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寒生沉默不語,眼淚不由自主的滴落下來。
「你怎麼哭啦?誰欺負你了?」耶老關切之色溢於言表。
說話之間,馮生也醒了,「咦,寒生,你身上又濕又潮的,掉水裡啦?」
耶老此刻突然鼻子嗅嗅,高聲驚呼了起來:「寒生,這袋子裡面裝的是人的骨頭!」
耶老的喊聲驚醒了睡在對面房間的小翠花和明月,她倆也匆匆跑了進來。
「師父不見了。」明月急切的說道,說罷也驚訝的望見了寒生濕漉漉的衣衫。
「婆婆在這裡。」寒生輕輕的撫摸著盛著白骨的袋子,神情萎頓、嘴裡喃喃的說著。
「你是說……」馮生疑惑的伸手解開了袋子口,露出了白色的骷髏頭。
「啊!」大家驚訝的叫出聲來。
寒生輕輕的重新繫好帆布袋,痛苦的說道:「王婆婆死了,這就是她的骨殖,婆婆要我將她帶去香港,同她一生中唯一相愛過的那個人合葬在一起。」
「寒生,師父昨晚睡覺前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變成白骨了呢?」明月面頰上淌下了熱淚,拚命的搖著頭說道。
「是啊,寒生,人命關天,你可莫要胡說啊。」馮生狐疑的盯著寒生道。
「這是真的……」寒生感覺很累,不想多作辨解。
「老衲相信寒生說的話!」耶老赤裸著乾癟的上身,慷慨激昂的說道,但感覺到似乎有些不雅,忙又鑽回到了被窩裡。
「陽公惡貫滿盈,在昨晚也死了,就在那邊山下的灌木林邊上,還有在山海關見到的那個日本人,不信,你們可以去看看。」寒生幽幽歎息道。
「陽公?你是說你們一直追尋的那個殺人兇手?」馮生聞言急切的問道。
「他也是黃龍府萬金塔吃小孩腦子的惡魔禽獸。」寒生告訴他說。
馮生迅速穿戴整齊,匆匆向外跑去,明月臉色微變,思忖了下,也轉身追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寒生、耶老、小翠花和昏迷著的劉今墨四個人了。
寒生默默地站起身來,望著他們說道:「我們收拾好東西,等明月一回來,就立刻啟程。」
「我去套馬。」小翠花高興地說道,早一點返回到江西,寒生才能開始醫治劉今墨。
「不必了,馬車連馬一齊賣了吧,我們要租輛汽車趕路,這樣快些。」寒生說道。
小翠花找來旅店的夥計,寒生以很低的價格將整套馬車委託其出售,那夥計撿了個大便宜,歡天喜地的去附近找來了買主,即刻便已成交,並為寒生等人租來了一輛蘇式嘎斯51型舊卡車。
小翠花將劉今墨抱到了卡車廂裡,為他捂上了好幾床厚厚的棉被,生怕他凍著了。
「寒生,大家誰都不能走。」馮生一臉嚴肅的從外面匆匆走進來。
「為什麼不能走?老衲就是要走,怎麼樣?」耶老叉著腰揚起了腦袋叫道。
馮生徑直來到了寒生的面前,鄭重的說道:「寒生,對不起,眼下不能離開此地,那是兩條人命,其中又有一個是外國人,而你是唯一的知情人和目擊者,必須等待公安機關前來調查和取證。」
寒生明白,自己牽扯進了這件事,目前已經是很難脫身了。
礦區那邊驀地響起了鞭炮聲,人聲嘈雜,開平城本就不大,四周為開灤煤礦所包圍著,聽得到有伙下了夜班的工人向這邊而來,一面大聲議論著什麼新奇事兒。
經過小旅店門前時,大家聽清楚了,他們七嘴八舌在議論著十年前的一起礦難,如今竟然發現了一個名字叫做馮震八的生還者。
馮生聞言一凜,一個箭步衝出了房門,雙手緊緊抓住那個說話礦工的肩頭:「你說什麼!馮震八還活著?」
「是啊,今天早上被救出來的,聽說是一個叫寒生的外鄉青年發現的。」那人邊掙脫著道。
馮生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身體如同電擊般在顫抖了起來,「爹……」他夢囈般的喃喃道。
須臾,他猛然間轉過身來,復又衝進旅店內,雙手緊緊的摳住寒生的肩膀,語無倫次的說道:「馮震八……十年前的礦難,寒生是你……」
寒生看了看他,點點頭說道:「嗯,馮震八,他說他十年前是個掘進隊長。」
「謝謝……那是我爹。」馮生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馮生是馮震八的長子,十年前的那場礦難徹底改變了他一家人的命運,原先性格活潑開朗的他,從此變得沉默寡言了,他將全部身心都投入了所從事的公安工作中,儘管人到中年,但是始終沒有興趣娶妻成立家庭。由於連連偵破了幾起要案,他被國家公安部抽調進京,成為刑偵局內幾位有名的捕快之一,辦案一向獨往獨來,權限也大。
京城與開平儘管近在咫尺,但他卻很少有時間回家,這次本想順便回家探望下母親,但公職在身,一路上盯著寒生等嫌疑人脫不開身,因此也只能學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了。
可是十年了,自己的父親竟然還尚在人世!這突如其來、振聾發聵的消息從天而降,他欣喜若狂,但卻不能不回家了。
「走,寒生,到我家去,我們全家都要謝你的大恩。」馮生說著拽起寒生的胳膊,便要出門。
「謝就不必了,救人如救火,山人叔叔和劉先生都在等著我進行救治,所以一定要馬上啟程趕回江西去。」寒生堅決的說道。
馮生愣了愣,心中想道,寒生是我馮家的大恩人,理應放其歸去,可是自己又是公門中人,如何能徇一己之私而置法律而不顧呢?反覆思索再三,他下定了決心。
「寒生,待我全家當面道謝後,我就立刻陪你一路南下如何?」馮生誠心實意的說道。
「好哇,我們一起去他家看看熱鬧。」耶老拍手道。
「明月人呢?」寒生環顧左右問道。
「她可能還在案發現場吧?我先回來的。」馮生回答道。
寒生想了想,遂歎息道:「好吧,開上卡車走,隨後我們就可以直接出發了。」
眾人收拾好行裝結完帳,小翠花將王婆婆和明月的東西也拎上了車,大家乘卡車一路朝著開平礦務局的宿舍區駛去。
宿舍樓前依舊人聲鼎沸,緊挨著旁邊的那棟三層白色建築就是礦區醫院,馮震八已經被送入進行身體檢查,現在還沒結束。
人們個個都興奮異常,十年了,馮震八一個人在地底下是如何存活的?吃什麼?如此等等,一切都激發著人們豐富的想像力,無不在高聲議論和揣測著。
卡車停下了,馮生拉著寒生出現在人們的眼前,有人認出這個青年就是發現馮震八的那位異鄉人,於是大家興奮地圍攏過來,問個不停。
此刻,醫院門口出現了騷動,馮震八帶著墨鏡在母親和小兒子的陪同下走出了大門,人群中霎時間響起一陣歡呼,婦女家屬無不熱淚盈眶,尤其是十年前那場事故遇難礦工的遺孀們,頓時放聲嚎啕慟哭起來。
正文第二百四十九章
嘎斯51的卡車司機也是礦上運輸車隊的,姓趙,二十多歲,一直在礦區運煤,有機會跑趟南方,顯得十分興奮,車子開的又穩又快,一路哼著小調奔江西而去。
明月也在車上,坐在駕駛室裡,寒生、耶老和馮生則裹著礦上給的棉大衣擠在了車廂上,小翠花鑽進厚厚的棉被下,躺在了劉今墨的身邊。
「明月同志,你是南方人麼?」司機小雷搭訕道。
明月微微點下頭,並未說話,目光凝視著窗外閃過的村莊和白雪覆蓋的田野,陷入了沉思中。
回想起自己本身是一個孤兒,自幼被無名老尼帶進寺廟裡,跟著師父日日長伴青燈古佛,夜夜木魚誦經,心想此生必將終老庵中。不曾料想,一天,那個年輕的大學生在陰雨綿綿中走進了庵中避雨,當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時候,她竟然像觸電了一般渾身顫抖了起來,那是一種重未有過的感覺,她如同一隻受傷的小鹿,心中渴望著這個陌生的青年男子的關心。
「你叫什麼?」青年男子說話了,聲音清脆悅耳。
「明月……」她囁嚅道,垂下長長的睫毛,不敢看他,感到臉頰脖子滾燙滾燙的。
當她再抬起頭時,那人已經悄然離去了,如同驚鴻一瞥……而此刻她的心卻似一潭死水泛起了層層漣漪,再也難以平靜了。
是夜,雲散月明,師父出門在外,她一個人靜靜地打坐在庵殿佛堂前,思緒煩亂,心中時不時的湧起一陣甜絲絲的感覺。
簫聲起,斷斷續續飄進庵裡,「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優美的曲調時而低吟,時而激越,如泣如訴。明月不覺聽入了迷,念及自己的身世,竟淚水漣漣了。
循著簫聲出了庵門,月色迷離,白天的那個青年立於柳下,手持二八尺蕭,正在癡情的望著她……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青年男子悵然吟道。
明月呆立在庵前,手足無措,心裡亂亂的,不知如何是好。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帷。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青年男子抬頭望著天空中的一輪明月,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哀怨悠長而悲涼。
明月心中一酸,頓生同病相憐之感,彷彿相識已久,雙腳不由自主的邁向了這個陌生的男人。
青年男子告訴明月,他叫黃建國,家住婺源縣城,這個小村莊是他的老家,他本身是一個工農兵大學生,目前在京城的北大讀書。
無名師太一連數日沒有回庵,黃建國每日清晨便來到庵前,陪明月唸經做功課,聊一些她從來未曾聽過的外面的世界,直到深夜才戀戀不捨的離開,這短短的數天裡,是明月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終於,在師父回庵的前一天夜裡,月光下,草叢裡,蟲鳴聲中,他們有了那件事……
駕駛室裡,明月手中握著胸前的紅寶石墜,面如桃花,臉上現出甜甜的微笑。
臘月末是北方最為寒冷的季節了,嘎斯51卡車廂上的人儘管裹緊了棉大衣,刺骨的涼風還是直往衣服裡面透。
「寒生,你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相信你絕不會做出什麼違法事的,我看出來你似乎有難言之隱,不便明說,但請你放心,馮生是知恩圖報之人,我會盡力幫助你的。」馮生裹緊了大衣,對寒生耳語道。
寒生望著他,見到馮生的眼神裡充滿了誠懇與信任,自己也頗為感動。
「王婆婆之死,你老爹也都告訴你了,這也是出自她的本意,在此之前,婆婆去意已決,原想讓我三年後取回她的屍骨再南下合葬,可如今那些老鼠卻使婆婆的遺願得以提前完成了。」寒生歎息道。
「為什麼要等三年呢?」馮生不解的問道。
「這老衲卻是知道的,」耶老突然探過腦袋來說道,「中原人為躲避戰亂而客居嶺南,被稱作『客家人』,南遷時,祖先的墳墓卻是帶不走的,無奈只能開館殮骨裝壇,隨身背著遠赴他鄉。可是大凡人死去三年之後,肉才能完全腐爛光,只剩下一副骨架,所以,後來遷居南方的中原客家人,保留了這個習俗,人死埋地三年後殮骨裝壇,置於後院樹下,不再入土了。」
「為什麼?」馮生問道,他對嶺南風俗不是十分瞭解。
「大概是便於隨時再次遷移吧。」耶老嘟囔道。
「哦,原來如此,」馮生點點頭,又接著對寒生道,「寒生,陽公和那個日本人是王婆婆殺的麼?」
寒生想了想,還是別節外生枝了,於是隱去金道長和柳教授,含糊其辭的說道:「婆婆這次北上就是來剷除陽公孽徒,清理門戶的,如今她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哦?如果是這樣,案情就簡單了,不過一個日本記者怎麼攪合到這裡面來了呢?」馮生疑惑著說道,隨即又問寒生,「你當時在場?」
寒生沒有辦法,只得點點頭。
「這個日本人倒是蹊蹺得很,回頭要仔細查查他的底細。」馮生自言自語道。
卡車風馳電掣的飛駛著。
就在他們身後幾公里的路上,尾隨著一輛草綠色的北京212型吉普車,筱艷芳坐在前排座位上,手裡拿著那台追蹤儀,面上掛著冷笑,不緊不慢的跟在了後面。
京城朝陽區三里屯至亮馬河一帶是外國使館區,距日本總領事館不遠的一條胡同裡,座落著一棟別緻的小四合院,平日裡大門緊鎖,裡面住有保姆和保鏢,這就是副總領事黑澤的寓所。
黑澤是一個中國通,書法堪稱一流,是夜,他正在桌前潑墨,望著剛剛一揮而就的大字,自己覺得頗為滿意。
門開了,一股寒風飄了進來,黑澤抬起了眼睛,驚訝的發現屋內站著一個清的中國道人。
道士上了年紀,面無表情的臉頰上佈滿了深深的皺紋,彷彿刀刻的一般,目光犀利有神。
「你是誰?」黑澤手中握著毛筆,平靜的問道,能夠避開警衛保鏢潛入自己的房間,定是不簡單的人。
「貧道受人之托來見黑澤領事。」那道人負手說道。
「我就是黑澤,請問何人所托?」黑澤疑惑道。
「村上武夫要貧道把這個交給你。」道人自身後拿過一把紫紅色的雕木枴杖,遞給了黑澤。
黑澤一見枴杖,頓時心中大驚,他接過來托在了手中,輕輕的撫摩著,許久,輕聲的歎道:「他死了?」
「死了。」道人默默道。
「唉,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宮本武藏二刀流的劍術刀技在日本島可以稱雄,但是來到中國確是未必,中原民間數千年的文化沉澱,不知道藏有多少能人異士啊。請道長告訴我,村上死於何種門派的武功?」黑澤問道。
「全真道教的天罡氣功。」道人淡淡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