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寒生仔細瞧著,那地勢果然如同父親說的那樣,一凸一凹的,甚是奇特。
「老爹,既是吉穴,對咱家又有什麼好處呢?」寒生對風水術自幼便有著濃厚的興趣,無奈父親總是不願意多講。
「你將來會出人頭地的。」父親肯定的語氣。
「唉,一介農民還能有啥出息。」寒生撅嘴兒道。
「蟹眼如同榜眼,你切不可妄自菲薄。」父親嚴肅的說。
寒生心裡頗不以為然。
「這兒還有更好的風水地嗎?」他問。
父親環顧的看了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有一處萬年吉穴,稱作『太極暈』,可是不得了,要出皇帝的。」
「在哪兒?」寒生興奮的問道。
「噓,輕點聲音,小心讓別人聽了去。」父親食指放到唇邊告誡道。
朱醫生點起了一支香煙,心想兒子既然有興趣,自己就不妨多說點。
「寒生,聽說過朱元璋『活葬母』的故事麼?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兩軍相持不下,劉伯溫在江西見到一臥龍崗,以為山勢盤旋如臥龍,而且於龍額處發現一太極暈。由於戰爭的需要,他力主朱元璋趕快營葬,以求速發壓過陳友諒。可是朱家並無枯柩可以營葬,為此朱元璋整日裡愁眉不展。這天,他雙目失明的寡母,聽見兒子在唉聲歎氣,以為前方戰事失利,於是她勸兒子不要去爭權奪利、爭地爭城,並說『你們朱家祖墳上沒有帝王之氣』。朱元璋則告訴母親說,陳友諒家祖墳葬的是雙鳳朝陽的大穴,是出帝王的,而我們朱家祖墳無法與他抗衡。現在臥龍崗有一蓋過陳友諒的帝王大穴,只可惜朱家無枯柩可以營葬。瞎母聽到這裡,明白兒子的心思,便叫兒子前去營穴,次日寅時必可葬朱家的一個嫡親祖先。朱元璋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照母親的吩咐,把正穴挖好。到了寅時,瞎眼母親讓人攙扶著來了,穿戴整齊,摸索著走到墓穴裡,直立不動,竟瞑目而逝。
其母是肉身下葬,並沒有棺柩束縛,因此發得很快,不久鄱陽湖大戰,朱元璋就徹底擊垮了陳友諒,奠定了帝王的根基。實際上,陳友諒家祖上九代行善,朱元璋家祖上十代被人欺,若不是太極暈壓過了雙鳳朝陽,朱元璋也不可能成為明朝的開國皇帝了。」朱醫生說完,撳滅了煙頭。
正文第六章太極暈
「哇,太極暈這麼厲害啊。」寒生由衷地感歎道。
朱醫生一面開始動手刨土,一面接著講述太極暈的由來。
自然界有五種顏色的土壤,白堊土為金,青色土屬木,黑土是水,紅壤為火,黃土則屬土。太極暈呈圓形,直徑丈許,其內自然生成這五色土,非常罕見。而且暈內土中還孕育有五色土卵,俗稱「土蛋」,蛋內中空,內裡間或生有蟲,形如蠶。
「真有這麼奇怪的地方?」寒生似有不信。
「等抽空帶你去長長見識。」父親許諾道。
寒生接過鋤頭,替換父親刨土。
「有人暈倒啦。」竹林內傳來婦女的喊叫聲。
朱醫生忙抓起藥箱朝竹林裡跑去,寒生也扔下鋤頭跟隨著去看。
村北頭的李老二倒在了自家的祖墳前,在一旁聲嘶力竭叫喊的是他的婆娘李二嬸。
「小心,有黑氣,帶二嬸去上風頭。」父親吩咐道。
寒生拉李二嬸轉到了上風頭方向,見父親打開藥箱,取出藥丸匆匆塞入李老二嘴裡。
寒生腦袋外來歪去的仔細觀察著,可還是看不到那黑色的屍氣。
「瞇起眼睛,盡量用眼角的餘光,要不經意的一瞥。」父親告訴寒生道。
寒生按照父親所說的方法瞇起了眼睛,來回的瞥來瞥去,終於有一兩次看到了瀰散在墓坑裡淡淡的幾團黑氣。
「我看到啦!」他高興得喊起來。
父親微笑著望著寒生,輕輕扶起悠悠醒轉的李老二,告訴他墳墓中有些污穢有毒的氣體,要等屍氣散盡再行斂骨。
午後不久,寒生爺爺奶奶和母親的屍骨都已經盛殮到了布口袋裡,填好墓坑後,大黃狗跑在前面,父子倆帶著先人遺骨返回家中。
晚飯時,父親又指點了些堪輿觀氣之法,這孩子學醫不成,習風水之術倒是有些奇稟異賦呢,他想。
夜深了,西屋裡的寒生仍在挑燈夜讀,越看越是吃驚,《青囊經》上記載的方子真是匪夷所思,而且對某些疑難病症用藥都是一貼即愈。三更時分,寒生終於通讀了一遍,掩卷長歎,他清楚,自己此生真的要像當年華佗一樣,懸壺濟世,浪跡江湖了。經書木匣收好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吹熄了油燈,美美的進入了夢鄉。
清晨,父親咚咚敲響西屋的房門。
「今天給先人骨殖落葬,快起來。」父親隔著門道。
寒生揉著眼睛爬起來,還在連連的哈欠。
早飯時,寒生小聲的問父親:「老爹,你是不是想把曾祖和爺爺他們的骨殖葬到太極暈那兒去?」
「呸,虧你想得出來,咱家一世郎中,只想著解人以困,別無他求,若想榮華富貴,你曾祖早就進太極暈了。」父親正色道。
「我可沒那個意思,一世郎中倒也自在瀟灑,我就想今生浪跡江湖,懸壺濟世,解人以困。」寒生認真的說。
「唉,老爹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學醫是要靠天賦的,否則就是一名庸醫,會害死人的,你都二十歲了,卻還是一事無成,我知道你不願意種地,學醫又無所成,本想教你青鳥堪與之術,可是現今社會又沒人信這個,你總得有門子手藝啊。」父親教誨道。
寒生低頭不語,心想,現在什麼也不說,早晚有一天會叫老爹大吃一驚的。
飯後,父子倆帶妥物什,寒生背上先人們的遺骨,出村向南山深處走去,大黃狗蹦蹦跳跳的跑在了前面。
婺源地處浙皖贛交界,屬黃山延伸下來的丘陵地帶,婺水由西北蜿蜒流向東南,這裡自春秋戰國時期就是「吳楚分源」之地。婺源山高水遠,交通不便,歷史上一直是中原地區的官宦士族躲避戰亂、歸隱自然的落腳之地。公元4世紀初的晉代、9世紀末的唐朝末年和12世紀的南宋年間,三次來自中原的大規模人口遷徙,在皖南山區開始形成了星羅棋布的村落,南山村就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個偏僻小村莊。
沿著南山北麓前行,父親站在一座高崗上,手指著西北方向。
「風水術,古時候稱作『地理堪輿』,仰觀天象,俯察山川水利,覓龍點穴,宋代風水大宗師賴布衣曾來過南山,就住在我們朱家祖先的家中。有天晚上,賴布衣與祖先月下對酌,說出了一個秘密。」父親雙眸眺望遠方,彷彿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宋代。
「什麼秘密?」寒生追問道。
「太極暈。」父親深沉道。
「老爹,快說呀。」寒生催促著。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當年賴布衣說,據他觀察,黃山一陽一陰兩條龍脈各向西北東南而來,陽龍直衝西北鄱陽湖而去,陰龍則蜿蜒東南至此地,是為潛龍。黃山為其老祖山,大鄣山為其少祖山,南山為祖山,此地西瞻彭蠡、北眺白岳,東矚長江,南覷湖廣,雲聚霧斂,氣勢磅礡,龍、砂、穴、水渾然天成,其行走江南數十州縣,未見此風水絕佳之地。那賴布衣一生縱橫江湖,善點怪穴,此番覓龍踏穴,竟於陰龍口處發現一萬年吉穴??太極暈。當時月明星朗,趁著酒興,賴布衣遂帶著祖先夜上南山觀穴。
此地必出一代帝王,賴布衣言之鑿鑿。」父親敘述道。
「那當年朱元璋母親所葬之地莫非就是那條陽龍?」寒生推測道。
「不錯,正是那條陽龍,出了大明一代帝王。」父親答道。
「難道兩處都有太極暈?」寒生疑惑著說道。
「賴布衣說這是陰陽雙暈,我想劉伯溫發現的是陽暈,這裡的是陰暈,那賴布衣曾經告訴祖先,潛龍陰暈的能量遠遠超過陰暈。」父親解釋說。
寒生想,自然界的奧秘真的是太多了。
「走吧。」父親繼續沿山間小路前行。
南山背的山坳處,父親停步放下了肩背的工具和物品。
「就葬在這裡吧。」父親說道。
「這裡?」寒生放下布口袋,四下裡觀察一番。
「這裡是龍脊凹陷處,藏風聚氣,中吉之地,反正我們也不想大富大貴,沾點龍氣,後世衣食無憂也就算了。」父親坦然道。
「太極暈在哪兒?」寒生問道。
「安葬好了遺骨再帶你去看。」父親說著開始刨起土來。
天氣晴朗,金色的陽光灑在山巒間,紫氣靄靄,婺水如同一條腰帶蜿蜒於丘陵間,遠處的徽式農舍,白牆布瓦、小橋流水,一片靜謐。
兩個時辰過去了,父子倆渾身是汗,終於挖好了三個墓穴。父親自背簍裡拿出三隻空瓦壇,與寒生一道將曾祖、爺爺奶奶和母親的遺骨分別放入三隻罈子,扣好壇蓋,再輕輕按輩份年長在東的順序依次放在了三個穴裡。
祭奠燒紙錢的時候,寒生哭了。
父親打開一瓶燒酒,澆在了穴前,眼眶也是紅紅的,他什麼也沒說,就鏟下了第一掀土。
一切都結束了,天邊飄來幾片烏雲,遮住了太陽,大地驟然間黯淡了不少。
「走吧,孩子,該是帶你去看太極暈的時候了。」父親說道。
父親在前面帶路,寒生背起背簍跟隨在後面,父子倆沿著南山脊而行。
走著走著,寒生突然眼睛一亮,竟然呆怔在了那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見目及之處的丘陵雖高矮參差不齊,但南山彷彿就是一個中心點,東南西方的丘陵呈輻射狀佈局,而且均垂頭朝向南山,回首望去北方天際處,巍峨的黃山一路層巒疊翠如波浪般降下,紫氣靄靄,生氣聚合。
「看到了吧,三面拱拜,八方朝貢,單此山勢足已顯出帝王之氣了。」父親感慨道。
「可南山尾部是一平壩,像是中斷了山勢。」寒生皺皺眉頭。
「千里來龍,在快結穴時,先束氣過峽,忽然聳起山體,準備結穴,此段山龍形勢稱做『潛龍過峽』,我倆站著的腳下,正是潛龍的龍頭。」父親解釋道。
「那太極暈呢?」寒生低頭掃視著地面。
「陽龍穴結於眉上,陰龍穴結於唇下,跟我來。」父親說罷繼續前行,山道斜下山去且越來越狹窄,他倆最後鑽過一片灌木叢,攀下了龍頭。
「咦,這不是靈古洞嗎?」寒生驚奇的發現原來已到靈古洞口了。
父親微笑著點點頭,看看四下無人,便以洞口為基準,步量出約三丈,再左行十五步,此處長滿了灌木。他向寒生招招手,彎下腰一頭鑽進了灌木叢中。
寒生放下背簍,也跟了進去。
灌木中央有兩米多見方的一塊空地,父親用鋤頭剷去些草皮,裸露出下面的土壤。
土壤表面上可以看見白青黑紅黃五種色澤的土質圓環,層各一色,濃淡淺深,璀璨奪目,有如日暈般。
「真的是太美了。」寒生喃喃說道。
父親又繼續刨了幾鋤頭,摳出來一隻拳頭般大小青色的土蛋來,遞給了寒生:「這就是土卵,青色五行屬木,稱為木卵。」
寒生接過木卵,托於掌心,掂了掂份量不重,真的是空心的。
父親將鏟下的草皮又重新覆蓋到土壤上,用腳踩實,說道:「免得被人發現。」
寒生摸著手中的木卵,臉上露出了笑容,因為《青囊經》中也提到了這五行土卵。
正文第七章青鳥學者
回家的路上,見竹林裡零落著數處新土,這是村民們遷墳後留下的,寒生望了望,李老二家祖墳也已經遷走了。
「嘎……」頭頂上一聲怪叫,寒生望去,卻是一隻怒氣沖沖的大烏鴉,紅紅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這只烏鴉腦瓜頂上生有一撮白色的羽毛。
「這幾天村民們驚擾了烏鴉,所以它們很氣忿。」父親解釋說。
「自古烏鴉與墳墓為伍,如今無墳可依,烏鴉自是寡然無味了。」竹林那邊有人朗朗笑道,操嶺南口音。
林中小道上走來兩個人,其中那個身著中山裝的矮胖子,朱醫生是認得的,他是此地南山鎮的革委會主任孟祝祺。
剛才說話之人是個五十餘歲,西裝革履的外鄉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鬢,鷹鼻橘皮,兩道垂眉如帚,其話音高昂處清越,低沉時如鼠嚼,話終有餘音。
朱醫生大驚,此人五行怪異,必是有來頭之人。
「是南山的朱醫生吧。」矮胖子孟主任話不多,表情也不甚豐富,總是板著面孔。
「他是這個村子的赤腳醫生,祖居南山村。」孟主任向那人耳語著。
「赤腳醫生?」那人似有不解。
「就是江湖郎中。」孟主任解釋道。
那人點點頭,目光炯炯,掃過朱醫生,盯在了寒生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