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 帝

末帝,名友貞,太祖第三子。初,太子友珪弒太祖。均王友貞起兵討賊,友珪伏誅,友貞立於大梁。

原文 乾化三年,晉王分兵徇燕,山後八州皆下,進逼幽州。晉王督諸軍,四面攻城,克之。燕王守光帥妻子亡去。晉王入幽州。王方宴,將吏擒守光適至,王語之曰:「主人何避客之深耶?」遂斬之。

直解 燕山、幽州,都是郡名。燕王劉守光自稱帝,僭國號大燕。晉王統兵幾支,分襲燕,山後面八個州郡通降,進逼近幽州。晉王督眾軍,四面攻其城牆,克取之,入城。燕王守光先領妻子逃出去了。晉王入幽州方宴酒時,將官軍吏擒拿守光適然來到。晉王對守光曰:「客人已在此,汝為主人,何畏避客人之甚耶?」即命殺之。

原文 貞明三年,晉王還晉陽。晉王連歲出征,凡軍府政事,一委張承業,勸課農桑,畜積金谷,軍民肅清,饋餉不乏。王或時須錢賜伶人,承業靳之。王乃置酒庫中,令子繼岌為承業舞,指錢欲賜之。承業曰:「此錢大王所以養戰士,不敢以為私禮。」王不悅,語侵之。承業怒曰:「僕非為子孫計,惜此庫錢,所以佐王成霸業也。不然,王自取之,何用僕為?」王怒,索劍,承業起挽王衣,泣曰:「僕受先王顧托之命,誓為國家滅汴賊,若以惜庫物死於王手,仆下見先王無愧矣。」曹夫人聞之,王惶恐叩頭謝,請承業痛飲,以分其過。承業不從。夫人使人謝承業。未幾,承製授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燕國公。承業不受,但稱唐官終身。

直解 晉陽,郡名。先,晉王乃父李克用,乾寧二年曾上表昭宗,討三鎮犯闕,誅了王行瑜一人,李茂貞、韓建二人則釋其罪。昭宗召克用還歸晉陽,進爵為王。今克用兒子統兵討燕王守光歸,到晉陽。晉王李存勖每年連領兵出征,凡軍中政事,件件靠著張承業。承業勸勉課督百姓,興農事,種桑麻,藏蓄積聚金銀五穀。軍中民心肅清,軍士糧餉,能接續不闕。倘有時支些銀錢,賞賜那奏樂度曲的伶人、樂工,承業都不輕與他。晉王就便設酒錢谷庫中,教兒繼岌為承業戲舞,作衍戲模樣,指著所積銀錢之類賞賜承業用之。承業就正色說道:「這些錢你父大王留他以養征戰軍士,我不敢以為私情禮物,而擅自受的。」晉王不喜。承業憤氣說道:「僕為宦官,沒有子孫。今我不輕放錢物,不是留他付與子孫,政是要資助大王成霸天下事業也。大王若是不要成霸天下事業,竟自用之,那用得我?」晉王發怒,問取劍來,意思要殺承業於劍下。承業起身牽住晉王衣服,哭泣說道:「我記先王臨終看定我,付託幾多說話,付箭三枝,勿沒忘了你父之志,誓要替國家誅滅汴地國賊。若是我為愛惜庫內錢物,必要留以養戰士,資助大王成霸天下事業,所以我死於大王劍下,我到九泉之下,相見先王,亦無有過失可愧於心矣!」那時晉王母太夫人聽知了。晉王就於太夫人前惶恐叩頭陳其過失,以求太夫人息怒。就請承業把酒痛飲,以作一舦酒失。承業不從他。太夫人差人致意道:「是晉王有罪,勿必記懷。」不多時,晉王立制授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燕國公。承業不肯受職,但稱舊唐朝之官以終身。看來張承業其寺人中之不多見者,國亡而忠不改,後世人主盡得若人,國長治矣。

原文 四年,晉王自將萬騎,直趨大梁。至胡柳陂,周德威曰:「今已深入敵境,動須萬全,不可輕發。」王曰:「公何怯也!」即以親軍先出。德威不得已,遂與戰,父子俱敗死。王將閻寶、李從琦等,復以騎兵大呼陷陣,諸軍繼之。梁兵大敗。

直解 胡柳陂,是地名。時晉王李存勖親領軍馬萬騎,直從大梁地方進發。到了胡柳陂地面,將軍周德威說道:「如今深入敵人地方,一舉一動,必要萬全,不可造次。兵法所謂料敵制勝在此時。」晉王說道:「明公何退怯若此也!」竟自親提兵先沖賊陣去了。德威無可奈何,父子兩人齊入陣中交戰,不意父子兩人通戰敗被殺。晉王手下將官,一個叫做閻寶,一個叫做李從琦,領眾軍馬大聲呼陷陣,從軍又猛力助戰,梁兵敗走。

原文 五年,吳越王錢鏐在軍中,未嘗寐,倦極則就圓木小枕,或枕大鈴,寐熟,輒欹而寤,名曰驚枕。

直解 吳越王錢鏐領兵自居營中,晝夜不睡,身子倦甚,取圓木頭小枕為枕,或把銅大鈴為枕。如此倘偶睡去,木自滾動,鈴自聲響,不得安眠,自驚醒矣。大凡軍事多變,倘因穩睡,至啟不測,故豫備此兩件物作枕,正恐倦時易睡也。

原文 龍德元年,蜀、吳王屢以書勸晉王稱帝,晉王不聽。既而將佐藩鎮勸進不已,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得魏州僧獻傳國寶。張承業諫曰:「吾王世世忠於唐室,救其患難,所以老奴三十餘年為王搶拾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復本朝宗社耳。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而王遽即大位,殊非從來征伐之意,天下其誰不解體乎!王何不先滅朱氏,復列聖之深仇,然後求唐後而立之。南取吳,西取蜀,汛掃宇內,合為一家。當是之時,雖使高祖、太宗復生,誰敢居王上者。讓之愈久,則得之愈堅矣。老奴之志無他,但以受先王大恩,欲為王立萬年之基耳。」王曰:「此非余所願,奈群下意何?」承業知不可止,慟哭曰:「諸侯血戰,本為唐家,今王自取之,誤老奴矣!」遂邑邑成疾而卒。

直解 龍德,是末帝改元年號。蜀、吳王,是兩位王。蜀王王建據西川。吳王楊渥據淮南。向曾移檄諸道,欲歧王、晉王興復唐室,卒無應者。歧王李茂貞,據鳳翔;晉王,李克用是也。此時每每以書致晉王,勸他稱帝,機不可失,晉王不聽。後來將佐藩鎮勸進不休,乃使有司官買玉一塊,鐫造法物。又得魏州僧人所獻傳國寶者,是帝王君天下御極符璽也。張承業知之,諫晉王道:「吾王與先王世代盡忠唐室,凡有患難,無不力為救援,所以老奴三十餘年,為王或搶或拾些財錢賦物,召補兵馬,指天誓日,要誅滅逆賊,興復本朝宗廟社稷。今河北地方稍安定,朱溫子孫尚有遺留未滅,而大王遽居天位,不是向來鋤逆討叛之本意,天下人心,那個不離心離德乎?王何不先滅了朱氏,復李氏屢代之深仇,方去訪求唐氏子孫,而中興之。南邊取吳楊渥,西邊取蜀王建,掃清天下,併合為一家。當此時就使唐高祖、唐太宗再生,誰有能居王之上者。遜讓愈長久,則得之愈堅牢矣。老奴之志,別無他意,但以受先王大恩,要替大王立萬年不朽之基業耳。」晉王說:「這不是我要如此,當不起群臣眾心耳。」承業曉得晉王不可挽回,仰天大哭,說道:「諸侯血戰,為唐家,不是為己。今日大王自取天位,稱帝背唐,老奴事大王向來指望復唐室,不意竟為自有。」承業乃邑邑不樂,遂成病而死。

《資治通鑒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