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是的,她是為我而死的。」朱彪答道。
「唉,那你就向西而去吧。」山人說罷逕自轉身回房。
朱彪興沖沖地沿著山路向西而去,沈天虎的家就在那邊。
太陽升起的時候,朱彪來到了荒墳崗,望著沈菜花原先的空空蕩蕩的墓穴,連一隻土狗也見不到了,禁不住的長長歎息了一聲。
竹林裡也發出了一聲歎息,朱彪抬眼望過去,薄霧籠罩,林中白茫茫一片。
朱彪走進了竹林裡,前面又發出了歎息聲,朱彪緊走幾步,竹林外,草屋前的籬笆牆,一個面色憂慮的男人站在了那裡,正是沈天虎。
那沈天虎見到朱彪精神一振,一下子衝上前來,忙不迭的道:「才華呢?才華帶來了麼?」
朱彪默默地看著他,說道:「這麼說,才華並沒有回來?」
「今天是第九天,我都快著急死了,才華沒有在你家裡?」沈天虎詫異道。
此刻,沈天虎的婆娘也跑出來了。
朱彪沮喪的說道:「才華被劉今墨掠走了,我以為能送到這兒來了。」
他將吳道明告訴他的,劉今墨偷施暗算,搶走沈才華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給了沈天虎夫婦聽。
沈天虎夫婦一聽可傻了眼,那婆娘竟然一下暈了過去。朱彪手忙腳亂的幫著天虎將婆娘抬進屋裡,猛掐一陣人中,婆娘才悠悠醒轉來,隨即號啕大哭。
「最近,你們家這兒可有反常的事情發生?」朱彪小心翼翼的問道,他不能明說沈菜花的事情。
沈天虎搖搖頭。
「才華的尿布被人偷走了。」那婆娘突然說道。
原來,沈天虎婆娘晾曬在竹籬笆上的嬰兒尿布,第二天早上竟然不見了,這裡地處偏僻,一般極少有人經過,況且誰偷小孩子的尿布做什麼。
朱彪心下明白,沈菜花已經來過了。
「你們放心,我朱彪就是踏遍天下,也要找到她們。」朱彪信誓旦旦道。
沈天虎從櫃子裡放出一個布包,打開後,裡面是他家存起的幾百元錢,他把錢遞給了朱彪。
「朱老弟,你是孩子的乾爹,一定要把才華找回來啊,這點錢是沈家全部的積蓄,你帶上,做個路上的盤纏。」沈天虎噙著眼淚說道。
朱彪此刻心中一熱,竟然有些自責起來,他默默地接過那錢,放入了中山裝的口袋裡,然後一扭頭,走出了沈家。
湘西,吳楚山人指的一定是湘西,儘管聽說過那裡山高路遠,但是,一個男人尋找妻兒的決心是動搖不了的。
他摸了摸腰間的手槍,毅然決然地向西而去。
正文第九十五章
天門山,古稱雲夢山,三國吳永安六年(公元263年),天門山忽然峭壁洞開,玄朗如門,形成迄今罕見的世界奇觀——天門洞,從此而得名天門山。山體四周絕壁,拔地臨空,氣勢沖天,高絕奇險,歷來成為名人宦仕的景仰之地。天門洞是世界上最高海拔的天然穿山溶洞,它南北對開於千尋素壁之上,扶搖而通天,似明鏡似天門鑲嵌於蔚蔚天幕之上,終年吞雲吐霧,神秘莫測。
元朝的著名詩人張兌曾讚歎「天門洞開雲氣通,江東峨眉皆下風」。這一道奇絕天下的勝景默默地在湘西矗立了1700多年。
月光下,寒生站在山道上,默默地望著天門洞,兀自驚歎不已。
麻都手指著天門說道:「翻過那兒,就是鬼谷子隱居的鬼谷洞了,據苗家採藥人說,洞內有篩盤大的蝙蝠,有蒲扇大的蝴蝶,最裡面是深潭,陰氣森森,無人敢入。」
寒生疑惑道:「如此陰森之地,必是陰濕瘴氣極重,易患痺症,難以想像,湘西老叟竟然會住在這裡面。」
劉今墨懷抱嬰兒說道:「所以此人必定非同尋常,江湖上大凡高人異士行事作派向來古怪,不可以常理推斷。」
寒生點頭稱是,說道:「久居山洞,性情也會變得十分孤僻,不知道好不好說話呢。」
麻都說道:「寒生兄弟,我看那邊山腳下似乎有農家的燈光,我們先去投宿,明天一早在登山吧。」
一行人七匹馬向山腳下而去,「得得」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的清脆。
待走到了近前,才發現竟然是一個小客棧,總共也不超過三間草房。
客棧大門半掩著,門上面掛著一塊匾,寫著「天門客棧」,門內透出微弱的燈光。
殘兒悄悄的告訴寒生道:「這是一家專門接待趕屍匠的『死屍客店』,不過現在公路多了,趕屍的越來越少,生意清淡,活人也開始接待了。」
寒生聽了心裡不禁有些發毛,目光看去,麻都和鐵掌櫃他們湘西人和劉今墨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有一清在悄悄往後縮。
除此以外,山裡再也看不到有人家了。
鬼嬰沈才華在劉今墨的懷裡,瞪著兩隻烏黑的大眼睛,鼻子輕輕的翕動著,咧開了小嘴,悄悄地在舔著嘴唇……
客棧掌櫃的是一個乾癟的王姓漢人老頭,額頭塌陷,面色枯槁如同黃紙,鼠目狗鼻黃牙,目光混昧不清。
死屍客店的掌櫃怎麼如同死人一般,寒生心想,看來人接觸死人多了相貌亦會改變的,就像一清師傅,他把眼光瞟向了一清。
一清相貌本生就豬眼狗鼻羊口,醜陋不堪,工作中經常遭到死者家屬的白眼,後來乾脆要求上長夜班了,他從心底裡對五官端正的人產生了逆反心態,而此刻見到了面貌同樣醜陋不堪的掌櫃,心中油然而生親切之感。
那王掌櫃見到一清,同樣生出好感,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住宿費每人五元,總共三十五元,全部由鐵掌櫃付出,一路之上都是他在破費,寒生也感覺有些過意不去。
房間內一溜大通鋪,被褥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汗臭味兒,估計從來就沒有清洗過,大家皺皺眉頭,出門在外,也只能將就了。
一清可忍受不了,寒生知道他的潔癖,眼瞅著他去同那姓王的掌櫃交涉。
那王掌櫃竟欣然邀請一清同他同睡一床,並允諾拿出唯一的一套新的被褥來。
寒生心中放心不下,半夜時,那明月出來豈不……
殘兒大怒,捏緊了拳頭就要沖去櫃檯,寒生將其攔住。
「這樣吧,我們等到子時末,明月變回去以後再讓一清過去睡覺。」寒生說道。
鐵掌櫃來到櫃檯的前面,掏出了幾十元錢擱到櫃檯上,說道:「王掌櫃,我們要些酒菜。」
王掌櫃嘿嘿笑道:「一會兒就得。」講的是一口北方口音。
不一會兒,王掌櫃送來幾盤滷菜,有鹵豬心、豬肝、豬肚和豬大腸,外加一鐵壺白酒,全都是豬內臟。寒生聞了聞豬大腸,有股淡淡的臊臭味,劉今墨笑了笑,捻起了一塊丟進嘴裡,說道:「吃大腸一定要有點渾氣味才好吃。」
寒生想起自己製作的「三屎腸」來,苦笑了一下。
一清被王掌櫃叫去喝酒,吃的是素菜。
山谷中的秋風,不但沁骨而且帶著中輕輕的呼嘯聲音,使人感覺到身在異鄉的旅人淒涼至極,寒生想起了蘭兒和遠在京城的父親,不覺多喝了兩杯,竟有些暈暈乎乎的了。
一個時辰之後,幾盤豬內臟已經吃光,一鐵壺白酒也已見底,大家橫七豎八的倒在了大通鋪上,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此刻,唯一清醒的就只有一個人了??沈才華。
王掌櫃和一清兩人坐在櫃檯後面的小桌子上對飲。
兩三盤小菜,是油潑辣子和湖南泡菜,醃製的味道很好吃,一清讚不絕口。
「這是我自己用南瓜和山棗釀製的甜酒,你嘗嘗味道看。」王掌櫃今晚上興致勃勃。
一清飲過啜了一口,說道:「嗯,甜甜的、酸酸的,但是下肚以後又熱呼呼的,這叫什麼酒?」
王掌櫃笑道:「南瓜和山棗都是挑選畸形的,這樣釀造出來口感就獨特,我起的名字叫做『歪瓜劣棗』酒。」
一清聽罷笑將起來,說道:「太有意思了。」
王掌櫃正色道:「當然有意思,酒品如人品,人五官長的醜,性情異於常人,其實正是一種獨特的表現,一清,你我雖然外觀在常人眼中認為是醜陋,那是見識淺薄,當年李自成的軍師宋獻策,面如猿猴,身不滿三尺足跛,其形如鬼,但卻是當世最高的陰陽家,一個字便顛覆了大明江山。」
「一個字?」一清不解的問道。
王掌櫃藉著酒興,便對一清解釋起來:「當年李自成起事,崇禎帝寢食不安,一日,微服私訪,路遇一測字先生。崇禎帝想要知道江山是否有存,便隨手寫了個『有』字。先生問測何事?崇禎說道先問國事,那先生說不好,『有』字拆開是『大明』二字的一半,大明天下去一半,只剩半壁江山。
崇禎帝暗自吃驚,忙說搞錯了,是友人的『友』字。
那先生問所測何事?崇禎說測民意。
先生說,『友』為『反』字出頭,天下百姓恐要造反了。
崇禎忙改口說是天干地支的『酉』字,測問當今皇上命運如何。
那先生失色道,皇上是天下之尊,『酉』乃『尊』字去頭尾,命不久矣。
崇禎帝從此一蹶不振,最後景山自縊身亡,應了測字先生的話。」
一清問道:「那測字先生就是宋獻策?」
「正是。」王掌櫃點點頭,又飲下了一杯酒。
一清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唉,可惜我們不但人生的醜,卻又沒有什麼本領,拿我來說,至今仍是一個火葬場裡的燒屍工。」
王掌櫃微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你身上屍氣很重,果然是一個經常與屍體打交道的人,你我真是有緣啊,等一下,我再介紹一個朋友與你認識。」
一清剛想詢問是一個什麼樣的朋友,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喜神打店啦……」月光下有人高聲吆喝道。
正文第九十六章
店外走進一個人來,身著黑色長衫,腰上繫著黑腰帶,頭戴青布帽,足蹬著一雙草鞋,一手持小陰鑼,一手握著一隻攝魂鈴。
「王掌櫃,總算是趕到天門客棧了。」那人說話陰裡陰氣,直刺耳鼓。
王掌櫃嘿嘿一笑,說道:「莫師傅,今天趕來了幾具?」
「四具,是車禍,兩男兩女。」那趕屍匠莫師傅言道。
一清仔細的打量著這位莫師傅,這是一個四十左右歲的黑皮瘦高男人,長身如茅,上肢卻很短,小小的手掌像嬰兒般大小,十指乾枯如樹枝,兩顴尖削歪斜,卷竅兜上,眉色黃淡散亂低下,雙耳貼腦,馬眼露白,小鼻子小嘴巴,兩排細小的黃牙,總之,奇醜無比。
莫師傅也在打量著一清,隨即哈哈笑將起來,「有緣啊,有緣。」他說道。
王掌櫃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莫師傅,出身湘西趕屍世家,這位是一清,江西來的燒屍工,一起來喝酒。」
「我先讓它們住下。」莫師傅一搖攝魂鈴,那鈴並無聲音發出,但門外卻走進來了四具身裹著黑色屍衣、頭戴高筒氈帽,臉上貼著黃紙的屍體,它們無聲無息默默地站在了兩扇大門的門背後,看不見長相與年齡,也分辨不出來男女。
「咦,怎麼聽不到鈴音呢?」一清詫異道。
「只有死屍才能聽到,活人是聽不見的,按科學上的說法,這攝魂鈴的頻率很低,叫什麼,次聲波。」王掌櫃笑道。
「好重的屍氣。」莫師傅朝著一清,鼻子嗅了嗅,說道。
一清尷尬的笑笑,說道:「我在火葬場裡工作了十多年,燒了幾千具屍體。」
「不是,」莫師傅的鼻子貼近了一清的前胸,吸了吸,接著道,「有股活屍的氣息,淡淡的香氣。」
一清心中一凜,心道,這莫師傅果然厲害,竟能嗅出明月的氣味兒。那明月是自己燒屍這麼多年來,遇見長的最漂亮的女屍,可惜自己與她一進一出,在一個身體裡卻是總也碰不到面,唉。
「一清,何事歎息?」王掌櫃關切地問道。
一清搖搖頭,站起身來,說道:「我去西屋裡看看他們吃完了沒有。」
王掌櫃說道:「不必去了,他們都已經放倒了。」
一清望著王掌櫃,不明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