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殳言披上布毯跟在老太婆身後走出了山洞。
「你們……殺了羅教的人?」老太婆指著洞口的三具屍身說道,語氣極為平緩。
「是的……」殳言看向洞口那個女人,那個曾經讓她耿耿於懷的屍身,如今對她來說毫無威脅。
「殺得好,殺得好……」老太婆咬緊牙關說道,殳言覺得她的聲音中飄忽著一種異樣的興奮。
「你們放心,羅教那幫膽小鬼,不敢輕易來找你們麻煩,我離開時會在這裡布下法陣,讓他們尋你不著。」
很久了……殳言又一次在老太婆嘴角看到了那久違的詭異笑容,她感到老太婆似乎在時刻等待著什麼落入她布好的陷阱之中……如果是那樣,殳言希望她的獵物不是自己和蛐蛐。
老太婆走到那三具屍身前……搖響了攝魂鈴,她步履蹣跚,走得極為艱難,還沒走出幾步,便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殳言,道:「你……喜歡我的蛐蛐?」
這沒來由的一句,讓殳言瞬間哽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臉紅……
「算了,你們好自為之,我會再來的。」老太婆眼珠子一轉,扭頭離開了,消失在野林無盡的黑暗中……
什麼啊……老太婆一直神神秘秘,殳言很明白,但這句「好自為之」,讓殳言忽然之間覺得少了一種安全感,但是,那又如何,就讓自己和蛐蛐好自為之吧,求之不得……
殳言走入洞穴中,看見蛐蛐仍然睡得香甜,笑著坐了下來,那明黃火堆在入夏後,似乎只有光而沒有了熱,在這夏夜卻依然讓人覺得溫暖……但是,殳言這夜卻難以合眼了……
清晨,籠著薄霧的荒地上,緩和流暢輕靈的經文一句句沁入縹緲的意識……
「師傅。」頌完經的枯骨看著國師。
「我們送過去嗎。」百納問道。
地上躺著兩具冰冷的屍體,他們等了足足幾個月才等到這兩具。
「送過去的話,羅教的人肯定也會發覺的。」曲百納道。
「師傅,據我所知,羅教的異支豢養蟲偶似乎便是為了得到屍體煉丹,我們這些不是死在蟲偶手下的屍體真的有用嗎?」枯骨常年在外遊歷,對羅教的事情比較瞭解。據他所知,羅教的異支許多年都沒有什麼大動靜,不過羅教中流傳著在五十幾年前,異支們得到了神賜的聖物的說法,而這聖物也是枯骨在外遊歷的任務,不過多年來一無所獲,如今被師傅召回卻是幫助羅教的異支,還與羅教起了摩擦,師傅這樣做的原因只可能有一個——他四十歲才得到的唯一一個兒子,曲陌橫……而陌橫的生日也是師母的忌日……
「羅教的人以趕屍為業,但是異支卻用屍體作引,他們相同點便是都恥於盜屍,因此,羅教儘管稱其為異支,但至今仍然承認他們屬於羅教。屍體對異支的人來說很重要,他們利用蟲偶得到屍體,煉製丹藥……這似乎和羅教所說的神賜之物有關……因此,他們不會拒絕的。」國師看著那兩具屍體若有所思地說道,他知道的也僅限於此了,一直以來無增無減……
異支從一個叫做赤松的人開始,他是最先豢養蟲偶的,神賜的聖物便在他手中,赤松死後,那件所謂的神賜聖物也不知所蹤,這讓羅教很是氣惱,因為他們認為那件聖物應該是屬於本教的,而非異支……
據說赤松只收了兩個弟子,一個姓辛,一個姓廉,他們行蹤神秘不定,就連羅教的人也不多見……如此想來,殳言的師傅必是兩個弟子其中之一……
「莫非他們想重煉聖物?」枯骨道,「我這麼多年都沒有找尋到,她們真的可以煉出來嗎?」
國師背轉過身道:「何來神之聖物?我尋思那不過是赤松煉製的丹藥。我們若是能得到聖物固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要讓殳言和蛐蛐徹底脫離羅教異支。」
枯骨似乎從國師的話中悟到了什麼……師傅雖然沒有多提,但他此刻最想得到的便是那個蟲偶蛐蛐,因為一旦師傅放棄那所謂的聖物,就意味著……
「弟子這就送去。」枯骨道,邀曲百納和自己同行。
「你們若是找不到他們,便是布了陣法,將屍體放在陣法之外便可。」國師說完,提起前襟向荒地深處走去。
「走。」枯骨彎下腰去……
曲百納見枯骨在那兩具屍體上貼了符咒,又從懷中取出了攝魂鈴,和那夜殳姑娘的做法一模一樣。
「枯骨,你怎麼會?」曲百納很是好奇。
「這就是我在外所學。」枯骨笑了笑,搖了搖攝魂鈴,兩具屍身便像吊線木偶般站了起來。
「走吧。」枯骨搖著鈴向荒地的另一個方向走去,曲百納亦跟了上去。
「難怪師傅讓我和你一起,否則我還以為要用抬的呢。」
枯骨輕笑兩聲,問道:「純青呢?」
「師傅和我都希望他能夠看住無垠,因為……我無法看住她……」
枯骨歎了一聲:「難為她跟鳴宇了……」沒有再說什麼。
不知不覺,日色垂暮,枯骨和曲百納早已到了野林,卻仍在野林外兜轉。
「看來真如師傅所說,這裡布下了陣法……我們就將這二具屍體放於此地吧。」枯骨一邊說,一邊將攝魂鈴放入懷中。
「放於此處……不怕羅教的人尋來嗎?」曲百納有些擔心,因為上次那三具屍體,看情況他們是因為羅教的人而沒有帶走。
「師傅自有他的打算。」枯骨平和地說道,「我們走吧。」
曲百納也只得跟著枯骨離開了,儘管有所顧慮,但是她仍是相信師傅的判斷。
枯骨自是早已猜出了國師的用意,單憑長生園尋來的無主死囚,短期內來看是遠遠不夠的,如此便只有引羅教的人出來,以給那蟲偶和他的領路人一個「獵食」的機會……
「那個蟲偶像嗎?」枯骨問道身旁的曲百納。
百納似乎回憶了片刻,道:「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是無垠說很像。」
枯骨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曲百納的肩膀。作為幾個師兄妹中最年長的,他卻沒有能力給他們更多的照顧……
曲百納笑了笑……她亦不是普通的女子……就算將來有什麼最壞的結局,她也做好了準備,最壞……不也就是個「死」字嗎……
夜色籠罩下來,兩具屍體矗立在野林外圍默默地等待……林風吹著額前的符紙飄起,露出符下蒼白的臉……
洞中飄來淡淡的米香,今天晚上,殳言和蛐蛐吃的是白粥。米是兩個人一起去集市上買的,殳言淘洗,蛐蛐烹煮……老太婆的金子,殳言覺得要好好打算,留待日後重獲自由時有個保障……
兩個人蹲在小鍋邊,蛐蛐先幫殳言盛了滿滿一碗,剩下的一些就舀到了自己的碗裡,殳言看看自己碗再看了看蛐蛐的,又從自己碗中舀了幾大勺到蛐蛐的碗中……
「夠了,夠了……」蛐蛐一邊側身將碗往裡收,一邊說道。
「你不餓嗎,你比我高多了,當然要多吃些,又不是沒有。」殳言說道,因為蛐蛐最近的確吃得很少,這不像以前的他,以前……想起他曾經眼饞自己的雞腿,又看見他現在蜷著身子抱著碗,殳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平時練習啊,累嘛,當然要多吃點,我天天睡,都不覺得餓。」蛐蛐站了起來,走到一邊坐了下來,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差點沒吐出來,只見他伸出了舌頭:「好燙……」
「誰叫你吃得那麼急,」殳言走到蛐蛐跟前彎下腰,向他碗中輕輕地吹著氣,「吹一吹,就不燙了。」她挽著裙子靠著蛐蛐坐下,「你看,要沿著碗邊,舀上面一層……」殳言順著碗邊轉著圈輕輕搖了一勺粥遞到蛐蛐嘴邊,「你吃這個,沒那麼燙。」
蛐蛐頗有些驚訝,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殳言,似乎在問:你餵我……?
殳言舉了一會,催道:「看著我幹什麼呢,你嘗下啊。」
蛐蛐張開口慢慢的吞下那口粥……有些香甜,有些滑爽……還……很興奮……蛐蛐不由得偷笑,他輕輕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怎麼樣?」殳言很想知道。
「不燙,剛剛合適。」蛐蛐呵呵地笑著。
心想,吃粥真好……
吃完了粥,兩個人便一起拿著碗具到野林中的溪邊去洗乾淨。聽著流水潺潺,看著那如鏡的溪水沖不走月亮的影子,感覺那種透心的清涼濕了雙手……也是一種很安靜的享受……
一陣夜風徐徐吹來……
風中除了夏夜那拂面的涼爽,還有……
「殳言,你有沒有覺得……」蛐蛐放下手中的碗,疑惑地問道。
「我的攝魂鈴在微微的震,也就是說……」殳言也感到了些許異樣。
「附近有屍體。」這屍氣蛐蛐能感受到,而且還在不遠處。
「莫非是國師送來了?」
「還有可能是羅教的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蛐蛐道,他的危機感再一次逼近。
「不論怎樣,去看看。」殳言站起來,向蛐蛐說道,「碗先放在這……」
「你不怕羅教的人?如果出了師傅的陣法……」蛐蛐還是有些擔心,他怕自己可能無法像以前那樣確保她的安全……
「如果我們不出去,怎麼找剩下的幾具屍體,這也許是個機會。」殳言也想知道自己這幾個月的咒術是否真的有長進,她看著蛐蛐擔心地看著自己,拍了拍腰間的赤刀笑道:「你放心,我會小心的。」
蛐蛐似乎稍稍放了心,站起身來,道:「那我們走吧。」
踩過地上蔓草枝丫,野林中的夜越來越沉,那似有似無的屍氣牽著蛐蛐心頭的顧忌,一波強過一波的迎面襲來……
蛐蛐伸出手將走在前面的殳言拉向身後,牽著她向野林的邊緣走去……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浸血夏夜
不透一絲光亮的「地」字房中,曲純青緩緩睜開雙眼……他記得無垠跟他說了許多話,平時安靜得如同一個偶人的無垠居然說了很多話……
「糟糕!」曲純青拍案而起,他此刻方才明白過來,自己被無垠下了迷魂咒,而無垠此刻已不見蹤影——她一定是去找他了……
曲純青已不敢再多想半刻,風也似地衝出了「地」字房追尋曲無垠而去……
蛐蛐和殳言已接近老太婆布下的法陣的邊緣,且依稀看到了野林外圍佇立的兩具屍體。
「真的是。」殳言腦中此刻只有驚喜,而無對行屍的半分恐懼。
若要將那兩具屍體帶走,就必須殳言親自去貼上直行符……蛐蛐輕輕按住已經有些蠢蠢欲動的殳言,他提議讓他先出去看看,殳言也知道要小心行事,更明白蛐蛐是為自己好,唯有點頭應允,站在陣中,等待蛐蛐回來。
蛐蛐握緊了拳頭,他努力將所有的力氣都匯聚在右手上,但是,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當他第一步踏出陣外,一陣勁風捲地而過,黑夜開始喘息……
蛐蛐環顧四周,一步挨著一步靠近那兩具屍體……殳言也在屏息等待著,蛐蛐每一步都有可能踩入陷阱……儘管夜風從未靜止,殳言的額頭卻已滲出一層冷汗……
慢慢的,蛐蛐將手放在了其中一具屍體的肩上,周圍風草驟然呼嘯,卻很快恢復一片死寂。莫非,真的沒有任何埋伏……?
殳言見狀,心也似乎稍稍放低,暗暗叫好,她用力地揮動雙手,示意蛐蛐盡快將那兩具屍體搬進陣中。
蛐蛐點點頭,抱住其中一具屍體正準備向林內拖,還未踏出半步便陡然轉身,將屍體攔在身前——只聽「彭」的一聲,屍體胸前冒出火星,隨後白煙騰騰,眼見馬上就要化去——射中屍體的是一種用金漆寫滿咒文的三寸木樁,此刻似也要隨著屍體化去。
羅教的人!殳言差點衝出陣外,卻被蛐蛐冷冽的一眼定在了陣中。
蛐蛐將身前的屍體鬆開,眨眼間便只有屍體的一套衣衫落在了地上。
「來尋仇的嗎?」蛐蛐迎著夜風說道,同時迅速抬手將一支直逼側面而來的木樁打了回去。一陣草木響動,似有人從樹上跌落下來。
黑夜彼端潛伏著,似乎沒有任何動靜……殳言覺得有人在暗處窺視著,等待著時機,等待著蛐蛐露出破綻……如果自己和蛐蛐也可以隱去,殳言正這樣想著,卻發現野林的地面上灑滿了螢粉……
這螢粉取自螢火蟲和曇花,附著力極高,如此,即便是用兒衣符隱去了身形,也會因粘在身上的螢粉而被察覺,更會讓人準確地判斷蛐蛐的去向和速度……看來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早有埋伏了。
哼……殳言心中暗自冷笑,老太婆師傅給自己的那本書,記述的都是少有攻擊性而又平凡實用的咒術,更不會那奇奇怪怪的法器道具……即便如此,現在看來要破解這些也並非難事……
「通明!」暗夜中一聲輕靈的聲音,殳言將一個折成璇鏢的符咒擲向落滿螢粉的地上,瞬間,所有螢粉的點點光亮逐漸開始擴大,那螢綠色的光芒幾乎將整個野林外圍都照亮了,就連普蘭的夜空也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螢綠。
蛐蛐終於看見在他的周圍有五個穿著深灰色衣服的男人——兩個盤在樹上,三個伏在草叢中。他們此時也知自己現了身形,樹上兩人縱身躍下,同時從腰後抽出銀色的彎刀,伏在草叢中的三人亦站了起來,拔出彎刀指向蛐蛐,刀身在螢光下閃著詭異的紫綠色光芒——他們腰間都插滿了金漆木樁,眼中透射出狼一樣的目光,斜視著蛐蛐。
殳言不禁替蛐蛐捏了把汗,可是見那幾個人遲遲都沒有衝上來,也許他們對蛐蛐也有幾分顧忌……
「教主傳話,只要你們將聖物交出來,百果三人的死就不同你們計較。」其中一人終於開口,陰陰地說道。
百果……會是那個女人嗎?
也許是因為這五人有著極其相似的裝扮,殳言一下竟分辨不清聲音出自何人之口。說話的這個人,定是五個人的頭目,如果能夠先將他制服,其餘四人便不足以構成威脅——殳言這樣想著,同時希望那說話之人再吭一聲,好讓自己分辨清楚。
「什麼聖物?」蛐蛐時刻注意著周圍這五個人,不敢有絲毫鬆懈。
「這應該問你!」那人似乎不耐煩,朝向蛐蛐大吼一聲。
是他……那個男人眼中的殺意幾乎就要決堤,他很有可能就是五個人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