望一下,相互讓一讓,然後才說:那我先拋磚引玉哈!這才合乎禮節。老師話音剛落,你就搶閘而出,那是修養不夠。
子路說: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夾在大國之間,四戰之地,外有強敵兵戈相加,內有饑荒相困,讓我來治理,三年之後,就能讓人民勇猛善戰,並且知禮樂教化。
為什麼是比及三年呢,古人對地方官的考核,是三年一比,三年,是大比之年,考核一次政績。《漢書・食貨志》說:「三年耕,則余一年之蓄。衣食足而知榮辱,廉讓興而爭訟息,故三載考績。」這就是子路說的,他能實現的政績。相當於現在我們的市長經常說的:「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
子路有沒有這個本事呢,孔子評價過他「千乘之國,可使治賦」,肯定他搞經濟和財政的能力。但是,能不能做到禮樂教化,孔子可沒說,他自己的禮儀教化還有缺陷呢!所以,「夫子哂之」,呵呵一笑,一笑他率爾而對,沒禮貌;二笑他自視太高!
接著問冉求:「你怎麼樣呢?」
冉求說:「千乘之國我可不敢說,但是,方圓六七十里或者五六十里的國家,給我三年,也能讓人民有吃有穿。至於禮樂教化,就得等別的君子來了。」
這禮樂教化,比有吃有穿難!就像咱們今天中國,有吃有穿解決了,但老人倒地沒人扶,扶了她訛詐你,還有各種禮崩樂壞,都是還沒解決禮樂教化問題。
孔子接著問:「公西華,你呢?」
「我呀!能做什麼我可不敢說,我只能說我願意學著做點什麼。」這公西華謙虛,他不說我能做什麼,他說我願意學:宗廟祭祀之事,或者在國君會盟的場合,我願意穿著禮服,戴著禮帽,做個小相吧!「端章甫」,「端」,是禮服;「章甫」,是禮帽。
這公西華啊,他說的口氣是小事,其實是大事。宗廟祭祀,國際會盟,就是禮樂教化之事,比人民富足之事要高一個層次,「倉廩實而知禮節」,他說的是知禮節的事,更高一個階段。前面孔子評價過公西華:「赤也,束帶立於朝,可與賓客言也。」宗廟祭祀和外交禮儀,是公西華的強項,他也有志於此。
「點,爾何如?」接著問曾皙,你呢?
曾點,就是曾皙,是曾參的父親。孔子有幾位父子弟子,顏刻顏回父子,曾皙曾參父子,都同在孔子門下。
「鼓瑟希,鏗爾,捨瑟而作」,曾皙正在鼓瑟。應該是之前老師讓他在旁邊鼓瑟的,否則沒理由老師在問問題,他還在奏樂。
按年齡次序,子路說完之後應該他說,但因為他負責演奏,所以先問了其他年輕弟子,最後再問他。鼓瑟希,瑟聲稀稀落落,就像我們現在看電視裡談話節目,嘉賓說了句什麼,樂隊即興奏幾聲,是配合談話的情緒和氛圍。老師和同學們在對答,曾皙就負責稀稀落落地助興配樂。
「鏗爾」,老師問到自己了,曾皙以手推瑟,「鏗」,結束。「捨瑟而作」,推瑟而起,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撰寫、撰述的撰。「我和三位師兄弟的想法不一樣。」
孔子說:「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沒關係,你說吧!大家各言其志罷了。
曾皙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我沒想什麼國家大事,就想在那暮春三月,春天的新衣剛剛穿上身,約上五六個成人,六七個少年,結隊出門踏青,在那沂水河邊沐浴,在舞雩(yu)台上吹吹風。舞雩台,是魯國祈雨的祭台,然後,一路唱歌一路還。
曾皙一番話,把老師也說得神往了,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哎呀!我的志向和你一樣!
「三子者出,曾皙後。」子路、冉求、公西華三人先出去了,曾皙在後面,問老師:「夫三子者之言何如?」他們三位同學的回答,老師怎麼看呢?
孔子說:「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沒怎麼看,都是各言其志罷了。
曾皙問:「夫子何哂由也?」那老師為什麼哂笑子路呢?
孔子說:「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有志治國,首先要懂得禮讓,他是態度也不讓,說話也不讓,當然要敲打他!
「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千乘之國是國?方圓五六七十里就不是國?
大國政治,和小國政治,那個上檔次呢?孟子在講王道和霸道時,講過這個問題。他說,霸道要靠實力,所謂地方千里,帶甲十萬,有多大實力,就能霸多大地盤。但是,王道並不靠地盤和實力,靠仁義,靠禮,比如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商湯只有七十里之國,周文王起家,也不過百里。但他們以行仁義,天下歸心,最終統一中國。最大的權力,不是兵車,而是價值觀,是禮樂教化,是制度。所以冉求之志,並不比子路小!
「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宗廟會同,宗廟祭祀和諸侯會見之事,不就是國家大事嗎?如果公西華只能幹小事,我不知道誰還能幹大事!」
孔子和弟子們言志的對話講完了,不過,還有一個遺留問題,兩千多年沒說清楚——孔子為什麼贊同曾皙的志向?為什麼說他跟曾皙一致?暮春三月去踏青,洗洗澡,吹吹風,唱著歌回來。弟子們跟老師可不是來學這個的,老師的志向,一直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麼一說,倒不像孔子、像老子,不像儒家、像道家了。老師這麼一說,大家都不知道該幹嗎了。
這個,誰也不知道。
我們前面說過語言和語境的問題,在當時那個語境,孔子一聽踏青下河洗個澡,春風拂面唱首歌,心嚮往之,脫口而出——美!我也想過這樣的日子!孔子可能根本沒什麼別的意思,你要分析啥,都是想多了。
但是,這寫在《論語》裡,大家不敢不分析他的「深刻內涵」啊!
朱熹引用了程頤的註解,說孔子和曾皙的志向,是堯舜氣象。其他三位同學,所見甚小,又不知謙讓,太狂,若境界更高一些,便跟孔子、曾皙一樣了。又說,孔子之志,在於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使萬物莫不遂其性。如此,天下無事,踏青唱歌,豈不美哉?
錢穆批評說,程頤、朱熹這個解釋,深染禪味,不像儒,像禪了,後世學者讀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而朱熹自己,是最痛恨禪的,在他和陸九淵的多次論戰中,他一直就批評陸九淵——只是枯禪!朱熹是一直積極要具體讀書學習,要做具體事的。錢穆又說,後世有傳聞,說朱熹晚年非常後悔,沒有能改注這一節,以至於誤導,留為後學病根。
朱熹「後悔」之說,倒不可信,因為朱熹臨死前幾天,還在反覆修改四書章句集注,他要後悔,早就改了。
張居正提供了另外一個講解,為什麼孔子對三個同學都不認同,唯獨贊同曾皙——
「蓋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窮不失義,達不離道,乃出處之大節也。若負其才能,汲汲然欲以自見於世,則出處之際,必有不能以義命自安,而苟於所就者。子路仕衛輒,冉有從季氏,病皆在此,故夫子獨與曾點,以其所見超於三子也。」
張居正所言,太深刻,太有教益了!
我一身本事,但是用之則行,捨之則藏,窮不失義,達不離道。就像我們前面說安貧樂道一樣,為什麼要安貧樂道?因為只有安貧樂道之人,他發達之後,才能同樣安富樂道。現在咱們說暴發戶種種劣跡,都是因為他當年窮的時候心理不平衡憋得太久。
同樣,如果自負才能,非要幹一場。當真有機會幹的時候,他就捨不得失去這機會,就不能以義命自安,不能堅持道義的原則,不能接受失去機會的命運,他就會委屈妥協於他的權力來源,掉進大染缸,跟著幹壞事,子路跟衛輒,死於內亂;冉有跟季氏,幫助季氏橫徵暴斂,以至於孔子痛罵,要小子們擊鼓而攻之。子路和冉有的毛病,病根都在這兒!所以孔子唯獨贊同曾皙,因為他的見識超過了三位同學。
我一身抱負和本事,希望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我藏器於身,待時而動,給我機會,我就燦爛,功成身退,或急流勇退之後,回歸詩酒田園,暮春三月,踏青下河洗個澡,春風拂面唱首歌。沒有機會實施我的主張,我不貪慕權位,不跟你們同流合污,我自己回家,還是暮春三月,還是踏青下河洗個澡,還是春風拂面唱首歌,仍不失我志,不亦樂乎。
就是這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