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眾人心中驚奇,停下腳步用礦燈四處照視,只見洞外地裂處枯骨纍纍,看上去多為許多年前死掉的陰山之鬼所留,因此覺得「二學生」的推測並不準確,那些退化之物顯然是歷代蟄伏在地下水體和巖洞深處,在正常情況下,生人到此必然遭受襲擊。如今卻出現了一個「有違常理」的情況,司馬灰預感到在這反常跡象的背後,必然隱藏著更大的凶險。
第六卷 黃金山脈與水晶叢林 第二話 洞比山大
相物古術有言:「陰陽不可測者謂之鬼,玄深不可知者也謂之神。」司馬灰等人在陰山裡發現的這個大洞,也正應著此言。
勝香鄰從未見過這種地質地貌,她向深處觀察了一陣,只覺越看越深,難測其際,對其餘幾人說道:「你們瞧,這山體內部好像都是空的。」
高思揚駭然說:「大神農架原始森林裡奇洞異穴所在皆有,卻也沒見過這麼古怪可怖的山洞。」
「二學生」點頭道:「陰峪海下存在的洞窟規模比這裡大得多,可形勢如此怪異的好像還真沒有,而且這種不協調的恐怖感還很難形容……」
羅大舌頭說:「這有什麼不好形容的,凡事都有個比例,好比你的腦袋是座山,眼睛、鼻子、嘴和耳朵是山洞,別管脖子以下怎麼樣,即便腦殼裡面全是空的也並不奇怪。可你想想,如果一張嘴佔了整個腦袋的三分之二,那就未免太嚇人了。」
「二學生」聽羅大舌頭打的比方雖然詭異,卻也非常恰當,最準確直觀的概括這裡就是「洞比山大」。
司馬灰此前推測古楚傳說中的陰山,有可能是地底巖脈脫落形成,在水體中繞著北緯30度怪圈緩緩漂浮,它若只是深山空洞倒不足為奇,但這無根之山內部中空,實是出乎意料之外。由於周圍環境漆黑,無法看清地貌形勢,司馬灰也不知道所謂的「天匭」是否真在此處,相傳這東西從亙古已有,乃是度量天地之物,能夠自行自動,或許類似軒轅黃帝利用地底磁山之理所造的「指南車」,其中還有深藏在地層最深處的黃金水晶,楚幽王盒子中的「遺骸」即是從此得來。
而「天匭」也是進入深淵的通道,這條通道的盡頭,即存在著考古隊倖存者想要尋求的謎底。如今逆水行舟回頭難,眾人到此已無任何顧慮遲疑,雖一時想不透這陰山洞穴裡有些什麼,想來這山下無根,洞中縱然深廣難測,也總不至於是個無底之窟。
司馬灰打定了主意,就讓「二學生」把背包裡剩餘的氧燭、火把、彈藥,都取出來分給眾人攜帶。
「二學生」一邊分發物品,一邊愁容滿面地告訴司馬灰:「步槍彈藥還有不少,火把和信號燭卻是用一根少一根了,電池電石一類的照明能源也所剩有限,如果不節約使用,恐怕支撐不了幾天了……」
羅大舌頭說:「咱的乾糧罐頭可是一點也不剩了,估計等不到摸黑就都餓趴下了。」
司馬灰說:「要是短時間內找不到離開北緯30度怪圈的通道,大伙全得變成陰山裡的行屍走肉了,所以其餘的事別多考慮,先撐得過今天再說。」說罷拿筆在手背上寫了幾行字,用來提醒自己:「一旦開始出現記憶缺失的跡象,千萬別忘了給自己腦袋上來一槍。」隨即抖擻精神,準備進去探明情況,可他剛走出幾步,卻忽然聞到背後有股屍臭,這種氣息在大神農架陰峪海多次出現過,好像是那個採藥哨鹿的土賊。
司馬灰動念到此,心頭猛地一緊:「難道是那個練過殭屍功的老蛇?」
在「楚載神獸」墜入地底水體之時,司馬灰親眼看到此人被怪魚吞掉多半截,只剩腦袋和胳膊還露在外邊,即使他天賦異稟,服食過千年靈芝,終究沒有兜天的本事,即便沒葬身魚腹,也絕不可能大難不死,肯定早已變成了一具真正意義上的死屍,但洪波茫茫,浩淼無際,這土賊的屍體怎麼會在陰山出現?
司馬灰心念一閃之際,迅速轉身觀看,發現羅大舌頭等人都在身後,唯獨不見了「二學生」。
眾人共同踏過煉獄,經歷了一切考驗,無時無刻不在死亡線上摸爬滾打,彼此間默契已深,其餘三人見司馬灰突然轉過身來,也都在同時察覺到後方情況有異,立時散開幾步,持槍舉燈向後照視,只見身後漆黑一團,毫無活人氣息。
眾人記得「二學生」剛剛還在附近,手裡拿著手電筒照明,才一眨眼的功夫,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
司馬灰髮覺死人氣味離的很近,對同伴打個手勢緩步向前,礦燈的光束也跟隨推進,赫然在黑暗中照到了「二學生」的臉部,但那慘白的臉上五官扭曲,瞪著兩眼嘴部大張,僵住了一動不動,顯然是氣息已絕,在他身後有另一張濕漉漉的怪臉,形若古猿,面頰上斜帶著一條刀口,那刀口像孩子嘴似地往外翻著,裡面露出的皮肉,都已腐爛發白了。
眾人又驚又駭,來者不是「老蛇」又是何人,他臉上傷口還是被羅大舌頭用獵刀所劈,此賊擅別「四氣五味」,滿身銅筋鐵骨的橫練硬功,被活埋在墳包子裡,尚能用龜息之法偷生,但這時看來,那本是血絲密佈的雙眼,卻黑得有如一對窟窿,身上折斷的肋骨,更是有幾根從胸前白森森地戳了出來,看樣子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哪裡還是活人,也許確是死後屍起,破了魚腹脫身,陰魂不散地尾隨而來。
眾人既痛惜「二學生」喪命,又驚駭於這土賊屍變,而司馬灰感到陰寒之氣聳人毛骨,肌膚為之起栗,先前在「楚載神獸」裡發生的詭異情形,全都浮現在腦海之中,當時他不顧禁忌,冒險揭開了楚幽王的銅盒,受到盒中「遺骸」吸引,洞底陰風驟起,同時有濃密的磁雲湧出,那應該是古楚壁畫中被描繪為「箱中女仙」的鬼怪出現了,落在黑霧裡的羅大舌頭當場死亡,眾人被迫退進「楚載」內部躲避。接下來羅大舌頭突然死人還魂,驚得那土賊心虛膽寒逃至洞外,遁入了霧中不知去向。等雙方再次遭遇之時,司馬灰看到老蛇嘴裡伸出一條黑乎乎的手臂,似乎此人在霧裡便已斃命,卻被磁雲裡的妖怪鑽進了體內,大概壁畫裡描繪的那些東西,必須借助死人軀殼才能離開黑霧,它們似乎能將活人瞬間麻痺,變成僵死之態。隨即借軀而行,被其附身者就算是徹底死亡了,否則還有希望復甦過來,這就是唯一能解釋羅大舌頭為什麼會「野雞詐屍」的原因了,所以此刻跟著眾人來到陰山的行屍,並不是土賊老蛇,而是古楚壁畫裡屢次出現的「箱中女仙」。
倘若那土賊是個死而不化的殭屍,總歸有其形質,倒也容易對付,可巫楚壁畫裡描繪的鬼怪,卻不知究竟是何等異常之物,現在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東西是躲在土賊屍體中浮水至此,想那土賊體質雖然異於常人,可在茫茫洪波中漂浮太久,屍身都被浸的軟爛如泥了,所以它還要再找有生者移形換殼,這才跟隨著氣息和光源來至洞口,「二學生」便是出其不意受制,陷入了肌肉僵死的狀態。
這麼短一瞬之間,司馬灰的種種疑惑和猜測一齊湧上心來,心知要立刻出手,否則等「箱中女仙」脫離土賊屍殼,轉而進到僵死的「二學生」體內,到那時就回天乏術了。
此刻其餘三人也均是極為駭異。羅大舌頭見到那古猿般的怪臉從「二學生」身後浮現,咒罵道:「這些死不絕的土賊!」喝罵聲中,舉起手中的加拿大雙管獵熊槍迎頭射擊。
司馬灰急道:「別用火器!這是楚國壁畫裡的鬼怪!」
但這聲招呼遲了半秒,羅大舌頭還是摳下了扳機,只聽「砰」地一聲轟響,槍火閃動中,也沒看清那土賊的屍體如何移動,竟已無聲無息地欺近身前,羅大舌頭頓覺寒氣切肌,全身毛髮豎起,還不等叫出聲來,便舌頭根子發硬,像截木樁子似地摔倒在地。
司馬灰看到土賊屍體的腦袋被大口徑獵槍轟沒了,兩手卻兀自撲住僵死的羅大舌頭,從腔子裡冒出一道似是有形有質的黑氣,直奔羅大舌頭嘴裡鑽去,也不由得感到全身毛骨聳栗。
他擅別物性,雖不清楚巫楚壁畫中描繪的「箱中女仙」到底是些什麼,但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已看出這東西的本質極陰極寒,卻追光逐熱,「二學生」所拿的手電筒,是從「Z-615」潛艇裡找到的照明工具,光線亮度高於其餘幾人安裝在「Pith Helmet」上的礦燈,所以是「二學生」最先受到攻擊,而羅大舌頭使用獵熊槍轟擊,瞬間產生的光熱更大,才引得它放開已經僵如槁木的「二學生」,掉頭撲向手持獵槍頭頂礦燈的「羅大舌頭」。
司馬灰眼見情況危急,卻無法可想,只得端起「1887型槓桿步槍」射擊,先將那「箱中女仙」從羅大舌頭身邊引開,槍聲未落,他就發覺那團附在屍體裡的黑霧已掙脫出來,裹著一陣陰風撲面掠過,但並未與自身接觸,反倒衝著旁邊的勝香鄰和高思揚去了。
原來勝香鄰見機之快,並不輸於司馬灰,知道那「箱中女仙」鑽到誰的身體裡,誰的命就沒了,攔住準備使用步槍的高思揚,取出一支「塔寧夫探險隊」留下的魚油火把,打算迎風晃著了拋向遠處,誰知那團黑霧來得好快,剛點燃的火把就倏然轉為暗淡。
司馬灰見狀額上青筋直跳,心想眼下能拖一秒是一秒了,立即搶過勝香鄰手中的火把,一個箭步飛身躥出,就覺觸到陰魂般的惡寒之意從後緊隨,他滿擬藉著縱躍之勢將火把拋開,然後就地躲避,等緩過這口氣來再設法周旋,但滿目漆黑,混亂中難辨方位,又用力太過,沒拿捏好分寸距離,居然直接跳進了那個深不可測的山洞,身體如同風箏斷線石沉大海,「呼」地一聲直墜下去。
第六卷 黃金山脈與水晶叢林 第三話 乘虛不墜
司馬灰雖然沒有「飛燕掠空、蜻蜓點水」一類的輕身本領,卻也練過綠林中的翻高頭,擅長攀爬提縱之術,體內有股透空的浮勁兒,翻牆越脊不在話下,但畢竟不是飛鳥,此刻忽然足底踏空墜落深洞,再想回可回不去了,只聽耳側風聲不絕,自知不管這陰山洞穴深淺究竟如何,反正在洞口用照明距離20米左右的礦燈探不到底,過了這個深度,定然骨斷筋折有死無生,想到這心中也不禁為之一寒。
這時司馬灰的步槍和火把還分別握在手裡,那魚油火把觸風不滅,淋雨不熄,下墜當中虛虛晃晃地照到洞壁間遍佈蒼紋,似乎可以著手,估計憑自己「蠍子倒爬城」的身手能夠在壁上掛住,但與洞壁相距三五米遠,且向內凹陷,觸手難及,他身體處於高速下墜狀態,也無從借力橫移。
司馬灰清楚生死之別,就繫於這瞬息之間,只好奮力求生,撒手放開火把,隨即將「1887型步槍」向側面射擊,那12號彈藥出膛時帶來的後坐力,將他身體由上向下墜落之勢撞得稍微偏移,使腰腹在空中有力可借,扔下步槍一個觔斗翻向洞壁,指尖摸到岩層起伏的蒼紋就緊緊勾住。
他祖傳的「蠍子倒爬城」,乃是綠林四絕之首,要學這門功夫,起練時除了肘踵之力,還得鑿一根鐵釘釘在城牆上,以手指拈住釘子,全憑指力將身體懸空離地數尺,所以他這身提縱攀爬之術遠非常人可及,但死裡逃生,前心後背也全是冷汗。
這一口氣還沒喘勻,忽見身側洞壁上亮起一大片微光,他還道是自己摔得頭昏眼花發錯了,再定睛細瞧,發現好像是洞穴內壁有腐磷殘留,被摩擦產生的大團鬼火,光霧中隱約有個女子身形,四肢又細又長,卻看不清頭面手足。
司馬灰驚駭失色,巫楚壁畫中的鬼怪果然是些陰魂。當年洪荒氾濫,禹王導河治水。茫茫禹跡探至四極,又在塗山鑄鼎象物,遍刻世間魑魅魍魎之形。這是使人們事先瞭解這些怪物,以免受其侵害,那禹王鼎山海圖志包羅萬象,連大神農架陰峪海下的史前孑遺生物都涵蓋在內,卻為何沒有存在於磁霧裡的「箱中女仙」?而古楚國壁畫中記載的形態,卻是極盡神秘詭異之能,外邊的箱子也許是死屍,暗指它能借屍而行?可又似是而非,另外這東西吞噬光熱,被人看到本體的機會幾乎沒有。
司馬灰稍稍這麼一怔,那陰魂已攀著洞壁迫近過來。此時看得更加清楚,心裡也是愈發吃驚,只見這東西猶如一縷黑霧,似是有形而無質,四肢觸到壁上帶著一團磷光,冷颼颼的陰風透人肌骨,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才回過神來,罵聲:「入娘賊!」急忙施展蠍子爬,倒攀著巖紋躲閃,怎奈那洞壁異常險陡,礦燈在漆黑的洞穴裡的作用也極為有限,想逃卻已不及,只覺自身被一股怪力揪住,再也掙脫不開。
司馬灰知道若被那陰魂接觸,瞬間就會僵如枯木,隨後只有任其擺佈的份了,此刻感到身後一緊,心裡不禁發慌,腳底下打滑,險些又從壁上掉落,但隨即發現手腳依然入股,藉著壁上鬼火回頭一看,原來那團黑霧般的陰魂伸出長臂攫人,剛好抓住他的背包。
司馬灰暗道:「祖師爺保佑!」急忙脫開背包帶子,順著陡壁攀向洞底,同時心中猛一轉念,自忖掉在漆黑的洞穴內部,即便使盡渾身解數,也絕難擺脫霧中陰魂糾纏,這東西吞光吸熱難窺其形,毫無反手應對的餘地,只有先趁洞壁鬼火看清這「箱中女仙」的真身,才知道是否有破綻可尋。
如今恰是生死關頭,這機會稍縱即逝,豈容多想,司馬灰也是膽大包天,敢於以身涉險,當即橫下心來關掉礦燈,他雖不懂土賊那套龜息吐納的行屍之法,但清楚人之呼吸為生者之氣,一呼百脈皆開,一吸則百脈皆合,於是深吸一口氣,伏在壁上再也不動,眼看那道磷光裹著一團黑氣自上而下,瞬間已到身側,果真變得遲緩起來。
司馬灰全身毛髮森豎,大著膽子望過去,只見面前有層薄如蟬翼的透明膠質懸浮在洞壁上。磷光下能看到自身的投影赫然就在其中,而這層透明物形狀如傘如箱。有個黑濛濛似人非人的東西裹在裡面,形狀就像個身姿詭異的女子,每條肢體都分為數十條更細的刺絲。
司馬灰心中一凜,此物有些像是深水中的「幽靈水母」,或是某種「箱形女仙水母」。
禹王鼎山海圖中涉及了許多可驚可駭的奇異之物,也並非沒有這東西的相關記載,但司馬灰存了先入為主之見,只注意察看自大神農架陰峪海之下的圖案,沒考慮到怪圈周圍的情況,而那古鼎年代久遠,圖形古奧,與巫楚壁畫上描繪的「箱中女仙」相去甚遠,在禹王鼎裡的記載也非常少,大意是「古稱浮蚷,乘虛不墜,觸實不滯,千變萬化,不可窮極」,單從鼎身上鑄刻的夏朝古篆上幾乎沒法理解。司馬灰通過這幾番接觸,終於看出它的內臟近似女子人形,裹在一層可以收縮的透明膠質中,帶有無數條可瞬間致人僵化的毒絲觸手,體內也沒有脊椎,也可以承受磁霧中的巨大壓力,甚至能夠在霧中移動城邑,但離開磁霧可能難以生存太久,因此要借助土賊的屍體才能浮水而至。
司馬灰腦子裡一連閃過三五個念頭,卻想不出任何應對之策,倘若稍做接觸,就會立刻被這鬼怪般的東西刺絲纏住,眨眼間全身僵硬,連眼珠子都不能轉了,想見此物毒性迅猛,幾秒鐘之內就會散佈全身。
司馬灰見「浮蚷」附在洞壁上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估計閉氣之法並不完全管用,想到會被這個內臟像女鬼似的怪物從嘴裡爬進體內,心中更是發毛,也自沉不住氣了。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即向著漆黑的洞底直溜下去。誰知那「浮蚷」來勢奇快,他剛剛下落,就覺身上一陣顫慄,竟已被毒絲刺進了體內。
司馬灰猜測這個近似「箱型女仙水母」的陰魂,只適應地霧裡的環境,一旦從霧中脫離,就必須尋找血肉之軀維持生存狀態,而且要不斷重複這一過程,此時緊貼著洞壁落下,不料身上卻已被「浮蚷」體內下垂的刺絲裹住,霎時間萬念如灰。
而司馬灰正呈下墜之勢,那「浮蚷」幽靈般的內臟受其帶動,也跟著從壁上脫落,近乎透明的箱形薄膜向後翕張開來,內臟都被扯到了他的身前,使得墜落之勢略為延緩。
《謎蹤之國(Ⅰ+Ⅱ+Ⅲ+Ⅳ四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