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我嚇了一跳,說:「那就是國寶了?」
「當然是國寶。」
「那樣的東西為什麼會跑到這個地方來呢?這裡只是一個小鄉村啊。」
「我也不知道卡達夫人是怎麼弄到手的。喬治,你知道嗎?」
「她的愛慕者中,有一位叫納西爾·烏拉·帕帕魯的人物。這個人是巴勒斯坦相當有權力的政治人物,也是個知名的藝術品收藏家。大概是從這號人物那裡得來的。」
「嗯,就是那些石膏制的圓形浮雕。那些都是財富,而裡面最有價值的,就是『卡夏巴兄弟禮佛圖』。那個東西絕對可以換成數字龐大的金錢。」
「可是,那不是違法的嗎?教授,保存在國立博物館內的國寶級寶物,要怎麼運出國呢?不是容易的事情吧?」
「戰爭。」教授說:「這也是戰爭的產物。一九七九年底,蘇聯入侵阿富汗,造成阿富汗長達二十年的戰爭。戰爭最嚴重的時期是一九九二、一九九三年左右,那時阿富汗境內混亂到了極點。九三年回教基本教義派的炮火直擊喀布爾,從此博物館屢屢受到武裝集團或回教徒的攻擊,原本有一萬件以上貴重展示品的博物館,被攻擊者拿走了七成左右的收藏品。」
「為什麼呢?」
「為了破壞。一些自以為是的道德論者,把刻有佛像的藝術品帶出博物館並恣意破壞。他們認為這是伊斯蘭教的神叫他們這麼做的。宗教也和許多事情一樣,許多教義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遭受扭曲。所謂的基本教義派,是嚴格奉行被扭曲的教義,呼籲一定要回到信仰原點的信徒,他們的信仰可說是幾近瘋狂的。因此,不管多麼珍貴的藝術品,只要刻有人像的頭部,他們就認為有違教義,必須破壞才行。他們利用內戰混亂,想實踐阿拉真神的理想。」
「原來如此。」
「那些被拿出博物館的藝術品中,只要有頭部的,一半以上都受到破壞,連世界級的重要遺產巴米揚大石佛,也在這時候受到破壞。不過,在瘋狂的宗教信仰者中,也有所謂的不守道德者,他們從博物館裡拿走寶物,帶到巴勒斯坦的黃金露天市場,偷偷販賣這些寶物,這才讓一部分的人類貴重遺產被保存下來。」
「噢。」
「這些寶物中也混雜許多巴米揚石窟的壁畫。這些被帶出的寶物,如今大都在英國和日本。」
「為什麼會在英國和日本?」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約定:藝術品必須在原地保管,禁止帶出國境。這條文雖然有九十幾個國家同意,但英國和日本卻沒有通過。英國法律裡有一條: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購買贓物,不屬於犯罪行為。如果不更改這個條文的話,就無法批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條文。」
「這麼說,在英國或日本擁有那些東西並不違法?」
「目前的情形是如此。」
「就算是擁有別人的國寶,也不違法?」
「在通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條文前不算違法。不過,英國將來勢必要通過那個條文,所以不能讓這些寶物曝光。」
「其實,就算納西爾·烏拉·帕帕魯只是請佩琪代為保管『卡夏巴兄弟禮佛圖』,也是違法行為。然而那也是拯救國寶的一個方式吧!」喬治說。「如果這個東西一直放在阿富汗或巴勒斯坦,一定會被那些以道德為名的宗教狂熱分子破壞。雖然有所謂的不守道德者,為這個世界保存了一部分寶物,但數量實在有限。問題是,有朝一日阿富汗境內恢復應有的秩序時,佩琪會不會乖乖奉還這些寶物。」
「說得不錯,喬治。那麼,如果是你呢?你會奉還嗎?」
喬治笑了一下,然後說:「看是什麼條件了。」又說:「不過,如果一切都要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約定,那麼『卡夏巴兄弟禮佛圖』到底要歸還給誰呢?『卡夏巴兄弟禮佛圖』原本是印度的東西,並不屬於阿富汗。」
御手洗教授微微一笑,說:「很難說吧?當時的阿富汗也是佛教國家呀。我雖然沒有仔細研究過,卻知道要斷定那個作品到底是不是在現今的印度國境內完成,是件很困難的事。總之,寶物放在佩琪那裡,讓她每晚看著寶物入睡,比在你手中安全得多。」
「剛才你們說的信,到底是什麼事?為什麼你要寫信給他?」
「為了讓他相信琳達確實被殺死了。琳達死的日期,比洛多尼手記上的日子早一天;既然琳達已經死了,喬治就不會出手去殺琳達。」
「為什麼要演這齣戲?」
「原因很多。其中當然也是為了保護琳達,以及為了避免你及亞文穿幫;這樣才能使喬治上鉤。還有就是我們也沒有閒情等待喬治結束他的計劃。最重要的是,我們擔心他察覺到警方已在注意他,而放棄進行了一半的計劃,在四日早上就偷偷溜走。以他的聰明,若讓他察覺到我和警方的存在,他有能力利用種種理由,巧妙躲過我們設下的陷阱。所以我們不能在四日早上,就讓巴格利局長在他面前宣佈他有嫌疑,並將他逮捕。為了未來我們能在法院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就必須看到他的整個計劃結束了,才能將他逮捕。」
「唔……原來如此……」我邊想邊點頭。不過,我現在瞭解的,只是個大概,我覺得我還有很多細節弄不明白。
「琳達如沒有如洛多尼的手記中記載的死亡了,喬治就不可能說出剛才在地下室的那番話。」
「啊,嗯。」
「但是,就算琳達如手記上所說的死了,喬治還是會感到不安,因為琳達不是他殺的,或許他還是會逃走。」
「感到不安……」
「他會想到自己的計劃可能已被別人看穿了,所以會感到不安。」
「嗯,的確。」
「為了減少他的不安,有必要讓他覺得看穿他計劃的人,可能可以成為他的『同夥』。如果他覺得殺死琳達的人是他的『同夥』,他繼續完成計劃的可能性就很高了,所以我才會寫那封信,表示想得到佩琪收藏的藝術品,以博取他的信任。」
「啊,原來如此。這樣一來,這個誘捕兇手的陷阱就完整了。」我說。
「真的完整了嗎?」鐵欄杆裡的喬治說:「琳達突然那樣死了,也不知是被什麼人殺的,雖然有那封信,還是會讓人起疑呀。兇手因此逃脫的可能性仍然很高,不是嗎?」
「那就逃逃看呀!喬治,葛利夏醫院早被警方人馬團團圍住了。」
「哼!」
「好了,曼克法朗先生,你還有疑問嗎?」名偵探教授對我說。這時候,我又好像聽到了魔神的吼聲由外面傳進來,我想到了最後的疑問。
「那個聲音!那個魔神的咆哮是……」我指著天問。
「耶和華的怒吼嗎?」教授苦笑著說:「就是這個。」
教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褐色,像鈴鐺一樣的東西,並且遞給我看。那是個陶瓷品,大小像核桃,表面有個裂縫,看起來像陶土捏出來的鈴鐺。這個鈴鐺般的東西的底部,還有兩條鐵絲。
「這是什麼東西?」
「鴿笛。是中國四千年的文化遺產。」
「鴿笛?」
「是的。利用網子,把鴿子一隻隻地捉來,然後用鐵絲把鴿笛綁在尾巴的羽毛上。尾巴上有鴿笛的鴿子飛到天空,風吹過鴿笛表面上的裂縫時,鴿笛就會發出相當大的聲響。如果有幾十隻鴿子同時佩上鴿笛,在空中飛翔,那麼發出來的聲音就很恐怖了。鴿子是喜歡團體行動的動物,有同時在空中盤旋飛翔的習性,所以會形成持續不斷的聲音了。
「中國人很早就發現鴿子的這種習性,所以發明了鴿笛來玩。大約是中世紀的時候,北京的王侯貴族們,就會把改良後的鴿笛繫在鴿尾的羽毛上,讓鴿子在京城的天空中飛翔,來比賽鴿笛的聲音。喬治大概是去中國旅行的時候,買了很多鴿笛回來吧!」
「原來是這樣。」
「這只是個小把戲,如果在中國的話,人們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東西了。」
「可是,要怎麼捉鴿子呢?」
「這很簡單。帶著網子去坎諾城就行了。那裡已經變成鴿子的公寓了。好了,你沒有問題了吧?我有點累了,我想去迪蒙西小旅館小睡一下。」
「『御手洗教授』訂的房間應該還在,你可以去那個房間休息。」
教授立刻搖著手說:「謝了,我可不想在縫合人頭與狗身的地方睡覺。還是別的房間好了。」
「叫琳達安排就行了。」
「那間『御手洗教授』訂的房間有必要詳細的檢查,浴室、洗臉台等地方,都必須做魯米諾爾試劑反應。對檢察官而言,要和這個男人鬥智,是一番苦戰,所有證據都一定要收集到手,任何凶器都不能漏失。現在還沒有找到他使用的斧頭吧?這是一定得找到的東西。因為下雪的緣故,在擔心可能會在雪地上留下足跡的情況下,我想他丟棄斧頭的地方應該不會太遠;可以先在卡達家附近找找看。喬治,我說得沒錯吧?對了,卡達家的浴室也必須做魯米諾爾試劑反應。還有,也要到坎諾城,把鴿子身上的鴿笛收回來。縫合波妮的頭與狗身時用的針,也要找到。另外,上面有Y字的刀子,和他搬運屍體時的腳踏車,這些都是重要證物。這個案子需要的證物太多了,說不定要用卡車來搬才行。還有,別忘了要找到有洛多尼指紋的手掌模型。」
「對了,佩琪家牆壁上的血手印,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以前某個紀念館要以『記憶畫家』的半身像做裝飾,所以做了洛多尼赤裸的上半身石膏像。那時還另外做了手的石膏模型。只要用樹脂複製這個模型時,就可以準確得連指紋都複製下來。喬治就是用這個模型,做出那個多餘的血手印。老實說,如果不是那個血手印,這個命案會更像耶和華的旨意。」
「但是,教授,你現在睡得著嗎?那個巴格利很煩人的,他不會讓你睡得安穩。」
「唉……」教授悲傷地歎了一口氣。
「能不能麻煩你去應付他呢?我真的很忙。」
「別開玩笑了。巴格利怎麼肯聽我的話呢?我又不是什麼教授。講話的人必須是有來頭的人,例如什麼大學教授、博士、或國會議員什麼的,他才會聽話的。」
「確實,他看到我在烏普薩拉大學的證件後,就把我從鐵欄杆裡放出來。看來有必要沒收喬治的證件。」
「這個喬治到底是怎麼殺人、分屍的?必須把詳細的情節寫下說明吧?」
「有我寫的筆記,和洛多尼的那本手記就可以了。」教授說著,便站了起來,一面收拾鋼管摺椅,一面對坐在鐵欄杆裡的喬治·漢茲說:「喬治,保重了。今天以後的事我會盡可能幫你的。不過,是在許可的範圍內。」
「請你向當局要求審問琳達那件事情。」
「很抱歉,這點我辦不到,你自己去說吧!」教授斷然地說。「不過,此後洛多尼將以畫家的身份,成為倫敦的名流,他或許會對這件事說幾句話。」
「洛多尼不會為我說什麼的。還是非我自己來不可了。」喬治·漢茲說。此時走廊那邊的門開了,巴格利龐大的身軀出現在門口。
「御手洗教授,請你過來一下。」教授在他的招呼下,一面往門那邊揮了一下手,一面繼續對喬治說:「再見了,喬治。我想琳達此後會生活在『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陰影下。而洛多尼則必須考慮如何面對媒體的追問,丹弗斯局長也會同樣面臨被媒體追問的命運。另外,曼克法朗先生,希望你能克服這件事在你心中造成的陰影,別讓自己喝太多酒。」
「對我而言,這一點很困難。」
「總之,喬治,這件事是你一個人做的,所以你大概不可能獲判無罪吧?我會代你問候烏普薩拉大學的同事們。你保重了。」
教授說完,背對著昔日的同事,往門口走去。
「潔!」漢茲教授的手握著鐵欄杆,再次呼喚朋友的名字。御手洗教授的手放在巴格利身邊的門把上,轉頭看他。
「我一直很崇拜你,不管是你走路的方法,還是你說話的方式,都是我想模仿的對象。所以我總是走在你的後面,仔細觀察你的一舉一動。我以為已經學得很好,對我這次的行動相當有幫助了。你覺得我做得好嗎?」
「嗯,很好。」御手洗教授點頭說。「換作是我,大概也沒辦法做得比你好。」
「那麼,我哪裡失敗了?哪裡和你不一樣了?」
御手洗教授站定,思考了一下,才說:「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我只想說一句……」
「唔?什麼?」
「我不會用別人的名字騙人。」教授說完這句話,便和巴格利一起從門口消失。我也離開那個房間,快步追上教授的身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