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還下著密雨,還吹著細風,
沒有人知道歷史曾在此走過,
留下了英靈化入樹幹而滋生。」
明月耳邊聽著那蒼涼悲壯的歌聲,眼中望見了盧太官臉上流露出來的那刻骨的痛苦,就如同自己此刻心境般,竟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香港中環干諾道中,英國傳統式的香港文華酒店,倚窗的座位上可以眺望維多利亞港美麗的景色,明月和盧太官坐在桌子旁,盧太官在默默地飲著酒,聽著明月述說著此行香港的緣由。
「你是說,何五行和髯翁道長他們都死了。」盧太官沉重的目光盯著明月說道。
明月點點頭,繼續敘述道:「所有的人,我師太師父、吳道明還有台灣的人,都死了,婆婆親手將他們埋葬在了太極陰暈那兒。」
「那你現在是中原祝由科唯一傳人了?」盧太官呷了一口紅酒說道。
「嗯。」明月應了一聲。
盧太官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睛盯著杯中如血的葡萄酒,長歎一聲道:「天滅我輩,又奈若何?可歎將軍一生鐵血丹心,竟付之東流,還有那些長眠異國他鄉的數萬將士,死不瞑目啊。」
明月望著極度愁楚的盧太官,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盧太官看到明月疑惑不解的面孔,便解釋說道:「將軍魂系夢牽著重返野人山,祭奠遠征軍將士的亡靈,可惜被一直軟禁在台中,離島半步而不得,這一次行動的失敗,更加對將軍不利。」
明月只是默默地聽著。
「明月姑娘,你可否願意隨我前往湖南益陽桃花江一趟?」盧太官突然說道。
明月一愣,想起王婆婆曾經說過的話來,於是問道:「羞山腳下,桃花江畔,鬼見鬼愁,禿頭老婦……你是要去見什麼人嗎?」
盧太官點了點頭,心道,這姑娘不僅模樣俊俏,而且聰明伶俐之極,「是的,那禿頭老婦是我的嬸娘,也是王婆婆的師妹,算下來也是你祝由門的長輩了。當年我答應嬸娘在她死後三年,開棺斂骨送往贛北鄱陽湖谷,可那時為了躲避全國鎮壓反革命的運動,我連夜逃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湖南老家,諾言終未兌現,至今為憾。」他說道。
明月輕輕搖了搖頭,道:「盧先生,明月準備香港事了,便折返雲南了。」
「哦,此去雲南其實正好可以經過湖南的,盧某用汽車載你一路同行,還可送你赴滇如何?」盧太官誠懇的說道。
明月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錢已基本花完,囊中羞澀,有便車搭當然是好了,於是點頭應允道:「什麼時候可以走?」
盧太官大喜,忙道:「聽明月姑娘的。」
「明天行麼?」明月說道。
「沒問題。」盧太官回答。
這是一輛簇新的藍灰色越野車,正沿著桃花江邊崎嶇的山路行駛著。
桃花江發源於寧鄉的龍塘,過桃江縣境內的子良巖後,稱之為桃花江,蜿蜒50多里入資江。桃花江上遊遍布奇峰怪石,其間瀑布連連,兩岸是江南最負盛名的竹鄉,連綿不絕,碧海無垠。
「記得小時候,每當春天桃花盛開之時,兩岸山水相映,一片火紅,爛漫芳菲,其色甚媚。」盧太官感慨萬端的對明月說道。
明月從車窗裡望出去,青山起伏,古木迭翠,林間偶見鹿兔時有出沒,遠處有一座翠綠酷似女人形體的山峰,下頜高高翹起,青雲般的長髮軟軟地飄垂,一雙粉臂舒展地張開,勻稱的長腿,兩膝微微彎曲著,雙腳浸入清清的桃花江水中。
「那是羞女峰,據說就是《史記》中所載黃帝南巡登熊湘的湘山。」盧太官解釋道。
山路的盡頭,是一塊紅褐色巨大而光禿的岩石,好像是人的禿頂一般,在夕陽中泛著油亮亮的光澤。
「我們得下車步行了。」盧太官說道。
明月好奇的望著巨石,說道:「此石好似人的禿頭。」
盧太官微笑道:「我的嬸娘『禿頭老婦』因此而得名,她就住在禿石後面江邊的那片竹林裡,大山深處裡面還有更像人腦袋禿頂的一座大山呢。」
「你們留下。」盧太官吩咐車上的保鏢道,然後帶著明月沿著翠竹林中間的小道走去。
小路看似已經荒蕪很久了,兩側修竹叢生,溪水潺潺,十分的幽靜。
「她不是已經死了麼?」明月問道。
「嗯,但她曾告訴過我,死後就葬在這竹林之中。」盧太官答道。
茂密的毛竹林中,座落著一間幾乎頹敗坍塌的竹屋,近前一看,房前蓬蒿叢生,簷下蛛網密佈,室內竹桌竹椅早已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好像已經多年無人居住了。」明月推測道。
盧太官站在屋前,唏噓道:「二十多年了,物是人非,當年赫赫有名的禿頭老婦可能早已化為一副白骨了。」
「她家裡沒有其他人麼?」明月問道。
「沒有,嬸娘嫁來桃花江吳家不久後便守寡了,並無香火子嗣,聽聞坊間說與練什麼鬼功有關,後來嬸娘便離開了村子,獨自一人隱居在了這竹林裡。」盧太官瞟了明月一眼。
兩人繞到了屋後面,果然在竹林間看到了一座土墳,墓前立有碑石一塊,上面佈滿綠色的青苔。
盧太官蹲下身來,輕輕蹭掉斑駁的青苔,露出了一行字跡:禿頭老婦之墓一九五一年二月十四日。
「禿頭老婦都已經死了二十五年啦。」明月倒抽一口冷氣說道。
盧太官點點頭,對明月說道:「你等一下,我去找把鋤頭來。」
明月默默地站立在土墳前,心中尋思著盧太官的那番話,莫非練祝由神功定要單身不可麼?婆婆也是一個人,禿頭老婦也是,不知道台灣苗栗的客家嬤嬤是否也是?
盧太官拎著一把生了銹的鐵鋤回來,往手心裡吐了口吐沫,開始用力的刨了起來。
竹林中十分靜謐,惟有「噗噗」的刨土聲,不多時,便已見褐色的棺材板了。
「明月,靠後點,棺材裡的屍骨味道很難聞的。」盧太官關心的說道。
明月搖了搖頭,仍站立在一旁看著,死人可見得多了。
棺材蓋子「嘎吱吱」的揭開了。
裡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屍骨……
盧太官驚訝的望著空蕩蕩的棺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那是什麼?」細心的明月發現了一塊不大的薄石板躺在棺材底板上,表面積有一層塵土。
盧太官彎腰將那塊石板拾起,拂去灰土,這是一塊青石板,上面竟然刻有文字。
「禿頭老婦,血屍太官,相見之日,石人之巔,兩眼清泉,一縷青煙,狼牙霍霍,洞隱其間。切記。」盧太官一面仔細辨認著,口中緩緩念道。
明月不解的望著他。
「她是要我去見她。」盧太官說道。
「可這座墓安葬於1951年……」明月疑惑道。
「是的,禿頭老婦以為我會很快回來,沒想到這一等就是25年。」盧太官心情沉重的說道。
世間上總有許多令人費解的事情,這一點明月深有感觸,就像婆婆與古仙,兩人如此相戀卻生不能同衾而只能死同穴,唉,不過禿頭老婦是盧太官的嬸娘,斷不會涉及男女之情的。
「她在哪兒等你呢?」明月幽幽道。
「就在大山深處的那座禿頂石山,我們這裡過去土話,禿頂也叫做『石人』,你願意一同去麼?」盧太官問道。
明月感到此事有些匪夷所思,遂勾起了心中的好奇,於是說道:「好吧。」
盧太官和明月徒步穿過了大片的毛竹林,沿著崎嶇生滿了荊棘的羊腸小道朝深山裡走去。
盧太官本是一具血屍,除每月一次九竅大失血,需立時補充大量的鮮血外,體能卻是矯健之極。明月身懷祝由神功,區區山路更是不在話下,兩人翻山越嶺一路疾行,不多時便已看見了那座禿頭石人山,而此時,夕陽剛剛落下,山林間朦朧一片。
明月驚奇的望著石人山,整座山峰都是光禿禿的褐紅色岩石,與四周鬱鬱蔥蔥的群山顯得格格不入,更為奇特的是,山頂渾圓,無任何樹木乃至雜草,像極了人的禿腦殼。
攀上山巔,這才看出石地之上亦是凹凸不平,果真有兩口清泉,如同人的眼睛,水呈墨綠色,波紋不行,像兩面圓圓的鏡子,反射著天空中的晚霞,五彩斑斕。
「兩眼清泉,一縷青煙,狼牙霍霍,洞隱其間。」盧太官口中一面念叨著,一面四下裡打量著。
「你看那兒!」明月突然手指著山背,那裡升騰著一縷水汽,在夕陽的餘暉映射下,呈現出紫色霧狀,如裊裊炊煙般。
盧太官來到了崖畔,目光瞥下,峭壁上竟然生滿了尖尖的石筍,犬牙交錯,甚是奇特。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啊。」盧太官感歎道。
正文第二百八十四章
盧太官向下望去,茫茫霧靄看不到谷底,禿頭老婦留下的偈語說在這如狼牙般交錯的石筍中,應該有個山洞藏匿其間,可是在懸崖之上卻是瞧不見,看來要攀下去才行,好在峭壁之上生有好多手指頭粗細纏繞在一起的青籐,便於攀援。
「明月,我下去看看,找到山洞我再喊你。」盧太官說罷抓住青籐,向崖下攀去。
明月瞅著盧太官漸漸消失在了茫茫的霧氣之中。
這個禿頭老婦是師父的師妹,也是祝由門裡的長輩,按理說,無論她是死是活,我都應該拜見一下。這座懸崖雖然十分險峻,但橫生出許多尖尖的石筍,以自己目前的武功,即使無需借助青籐,攀下去也是容易的,明月尋思著,縱身躍起,飄然落在了下面的一根石筍之上。
盧太官正緊握籐條,小心翼翼的蹬著崖壁往下溜,忽見明月的身影正從容不迫的在石筍間躍行,穿雲破霧如仙子般飄逸,不由得看得癡了。
「這裡有一個洞口。」明月喊叫了起來。
盧太官轉過神兒來,答應了一聲趕緊攀了過去,果然巖壁上有一個狹長的洞口,長約一丈,寬有六尺,裡面黑黝黝的,不知深淺。
「洞裡面太黑了。」明月皺皺眉頭說道。
「咦,這裡有幾隻紮好的松枝,好像是有人預先準備好放在這裡的,看,還有火鐮和火石。」盧太官驚異的發現洞口內側的石台上存有引火之物。
「是誰放在這兒呢?」明月疑惑道。
「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或許是嬸娘為我而預備的吧,不管它啦,都帶上吧。」盧太官沉吟著說道,並點燃了松枝火把。
火光照亮了石壁,幾隻褐色的壁虎迅速的逃開了,洞內較為乾燥,地上沒有生長潮濕的青苔,石道一直伸進了黑暗之中,盧太官和明月舉著火把向內走去。
「這洞有些傾斜,方向好像是朝著北面的桃花江。」盧太官說道。
「禿頭老婦約你到這洞裡面幹什麼呢?」明月不解的問道。
盧太官搖了搖頭,他也猜不出來嬸娘的用意何在。
石洞越來越潮熱,地面上也濕滑了起來,可以看見石壁上已經生有苔蘚了,大概是終日不見陽光,無法進行光合作用的關係,青苔呈灰白色。
「咦,這是什麼?」明月指著地上一小坨黃褐色類似人糞便的東西。
盧太官蹲下身來,仔細的觀察著,然後掰下一截松枝,剜下一點湊到鼻子下嗅了嗅,有著一股強烈的魚腥氣,他的臉色慢慢的凝重了起來。
「這是河童的糞便。」盧太官的聲音有些顫抖。
「河童?是人麼?」明月覺察到了盧太官緊張的神色。
盧太官抬起眼睛警惕的四處張望著,然後緩緩說道:「『河童』也稱『水虎』,戰國時桃花江一代為楚地,名為浮梁,也是楚國大夫屈原涉江之處。那時的桃花江,每年雨季一到,江水暴漲氾濫成災,常常奪去許多人家的財產與生命,人們認為是邪惡的『河童』干的,於是便有了一種為『河童娶妻』的祭祀活動,就是將十四、五歲的少女清洗乾淨,沉入江底做河童的妻子,祈望當年不發洪水,保證有個好的收成。」
「那河童豈不是個惡魔了麼?」明月瞪著明亮的眼睛說道。
「是啊,這只是一個古老的傳說,以後也不知從那一代開始,這種殘忍的祭祀活動就慢慢的消失了,當然,也從未有人真實的目睹過『河童』,老人們總是叮囑小女孩子千萬不要到河邊去嬉水,以免被拉下水做了河童的媳婦。」盧太官解釋道。
明月望了一眼盧太官,疑惑的說道:「盧先生,既然從未有人見過河童,那你怎麼能肯定這就是它的糞便呢?」
盧太官苦笑了一下,說道:「這是嬸娘告訴我的,河童在水裡嗜食魚蝦,糞便如孩童,有著一股很濃重的魚腥氣。」
「河童長的是什麼樣子,你嬸娘說過麼?」明月也越發好奇起來。
「說是身不足三尺,長得像四、五歲的小孩子,身上生有黃毛並分泌有黏液,有腥臭之氣,手和腳特別的修長,趾間有蹼,善於划水,且手臂靈活,可不受關節的限制,若是被切斷,三日內便可再生出來。河童披頭散髮,頭部中央有一個圓盤狀的凹陷,盛滿水之後力大無比,水去則法力消失,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一般了。」盧太官回憶著禿頭老婦當年對他描繪的河童模樣,盡可能詳細的解釋給明月聽。
「真的是奇怪呢。」明月聽了不住稱奇。
《青囊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