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理解媒介

我們不是生來就會閱讀的。

對我們的大腦而言,通過閱讀文字以獲取信息,是需要後天學習才能形成的技能。3歲以下的兒童可以很快通過與父母的對話掌握聽說的本領,把詞彙與具體實物或意指對應起來。但要建立現實世界與文字的對應關係,學會閱讀,則需要另一番的耐心教育。

法蘭西學院認知神經系主任斯坦尼斯·德阿納(Stanislas Dehaene)一輩子都在研究人類的大腦到底是如何學會閱讀和算數的。他發現,大腦比較適合用來進行口語交流,但要學會閱讀,則必須學會如何解碼符號。在學會閱讀後,我們的大腦會改變其結構,尤其是白質區會創造出有利於信息在大腦不同區域之間傳送的鏈接。

閱讀並不是我們在被動接受信息。當人類把生活中的一切抽像為文字,就像是塑造了一套複雜的編碼系統。而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們則需要不斷認知、理解、回憶、聯想,就像是反向的解碼,將意義「注入」文字中,方能「完成」閱讀。

大腦的閱讀機制決定了形諸文字的信息、知識,並不是綁定在紙張上的。

這就是報紙、雜誌、圖書這類媒介為什麼面臨無法解決的危機的根本原因:內容,太容易與紙張分離了。

15 世紀的時候,在印刷機發明之前,人們為了傳播《聖經》和古代先賢的著作,只能由僧侶或者僱用的抄寫員在羊皮或者紙張上進行繕寫。現在呢?文字是如此輕易地就遷移到了電子設備上,古典媒體還有什麼理由非要自戀於紙張的情結呢?

甚至紙張本身都不能稱為介質,僅僅是信息的載體而已。文字才是平面媒體傳播的介質;光和電是電視媒體傳播的介質,電視機和 Pad僅是載體(回憶一下電影《少數派報告》《遺落戰境》裡所構建的替代物理屏的光幕);聲音是廣播類媒體的傳播介質,電波僅僅是載體而已。

經歷古典媒體時代輝煌和沒落的新聞機構如果試圖重生,那麼首先是,我們需要重新理解媒介。

報紙、雜誌、圖書(不管它們是印刷於紙上還是出現在各種電子屏幕上),一切以文字作為介質的媒體其實是符號媒體。典型如一位暱稱為「王左中右」的前新聞記者在網絡上創造的「字新聞」,把新聞的主要信息藏於文字的再創作中,生動地說明了文字作為一種認知符號的特徵。廣播呢?其實是聽覺媒體。

王左中右為馬航失聯事件創作的字新聞

圖片、電視、電影呢?其實是視覺媒體。

手機、Pad上H5電子雜誌呢?可看作交互媒體。

這就意味著,如果古典的平面媒體希望蛻變為新媒體,就不要再執著於紙質出版物才是自己的主要產品,你出品的內容可以「發行」到任何一種載體上,能夠嵌入到受眾24小時的生活時空之中——在受眾自行組合的多媒介中,都有你的存在。

特別是廣播,作為聽覺媒體,我覺得未來甚至在某些場景中將成為主流媒體。比如,在汽車空間,當我們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路上,在這一限定的移動場景中,司機不能看視頻、不能讀文字、不能玩遊戲,廣播——也許將來有更適合的名字——將成為用戶幾乎唯一的選擇。

受眾不會在電視出現後就不聽收音機,而是會找新的時間和地點去消費「舊媒體」。所以,對古典媒體而言,挑戰在於遷移和融合,並最終蛻變為基於下一代傳播載體的媒體。

而每一類所謂舊媒體,都將被迫與新興媒體共存。

古典媒體要習慣於自己不再是主流媒介。

所以,簡單以傳播載體的改變來區分所謂新媒體、舊媒體,並不能讓我們探測到問題的實質,真正的挑戰在於,媒體能否完成生產方式和內容範式的革新。否則,The Daily、赫芬頓郵報、新浪網、界面仍都是舊媒體。

意識到內容與載體的可分離,其意義將是革命性的。

首先,將轉變媒體的核心任務意識:古典媒體也好,新興在線媒體也好,不再是為單一媒體端口生產內容,而是為媒體品牌生產魅力。

其次,所謂編輯部可一分為二,實現升級版的「采編分離」。內容生產匯聚為雲,編輯轉型為各媒體端口的產品經理,負責將初加工的內容改造為適合於該端口的內容形態——可能是一條微博,可能是一條視頻,可能是一段聲音,可能是一個互動圖表,然後發佈。由此,實現從內容到新聞產品的轉化。

再次,內容將更容易與新載體進行融合。每種新載體將有不同的質量控制和效果測評方式,以更真實、直觀地反映內容的價值。在媒體機構內部,所有的新端口是平等的。

最終,實現一雲多媒。

《新媒體革命2.0:算法時代的媒介、公關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