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司馬灰也有些不耐煩了:「什麼知道知不道的,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羅大舌頭在旁出言恫嚇:「要真有能耐你就別說,我倒想看看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渾身上下究竟長膽多少層?」
趙老憋額上冒出冷汗,坦言道:「爺們兒,咱這話可得兩說著,你們問的啥『綠色墳墓』俺確實知不道,那白麵餅子發霉長毛能變綠,卻沒見過有哪座墳包子是綠的?不過俺八成知道你們想打聽的東西是啥……」
眾人聽聞此言,心中都是一凜,現在只知道「綠色墳墓」是一個地下組織的名稱,這個組織也將接近地心的某個未知區域命名為「綠色墳墓」,據說連光線都不能從中逃脫,好像也從來沒有人能夠進入其中。那座「泥盆紀遺物」的密室中,用「夏朝龍印」記載著一個關於通道的秘密,還有隱匿在地底幾千年的滅火古國,應該都與這深達地心的「黑洞」有關。可是考古隊到目前為止,仍不知道「綠色墳墓」的真正含義,當下全都凝神傾聽,希望能從趙老憋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真相。
趙老憋表情顯得有些古怪:「俺估摸著諸位指定是想打聽地下那座無底神廟了,因其外壁呈顯深綠,不知詳情者才會將它稱為綠色墳墓,非是俺有意隱瞞,只是俺知道的總共就這麼多了。古往今來,可從來沒人能找著它,誰也知不道它究竟在哪。何況那裡邊的東西真是說開天地怕、道破鬼神驚,所以勸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司馬灰越聽越奇:「接近地心的黑洞裡有座無底神廟,它是不是就存在於深淵沙海的盡頭?那神廟裡究竟有些什麼恐怖的東西?」
再問下去,趙老憋卻吱吱唔唔說不出什麼了,只聲稱其餘的事他也毫不知情,連「無底神廟」是否真實存在於地底都不清楚,這只是個憋寶者從古流傳的說法。
司馬灰深感情況複雜,就給趙老憋點了根煙來抽,並讓羅大舌頭和通訊班長劉江河緊緊看著他。然後對勝香鄰使了個眼色,二人到另一端的角落裡低聲商議對策。
勝香鄰問司馬灰:「這個趙老憋是不是綠色墳墓的首腦?」
司馬灰很肯定地說:「百分之兩百的不是,我在黃金蜘蛛城裡遇到的首腦,雖然戴著屍皮面具,但卻沒有任何生命氣息,只是冷冰冰的一具屍體,或說是個幽靈,它要是再次出現,我不會沒有察覺,而這趙老憋有心跳呼吸,與常人無異,我估計他可能是掉進了時間匣子的人,所以咱們才會在地底遇到他。我記得宋地球好像說過一種關於時間匣子的原理,可我當時左耳聽了右耳冒,記下來的還沒有三成,你瞭解匣子原理的詳情嗎?」
勝香鄰雖覺吃驚,可唯有「匣子」才能解釋這一切,她告訴司馬灰說:哪有什麼「匣子原理」,應該是「匣子猜想」,宋教授有本蘇聯出版的俄文書籍,就是闡述這方面的內容,這本書後來被蘇聯政府查禁了,作者是「Nikola Tesla」,文革開始後,宋教授被下放到農村參加勞動,家裡所有的東西都被扔掉了,惟有幾本書籍被他偷偷保留下來,《匣子猜想》就是其中之一,我也曾看過這本書,但內容實在太深奧了,許多地方都很難讓人理解,我只能讀懂一個大概。「斯特拉」在這本書中做出了幾種推論,如果存在巨大的質量和壓力,就會因重力作用使時間產生「匣子效應」,如果說時間坐標是一條線,匣子則是完全脫離了這根線,它就像一個被時光潮汐推到岸邊的「漂流瓶」。
比如匣子裡發生的事件換算成時間僅有「30分鐘」,不管有多少生命或物質,分別從時間坐標的任何一點進入匣子,都會共同經歷這30分鐘。而且匣子裡的時間不是沙漏,僅可以流逝一次,當它發生了30分鐘的事件之後,匣子就會徹底分解在黑洞中。那些從不同通道進入匣子裡的生命和物質,如果在「30分鐘」之內還找不到逃脫的方法,就會和匣子一同永遠消失,如果在匣子中死亡或損毀,也將無法回歸真實。其中還有個悖論推想,一個人永遠不會在匣子中遇到自己。
勝香鄰說只有地底隕冰大爆炸後殘餘的黑暗物質,最有可能形成「時間匣子」,也許它的範圍已經覆蓋了整個羅布泊,進入匣子的物體意味著神秘失蹤,離開匣子則又是神秘出現,現在咱們手錶的指針都沒有停止,從12:30分開始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並不一定符合真實的時間坐標,也許真實的時間僅僅流逝了幾分鐘,目前還無法確定黑霧中時間的長度,但它正在不停地減少。
司馬灰暗覺驚訝,這「匣子」遠比他先前想像的還要危險,因為趙老憋還沒經歷過「黑門」中的死亡事件,所以此人肯定可以從「時間匣子」裡脫身,而考古隊在匣中的去向和結果還是未知。
司馬灰思索了片刻,又問勝香鄰:「在時間匣子裡發生的事件,有可能改變早已出現過的事實嗎?」
勝香鄰搖頭說:「應該不可能,因為匣子本身也是事實的一部分。」
司馬灰深感後悔,剛才就不應該把憋寶古書中圖畫的內容告訴趙老憋。不過要是不告訴趙老憋,考古隊就看不到那本古籍,現在更無從知道自己這夥人迷失在了「匣子」中,也沒辦法得知「無底神廟」的情報了。
司馬灰不由得想起了占婆王的「宿命論」——並不是出現了「原因」才會產生「結果」,而是結果造就了複雜的原因。沒有結果的原因不能稱為原因,正是由於結果的存在,才會使前邊發生的事件成為原因。因果之間的關係就像一株參天大樹,注定成為事實的結果是根,原因則是枝杈縱橫交錯的茂密樹冠。事先掌握了結果的人,就能洞悉命運的規律。
二人越想越覺得事態難測,不知道黑霧何時消散,更不知如何才能逃出「匣子」,司馬灰無奈又去向趙老憋問話,這次主要是問那本「憋寶古籍」究竟從何而來?
趙老憋無可推脫,就說:「實不相瞞,這本古書其實也不是祖師爺直接傳下來的。打宋朝那會兒就失落到占婆國去了,前不久一夥土賊盜掘了占婆王陵寢。在墓中偶獲此書,其實佔婆王陵裡除了口鬧鬼的黃金棺槨,也沒什麼值錢的行貨,占婆王朝真正的財寶,都在一座黃金蜘蛛城裡。當年占婆王造此大城,曾發下重願,說是『以斗量金,如量黃沙』。嘖嘖……那可真是顯赫輝煌,蓋世無匹,不知誰有福份,能到那裡邊看上一眼。」
羅大舌頭說:「這算什麼呀,老子早就在黃金蜘蛛城裡走過一個來回了,還跟那陰魂不散的占婆王照過一面。」
司馬灰想起古城密室中的「幽靈電波」,又見趙老憋對「黃金蜘蛛城」的來歷所知甚詳,就問他夏朝龍印密碼記載的「通道」,是不是可以通往「無底神廟」?
趙老憋滿頭霧水,表示從未聽過有此事,「黃金蜘蛛城」倒是有的,可啥是「幽靈電波」?「夏朝龍印」又是啥稀罕寶物?
眾人擔心「匣子」很快就會消失,都想從趙老憋獲知更多的情報,就盡量簡短節說,向他解釋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剛說了一半,司馬灰感到情況不妙,忙止住眾人的話頭。他始終想不通「綠色墳墓」為什麼會洞悉一切,占婆王神佛面容中隱藏的秘密、密室中留存千年之久的「幽靈電波」、巨大的地底植物、棲息於濃霧中的飛蛇,都近乎是鬼神難測之機,占婆王尚且無法全部知曉。別的事情倒還罷了,占婆王肯定想不到被他活埋在密室中的聖僧,其腦波記憶竟能被地底磁場吸收,成為一段至關重要的「幽靈電波」。事隔千年之後,又有誰能對這些驚世駭俗的秘密瞭如指掌?即使「綠色墳墓」從順化古城的宮殿中盜走了黃金棺槨,也不可能知道這些秘密,除非是親身經歷過整個事件的人,在「匣子」中將秘密洩露了出去。
司馬灰心知趙老憋絕不會是「綠色墳墓」的首腦,但「綠色墳墓」很可能是從他的口中,直接或間接得到了這些情報,從而掌握了尋找「無底深廟」的重要線索。由於考古隊只將「黃金蜘蛛城」裡的秘密說了一半,尤其是只有「飛蛇才能進入霧中」這件事還沒有說到底,司馬灰才會在緬甸野人山裂谷中感覺到——「綠色墳墓」只接觸了謎底,卻不知謎底究竟暗示著什麼意義。
可現在就算是明確告訴趙老憋:「再作這土賊的行當,會使他最終死在黑門。」這個貪心昧己的老賊也會不以為然,多半還當是眾人想斷他的財路,不管怎麼解釋他都不會相信,然而追根溯源,導致這一結果的卻是考古隊。現在仔細想想這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實」,深刻的絕望使人感到如冰的顫慄。
趙老憋見眾人忽然沉默下來,氣氛顯得很是僵硬,知道再留下去怕是要出事了,就嘿嘿一笑,說道:「諸位,俺多有討擾,咱們後會有期了。」
第六卷 時間匣子 第二話 靜止的信天翁
司馬灰看出趙老蹩腳底下抹油準備開溜,心想:「這人要倒起霉來,真是想上吊都找不著繩子。如果確是我們這幾個考古隊的倖存者,無意間在匣子中洩露了秘密,才使綠色墳墓掌握了尋找無底神廟的關鍵線索,那我可真是死的過了。」
他心中思緒翻滾難定,也知道這些事情都已成為了板上釘釘的事實,面對匣子造成的「死循環」,任憑有種種的主意,條條的計策,都是無力扭轉乾坤。如果早知有今日之事,當初緬共游擊隊潰散的時候,就該在深山裡自行圖個了斷,口眼一閉,大事全不管了。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發生過的「事實」就是發生過了,總歸是個定數,誰都不能作出任何改變。即使現在想殺趙老憋都不可能了,因為此人會跟法國探險隊一同倒斃在「黑門」,這也是死循環中早已發生過的「事實」。
司馬灰想到這裡,忽然覺得不對,如果出現在匣子中的趙老憋會因地壓綜合症死於「黑門」,那死在螺螄墳螢火城的人又是誰?按理說同一個人絕不可能留下兩具屍體,看來趙老憋身上還藏著許多難解的謎團……
趙老憋見司馬灰臉上陰晴不定,低著頭也不知想些什麼,心中不由得更是打鼓,片刻也不想多留,只好再次告辭道:「看諸位都是佛使天差,個個不凡,說話說得敞亮,辦事辦得地道。俺說句那啥的話,就憑俺這燈燭之光,能夠得見天邊皓月之輝,可真是三生有幸,這多半也是咱爺們兒上輩子的緣分,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今後指不定在哪還能遇上,咱就此別過了。」說著話轉身就走。
司馬灰見狀眉頭一皺,心想:「我還是應該把趙老憋會在大漠中遇著劫數的事情告訴他,全了當年相識一場的義氣,此後不管各自結果如何,我也算是問心無愧了。」隨即攀壁爬到高處,將還沒來得及爬出洞的趙老憋從後拽了回來。
趙老憋還以為是自己知道得太多了,要被這夥人殺掉滅口,他趕緊對司馬灰說道:「這位團頭,你取俺性命也不打緊,可得容俺把話說明白了再死。咱萍水相逢,以往無冤無恨,按說也不該有啥解不開的仇疙瘩。俺可是從來沒想過要害你們,這是先佔了個『仁』字;又好心勸你們別去找那座地下神廟,是得了個『義』字;也按規矩盤過了江湖海底眼,是佔著個『禮』字;被問起啥來,那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俺把你們知道知不道的事全給說了,因此還佔了個『智』字;咱爺們兒肝膽相照掏心窩子,嘴裡沒有一句虛言妄語,這就是個『信』字。俺歷來是行得正坐得端,把『仁義禮智信』這五個字佔全了,人非善不交,物非義不取,犯禁的不作,犯歹的不吃,四海之內誰不讚揚?爺們兒你如今要是背信棄義想下黑手,俺就說句那啥話的吧,你這可是一壞國法、二壞行規、三壞人品、四壞心術、五壞行止、六壞信義、七壞名聲、八壞……」
司馬灰聽對方滔滔不絕說了許多,心中有些不以為然,止住趙老憋的話頭道:「別拿這套貼胸毛子的詞兒來對付我,照這麼講古聖先賢也比不過你了,我要是真想下手取你性命,怎麼可能還讓你活到現在?我追上來是想告知你一件緊要之事。」
趙老憋眼中賊光來回閃爍,問道:「那麼的……是誤會了?」他心胸狹窄,慣於猜忌,根本不肯輕信,發覺這次沒被扣住脈門,便趁說話的機會忽地肩膀一沉,使出「縮骨法」,一抖胳膊就甩脫了司馬灰,順勢爬向洞口。
司馬灰髮覺手中一空,知道趙老憋要逃,他惱恨起來,心中立刻動了殺機,也不管什麼前因後果了,暗想:「此時除掉趙老憋,豈不一了百了?」
那趙老憋逃得雖快,畢竟不及司馬灰迅捷如風,他自知摸不到洞口就得再次被人拿住,便順勢使了個「兔子蹬鷹」,兩腿倒踢連環踹向身後。
司馬灰沒料到對方還會來這麼一手,也只得閃身躲開,再看趙老憋已經爬入了黑霧,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罵道:「老土賊,逃得真夠利索!」
這時其餘三個人也都跟了上來,司馬灰很清楚趙老憋注定能從「匣子」裡逃脫,這個發生過的「事實」終究無法改變,但考古隊則是吉凶難料,就算解決不掉趙老憋,也得設法從此人身上找到離開「匣子」的辦法。
司馬灰打定主意,就讓通訊班長劉江河守在洞底看著背包,其餘三人則戴上「鯊魚腮式防化呼吸器」,分別從隕鐵兩眼的窟窿裡爬到外壁,但見四周都被黑霧籠罩,到處都是灰燼般的厚重塵埃,時間與空間好像都已不復存在,安裝在「Pith Helmet」上的礦燈光束,僅能照到身前三五步遠,黑煙般的霧氣間隙裡能見度還能稍遠一些,可看不到趙老憋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不過司馬灰等人判斷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也應該不會逃得太遠,就攀著外壁向周圍逐步摸索。搜尋了一陣,發現趙老憋果然就趴在不遠處躲著,三人便相互打個手勢迅速上前。
趙老憋也發覺眾人逼近,他此時早已成了「驚弓之鳥」,見對方要動真格的,心裡不免發慌,竟從隕鐵外壁上翻身滾落。
司馬灰眼睜睜看著趙老憋墜入黑霧,也不知那霧茫茫中有些什麼,只聞發出「砰」的一聲響,顯然是沒有直接摔下去,而是被某個「物體」擋住了,疼得趙老憋低聲悶哼。
司馬灰暗覺納罕:「矗立於地底的隕鐵四外皆空,周圍哪有別的東西存在?」他急於看個究竟,就憑著聲音傳來的方位躍入霧中,發現落腳處是片冷冰冰的外殼,好像是什麼浮在空中的機器,可什麼機器能浮在空中?想來想去恐怕也只有「飛機」,卻又怎會停留在黑霧中完全靜止不動?
這時羅大舌頭和勝香鄰也尋著燈光跟了過來,三人都是驚詫難言,感覺身下似是某架機體,卻限於黑霧障眼,無法進一步確認。
正當躊躇不前之際,忽見趙老憋就伏在面前的霧中緩緩爬動,羅大舌頭端起步槍就扣下了扳機,他雖然對狀況不甚瞭解,卻也知道司馬灰想要活口,所以手下留情,槍口略微抬高了半分,子彈「嗖」的一下,緊擦著趙老憋的頭皮打了過去,將那頂八塊瓦的破帽子被射了個對穿。
趙老憋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撿起破帽子返身就逃,他見前面的艙體上有個裂隙,想也沒想就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