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賞力永在

是的,古典媒體世界已經全面崩塌陷落了,越來越多媒體人選擇逃離沉船。我並不覺得所有的堅守都值得鼓勵,如果堅守的是錯誤的方向,何不去做擁抱式的改變呢?

當程心和AA駕駛著飛船駛出太陽系,看著地球毀於降維攻擊,最終變成一幅絢麗的無限展開的二維畫面,她們在一瞬間明白,自己已經成了新人類——不再是地球人類而已。那個叫地球的家園雖然不在了,但人類的棲息之地仍將在宇宙中。(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請看《三體》)

只有我們這一代媒體人才會對古典媒體時期有著割捨不斷的家園情結,下一個數字世代的媒體人將完全不是。我們的痛苦、迷茫和撕裂感在整個新媒體的宇宙中真是太渺小,太不值得一提。

我們是掉進壕溝底部的人,一隻手攀著物理世界的邊沿,一隻手想抓住比特世界的繩索,試圖架接起一座由古典媒體的此岸到在線媒體的彼岸的橋樑。

不管怎樣,過去的經驗彌足珍貴。當我們逃離沉船時,想想看,和離職證明一起隨身帶走的最有價值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是鑒賞力。

對好內容的品味,對好東西的甄選能力。

不管你是去創業,去做投資經理,還是去大公司做產品經理、公關總監,它就像是你大腦裡已經深深植入的一種記憶體,讓你懂得如何發現關鍵問題,懂得如何進行框架性分析,懂得把握產品品質的重要性。

這種鑒賞能力在任何世代、任何世界裡,都是極其有價值的。

因為說白了,它是一種強大的信息處理能力。

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說,所有的互聯網產品都是一種信息處理方式,不管是搜索、社交,還是資訊客戶端、地理導航、訂餐軟件。本質上,它們只由兩部分組成:程序代碼和人機界面。前者是與機器對話,簡潔而聰明的代碼交給程序員去做;後者是與人打交道,人與機器的圖文交互界面,則需要有審美能力的人來定義。

小到字體、圖片、UI 設計,大到信息表達、排列和組合方式,無一不是一種鑒賞。而用戶會產生付費意願,不僅是因為信息有用,還因為它的呈現是美的。用戶會為卓越的體驗付費。

內容意見領袖未來的更準確身份是:策展人。

不管今天我們是用自媒體人、達人、KOL、Influencer 稱呼他們,未來,這些擅長創作、活躍於社群中、在某一領域中精明作出選擇推薦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更準確稱謂:策展人(Curator)。一般的大眾熱門商品依靠民主投票即可實現(比如豆瓣、大眾點評機制),而策展人擁有的是在潮流之前發現好東西的能力,這就是推薦的價值。他們是注意力的分發樞紐、數字世界的導購員。算法能夠告訴你的是你應該感興趣的東西,但策展人告訴你的是你不知道自己會感興趣的東西。

在這個在線時代,這其實就是一種發起議題的能力,製造焦點話題、開闢新「房間」、設計大型多人在線式的傳播遊戲。當內容從短缺經濟走向豐裕經濟,在信息、知識的分享和管理等方面,需要更多的「編輯器」、「過濾器」和「合成器」,這就是「策展」的價值。

內容意見領袖的第二個身份標籤是,手工藝匠人。

當有關結構化、規訓後的信息、知識越來越多地交由機器去生產、儲存和傳播,人將做人更擅長做的事:創意。也就是難以用規律、邏輯去歸納總結的創作之道。未來的內容生產者越來越像是「復古」為傳統的手工藝匠人。

而其間最大的不同是,「匠人們」不再是孤立的或者是閉塞的、區域性的,借助網絡的力量,他們將第一次真正實現自由人的自由聯合。

手工藝匠人群體的興起,將在算法世界裡成就一個豐饒的內容「有機農場」,毫無疑問,他們需要新的協作方式。

時間的規則化、機器生產力的增加、商品的豐富多樣化、時間障礙和空間距離的克服、產品和業績的標準化、技能轉化為自動操作以及集體互賴的加強,所有這些就是最近幾百年來機器文明的主要特徵。

如果說機器構成了算法世界的肌肉,人文和創意則是要注入其間的靈魂。它總是邏輯世界裡無法用邏輯解釋的異常,是方程式裡的不可知的變量、除不盡的餘數,促使系統進化的反叛力量。

而對於一家媒體機構來說,最寶貴的資產就是自己的風格化品牌。即使發行量下滑、營收下滑、編輯記者流失都沒關係,不要輕易動搖你對風格化的堅持,不要輕易改版,不要輕易擴大你的內容報道範圍。

即使你所堅守的風格化和價值觀看起來在互聯網時代多麼落伍,多麼小眾。一如《經濟學人》雜誌,一如《VICE》《Wired》和《Monocle》雜誌,它們的獨特品位仍會是無法替代的標記。

風格化強烈的媒體,也容易將其品牌「特許」到其他商業領域,比如「Monocle」牌的文具、服裝、包包以及創意零售店。

只有那些辨識度極高的媒體,才能凝聚自己的鐵桿受眾,不僅不必再跪舔廣告主,也將很快找到自己的商業模式,並且提高自己的市場估值。

媒體的未來最大價值,就是能夠清楚地說出,你所代表的受眾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群人,並認識他們每一個人。

打造風格化的品牌,這將是一場萬里長征。但在線媒體的衝擊時刻存在,如何四渡赤水、勇奪瀘定橋?

我的觀點是,築壩。面對新媒體、自媒體的洪水,古典媒體的許多比較優勢都已不在,但你不需要築一座能夠抵禦百年不遇洪水的大壩,而是,每天都比洪水的水位高一點點就可以了。

一些驚慌失措的媒體反省認為,受眾之所以拋棄長文章的閱讀,滿足於碎片化信息的獲取,其中一個原因是過去自己的深度報道還不夠完美,因此反求諸己,希望強化這種能力。但在我看來,至少中國媒體無人可以做到像《經濟學人》《紐約客》那樣——人家的百年堤壩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築就。更務實的做法就是,花相對較少的成本強化有限的比較優勢,然後按互聯網思維不斷迭代升級即可。消息性內容已經由在線媒體提供?沒關係,放棄就是了,你只提供深度調查。新媒體、自媒體也能做深度調查了?沒關係,你再加強別的就是了。

我認為,在2年之內,古典媒體還能夠發揮機構團隊優勢,在如下幾種故事類型中保持自己的比較優勢。

(1)批評性調查報道。關注大眾利益的公共新聞產品,是新興在線媒體和自媒體暫時無力提供的。任何時代,都需要勇敢揭露水門事件的鮑勃· 伍德沃德(Bob Woodward)和卡爾· 伯恩斯坦(Carl Bernstein),比如胡舒立帶領的財新團隊。

(2)KNOW-HOW類報道。解釋和總結公司、組織的成敗邏輯,受眾不再缺乏事實,而更關心可從中學到什麼。

(3)隱秘世界的故事。即那些不與我們的日常生活相關的另一個世界裡的真相和故事,非虛構寫作將長盛不衰。

(4)趨勢類報道。告訴讀者國際形勢、宏觀經濟、產業格局、技術變革,甚至是我們這個星球未來將發生什麼,「未來的衝擊」幾乎是人類世界關心的永恆話題。

當報道世界的能力不再被獨享,解釋世界的能力才是競爭核心。

真是好消息!身懷鑒賞力的我們不會成為這個世界的零餘者。不必留戀古典媒體舊時的光榮與夢想,那個時代已經在歷史教科書裡翻過。廣闊無垠的算法媒體世界已經嶄露崢嶸,它值得你我全情投入,奮不顧身。

我們會回來的。只不過,我們會以另一種身份和方式回來:找到媒體適用於新媒體革命2.0時代的生產方式,讓優質內容有權獲得合理的市場定價。

I'll be back!

第十章思維導圖

《新媒體革命2.0:算法時代的媒介、公關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