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果然,那五人舉起了彎刀,似要組陣而來!……卻被夜空中突如其來的一陣笑聲打斷了。
這個肆無忌憚的聲音……
「你們怎麼會向他要?」戲謔,諷刺……
「蝗!」殳言不知怎的,竟有一種救兵降臨的感覺——她知道,蝗一定會幫蛐蛐的。
一層螢光微微向上一浮,蝗在蛐蛐面前從容落定——無聲無響……
「你憔悴好多啊。」蝗還是那副故作驚訝的語氣。
「每次都少不了你。」蛐蛐輕輕撥開擋在身前的蝗,繼續盯著那五人。
「是啊,今天月圓呢……」蝗抬頭向天……「啊!」忽然大喊一聲……眾人也紛紛抬頭——被螢光侵入的夜空佈滿陰雲,今夜雖是月圓之夜,卻不見月的身影……
一陣疾風掠過,蝗再次站到了蛐蛐身旁——趁那五人抬頭之際,他已將五人腰上的金漆木樁連帶衣服和皮肉一起撕了下來。
「什麼東西?看著礙眼。」蝗將那些木樁甩在地上,隨後掏出一塊白色的帕子不緊不慢地擦著自己的右手。
那五人有兩人已直不起腰身,跪倒在地,大聲呻吟著,另外三人雖仍勉強支撐著,卻也已面無血色,冷汗層層。
「哎呀,對不起……」蝗說著,輕輕鬆手,白色帕子粘著血色悠悠飄落,「我就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力度……」
殳言此刻才回想起,山寨那晚的慘況全部出自蝗之手,他雖也是蟲偶,但殺人的手法卻極其殘忍,完全不似蛐蛐……
「我們不知道聖物是什麼,你們走吧。」蛐蛐說道,他身邊的蝗瞬時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放他們走?那我今天晚上怎麼交差,難道殺了你和殳言還有我自己不成?」
是啊……蛐蛐皺著眉頭看著蝗……可是他們不是山賊……
「他們要殺我們!你看那些樁子……」蝗指著地上的木樁,「怎麼到今天你還要給自己找借口?……」蝗搖著頭看著蛐蛐,忽然,他看到蛐蛐衣領中那隱隱的疤痕,眉心閃過瞬間的憂鬱,轉而握住蛐蛐的雙肩冰冷地說道:「我們殺了那麼多人,注定要下阿鼻地獄了。」
阿鼻地獄……地獄……
蛐蛐怔在了原地,視線中的蝗逐漸離他遠去,那個笑得爽朗的少年越跑越遠,越來越模糊……他在血腥中翻身,粘血的指尖甩出完美的弧線,白色的衣衫掀起地上翡翠般碧綠透亮的螢粉……那些人害怕了,他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是這次……
「定!」殳言奔了出來,在一個衝向蛐蛐的男人背上迅速地打上了止行符,而止行符這次終於發揮了它的作用,那人手中的彎刀在離蛐蛐頭顱一寸的地方嘎然而止。
「蛐蛐!」殳言將蛐蛐從彎刀下拉了出來,她見蛐蛐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候神情恍惚,顧不上什麼陣不陣的便衝了出來。
那五人果然不是一般角色,此刻四人正和蝗糾纏著,著實棘手,不容樂觀,而眼前這欲趁人不備之人儘管被止行符定住了,但眼珠子仍有轉動,殳言也不知這小小的符紙能鎮住多久,情急之下,只得多拍了幾張止行符在那人身上。
「醒啊,蛐蛐,你再不出手,我們就要全部死在這了!」殳言焦急地喊著。
蝗的速度越來越慢,他的右手開始顫抖,眼下已被那四人團團圍住……
「鹽……他們的血裡有鹽……」蛐蛐喃喃道。
「什麼?」殳言這才反應過來,難怪蝗會被克制住……看來這幫人今天是已準備拚死一搏了。
「蝗!」殳言不禁驚呼,眨眼間,蝗已被那四人用紅繩拴住,和那天對付蛐蛐的一樣,紅繩勒在蝗的腰間越收越緊,蝗的掙扎也越來越趨於無力……
「哈哈哈哈……」蝗忽然大笑著喊道,「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一口鮮血緊隨著湧了上來,紅了雪白的領口……
「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蝗瘋狂地掙扎起來要向那四人衝去,那四人也似乎驚訝於蝗的瘋狂,閃躲之中加力收緊了紅繩,更同聲頌起了咒文——那咒文就似有成千上萬隻夏蟲振翅而來,越逼越近,嗡嗡聲蜷在螢綠的夜空下逐漸膨脹卻又衝不出去……
「哈……哈……」蝗仍在痛苦地笑著,左胸一點紅色慢慢滲透出來,逐漸擴大,在白衣上分外明顯……
殳言正在擔心蝗,還未反應過來,蛐蛐上前二話沒說便將那定住之人的脖頸劃裂,快速轉身躲過了濺射出的血漿……「自己小心!」蛐蛐說罷,拾起那人手中的彎刀向咒文中心衝去……
殳言儘管擔心蛐蛐他們,但也用最熟練的速度在那人頭上拍上符紙——螢粉在夜色下發黑的血液中仍然閃著詭異的綠色光芒……
「蝗!」蛐蛐衝上去扶住了蝗的後背,卻見他胸口的血跡已經在迅速擴大,而蝗亦用力抓住了蛐蛐的衣襟,這咒文讓他生不如死。
蛐蛐舉刀砍向紅繩,卻怎麼也斬不斷,他隱隱感到了右手指尖的灼燒感覺——要在右手完全廢掉之前解決掉這幾個人……
「堅持住。」蛐蛐對蝗說道,鬆開蝗向那四個人衝去,蝗沒能抓住蛐蛐,情急之中又哇出一口鮮血……
而那四人腹部的血也似沒有止過,皆是眉頭深鎖冷汗淋漓。他們反覆頌念著咒文,一刻也不敢停下,眼見蛐蛐衝了上來,四人同時大呼一聲,挪動步法,紅繩幾經交錯,將蛐蛐也困在其中,四人同時迅速向四個方向退步,很快紅繩便已收至最緊,發出即將繃斷的聲音……咒文一遍比一遍洪亮,將殳言壓迫下去……殳言雙手摀住耳朵蹲在地上,只覺得彷彿有千萬隻小蟲從身上爬過,耳中傳入的咒文似乎全部堵在了胸口,卻在腦中興風作浪……
她向蛐蛐望去,發現蛐蛐正向她大聲地喊著什麼,但是她完全聽不清,除了咒文她什麼都聽不到……你在說什麼,蛐蛐……
殳言支撐著站了起來,用力拍了兩下自己的額頭,彷彿要讓自己盡量清醒些……
「走啊……走啊……」蛐蛐頂住咒文的侵蝕,大聲喊著,卻看見殳言一步一步踉蹌著向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你在說什麼……殳言又走進了幾步……
「走啊……」蛐蛐不遺餘力地喊道,血卻溢出了唇角,順著頸部蜿蜒而下……
蛐蛐!……殳言她最怕看到的是蛐蛐的血……他不能死……殳言於腰間抽出那把赤刀,也不知道從哪得來的力氣,一口氣奔上前去……
而蛐蛐見狀掙扎的更猛烈,他想阻止殳言,他想讓她停下來!……
忽然間,咒文止住,黑夜頃刻之間寂靜下來,只能聽到血液滴落在草尖上的聲音……刀鋒撐破那胸前的皮肉,張揚地滴濺著鮮血——殳言的赤刀刺穿了其中一個灰衣人的後背……這一次,殳言沒有鬆手,她將那人向前一推,用力將刀抽了出來,灰衣人豆腐般栽倒在地,斷了氣息。
紅繩鬆了,蛐蛐趁機扶住蝗退了出來……他喘著氣看著殳言,而殳言也看了看他,隨後對那剩下的三人說道:「你們有本事,去找我們的師傅,為何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那三人怒目盯住殳言三人,他們耗了大量元氣,陪上了兩個同伴的性命,卻也沒能拿下這蟲偶三人……
「百果的刀!」一人驚呼——殳言手中赤刀的血已幾近滴乾,而刀身仍然鮮紅……
「你們殺了百果,我取你們性命有何不可!?」一人大聲喝道,那個被殳言懷疑是五人中心的人。
「如果她不殺我們,我們也不會錯手將她殺死。」殳言道,是她要奪命在先。
「你們殺了我萬源的妻子,還說是錯手?」那人似再也按耐不住,提刀砍了上來,另外兩人也隨之一同撲上前來。
妻……子……?
殳言只覺胸口一股強勁的力量傳來,整個人向後猛退了幾步。蛐蛐將殳言一把推開,舉起彎刀,擋住了迎面而來兩把冷鋒,而蝗也抽出了腰間的匕首,抗住了側面辟來的雪刃。
「不行……」蝗右手氣力一洩,雪刃直逼他右肩而來……
蛐蛐轉身踢開身前二人,橫刀將那把彎刀卡住,而蝗亦趁勢將匕首插入那人前胸,那人未多哼一聲便倒地而亡。
那自稱萬源的人,見又有一名同伴死於蟲偶之手,面目在螢光下愈發猙獰,而他身邊一人,已經顯出了幾分懼色。
只見萬源將手中彎刀向前一甩,刀在半空中高速旋轉,破風而來!蛐蛐推開蝗側身一避,彎刀深深地插在了他和蝗的中間,而蝗少了支撐,順勢倒在了草中,失去了知覺……
萬源從地上撿起同伴的彎刀再一次向蛐蛐殺來,卻讓蛐蛐輕鬆避開了。但是,蛐蛐待避開才發現,另一人正趁機揮刀向蝗砍去,而蝗已完全沒有了還手之力……
「蝗!」蛐蛐向上一躍,但不知道自己是否還來得及阻止……
而就那一刻,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射破夜空——彎刀毫無殺傷力的落在了蝗的身旁,緊接著是那鮮紅的血液,斷斷續續地滴在了蝗雪白的衣襟上……
一根細長的竹籤,插入了灰衣人的左眼,鮮血順著他的指縫向下奔流著,那人慘叫聲不絕,無頭蒼蠅般四處跌撞,卻被一把飛轉而來的彎刀直插背心,只聽他重重的一聲栽入草叢,再無動靜。
擲出彎刀的不是別人,正是萬源!
「全死了便好。」萬源對殺死自己的同伴沒有半分愧疚和抱歉,反而有種終於等到這一刻來臨的感覺。
「蝗!」殳言身後傳來阿默顫悠悠的聲音,她不知從何處跑了過來,跪在蝗的身邊,扶起蝗,伸手一看,只見滿手的鮮紅——蝗的胸前已經全部被血染紅了。阿默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意,抬手一擲,一根尖細的竹籤直逼萬源瞳孔而去,卻被萬源生生地接住,折成兩段。
「聖物在哪?」萬源又問了一遍,他似乎覺得那個叫蝗的蟲偶看是活不下去了,也許他們會稍微忌怕一些。
「羅教怎麼會找我們要聖物?!」阿默斥道。
殳言心中不覺暗暗詫異,為何自己和蛐蛐都不知道聖物,而蝗和阿默都好像知道的樣子,聖物到底是什麼……
「蝗……」阿默摟住蝗,看向殳言,「對不起,我們先走一步。」話音剛落,一團白霧升起,散去後,便不見了阿默和蝗的身影。
阿默……喜歡蝗?……不知為何,殳言心中憑空地出現了這樣一句話……她們安全了也好,自己也不願蝗有事……
「聖物!聖物在哪!?」萬源見逃走了兩人,便感線索少了兩分,以致氣上心頭向著殳言厲聲喝道。蛐蛐躍至殳言身前道:「還以為你是為你妻子報仇,到頭來,也是為了那個什麼聖物。」
「你……」萬源一下竟說不上話來。
「我們沒聽說過,沒見過,更不知道在哪裡。」蛐蛐答道,他希望萬源能夠明白,能夠離開……他的右手已經完全麻痺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那我也不能留下你們。」萬源陰森地撇了撇嘴,便見他小指相勾,相合食指和拇指,低沉著聲音念起了咒文。這咒文雖不像起先的咒文那樣迫人,卻讓人感覺一絲陰鬱的異樣,彷彿周圍所有的事物都在萌動著,下個瞬間便會爆發出來。
不出多時,周圍草木便開始做動,隨著咒文漸漸獲得生機的……不是別的,正是那剛剛死去的三人,只是有一人被殳言貼上了符咒而沒有動靜。只見那幾具屍體極其吃力得爬了起來,向前挪動著步子,戰抖的雙腿支撐著搖晃不定的身子,血卻沒有止住,灑在地上的血液濺起螢粉,濃烈的血腥味在幽綠的空氣中迅速擴散開來……
他早就在等這一刻了……殳言這才意識到,萬源就是在等他們殺掉那另外的四個人,才好施展這操偶術。「殺了那個叫萬源的,應該就可以破了咒法。」殳言小聲說道。蛐蛐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殳言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眼見那些行屍迫近,蛐蛐不等殳言反應,抱起殳言便向野林的陣中奔去……
萬源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崩!」霎時八面來風,所有螢粉被捲上半空,瑩綠驟然亮到極致,卻在眨眼間消散了。沒有了那幽綠的螢光,夜瞬時暗了下來。
「現在什麼陣都沒有了,看你們往哪逃!」萬源說罷加大了頌唸咒文的速度和聲音,漸漸的,那些行屍的動作越來越流暢,更奔跑了起來,速度不亞於蛐蛐——衝在最前面的行屍更是撲上前去伸出抽搐的五指,將蛐蛐背後的衣衫撕下大片來,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指痕在蛐蛐背脊上。
蛐蛐深覺形勢不妙,顧不上背後的傷勢,縱身躍至樹梢,將殳言放在枝丫上,轉身跳向一群行屍身後,試圖將他們往林外引,而行屍亦認準了蛐蛐背後滲出的血腥氣味,追他而去……
「蛐蛐!」殳言自恨在關鍵時刻幫不上忙,那些咒術似乎全然派不上用場。她沒多想便抱住樹幹向樹下滑去,誰知樹皮粗糙,磨得手心又麻又痛,稍一鬆力,便跌落下來,摔在了地上。
「蛐蛐……」殳言顧不上抱怨蛐蛐將自己放得太高,很快地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向蛐蛐跑去的方向追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記憶桎梏
遠遠的,曲百納和枯骨看見有人向他們這個方向跑來。
「純青!?」曲百納似乎猜到了什麼,奔上前去,問道:「無垠呢?」
「她給我下了咒……」純青看著曲百納抱歉地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她一直跟著我們?」百納看著枯骨,不敢相信。
「以她的屏息迷魂之術,若非我們刻意留心,是察覺不到的。」枯骨道,「此時,她一定已經到了野林,而羅教的人,肯定也尋到那了。」
三人互看一眼,齊齊回頭向野林方向跑去……
萬源的咒文聲不止,三具行屍將蛐蛐糾纏住,蛐蛐的右手垂著,除了躲閃,他已無力再做任何反擊,彎刀砍在那些行屍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蛐蛐感到——他們除了充滿想撕裂自己的慾望,再無其他……
這樣下去不行……
只要解決了萬源便可破了咒法……
蛐蛐忽然間想到了殳言的話,迅速引身向上躍出行屍的包圍,與此同時,朝向萬源用力甩出那柄彎刀——辟中他,就可以結束了……
讓蛐蛐料想不到的是,一具行屍竟忽然轉身在中途迎上彎刀並硬生生地接了下來,那行屍胸口插著彎刀,帶著毫無保留的向外洩的暗色的血,再一次向蛐蛐撲了過來。
蛐蛐見狀,順勢從身邊的行屍的背後又拔出一把彎刀,看準時機,再次向萬源擲去,卻仍然沒有衝破行屍的阻攔。
蛐蛐正感棘手,卻……
「殳言!」
蛐蛐轉瞬竟然看見殳言站在那裡:「你……」一時分心,被一具行屍趁機拖住了右臂。蛐蛐揚起左手欲斬斷那行屍的手臂,掌風卻在半路剎住,轉而換成硬拳將行屍打了出去。
殳言看著不禁擔心,蛐蛐對行屍如此手下留情……
行屍不會累,但是蛐蛐會——殳言只見蛐蛐背後已經血肉模糊,不禁更加著急,她慌忙翻找著自己腰際的布袋,想要尋找符咒來助蛐蛐一臂之力……卻忽聞野林中傳來了妙麗之音,那聲音漫漫撒下……聽不出來念著什麼,但好像也是一種咒文——如果說萬源的咒文就像夏季的干雷,那這妙麗的咒文便似那傾灑下來的甘露,柔棉如水,緩緩滲入萬源的咒文,漸漸瓦解了那剛硬的文字。萬源也不示弱,只見他穩扎步法,雙足更深入土中幾分,全身心地和這突如其來的咒文抗衡,額上現出根根青筋,而青筋上掛著的是冰冷的汗珠。隨著兩種咒文在夜空中交鋒,行屍受到影響,開始搖晃不定,攻擊力減弱了許多,蛐蛐趁勢一腳將三具行屍全部踢倒在地,行屍們在地上翻翻轉轉,竟怎麼也站不起來。
「殳言!」蛐蛐大聲喊道,而殳言也看準時機跑上前來,快速地在那三具行屍額頭上貼上了自己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