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還有,費卡德……」萊恩又叫道。
那張胖臉又轉過來。
「不要讓狗破壞任何東西。」
他轉身面對我。「你不是想要個生日舞會嗎?布蘭納。」
當費卡德踏斷樹枝落葉的聲音逐漸遠去後,我用刀把這個塑膠袋完全割開。
袋子裡的氣味並沒有一下子就躍出來,像伊莉莎白·康諾的屍體那樣令人屏息作嘔。我割開袋子後,裡面的氣味慢慢往外擴散。除了泥土和腐葉的味道外,這氣 味中還包含一個特殊味道。不是腐爛的惡臭,而是東西放太久後的陰濕陳味。我以前聞過這種氣味,它代表著:袋裡裝的必定是死屍,而且絕不是剛死亡的。
不要是死狗或是死鹿,我心裡想,一邊用戴著手套的手把袋口分開。我的雙手又開始顫抖,塑膠袋也跟著微微抖動起來。這時,我改變主意了,但願裡面裝的是死狗或死鹿。
萊恩、貝坦德和拉蒙斯一起上前,等著我把袋裡的東西拿出來。波利爾神父如石像般站在一旁,腳上像生了根似的。
首先,我看到一截肩胛骨。光憑這塊骨頭,就足以確定袋內裝的不是獵人的獵物或家庭寵物的屍體。我看萊思一眼,發現他的眼角舞動著,嘴巴繃得很緊。
「是人。」
波利爾神父又舉起手,再劃了一個十字。
萊恩拿出記事本翻開。「裡面有什麼?」他問,聲音銳利得就像我這把瑞士刀一樣。
我輕輕翻動這些骨頭。「肋骨……肩胛骨……鎖骨……脊椎骨,」我念著:「這些都是胸腔部分。」
「還有胸骨。」我再加上一樣剛發現的骨頭。
我在這些骨頭問仔細翻找,希望發現身體別的部分的骨頭。其他的人安靜地看著我的動作。當我伸手探到袋子最底部時,一隻棕色大蜘蛛突然跳上我的 手,爬上我的手臂。我看見它眼裡流露敵意,正四處尋找侵犯它的東西。它毛絨絨的腳輕盈而靈敏,像一條營絲花邊手帕輕拂過我的皮膚。我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往 後倒,用力把這只蜘蛛甩向空中。
「就這些了。」我說,站了起來,後退一步。我的膝蓋發出啪答的聲音。「只有上軀幹,沒有手臂。」我全身起滿雞皮疙瘩,但不是蜘蛛造成的。
我雙手下垂,一點也沒有因自己判斷正確而欣喜,只覺得呆滯麻木,像飽受驚嚇的人。又發生了,我心裡想。又一個遇害。那個怪物就在附近。
萊恩飛快在筆記本上潦草記下一切。他頭部青筋明顯凸起。
「怎麼辦?」波利爾神父問,聲音聽起來有點尖。
「再找其他部分。」我說。
當坎伯隆正拿起相機要拍照時,我們又聽見賈卡德回來的聲音。再一次,他從野地裡鑽出來。他走過來,看了地上這些骨頭後低聲罵了一句髒話。
萊恩轉向貝坦德。「我過去看看那條狗,這裡由你代理。」
貝坦德點點頭。他的身體挺直僵硬,好像這四周的松樹一般。
「先把骨頭裝回袋子裡,然後交由現場監視小組處理。我去叫他們來。」
我們留下貝坦德和坎伯隆,跟著費卡德朝狗叫的方向走去。那吠叫的聲音聽來真的像發了狂。
三個鐘頭以後,我坐在草皮上檢查四大袋的人骨頭。太陽高掛頭頂,雖然照得我肩膀發燙,但是卻無法溫熱我內心冰冷的感覺。在15英尺遠的地方,那條狗趴在地上乖乖靠在馴狗師旁,歪著頭靠在巨大的棕色腳掌上。它己完成今天早上的任務。
我們花了兩個小時挖掘、處理,並將屍骸裝進袋子。在將這些殘骸移走前,必須先盤點登記,過程相當繁瑣複雜。
我瞄了那條狗一眼。它看起來和我一樣累。它只有眼珠在動,巧克力色眼珠像雷達天線一樣轉動時,頭仍動也不動。
這條狗當然有資格累,我也是。它終於抬起頭,吐出一條細長的舌頭,隨著呼吸而顫動。我並沒有把舌頭吐出來,然後繼續登記下去。
「幾個?」
我沒有聽見他走近,但是我認得這個聲音。我把雙手環抱胸前。
「早啊,克勞得爾先生。還好嗎?」
「幾個?」他重複問。
「一個。」我回答,眼睛看也不看他。
「有沒有漏掉什麼?」
我登記完後,轉身看著他。他兩腳微開,外套掛在手臂上,雙手正打開一個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三明治的包裝紙。
跟貝坦德相同,克勞得爾也喜歡穿天然布料的衣服,他穿著棉質襯衫和長褲,亞麻布料外套。他好像很喜歡綠色,尤其偏愛翠綠。而唯一的對比顏色是在他領帶上的圖樣上。
「你能告訴我發現了什麼嗎?」他拿著三明治指著那些殘骸。
「可以。」
「可以?」
雖然他到這裡還不到30秒,我就想衝過去將他手上的三明治搶下來,搗爛塞進他的鼻孔。
「我們找到一部分人體骨骸,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軟組織。屍體遭到肢解,裝在垃圾袋裡,分別埋在四個不同的地方。」我指向修道院草地上那條狗的位置。「我昨晚發現一個,那條狗早上聞出其他三個。」
他咬了一口早餐,凝視著那片樹林。
「有沒有漏掉什麼?」他咕嚕問道。
我直瞪著他,沒有說話,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因這個普通的問題而惱怒。是他的態度。算了,克勞得爾就是這樣,他是個卑鄙的傢伙,傲慢自大。他現在知道我是對的了,他一定已聽聞整件事。他當然不會稱讚我,因為我挖出這個事實,已經夠讓他沒面子了。這就夠了,其他就算了吧。
他發現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又問了一次。
「有沒有漏掉什麼?」
「有。」
我放下登記骨骼的表格直盯著他。他斜眼看我,嘴裡不停嚼著食物。此時,我有點納悶他為什麼沒戴太陽眼鏡。
「頭部。」
他停止咀嚼。
「什麼?」
「頭不見了。」
「跑哪裡去了?」
「克勞得爾先生,如果我知道頭在哪兒,就不用再找了。」
我看見他嘴巴的肌肉繃緊了一下,旋即放鬆。這絕不是咀嚼食物的動作。
「還有其他的嗎?」
「其他什麼?」
「漏掉啊?」
「沒什麼重要的了。」
他一邊咀嚼,一邊思考。當他在咀嚼時,手指頭捏著三明治的玻璃紙,揉成一團繃緊的紙球。他將這團球放進口袋,然後用一根食指擦拭兩邊嘴角。
「我不期望你會告訴我其他事。」這句話聽來像在聲明立場,而非發問。
「等我有時間去檢查那……」
「好。」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邊暗自咒罵,一邊將裝屍體的袋子的拉鏈拉上。那條狗因拉鏈聲而猛然拍起頭。我將筆記本塞入一大疊文件裡,然後橫過馬路走向那個肚子脹得像輪胎內胎的收屍人。那條狗的眼光一直跟著我,沒有離開過。我說我已經登記完了,遺骸可以裝載運走。
在街邊,萊恩和貝坦德正在與克勞得爾以及查博紐交談,魁北克警局的人和蒙特婁警局的人聚在一起。我有點起了疑心。克勞得爾對他們說什麼?想毀 謗我嗎?大部分警察都像吼猴一樣,有強烈的領土觀念,小心守護他們的勢力範圍,不讓別人涉及他們轄區的任何案件,他們要自己解決這些案子。克勞得爾也有這 種傾向,而且表現得比其他警察更為明顯。但是,他會怎麼輕蔑我呢?
算了,布蘭納。他是個小雜種,你在他自家後院令他難堪。你並不是他最想打擊的人,別管這些感受啊,好好想你的工作吧。
我走近他們,他們談話自動停止。他們的態度滅卻了我想和他們說話的興致,不過,我還是把這不舒服的情緒藏了起來。
「嗨,博士。」查博紐說。
我微笑著對他點頭。
「現在情況如何?」我問。
「你老闆一個小時前走了。那位好神父也走了。監視小組正在清理現場。」萊恩說。
「有什麼發現嗎?」他搖搖頭。
「探測器有沒有查出什麼東西?」
「在這個區內,我們已經在每一個有血跡反應的地方貼上了標籤。」萊恩的聲音聽來像被激怒似的。「你那裡的情況如何?」
「我登記完了。我已叫那個陳屍室的男子將屍體帶回去了。」
「克勞得爾說,你找不到屍體的頭。」
「沒錯。頭蓋骨、下領,還有前四截脊椎都不見了。」
「什麼意思?」
「意思是被害人的頭被割掉了,藏在某個地方。他可能把它埋在這裡,是和屍體分散了,就像屍體其他部位一樣。」
「所以,我們會再找到一袋?」
「也許。除非他在別的地方把它處理掉了。」
「什麼地方?」
「河裡、馬桶裡、火爐裡。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貝坦德問。
「也許不想讓屍體被指認出來。」
「真的不能嗎?」
「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如果有牙齒的話就會容易得多。我們可以根據牙齒從牙醫師那邊找出受害者的身份。而且,他還把手剁掉了。」
「那又如何?」
「通常一具屍體被肢解得殘缺不全,雙手往往是第一個被剁掉的。」
他茫然地望著我。
「只要手還有一點點皮膚附在上面,就不難取得指紋。我曾經從一具已有五千年歲數的木乃伊手上取到指紋。」
「但是,這次我們只剩下骨頭。」貝坦德說。
「兇手不知道這些,他不確定屍體什麼時候會被發現。」就像伊莉莎白,我心想。
我打住不語,腦海裡勾勒出兇手在黑暗的林子裡四處搜尋地點,分開丟棄裝有恐怖殘骸的袋子。他是不是先在別的地方將被害人肢解成塊,然後一塊塊 裝進幾個袋子裡,再用車子載到這裡?他停車的地方是否就是我昨天停車的地點?或者,他是否能直接把車子開進來?他是先選好位置再分別掘土挖洞?還是他將這 些屍袋留在車上,挖一個洞再搬一個袋子,分四趟完成?這是兇手在心慌意亂下完成的分屍案,還是冷血毀屍的計劃性謀殺?
一個恐怖的念頭出現在我腦海。昨天晚上他是否也在樹林裡?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趕緊回到現實。
「或是……」
所有人都注視著我。
「或是,那顆頭還在兇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