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主公很難有忠誠的家臣
原文
《季氏篇第十六》
季氏將伐顓(zhuān)臾(yu)。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
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xiang)矣?且爾言過矣,虎兕(si)出於柙(xia),龜玉毀於櫝(du)中,是誰之過與?」
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bi),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捨(shě)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華杉詳解
季氏要攻伐顓臾。冉有和季路輔佐季氏,知道這事師出無名,心裡不踏實,去找老師請教。或者,心裡清楚老師肯定不贊成,去找老師打個招呼。兩人對老師說:「季氏將要攻打顓臾。」
孔子一聽,毫不客氣,劈頭蓋臉就把兩人一頓痛斥:「冉求!恐怕這是你的過失吧?那顓臾,先王讓他做東蒙山之主,不是外國,是咱們魯國邦域之內的附屬國,也算是我魯國的社稷之臣。這攻伐之事,何從談起?」
冉有趕忙解釋:「是季氏老夫子要打,我們倆都不贊成。」
孔子說:「冉求!古代良臣周任說過,『陳力就列』,度量自己有多大本事才力,就在哪個位置。你既然沒本事諫止主公,還在那位置賴著幹什麼?輔佐一國一家,就跟幫助一個瞽者一樣,你做導盲者,他站不穩你不抱持,他要摔倒你不趕緊扶助,你還相什麼相呢?再說,你的話實在是大錯!你說你不同意,好像你不同意就不是你的責任一樣。那老虎、野牛從木籠中跑掉了,龜玉在木櫝裡碎掉了,這是誰的責任啊?失虎毀玉,那還是典守者的責任。季氏要幹壞事,你二人既不能諫,又不能去,還跟著干,這就算沒責任嗎?」
孔子這一句很關鍵,作為下屬,上級要作惡,你不同意,就辭職離開,不要參與。你不能跟著干,然後說我是不同意的,是領導讓干的,就以為自己沒責任。如果這就算沒責任,納粹分子就只有希特勒一個人有責任了,人人都可以說是違心執行上級命令。
冉有被老師搶白了一通,臉上掛不住,開始為季氏辯護:「季氏要伐顓臾,也是事出有因。顓臾離季氏私邑費邑很近,城郭又很堅固,如果今日不取,後世必為子孫之患。」
孔子一點情面不給冉求留:「冉求!君子最恨那些不肯實說自己要那樣做而偏要另找一番理由的!我聽說,一個國,一個家,不怕貧乏,只怕財富不均;不怕民戶寡少,只怕不相安。如果財富均了,就沒有了貧;大家都能和睦相安,就沒有所謂寡;大家都能相安,就沒有傾覆之禍。正因為如此,如果遠方的人對我不服,我就修養文德讓他們臣服,我跟你們講那麼多課,政治不就是近悅遠來的道理嗎?近處的人,我治下的人,很喜悅;遠方的人,對我們這裡很嚮往,他想移民過來。既然來了,就讓他們能安居樂業!來之、安之、富之、教之、悅之,安邦治國,就這麼一點道理!現在你們輔佐季氏,對外,遠人不能服,不能來;對內,邦分崩離析不能守,反而想在自己邦國之內,大動干戈。我看他季孫氏之憂,不在顓臾,倒是在自己蕭牆之內!」
你自己注意自己的修為,文德齊備,近悅遠來,自然不用擔憂別人。你不注意自己修為,今天擔心這,明天擔心那,人家好端端的在那裡,沒招你沒惹你的,你倒是擔心「今日不取,後世將為子孫之禍」。你倒不如擔心擔心自己,你自己行為不端,成天和家臣研究圖謀這個,圖謀那個。那跟你的人,必然也心術不正,他也會回自己家裡圖謀你,你自己家裡可能就要出事,等不到別人來弄你!
自私的主公很難有忠誠的家臣,因為手下人都跟他學壞了。季孫氏果然被孔子說中,後來,家臣陽虎作亂,禍起蕭牆。
儒家講忠是相互的,上級忠於下級,下級忠於上級
原文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華杉詳解
禮樂征伐,是最高權力和最高權威。《中庸》說:「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地方諸侯,不能搞禮儀制度,不能搞度量衡,也不能制定文字規範,這都是中央的事。樂也是一樣,你不能自己搞一個國歌,也不能提倡大家唱什麼歌,這都是中央的事。「征伐」,「征」,是上伐下,「伐」,是伐有罪之國,誰有罪,也是中央定,不能諸侯說誰有罪就去打他。
孔子說,天下政治秩序清明,則制禮作樂以及興師出兵的決定,都從中央出。天下混亂,禮樂征伐就是諸侯在決定了。如果禮樂征伐出自諸侯,這諸侯大概能傳到十代。第十代之後,沒有不失國亡家的。如果禮樂征伐自大夫出,傳到五代就守不住了。還有更糟糕的,陪臣執政,那三代都守不住。天下太平,則政權不在大夫而在國君的話,老百姓也不會議論紛紛。
這裡孔子說的十世、五世、三世,是概數,也不一定那麼準確,但是,都有案例。
春秋五霸,第一個,最了不起的,齊桓公,傳到第十代齊簡公,被田恆所殺,田氏專齊政,到田恆的曾孫田和,正式篡齊,並得到周天子承認,封為諸侯。姜太公的齊國,就變成了田氏的齊國。田恆殺君之事,為孔子親見,當時孔子齋戒沐浴三日,向魯哀公請求伐齊,魯哀公沒有同意。
後來田和向周天子請封,通過誰呢?通過魏文侯。魏文侯為什麼願意幫忙,因為他的魏國,也是三家分晉得來的。春秋五霸之二,晉文公,傳到第九代晉頃公,六卿專權,失了國柄,導致後來三家分晉,晉國也亡了。
齊桓公、晉文公,都是替天子行禮樂征伐之事,對維持天下秩序做了貢獻的。但是,他們的所作所為,也激勵著他們的臣子,有樣學樣,也要做一番事業。
而大夫執政五世而失的案例,就在魯國,就是在孔子身邊發生的。魯國從季友專政,歷文子、武子、平子,到第五代恆子,被家臣陽虎所執,政權落入陽虎之手。前面孔子說季氏,還擔憂顓臾會不會成為子孫之憂,不知道自己的禍事就在蕭牆之內,果然被孔子說中了。
陽虎做了魯國執政,開了陪臣執國命的先河,不過他並沒有傳過三世,在自己手上就沒守住,後來在政變中失敗,流亡齊國,接著流亡趙國。
孔子講忠君,有一個道理,你忠於上,你的下就忠於你;你對上不忠,你的人也不會對你忠。一說要忠於別人,都不愛聽;說如何讓別人忠於我,就都愛聽了。如何讓別人忠於我呢?就是我先忠於人。
原文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
華杉詳解
這是接著上面的話頭說,「祿」,是賦稅、爵祿,魯國的賦稅不入公室,爵祿分配權力不在公室,已經五代了。哪五代呢?從魯文公薨逝開始,公子遂殺了公子赤,立宣公為君,從此國君衰微,國家賦稅不入公室,各大夫家直接把自己地盤的賦稅收入囊中了。從宣公到成公、襄公、昭公、定公,已經五代了。
政權旁落大夫之手,已經四代了。這四代,是從季武子專國政算起,歷悼子、平子、桓子。到了第四代,三桓的子孫也衰微了,桓子後來為家臣陽虎所囚,向陽虎妥協,陽虎成為魯國執政。
朱熹註解說:「諸侯大夫皆陵其上,則無以令其下。」你覺得自己勢力大了,就要欺上,那你在下屬心中也就沒有不可侵犯之義,他也要欺你。就像之後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他的臥榻之側,蕭牆之內,也有司馬懿家族,在養精蓄銳,準備取而代之。
孔子不是政治家,他沒有找到權力制衡的政治理論和機制,他的政治理想,也就實現不了,中國就這麼治亂循環了三千年。我們學《論語》,是為了修養自己,不是跟他學治國,這個就不展開了。
要交益友,不要交損友
原文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華杉詳解
孔子論益友、損友。
「益友」有三種,「友直」,是正直而能向我直言的朋友。朱熹說:「友直,則聞其過。」有能直言的朋友,我才能知道自己有什麼過錯,才有改正的機會。否則,自己錯了都不知道。「友諒」,諒是誠實守信,實在。和誠實的朋友在一起,自己也日進於誠,相互都不玩虛的。「友多聞」,是交有見識的朋友,可以廣博我的見識,而日進於明。
三種損友呢,一是「便辟」,指「威儀習熟」,修飾外貌的人,就是我們現在俗話說的,一個字,裝!裝模作樣、裝腔作勢的人;二是「善柔」,善於諂媚奉承的人;三是「便佞」,巧言佞舌、誇誇其談、沒有真才實學的人。張居正說,與便闢為友,聽不到自己的過失,越來越輕浮放蕩;與善柔為友,得不到進步教益,越來越卑污下流;與便佞為友,聽不到真知灼見,越來越孤陋寡聞。
總之,我們要交三種益友:耿直的朋友,實在的朋友,有見識的朋友。要遠離三種損友:裝腔作勢的朋友,諂媚奉承的朋友,誇誇其談的朋友。
一般說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麼人,就交什麼朋友。直的人受不了別人跟他繞彎子,實在人受不了別人跟他玩虛的,有見識的人不願意跟沒見識的人說話,他們自然在一起,如琢如磨,如切如磋,相互促進。
裝腔作勢、誇誇其談的人呢,就一定要與損友一起,爭奇鬥艷,相互誇耀。反正都是腦子空空,腹內草包,相互練練,看誰曉得的「新思維」多,絕不能有一件事是我不知道的、評論不了的,滿嘴吐新詞兒,也來勁得很!這種情況啊,很多!我們自己,不小心就加入進去了,比如每天討論互聯網思維啦、TPP啦、人民幣加入SDR啦、供給側改革啦,人人都爭先恐後發表意見,其實個個都沒搞清楚基本概念。所以,要交益友,不要交損友。首先要求自己做一個別人的益友,不要做損友。對自己的談話質量要求要高,沒質量的話別說;對聽別人話的質量要求也要高,沒質量的談話別參與。
原文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游,樂宴樂,損矣。」
華杉詳解
接著益友、損友的話頭。交朋友要益友,不要損友。自己呢,也要做益者,不要做損者。益者、損者,所樂之事也不一樣,又是三種區別。
益者一樂,是用禮樂來節制自己的行為。申辯那禮之制度,樂之聲容,求其中正和樂。舉止得體,周旋中規,進退有矩,言語有禮,聲音中律,容色可親,一笑一顰,都有修養,讓人如沐春風,舒舒服服,其樂無窮。
益者二樂,是喜歡說別人的好處。就像舜,隱惡而揚善,別人不好的地方,隱去不提,好的地方,加以發揚。這樣把人人都往好處推。你若老說一個人的壞話,便是把他往壞處推了。你越說,他對你越壞,最後一半以上是被你說壞的。
益者三樂,是多交賢友,這樣每天看到的都是正行,聽到的都是正言,相互規勸指正,自己也越來越賢明,近朱者赤,進入良性循環。
損者呢,也有三樂,驕樂、佚樂、宴樂,都差不多,就是驕奢淫逸,宴飲無度,逞一時之快,放縱自己,損壞心志,也損壞身體,實在無益。
儒家教導對尊長說話的規矩:保持尊敬、誠實和體貼
原文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華杉詳解
君子,是有德有位的人。孔子說,如果我們地位較低,年紀較輕,在尊長面前說話,有三個方面要注意。「愆(qiān)」,是過失,注意不要犯三種過失:人之語默,說話還是沉默,得看情況,有問則對,無問則默。尊長說話,沒問到我,也沒輪到我說話,我搶嘴插話,這叫急躁,不知道謙虛謹慎,只是粗心浮氣。
反過來,尊長問到我了,輪到我說話了,我卻緘默無言,或吞吞吐吐,不吐實情,這叫隱瞞,藏了心機。
第三,即使該我說,也可以說,還要注意察言觀色,說得恰到好處,應對不差,不要任意肆言,目中無人,人家不愛聽了,我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甚至已經看見人家不耐煩了,還更加加快語速抓緊時間往人家耳朵裡灌,那叫瞽,瞎了眼了。
總之就是保持尊敬、誠實和體貼,心裡時刻裝著別人。還有,用之則行,捨之則藏,不急於表現自己。
是血氣在驅使你,還是志氣在驅使你,就是修養的區別
原文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華杉詳解
孔子說,君子有三戒,一是少年時要戒色。張居正講解說,年少之時,血氣未定,容易動欲,不知節制,就容易有縱慾戕身之事,有因此生病害了自己性命的,也有因此敗德而喪其國家的。
張居正是給萬曆小皇帝講課,小皇帝要戒色,這是重點,歷代皇帝,縱慾而死或失國的例子,數不勝數。因為皇帝有那縱慾的條件啊,別人想縱也縱不起來。劉邦的兒子,漢惠帝劉盈,因為看見他媽媽呂後對戚夫人的殘酷迫害,砍去手足,挖瞎眼睛,熏聾耳朵,灌藥弄啞嗓子,扔在廁所裡讓她慢慢死,劉盈受了驚嚇,也不願意跟媽媽爭奪掌國權力,就「日日以醇酒美人自戕」,二十三歲就死了。
南北朝南朝劉宋的第六任皇帝劉子業,史稱史上第一荒淫皇帝,縱慾亂倫,殘暴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同母的姐姐、姑媽、叔叔的生母,都被他納入後宮。結果眾叛親離,十七歲就被人刺殺了。十七歲,還是個小孩,真是血氣未定,還不知道這世界是怎麼回事,更沒來得及學好,就把自己給玩死了。
第二戒,是到了壯年,戒鬥,不要跟人爭鬥。張居正說,壯盛時節,好剛使氣,最是人之「凶德」。壯年之人,容易動氣,如不謹慎,就有好勇鬥狠之事,小則以一朝之忿而亡其身,大或以窮兵黷武而亡其國。
為什麼壯年容易動氣呢,因為到了壯年,你比較強啊。有一句古話,叫「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如果人身上帶著凶器,他自然就會起殺心,就想練練。不是有這樣的案子嗎,那人殺人被抓住了,問他為什麼,他說新弄了一把刀,想試試。聽的人目瞪口呆,覺得不可思議,其實這是一個很容易產生的心理和衝動。這人一強大,他就容易動氣,就想跟人練練。前一段看一視頻,劫匪拿槍指著那剛從提款機取了錢的姑娘,說:「把錢交出來,否則我爆你的頭。」姑娘說:「有本事你爆啊!」劫匪就開槍了。這樣的悲劇,都是不懂人性,他那時候開槍的概率是非常大的,可以說是正常人的反應。
漢武帝就是這樣啊,國力空前強大,血氣方剛,他就要征服世界,成就「大帝」的威名。結果呢,國庫被他搞破產了,全國人民也都被他搞破產了,幾乎亡國。以至於到了晚年,他迫於巨大的政治壓力,下了著名的《輪台罪己詔》,痛罵自己:
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靡費天下者,悉罷之。
今天有幾個人記得《輪台罪己詔》呢?倒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一句,個個都會背誦。
為什麼呢?
因為人人都好鬥!
人是很容易被鼓動起來的。這怎麼解釋呢,或許可以用榮格心理學的集體潛意識來解釋,人人身上都有幾萬年前原始人的野蠻基因。
深刻認識到這一點,就要把自己的好鬥基因節制住。
第三戒,老了要戒貪,戒貪得之心。人少壯之時,要功名,要名譽,還能管住一下自己,到了老年,日暮途窮,前無希望,就以身家之念為重,為子孫多搞點錢,這就弄成了晚節不保。現在反腐不是有個59歲現象嗎?一輩子為國奮鬥,到了59歲了,要退休了,就給自己「弄點養老金」,結果就到監獄裡養老了。這59歲現象,孔子早就警告過了。
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血氣未定時容易貪色縱慾,血氣方剛時容易好勇鬥狠,血氣衰老時容易貪財好貨,那靠什麼來節制自己呢?靠志氣。
人有兩口氣,生理上有血氣,心理上有志氣。是血氣在驅使你,還是志氣在驅使你,就是修養的區別。有志氣,你的關注點就在志氣上,其他的就排第二位了。所以立志是立身之本。
君子小人的區別,就在於有沒有敬畏心
原文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華杉詳解
「畏」,是敬畏。天命,是天所賦予人的義理。大人,是有德有位之人。聖人之言,是書上記載的聖人的話,比如這《論語》裡孔子的話。「狎」,是褻狎。「侮」,是戲耍。
孔子說,君子小人之不同,就在敬畏和放肆之間,君子有三樣敬畏的,一是天賦之正理,叫作天命。君子一舉一動,戒慎恐懼,如同頭頂三尺有神在,不敢造次,這是第一。
第二是敬畏有德有位的大人,因為他是能全盡天理之人,君子尊崇其德,尊崇其位,致敬敬禮,不敢怠慢。
第三是書上記載的聖人之言。君子懂得,那句句都是深刻的大道理,都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真功夫。君子佩服其教導,反覆誦讀,心嚮往之,愛慕之,反覆琢磨,切己體會,認真踐行,時刻參照自我檢查,不敢稍有違背。
小人呢,恰恰相反,君子敬畏的,都是其所藐視的。
對天理,小人冥頑無知,他也不知道天理為何物,恣情縱慾,無所不為,他哪裡知道天理之可畏?不說別的,就簡單說一個交通規則,為什麼那麼多人都不守交通規則,敢在高速公路上倒車,更有甚者,還有掉頭在高速公路快車道上逆行的,為什麼?因為他們不害怕。
對大人物,小人看不上他,覺得他幹的事都不對:我要是去幹,肯定比他強!孔子前面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是對別人的職位有敬畏,我是站在外面看,不是置身其中,好多事我不知道,我就別瞎說。小人就相反,任何人的工作他都能點評。
第三個,對聖人之言,更明顯。我們經常聽人說:「你講那個都是些大道理!」這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輕視的意思,小人嘴裡的「大道理」是貶義詞,大道理嘛,人人都知道,不用你說!大道理呢,心靈雞湯,也沒什麼用!這就是孔子批評的「侮聖人之言」。大道理,都知道嗎?知行合一才算知道。君子修養,就從認真踐行大道理開始。
君子小人的區別,就在於有沒有敬畏心。君子知道害怕,小人啥都不怕;君子戒慎恐懼,小人無所忌憚。
不貪巧求速,不走小路,走大路
原文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華杉詳解
孔子說,生下來就知道是上等;學習了然後知道,是次一等;實踐中遇到困難然後去學習,再次一等;遇到困難還不學習,那真是最下等了。
各位可以對號入座,看看自己是哪一等。反覆琢磨體會後,慢慢對,別急於下結論。
孔子自己也評價過自己,前面《述而》篇說過:「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這麼說,他自己定位是學而知之者。我們自己呢,可能不敢說是生而知之者。那麼,是學而知之者嗎?恐怕學了也不知,因為沒有知行合一,就不是真知,對自己的專業工作,或者對應事接物待人的道理,只是曉得些說法,離能掌握那些道理、那些方法,存乎一心,運用如神,那還不知道差多遠多遠!真不敢說是學而知之。
我們都是困而學之吧!不斷地犯錯,犯同樣的錯,一次次沒做好,就去學啊!怎麼樣做到顏回做到的「不貳過」,不要再犯同樣的錯,不退步,就是最快的進步!做不到「不貳過」,這「困而學之」的鑒定評語,我們也不敢領!
剩下就是「困而不學」。遇到困難了,犯過錯了,他還是不學。孔子說,這是最下等的。這樣的人不多吧?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人,甚至說,我們每個人的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的狀態——困而不學。
為什麼呢,因為懶!
一是懶得思考,做事沒盡心。自欺欺人認為自己盡力了。但是盡力不盡心,就沒有認識,受困了,他用「我盡力了」來開脫自己,那就認識不到問題在哪,那還學什麼呢?困而不學,就是這狀態。
二是懶得學,因為學習很辛苦啊!「困而學之」更辛苦!《中庸》說:「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別人一遍能做到的,我做一百遍;別人十遍能做到的,我做一千遍。果真能這樣做,即使是愚笨的人也一定變得聰明,即使是柔弱的人也一定變得堅強。成功之道,就這麼簡單,時間花在哪兒,結果就在哪兒。誰敢說自己花了一百遍一千遍的功夫呢?
有人說,哎呀,把我說得那麼差!你看我混得也沒那麼差嘛!你混得不差,是因為別人比你更差而已,不是你自己有多好。
孔子的這段話,在《中庸》裡又被總結成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困知勉行三個境界:「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孔子不是把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學之分了三個等級嗎,《中庸》就鼓勵說,只要你最後知道了,「一也」,結果都是一樣的!
知行合一,要去行,才是真知,才有結果。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困知勉行,又是三個境界。生知安行的人,他天生就知,出手就對,安然自得。學知利行,是學了,知道這樣是對的,是對人對己有利的,他為了這正確、為了有利而去做。困知勉行的人,他吃過虧,知道不這樣做不行,雖然不情願,但勉強自己去做。《中庸》鼓勵說,不管怎麼樣,只要你做了,都是一樣的。
舉個簡單的例子,遵守交通規則。生知安行的人,他天生就知道,不遵守交通規則會死;亂穿馬路不走斑馬線會死,彎道超車會翻車。所以他按交通規則去行。如果不照交通規則去行,他心裡就不安,他緊張,他害怕,馬上要調整回來。
所以生知安行的本質,在於不這樣去行,他就不安!好像我修煉這「日日不斷之功」,每天早上寫華杉詳解。很多朋友說:「你真能堅持!真有毅力!」其實這不是堅持,不是毅力,是成了習慣,一天沒寫就不安,就難受。你看那每天跑步,每天能跑半程馬拉松的朋友,他也是生知安行,一天不跑他心不安!靠毅力堅持,是堅持不了的,是靠生知安行。
由於不安,一旦稍有違反,他心就動了,心一動,馬上調整回來,所以這樣的人,不容易犯錯。那個著名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後漢書》記載,楊震舉薦王密做官,王密為了感謝楊震的知遇之恩,深夜帶著十斤黃金用來贈送給楊震。楊震不收。王密說:「深夜,不會有知道的人,您就放心收下吧。」楊震說:「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怎麼能說沒有人知道呢?」王密羞愧地走了。這楊震,就是生知安行的人。
接著說交通規則,生知安行的人,你要他過馬路闖紅燈,或者不走斑馬線,打死他他也不幹。學知利行的人呢,學習了交通規則,知道了,他也老老實實遵守。困知勉行的人呢,遇到過危險,出過事,學乖了,遵守。困而不學的人呢,遇到過危險,出過事,他也學「乖」了,下次過馬路,小心張望,但是一看左右沒有車,他還是要闖紅燈,還是不走斑馬線。
今天我們是遵守交通規則的人多呢,還是不遵守的人多呢?不遵守的人還非常非常多!這就是孔子經常痛心疾首的——君子戒慎恐懼,小人無所忌憚——無解!
王陽明說,沒有什麼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學之,所有人都是生而知之!就像前面的例子,亂穿馬路會被車撞死,受賄要坐牢,這還用學嗎?這個不知道嗎?
但是,沒有知行合一。
為什麼不能知行合一?
因為貪!貪巧求速。
人人都知道闖紅燈會死,但是也都知道不是百分之百會死。為了貪巧求速,就願意冒生命危險。我們平時做的很多事情,喊的很多「彎道超車」之類口號,都是類似過馬路闖紅燈、不走斑馬線的事情。
所以王陽明提出致良知,回歸常識,回歸初心,回歸良知良能。良知,就是我們天生就知的,良能,是不學而能,都是我們天生就會的。不貪巧求速,不走小路,走大路,簡單得很!
王陽明的前輩陸九淵說:「我在無事時,只是一個無知無能的人。一旦到那有事時,我便是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人。」
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學之,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困知勉行,良知良能,知行合一,儒家的「學習學」,都在這幾個詞組裡面了。
三省九思是儒家的君子修身之道
原文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華杉詳解
這九思,可以和曾子的三省聯繫在一起,一日三省不夠,要時時刻刻九思。三省九思,是君子修身之道。《大學》的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前面,先要誠意正心。這三省九思,就是誠意正心之處的三大紀律、九項注意。
先複習一下三省。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給別人辦事,盡心盡力了嗎?別只用盡力了來敷衍自己,要盡心。和朋友相交,真心實意、言而有信嗎?跟老師學習的東西,真正做到知行合一了嗎?
再看看九項注意。
視思明,看東西的時候,想一下,看清楚沒有?別急於下結論,即時自我檢查確認一下。你要跟看謀殺現場一樣,不要瞟到一眼,就說是看見是誰殺的,確認一下有沒有看錯。我們經常犯這樣的錯誤,自己沒看清楚,就到處亂說。
即便是你親眼看得清清楚楚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孔子就有這麼一個故事,《呂氏春秋》記載,孔子和弟子們被困於陳蔡之間,七天沒有見過米飯了。顏回去搞了一些米回來,煮飯給老師吃。孔子睡午覺醒來,正好看見顏回從鍋裡先抓一把飯放嘴裡自己先吃了。孔子心都涼透了,哎呀媽呀!連顏回都偷食!我真是不能再相信這個世界了!
過了一會兒,顏回盛飯進來獻給老師,孔子心裡有疙瘩,故意試探說:「我剛才睡午覺,夢見祖先了,這些『潔淨的食品』,正好用來祭祀祖先吧!」
顏回說:「哎呀!不行!這飯已經不乾淨了!剛才有灰塵掉進鍋裡,我用手把它抓出來,也不捨得扔掉,自己連灰帶飯吃掉了。」
孔子大為震動,說:「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固不易矣。」我們都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而親眼所見的,也不能信!那麼自己內心做一個衡量判斷吧,那判斷也不可靠!同學們記下這件事,知人不易啊!
「視思明」,就算你親眼看到「真相」,那也只是一個「相」,不一定是「真」,更何況你根本沒看分明呢?
「聽思聰」,和視思明一個道理。你說你聽到了,仔細檢查一下,到底聽清楚沒有。經常就有人,交辦給他的事,他還沒聽清楚,就「得令!」衝出去辦事了。
「色思溫」,臉上的顏色,是不是溫和。
「貌思恭」,容貌態度,是否恭敬。
前面《學而篇》:「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溫良恭儉讓的美德,就在這裡,時時刻刻尊重他人,關心他人,照顧他人的感受,無微不至,讓人如沐春風。
「言思忠」,說的話,是不是忠誠老實,不要自欺欺人。
「事思敬」,做事是否舉動周全,敬畏謹慎,不要失手。前面我們反覆講,學習第一是立志,辦事第一是敬事。沒有志向,就談不上學習。辦事如果對那事沒有敬心,就辦不好。
「疑思問」,疑問疑問,心中有疑,馬上就要問,問老師,問同學,一定搞清楚。不要不懂裝懂,不要怕暴露自己不知道,不要害羞,一定要厚著臉皮問。
「忿思難」,與人忿爭,不可意氣用事,要考慮後患。不能忍一時之憤,而闖下彌天大禍者,比比皆是。《論語正義》解說:「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是謂難也。」這就給家庭帶來災難。《後漢書・吳祐傳》:「孝子忿必思難,動不累親。」不管自己了,豁出去了,也要考慮考慮,要不要把父母妻子都豁出去。
「見得思義」,見到利益,想一想自己該不該拿。如果不該拿的,是一塊錢,不拿;是一千萬,也不拿。
主張得不到實施,就隱居起來,不為利祿苟且;主張能得到實施,就要徹底實施,還是不為利祿苟且
原文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華杉詳解
孔子說,看見別人有善言善行,就喜歡,就羨慕,馬上就要學習。要趕上,就像在追一個什麼東西,怕追不上似的,飛奔去追。看見別人不好的言行呢,就像把手伸進滾水裡一樣,閃電一般避開。這樣好善惡惡,我見過這樣的人,也聽過這樣的話。
孔子說他見過這樣的人,指誰呢?他的學生裡大概這樣的人不少吧,顏回、曾參、子路、子貢等等,都當得起這個評價。
「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用《大學》的說法——「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人善言善行,就像看見美女,馬上就喜歡;見人惡言惡行,就像聞到惡臭,馬上捂著鼻子躲開。
孔子又說,一個人,在沒有際遇得志的時候,就立志卓然,不苟且,隱居起來,把將來要經綸的事業,都一一講求修養,煉成一身道行本事。等到那際遇得志之時,則不肯小用其道,一定要得大用,把平時抱負的才略,都一一施展鋪排開來。我聽到過這樣的話,但是沒見過這樣的人。
這是超級志士,兩個不苟且。主張得不到實施,就隱居起來,不為利祿苟且。主張能得到實施,就要徹底實施,還是不為利祿苟且。
第一個不苟且,是捨之則藏,沒機會施展,就卷而懷之,隱居起來。但隱居起來,並不閒著,每天修煉,並且享受這種自我修煉,沒有懷才不遇的憤激。為什麼沒有憤激呢?因為他內心太驕傲、太強大了。沒人理解我,沒人用我,我就活在自己的世界,我就是全世界。到死也沒遇到施展機會,我也不遺憾。
第二個不苟且,是用之則行,而且要大用,要徹底地行,要實現自己的意志,要實現自己的抱負。這是什麼呢,不是為了權位,不是為了利祿,是為了抱負,為了志向。孔子自己就是這樣,在衛國,衛靈公給他利祿,但是不施行他的主張,他不苟且,馬上就走。
用我們今天的話說,要領導客戶,不要迎合客戶;給客戶他需要的,而不是他想要的。就是一樣的意思。你既然胸懷大志,修煉了一身本事,你的使命就是把它施展出來。如果不能施展,只是為了利祿,那就成了小人了。
什麼樣的人擔得起超級志士的評價呢,在孔子之前,恐怕只有伊尹和姜太公兩個人。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周文王不上鉤,他就繼續釣一輩子魚好了,他也樂在其中。但是周文王給了他機會,他就要經天緯地。伐紂的最後一戰,天氣惡劣,占卜又是凶兆,周武王都害怕了。姜太公把那占卜的龜甲奪過來燒了,堅決出師,完成了建國大業。
伊尹的成就比姜太公更大,一個廚師出身的人,不僅輔佐商湯完成了建國大業,而且連續做了四朝宰相。在商湯之孫太甲繼位後,因為太甲作惡,伊尹竟然將太甲軟禁了三年,讓他改過。太甲真心改過後,又迎他出來,重新繼位。伊尹有奪位的實力,卻真是一心一意效忠商朝。這樣的顧命大臣,中國歷史就這麼一位。
孔子環顧四周,伊尹、太公這樣的人,是沒有了。他自己也不是,他既不能隱居以求其志,而是顛沛流離十幾年,到處找施展機會,而且終其一生,也沒找到,沒能行義以達其道。
假如明天我死了,是否有人會若有所失?
原文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於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華杉詳解
齊景公有馬千駟,駟,駟馬難追的駟,一駟,就是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這樣的車齊景公有多少呢?有一千輛,也就是四千匹馬。《論語正義》說他「生而無德而多馬」,又說「地大於王畿,性又惟狗馬是好」。他的地比周天子的都城還大,就喜歡玩狗玩馬,就像現在喜歡玩車的土豪,幾十輛各種車放家裡,齊景公呢,他有一千輛。
他比周天子還富有,不過,當他死的時候,「民無德而稱焉」,人民沒有什麼好稱頌他的,沒有人惦記他——齊景公死了?哦,死了呀——就這麼輕飄飄地死了。
相反,伯夷叔齊兄弟呢,窮得連飯都吃不上,餓死在首陽山。但是,到今天人民還稱述他們,懷念他們。「其斯之謂與」,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伯夷叔齊兄弟的故事,前面講過,兩人是孤竹國——就是今天秦皇島——國君的兒子,伯夷是老大,叔齊是老二。爸爸喜歡老二,臨死傳位給叔齊。叔齊說君位應該是大哥的,我不能繼位,還是大哥你來。伯夷說,爸爸已經傳給你了,堅決不肯繼位,跑了。叔齊也不肯,也跑了。國人沒有辦法,立了老三為君。叔齊追上伯夷,兩人結伴去投奔周文王。到了周國,正趕上武王出師伐紂,兩人攔在馬前,說武王父死不葬,不孝;以臣伐君,不仁。武王左右要殺他們。姜太公說:「這是義士,不可殺,拖走就是了。」周滅商之後,二人發誓不食周粟,在首陽山挖野菜吃,雙雙餓死。孔子說他們「求仁得仁」,就是這個故事。
民眾至今懷念他們,雖然人們做不到他們那樣,但是珍惜他們留下的價值、留下的價值觀。
孔子提出了一個檢討我們自己很好的問題:假若你死了,有多少人會為你哭泣?有多少人記得你、懷念你?
企業也一樣。看人,看企業,都是看你的社會價值,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對社會有價值的人;要做一間對社會有用的企業、有價值的企業。
暢銷書《基業長青》的作者提出一個問題,我們不是要做一個基業長青的企業,而是要做一個對於社會來說值得基業長青的企業,我們可以假設一個問題來問自己:
假如明天,我們的企業不幸消失,有多少人會若有所失?
這個問題,你可以先試試拿一些知名企業來檢驗一下,就可以稱量出他們的社會價值和份量——
如果感覺沒什麼人會為你、為你的公司痛惜,那就趕緊想想,人生到底應該如何度過,企業到底應該如何經營。別老惦記著怎麼多掙錢,就算有一千輛車,也沒什麼價值,更何況,並不一定能掙到錢,掙到了也不能長久,不能基業長青。
要找到我對社會的價值,找到我代表的價值觀,這就是我的志向、我的使命。
聖學無秘傳,只不過是些大道理
原文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華杉詳解
陳亢(gāng),是孔子的弟子。伯魚,是孔子的兒子。陳亢問伯魚:「你是老師的親兒子,老師應該會教給你一些沒教給我們的東西吧?你聽到什麼我們沒聽過的?告訴我!」
這就是很多人的心態,老覺得還有什麼絕招老師沒教。所以你看民間故事,要麼是說貓教老虎,留一手,爬樹的一招不教。要不就說師父通知其中一個弟子,半夜三點到他房間,把絕招傳給他一個人。殊不知,聖學無秘傳,無偏私,都是簡易明白,而且恨不得教給全世界每一個人。但是人們總是不重視這些「大道理」,老覺得老師還有絕招沒教給我。所以孔子也哀歎:「人們都不從大門出來嗎?怎麼大路上沒人走呢?」
伯魚被陳亢問住了:「這個,真沒有!」
不過伯魚是個老實人,他仔細回憶:
「我到底聽到什麼其他同學沒聽到的呢?平時上課都是大家在一起,就有兩次,父親單獨跟我說話。一次是他獨自站在庭院中,我從旁邊過——趨而過庭,趨,是小步快走,從尊長身前通過,要小步快走,以示尊重——父親就叫住我,問:『學習《詩經》了嗎?』我說:『沒有。』父親說:『不學詩,就不會說話。』我就開始學《詩經》。」
為什麼不學《詩經》,就不會說話呢?因為《詩經》陶冶人的性情,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詩經》敦厚、淳樸、溫柔,經常讀詩,則心氣和平,沒有粗鄙暴戾之氣。《詩經》包羅社會萬象,讀《詩經》,則事理通達,人情練達。《詩經》生動活潑,言簡意賅,讀《詩經》,必然長於言語。
「還有一次,也是父親在院子裡叫住我,問:『學禮了嗎?』我說:『沒有。』父親說:『不學禮,就不能自立於社會。』我就開始學禮。」
如果你不學禮,就不知道禮儀規矩,就不會按那規矩去做,就體會不到那規矩背後的深意,你就不能立於規矩節繩之中,就做不到孔子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
陳亢聽了伯魚的話,非常欣喜,說:「嘿!問一個問題,學到了三樣!一是要學詩,二是要學禮,三是知道了君子不特殊對待自己的兒子!」
這裡講的「君子遠其子」,古人講究比較多,一是有「遠子近孫」的說法,跟孫子很親熱,對兒子很嚴格。二是有「易子而教」的說法,認為教育必須嚴厲,而嚴厲又傷害父子感情,所以把孩子給別人教。
不過這裡陳亢想多了,聖學無秘傳,無偏私,都是坦坦大道,和是不是兒子沒關係。
原文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華杉詳解
國君的妻子,國君稱呼她為「夫人」,她則對國君自稱為「小童」。國內的人稱呼她為「君夫人」,但對外國人提起她時,則稱呼為「寡小君」。外國人稱呼她呢,也稱呼為「君夫人」。
這一段沒別的意思,就是記錄了當時對各國「第一夫人」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