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三桅船雖然已經漏水,卻在搖搖擺擺的起伏之中始終未沉,而且三番五次地撞向我們的座船,明叔雖然為人不太可靠,但他行遍南洋,航海經驗豐富,在海上見過千奇百怪的各種事情,一看這情況就知道不妙,很可能三桅船裡的「大擁沙」沒死透,撞破了船底,但由於身軀龐大,被卡在了底艙,這種黿鰲之屬,力大無窮能夠負山過海,它不善入深水,定是想在水面上找個什麼東西,撞掉背上甩不脫的船架子,這才陰魂不散地跟「三叉戟號」纏上了。
海霧中能見度低,我們的船也不敢開快了,備不住就讓它撞個正著,雖然三叉戟兩側有銅板裝甲保護,也未必能保證沒事,最要命的是這血船吸引了眾多鯊魚,一旦引來深海的魚龍巨物,那將會是倒海翻江的動靜,明叔就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兀自心有餘悸,此刻被我一問,當下撿緊要的情形跟我們說了。
由於大擁沙僅在一些自然環境特殊的群島海域出沒,所以這種打標祭海龍的習俗並不多見,別說我和胖子沒聽說過,就連船老大阮黑也不知曉,只有明叔這種常年在遠海外洋上做亡命生意。專涉狂波驚瀾的海商才瞭解一些。
不過我和胖子對此將信將疑,眼看那艘三桅船即將從水神炮的射擊死角中進入射程,胖子還忍不住問明叔這事是真的假的,喂龍王爺的?海裡當真會有龍?那龍宮裡是不是還得有蝦兵蟹將和耍大錘的王八將軍?」
明叔目不轉晴地盯住三桅船,生怕錯過了開炮的時機,口裡對胖子說:「有沒有搞錯啊,見過龍王爺的人還能站在這裡說話?你要想知道,就要自己游下去看個明白。那血船再不沉下去,早晚要把海底的大傢伙引上來,到那時候就什麼都晚了,咱們這船雖快也一定沒得逃……快……快開炮……」
在明叔的叫喊聲中,我們的座船與三桅血船之間,再次進入了平行姿態,間距不過十五六米左右,正是使用金毗盧水神炮的最好時機,由於射程實在太近,甚至不用考慮炮擊的提前量和拋物線彈著點等因素。幾乎可以用火炮來直瞄射擊。
金毗盧水神炮是以舊式移動艦炮改良設計,並以印度水神「金毗盧」命名。之所以用老式小型艦炮,是因為所謂的水神炮,並非是以殺傷為主的海戰武器,它還要在航海中起到多種作用,老式的炮彈更便於改裝,可以根據具體需要,製造使用多種不同用途的炮彈。
炮身接近古時「囟炮」,不過囟炮形體短粗,需向高四十五度角以上開炮,取拋物線射擊敵人,舊時在中國將「囟炮」俗稱為「虎蹲」,也有叫「田雞雷」。都是以形狀得名,在日本等國則稱它為「曲射囟」,海神炮的發射原理接近於「囟炮」,不過口徑小了許多,炮身加長,射擊角度可以壓低,在三個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炮手控制下,裝填發射速度也會相應提高許多。
炮彈的種類包括子母彈,彈膛中空。內容許多鉛丸炸藥,膛中構造特殊,有前後各部,能在空中炸裂,母彈爆炸後,子彈四散,覆蓋面極廣,子彈內裝有碾碎的缽羅藻,可以使缽羅藻碎沫蓋住一定區域的海面,缽羅藻為印度洋海中異類植物,物之屬性有生剋制化,凡海中之魚鰲鯨鯢水族之屬,大多懼怕這種海藻,遇到鰲魚鼓浪傾覆舟船的情況,可以逼迫其暫時遁入海底。
此外「金毗盧水神炮」的各種炮彈裡,還包括開花彈,開花彈也是內分兩層,又分銅鐵兩種質地,著彈後炸為碎片,威力甚大,是一種轟擊礁石或建築的攻擊形炮彈;另有實心鋼甲彈,中心堅實,外裹鋼衣,穿透力牆,專用來攻擊海匪的鐵甲艦船;葡萄彈則是在膛內即炸裂,紛飛脫膛,不能及遠,諸如此類,舉不勝舉,正因其在海上效用眾多,是艦船的守護神,故以金毗盧相稱,英國人則稱它為震海炮,最早是英國海軍發明,後來在南洋被廣為使用。
只見那三桅船正在金毗盧水神炮覆蓋範圍內起伏晃動,明叔連連催促發炮,我讓古猜抱來一枚子母彈填入炮膛,利用千里傳音筒讓阮黑盡量保持船速平穩,然後一揮手發出信號,胖子早把引線點燃,哧哧一陣白煙,震海炮的炮口火光一閃,硝煙瀰漫中炮彈射入了三桅船的船身,隨後又聽見母彈中的子丸辟啪亂響,隨著爆炸聲起,缽羅藻到處飛散,三桅船船裡船外儘是缽羅碎藻。
我本想再指揮眾人繼續炮擊,但那「缽羅藻」也真有奇效,血船下的大擁沙被其所迫,雖然它不耐深水,也不得遁入海中暫避,就連海面上那些聞腥而至的鯊魚,也紛紛逃散。
眼見三桅船沒下海面,脆弱的船身被水壓一帶,就成了碎片,只有船身的層層漁網,裹著一個巨大青黑色之物沉入海底,血水把整個海面都染紅了,想必那黑色小山般的大擁沙身上帶血,又失了那層木船的阻擋,在海底必定躲不過惡魚的圍追堵截,或被殲,或逃遁,再不會對我們構成威脅了。
船裡的眾人齊聲歡呼,我對明叔等人說:「四十年代靠戰鬥,五十年代靠口號,六十年代靠憶苦,七十年代靠批判,到了現如今八十年代,咱當然要靠辦法了,辦法就是戰術,我看今後只要靈活使用類似的戰術,咱們一定可以順利撈回月光明珠和秦王照骨鏡。」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十四章 龍上水(上)
明叔還在抹汗,他剛剛真是嚇壞了,慶幸地說:「還好還好,要是再拖下去海裡的龍王爺冒出來,咱們就算是有再多辦法也完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次真是有得搏了。」
胖子罵道:「狗屁龍王爺,我和老胡聽這種段子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次也沒見有真龍,再說了,就算是真海裡真有龍,能他媽嚇住咱們嗎?人為財死,財是什麼?財就是真理啊,咱爺們兒為了追求真理,連死都不怕,怕什麼龍?」
我們正在議論紛紛,忽聽千里船音筒裡傳來Shirley楊的聲音,招呼全員火速上甲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們見又出事了,哪裡敢在耽擱,一個接一個地爬上船甲板,這時海霧已經小得多了,但還未散,Shirley楊正抬頭觀天,她見我們趕來,便指了指天空:「你們聽天上是什麼聲音?」
我抬頭望著被海霧遮蓋的天空,側耳一聽,果然一陣好似金屬層層斷裂的巨響,我忍不住喃喃自語:「那是***什麼動靜?「隨著響聲逐漸變大,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頭頂的海霧中露出了輪廓,明叔驚得倒坐在了甲板上,口中只吐出一個字:「魚!」
看時間天已經亮了,這時海霧的濃度也正在逐漸減弱,能見度擴大到了幾百米開外,但遠處的海面依然白霧濛濛,我們在甲板上聽到空中金風不善,正自驚疑,不知霧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明叔突然倒坐在地上,驚叫:「魚!」
幾乎就在同時,我感覺有一物落在頭上,涼冰冰滑膩膩,用手一摸,竟然是條小魚。空中接二連三的掉下魚來,那些魚大的小的都有,有不少都落在船甲板上,兀自活蹦亂跳,翻著白肚想試圖躍回水中,我暗道一聲怪事,天上落魚了?
隨著不斷有大大小小的海魚從天空落下,海面上猶如下起了一場大雨。四周巨響如雷,又好似風吹竹筒,嗚嗚長鳴,無法分辨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的這些聲音,不過被這陣混雜著海魚的驟雨一衝,海霧散得更快。
還沒等我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前方不遠,海面上出現了一堵巨大的水牆,海水排空而來,三叉戟號在這堵從海中升起的大水牆面前。如同一片孤葉。東方的天光都被水牆徹底遮住了,剛散去海霧的天空又立刻暗了下來,海柳船三叉戟號彷彿置身於暗無天日的海底深淵。
我們在船上被這駭人的景象震懾得瑟瑟發抖。平靜的大海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狂暴的一面,眼看離那水牆漸近,越近越覺得威勢迫人,海水壁立,令人不敢逼視,船老大阮黑趕緊轉舵,否則三叉戟再向前行駛,就會被那股巨浪擊碎。
我抓住明叔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這是什麼?海嘯了?」昨天黃昏時分,我憑海觀望。見東面海霧中有黑雲逼天,如同濃雲中有怪物下降,正是《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所說的海氣凝結之狀,不知現在出現的大水牆是不是海氣鬱積所產生的。
明叔抱住救生圈躲進艙門裡說:「這怎麼會是海嘯,胡仔你仔細看看,那是龍王爺上水了,是龍取水……」然後他就叫阮黑動力全開,把「三叉戟」增加到最大航速,躲避龍上水風壓產生的漩渦。
我聽明叔一說,才知道是令海狼們談之變色的「上水龍」,也稱「龍上水」或「龍取水」,以前僅聞其名,未謀其面,想不到有如斯威力,我讓其他人趕緊進船艙,免得在甲板上被巨浪捲進海裡,「上水龍」是種海上最具毀滅性質的一種力量。
所謂「龍」,在風水中指地面和海底的起伏連錦的山脈,這是一種比喻,在中國歷史上,「龍」還有許多特定的含義,古人認為龍為鱗蟲之長,能夠興雲雨,利萬物,是四種靈獸之一,至今為止,還無法真正判斷世上到底金沒有沒有龍這種生物。
在汪洋大海上跑船的海狼對龍也有自己的態度,他們肯定是相信有龍王爺這種神靈,但具體說到「龍」,主要是用來形容恐怖的氣象情況,例如龍上水這些情形,古代繪畫中巨龍怒目吐舌,乘黑雲飛騰的形象,很可能正是對海上災難的一種抽像描繪。
《易經》上記載著「雲從龍」,也可以理解為「龍即是雲」,雲是指氣壓和氣流一類的自然因素,由於氣壓不平衡,就會產生風,凡是空氣上升,隨著體積增大和氣溫降低,就會形成雲,大湖大海上的水龍,就是由於極低的氣壓而產生的,而「上水龍」這中現象,則是由於海底海氣噴湧出海,與低空氣壓相激,觀之好似巨龍出水產生的大水柱。
十六字陰陽風水一道中認為,起於峨眉山的「南龍」,是天下最大的龍脈,其勢遠超發於崑崙的「北龍」與「中龍」,南龍起自峨眉,並江東去,其中一條餘脈自海鹽諸山入水,在海底延伸向北,以朝鮮倭國兩地為案護,另兩條主要的餘脈則婉蜒南下,在海底環合凝伏,不知其結局所在,珊瑚螺旋海域附近,正是南龍海氣湧動之所,即使不在風季,颶風依然肆虐,也會經常發生「上水龍」一類的可怕現象,水龍從海底湧出,向火山噴發一樣衝出海面,許多深海淤泥裡的沉船古樹,以及海中水族,凡是被其捲住,都會被裹上半空。
我們在船上四顧誨面,皆是濁浪滔天,水勢排空壓頂,天海之間不僅只有那一堵巨大的水牆,而是數十道「龍上水」同時出現,海水倒灌向天空,驚人的是巨浪通天的一剎那,在這些水牆縫隙中的海面竟然平靜無比,海中升騰的水牆也似乎凝固在了最高之處,海氣直上直下,海面甚至沒有來得及猛烈波動。
在這大自然展現神奇與威力的靜止畫面裡,只有被海水沖到天空的海魚和水霧,在不停地落回水裡,處於這令人窒息的天地巨變中,三叉戟號的前後左右,包括頭頂天空,全被藍色水晶般的海水包圍,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十四章 龍上水(下)
「三叉戟」似乎完全被海水吸住,停留在四周海牆壁立的深淵中苦苦掙扎,卻似乎絲毫沒動地方,我們在駕駛艙裡把手互相握住壯膽,都想從對方的臉上找些信心給自己增添勇氣,以面對眼前這難以想像的考驗,但這種天地巨變的震懾下,眾人面面相覷,誰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都如同死灰一樣。
正在這時,那陣很像鋼筋斷裂的金屬咆哮聲突然逼近,一片巨大的陰影從水牆上方慢慢出現,一艘鋼鐵巨輪前半部分的殘骸,從水牆中緩緩探出,如同一艘在天空的海船,行駛到了垂直的水牆瀑布處,眼瞅著就要墜到下層海面。
此刻海上情景,完全沉浸在一種恐怖無邊的淒絕之中,在近乎凝固的一瞬間,船上船下似乎同時出現了兩個海,一個海懸掛在天空,而另一個則是「三叉戟」竭力掙脫不出的海面,天空上的那個海,裡面掉落出許許多多從海底帶上來的東西,沉船斷錨、鯨骨鯢鰲、反正沉積在海底的東西都被翻了上來,我們眼前是千萬噸的海水,被升騰的海氣帶到了天空,分成數百道厚厚的水牆懸在頭頂,一艘海底沉船的殘骸,也被強烈上升的氣流推上了天空,由於是在邊緣,那無名巨輪的殘骸,也像那些被海水甩出來的海魚一樣,要從高空滑落。
明叔抬手指著半空,張開嘴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但沒有人能聽得到他的聲音,耳中都被不間斷的轟鳴覆蓋,我知道他大概是想說:「沉船要砸下來了,正在咱們頭頂!」但這時候語言失去了作用,我揮著手用力指了指左側,示意掌舵的阮黑:「再不趕快把船開出去,咱們就要玩完了……」
船老大阮黑腦門上青筋蹦起,拚命地轉舵。「三叉戟」的船身終於硬生生打了個橫,黑色的巨輪殘骸如同一顆從高空投下的重型炸彈,落在了「三叉戟」船頭剛剛停留過的海面,水花濺射,激起一股強大的波浪,船體被怒濤衝擊,東搖西晃如同風中落葉,一時險象環生。
墜落的沉船殘骸剛剛落下。所有地上水龍忽然被抽上半空,兩部分海水從中分離,厚重的水牆遮蔽了一切天空,烏雲四合,海面上漆黑無邊,一眨眼的功夫,咫尺間便已不能辨認,在短暫的靜止過後,猛然間狂風大作,暴雨如注。我這輩子沒見過下這麼大的雨。風浪捲動,恰似天河倒灌,海面浪湧翻騰。「三叉戟」在暴風驟雨下的海面上忽高忽低,被一個接一個的驚天巨浪拋上拋下。
我們在船中緊緊抓住身邊所能抓住的一切固定之物,就覺得胸腔裡的五藏六腑,都跟著那一葉飄萍般的座船,被驚濤駭浪一時扔上了萬丈高空,一時又墜入無底深淵,被折騰得神魂顛倒,人到了這個地步,完全身不由己,只能聽天由命了。
海氣雖然已經化去。卻在海面形成了一股颶風,在海水滔天,濁浪排空的汪洋狂瀾之上,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英國人精心改裝的海柳船「三叉戟」能夠經受住這次考驗,不過即使明叔和阮黑這種海狼,也判斷不出這陣風暴會持續多久。
這種情況下,船上打撈隊裡最受罪人的要屬胖子,尤其是受不了被浪頭捲上天空,又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掉下來,海水和暴雨不斷打在駕駛船的觀察窗上,天海間陰晦無邊,根本無法分得清前後高低,見此情形,他臉色都快被嚇綠了,此時風浪雖大,卻沒了空氣中那股龍吟般的金風嗚咽,就聽胖子不停地念著:「天後娘娘保佑,天後娘娘快來保佑,回去給您老上香送果子重塑金身啊……弟子先給您磕一個了,快來救命啊……」
我知道胖子什麼都不在乎,唯獨過不了恐高這一關,現在就算按以往的辦法,閉上眼睛不看也不濟事,海上巨浪連檣而來,讓人連個喘息的空當也沒有,連他都求神拜佛了,可想而知心裡有多害怕,我擔心他嚇得手足俱廢,從船艙裡滾進海中,於是趕緊讓古猜和多玲姐弟兩個緊緊按住他,別讓他嚇昏了頭發生意外。
明叔在海上全指著酒精壯膽,咬開酒瓶灌了幾口,反倒是比別人鎮定了許多,他聽胖子哀求天後娘娘快來保佑,頓時魂不附體,情急之下把酒瓶口塞進胖子口中:「天後……天你個大頭鬼啊,肥仔你有沒有搞錯,這時候還敢亂講……快喝酒,喝酒堵住你的嘴。」
天後娘娘是萬民敬仰的神明,原來歷凡航海之人,遇到風浪,求告天後娘娘保佑,則會使風浪平息,舟船平安,無不靈應,但這裡有個禁忌,「天後娘娘」這一稱呼,僅能在陸地上用,比如在天後宮之類供奉媽祖的廟祠裡燒香還願,這時候需稱「天後」,而在海上遇到風浪危險,千萬別呼「天後娘娘保佑」,而必呼「媽祖保佑」,至於求天後保佑這種話在海上連提都不能提。
其實「天後」和「媽祖」是一回事,但常年跑船的人,幾乎沒有不迷信的,在海上迷信的說法中,遇到驚濤駭浪,傾覆舟船之險,船上的人如果高喊天後娘娘救命,天後娘娘雖然肯定會前來救你,但必須先排儀仗,天後出宮的排場和儀式規模太大,非常耽誤時間,等天後娘娘帶著駕輦趕來,黃瓜菜都涼了,除非活膩了,否則船員舟客們無許如何不敢如此大喊天後救命。
在海上遇到緊急之難,一定要呼喊「媽祖保佑」,這樣天後可以輕裝簡從,以媽祖的姿態立刻出現在海上救苦救難,這是海狼們公認的行規,所以明叔一聽胖子大喊天後娘娘,趕緊拿酒把他嘴堵上了,然後帶頭在風雨中聲嘶力竭地大叫:「媽祖顯靈。」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十五章 黑潮浮棺(上)
天空暴雨如注,海面上驚濤連檣起伏,「三叉戟」在這狂風惡浪中險象環生,隨時都有可能傾舟覆船葬身魚腹,明叔抱著救生圈大叫「媽祖快顯聖!」那邊掌舵的船老大阮黑也跟著明叔一起念「海天通聖咒」,請媽祖現身,前來救命護航,阮黑雖相貌粗豪,髯叢如蝟,但海上的海狼們,不管面對風浪如何勇敢,在航海方面的迷信程度卻都格外嚴重,對冥冥之中的力量無限敬畏,這大概也是他們得以在海上安身立命的精神寄托。
眼見風高浪急,座船都快散架了,不知還能撐得了多久,我也不得不盼著媽祖顯靈,趕快平息風浪,但我對這種「大開廟門不燒香,事到臨頭許豬羊」的舉動格外反感,與其求遍滿天的神佛,還不如依靠自己來想個切實可行的辦法。
「靠辦法」這句名言是指改革開放後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政策落實到戶,農民們在生產上都有了幹勁,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如果多想辦法求新求變,開拓進取,就可以獲得更大的回報,不能故步自封,停留在吃老本的階段,這一口號後來也被多被那些下海從商的個體戶,用來進行自勉,可我們現在的狀況,座船在狂瀾怒濤中計劃快要失去了控制,除了聽天由命,又哪裡還有什麼辦法好想。
這時從Shirley楊擠過來問我現在該怎麼辦?剛好一個浪頭從船門外打進來,把駕駛艙裡的人都淋了一身鹹腥的海水,我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對Shirley楊說:「想不到這龍上水帶起的風浪有這等聲勢,以往在山裡摸金的老辦法不頂用,海狼和蛋民們的新辦法不會用,求神告天的軟辦法沒有用,部隊那套猛打猛衝的硬辦法不能用,我是徹底沒辦法了。對了……搬山填海術中有沒有應對的法子?」
Shirley楊說:「搬山填海又不能呼風喚雨,哪能使風浪平息,我看這陣上水龍帶起的風暴來得急,去得必然也快,現在只有盡量控制住三叉戟,爭取時間,撐到海上風暴結束。」
可說是容易,做是難。海柳船在驚濤駭浪中飄浮搖晃,不斷被推向浪尖谷底,每一秒鐘都充滿了危險,天上黑雲密佈,晦暗陰霾,雖是白晝,卻形同黑夜,雲層中電閃雷鳴,開了鍋的海水久久不肯平息,幸虧阮黑和明叔駕船經驗老道。他們為了活命更是出盡全力。其餘的人全力協助,使「三叉戟號」每每在緊要關頭化險為夷。
英國人改裝的這艘海柳船,也當真堅固結實。禁住了這場風暴的考驗,也不知是海柳船是涉洋過海的寶物,還是媽祖當真有靈,這艘船在海上如此沖風破浪,船身始終安然無恙,終於熬到有一線陽光從烏雲的縫隙間投下,風浪漸平,洶湧的海面逐漸恢復了平靜,這時候船雖然沒事,但船上的人可真吃不消了。全身骨頭架子幾乎都被顛蕩散了,人人筋疲力盡。
見風浪終於過去了,明叔激動得直接跪在甲板上給媽祖磕響頭許大願,船老大阮黑變戲法似的從底船拿出來香爐黃紙之物,要給媽祖上供燒香,他們的個人信仰我也不好過多干預,再看胖子由於灌多了白酒,還倒在駕駛艙裡睡得顛三倒四,地上全是他的嘔吐物。古猜和多玲正吃力地想把喝多了的胖子拖進裡艙,免得他堵著艙門礙事。
我走到船頭,望著穿破烏雲的刺眼陽光,長長地鬆了口氣,這陣風暴過去,至少在數日之內,不會再有如此之大的海氣凝聚,正可以趁此機會利用潮汐進入珊瑚螺旋,在那個被稱為「歸墟」的海眼旁尋找沉船和陰火,當然還要當一把蛋民采「南珠」,雖然任務繁多,但時間應該夠用了,但在風暴中偏離了航線,要比預期的時間晚上一天,才能抵達大珊瑚礁。
想到這,便打算找Shirley楊商議商議,如何利用混合潮把船駛過「珊瑚螺旋」外圍密集的暗礁群,我剛要去駕駛船找Shirley楊,就覺得海面上好像有些地方不大正常,仔細一看,可不得了,海水都變黑了,海氣把海槽深處的東西都衝到了海面,形成了一大片黑潮,我們的座船正好航行在墨黑色的海水之上。
其餘的人也發現了這一狀況,一邊觀看漆黑如墨的海水,一邊議論紛紛,各說各的道理,Shirley楊說海上漂了許多死魚,南海的大陸架是呈階梯狀下降的,這片海域剛好是海底的深淵,其深處的岩層裡可能含有大量煤炭油氣,被海水帶到海面,深海裡的魚怕是遭殃了。
阮黑則認同越南漁民的說法,他說這深海裡的海水,天然就有若干股是黑地,最深的海水沸騰翻湧,與其它的海水有很大區別,縱然海底生物也不敢接近,水熱臉過溫泉百倍,可能這黑潮就是海底的黑泉被帶了上來。
明叔卻說,肯定是上水龍把藏在海槽裡的大墨魚衝上來了,那墨魚就是八爪魚,其足可伸百丈開外,大得不得了,那東西一肚子黑水,死的時候會吐淨墨液,所以海水都變黑了,要是能撈到它的屍體可以聯繫外國買家,如果夠完整能賣到大價錢,大概跟那具樓蘭女屍屬於同一價位。
我對明叔說:「原來您不光買賣乾屍,連死魚標本的生意都做?」在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大伙各有主張,把黑潮發生的可能性都提遍了,不過直到最後,對這黑色的海水究竟是怎麼形成的,難有定論,只知道是從海底湧上來的,但看到海中翻翻滾滾的死魚,在濃墨般的海水中非常顯眼,看上去白花花的不計其數,也都難免有些心驚,要不是這三叉戟構造巧妙堅固,現在我們也許就是這些死魚中的一員了。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十五章 黑潮浮棺(下)
從海底湧上來的這股黑潮雖大,但過不了多久便會沉澱消失,我們在船上看了多時,想找找明叔所說的大墨魚屍體,就算憑我們這條船不可能把它帶回去,開開眼也是好的,結果還真就發現遠處海面上果然飄著一個白色的物體,遠遠一看就覺得個頭不小,我趕緊讓船老大阮黑把船靠近,明叔早就抓過望遠鏡先望了過去:「我丟他老母個黑……真奇絕了……不是死魚……海上好像漂著口棺材……白的……」
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海面上怎麼可能漂浮著一口白色的棺槨,正想找明叔要望遠鏡看看,可這時「三叉戟」已經接近過去,離那白呼呼的物體越來越近,憑肉眼就能看得很清楚,海上果然有口白色的石頭棺槨隨洋流湧動,我們這夥人見過的棺材數都數不清了,憑我們的眼力絕對不會看錯。
等船到近前,看得更是真切,那長方形的棺槨平平整整,見稜見角,體積根大,異於尋常的石棺,裡面裝兩三個粽子都不成問題,表面上雕刻精細,有些地方裹了一層灰白斑駁的珊瑚蟲,有幾條粗大的鏈條固定著石棺,閉得嚴絲合縫,生滿水銹的鎖鏈將石棺於海面下的一個東西牢牢綁在了一起,石棺下起起伏伏,有個比四張八仙桌面還大的黑色物體,隨著洋流起起伏伏,正是有這東西托著,石棺才沒有沉下海底。
可能這東西也是從海底被上水龍衝到海面的,看到古怪之處,實屬平生前所未見,我有心要把這東西撈出來瞧瞧,還沒等說話,就聽身後有人張羅著快準備吊臂,要把龍王爺送來的「青頭「撈出來,原來不知什麼時候,胖子酒勁醒了。見眾人在海中發現了一口浮棺,有棺材的話,裡面必定有粽子和明器,他狂喜之下,便立刻露出本來面目,要興風作浪。
船老大阮黑趕緊勸阻胖子:「咱們打撈隊是去做蛋民,到珊瑚螺旋里采蛋的嘛,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大海裡的事情誰能說得請楚?也許這棺材裡關著妖怪,咱們就不要自找麻煩了,而且有棺材上船,太不吉利了,怕是要出事啊,我看咱們就當看不見它好了,反正不把它撈上來咱們也不會吃什麼虧,何苦要惹事呢?」
還不等胖子說話,明叔就替他對阮黑說:「哎呀,我說老阮啊。你太不瞭解這肥仔了。這肥仔是什麼人呢?他不佔便宜就覺得是吃虧嘛,我看咱們還是依了他,撈出這海中青頭看看。否則萬一讓他覺得不爽,才是咱們船上天大的麻煩……」
其實明叔比胖子還著急要把這口石棺打撈上船,借阮黑話裡的台階把責任都推給了胖子,胖子一聽港農竟敢敗壞自己在廣大群眾心目中的光輝形象,頓時惱了起來,挽袖子掄拳頭就要揍人。
我趕緊把他們攔住:「明叔你可真是找抽,你就算要詆毀王胖子,也應該策劃於密室,點火於基層,哪能當著面講呢?這不是等於暴露目標嗎?可見你們沒經歷過文革的人。真是沒摸透鬥爭的本質和規律,回去我再好好教給你這其中的精髓,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不過這裡邊的道理太深了,就你這種糟人還真是未必能夠理解……還有胖子你也是,明叔這麼大歲數了你怎麼好跟他動粗?我們要本著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凡事要以理服人,不管怎樣都要講道理。以後他再說你不愛聽的,你可以先跟他講道理,甚至可以罵他,罵人倒沒什麼,魯迅先生急了還罵人呢,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給他戴帽,但千萬不能打人,如果真要打也要找沒人的場合打,這樣我們也不會為難嘛,你說咱都是一個團隊的成員,你當著大伙面揍他,我們是攔還是不攔呢?」
明叔可能剛才真是一時說走了嘴,這時看見胖子一瞪眼,頓時怯了,恨不得能跳進海裡躲起來,只好表現得追悔莫及,連連跟胖子套近乎,聲稱自己剛剛那一刻見到「青頭」,情緒就過於激動,人格分裂的病症復發了,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這時Shirley楊對我說:「你們要是再糾纏不清,那棺材就要隨海水漂走了。」我經她提醒,趕緊叫古猜準備吊鉤,胖子、明叔去清理後甲板,船上只有後甲板空間較大。多玲連接水管,準備沖刷石槨上的髒東西。
眾人分頭行事,七手八腳的一番忙活,終於把那海裡的石槨吊了上來,吊臂將它懸在船尾,原來石槨下面是與一隻巨大的龜骸鎖在一起,多玲和古猜都是在艱苦勞作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個頂個是幹活的好手,對船上的行為很熟悉,不用我再吩咐,就打開水龍,用黑色的水流沖刷石槨上的海藻和污物。
水流到處,白色石槨側面的一些細節逐漸展現出來,密密麻麻的刻著許多奇怪符號,Shirley楊視力過人,那石槨雖然還吊在半空,她便已有所發現:「那上面好像雕著易經的圖案,老胡你懂得卦象,快看看是些什麼?」
明叔揮著手給出信號,阮黑把吊勾收回,隨著逐漸接近,石槨上出現了許多八卦圖形,但灰白色的珊瑚雖太多,沒有多少部分能看得清楚,眾人匆匆忙忙把它卸在後甲板,那龜殼中尚有完整的屍骸,形體還未化去,似乎死去也不太久,不過以這石槨外觀來判斷,至少是幾千年的古物,常言說「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龜的壽命之長遠遠超乎其餘生物,也不知這巨龜負著石槨活了多少年頭才死。
負棺的龜甲上也刻著紋路,不過仍然是難以辨認,海底環境對這些東西造成的侵蝕太大了,現在只能寄希望石槨裡的事物還保留下來一些,胖子找來探陰爪撬開了槨蓋,槨蓋縫隙都用泥封死了,密封得很嚴密,撬開一看,內部尚有另一層套槨,而石槨蓋子內側的雕刻保存尚且完好,用水沖刷去上面的污物,凹凸顯現,是一幅易經中的卦象,看幾處特徵細節,都與被陳教授所復原的那部分玉像吻合。
第二卷 南海歸墟 第十六章 底艙
古人認為萬事萬物,都會呈現出「像」,「像」是包羅萬象的象,這就是所謂的「物生有象,像生有數」,槨蓋上的古卦像很是繁雜艱深,但大體上,與我們今時今日所研讀的卦象基本一致,只不過在細節上推演得更為駁奧,我看後半晌無語,直到Shirley楊等人問我,我才回過神來,告訴眾人這槨內所刻的內容是:「震上震下,震驚百里。」
石槨內側,用類似蟲魚跡的古老符號,刻著「震」卦的圖案,或長或短的魚骨標記分別代表震卦各駁,《易》云:「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這是「震驚百里」的一卦,其下有推演震卦各駁的驗判,與我所知的後天八卦差別太大,就看不明白了。
我們在經歷了颶風之後,無意間發現這鎖在龜骨上的石槨,這也許是個奇跡般的巧合,可我想未必是那樣,在珊瑚廟島收來的青頭古玉,裡面同樣暗藏玄機,恰好也屬照燭演卦生象,以此來看,這片海底埋藏了太多這樣的古物,多到隨處可見,但大多受到腐蝕,無法辨認原形,所以始終都未得到重視。
Shirley楊等人問我這「震」卦何解?我解釋說,在八卦中有順暢達和驚醒修身之意,難說是凶是吉,震為雷,震上震下,有雷聲重疊不斷之意,天地間雷鳴地顫,嚇得人們全身發抖,過了一會兒便又談笑自若,巨雷轟鳴,震撼百里,但重要的祭祀活動還要照常進行,震雷的到來不知是福是禍,人們感到恐懼的同時,要謹慎小心。避免災禍的發生。
明叔和胖子等人聞言,都說這可巧了,剛剛經歷了一場龍上水造成的大風暴,天上雷鳴電閃,好不厲害,這不正是應了「震驚百里」嗎?
我搖頭道:「震卦雖有雷鳴之象,卻並不是指什麼真正的風雨雷電,也不是指地震天崩。只有江湖騙子算命先生才會這麼解釋,而且此卦圖形古奧繁複,大概與周文王先天十六卦有關,單以存留至今的後天八卦解讀,難窺其中深意,這不是咱們這伙凡夫俗子所能隨意揣測的。」說完我讓Shirley楊為槨蓋拍照留存,此物與海底「歸墟」之間恐怕大有淵源,若是將來有機會再見張贏川,或許能讓他闡述其中奧秘。
話雖如此說,我卻隱隱有種預感。此次航海,若不解開「震驚百里」之謎,恐怕就要遇到天大的麻煩,不過這可要大費腦筋了。我對此沒有多大把握,不過也不太在乎,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今後不論有什麼遭遇,只管推測天道見機行事便了。
我們把槨蓋整理好後抬至一邊,為開棺清理出一塊地方,聽陳教授說恨天人的青銅文明非常發達,因為掌握著龍火,可以鑄造天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槨蓋槨身都鑿有鼻環,套著人臂粗細的銅鏈,隔了這麼多的歲月,雖然銅性被海水淘盡,大體被死珊瑚蟲包裹,但露出的地方盈澈透骨,仍舊堅韌結實,與尋常青銅迥然有異,是上好的青頭,我毫不猶豫地讓胖子收了,聲稱帶回去「研究研究」。
眾人好奇地圍到內棺近前,都想看看棺中有什麼東西,Shirley楊大概知道勸我們也沒用,而且她的好奇心半點不比我少,只是說海上風大,棺材打開了裡面的東西不易保存,如果這些東西確實來自海底的「歸墟」,裡面也許會是恨天人的屍骨。
我對Shirley楊說:「那就是從海底來的了?豈不是同大西洋海底來客差不多,不知道戴不戴蛤蟆鏡。」
胖子說:「也不一定是從海眼裡冒出來的,沒看它綁在王八蓋子上嗎,定是這大王八精在海底到處亂爬,死在了這附近的海槽裡,才讓一股黑潮帶了上來,結果就讓咱們趕上了,這不是別的,這就是緣分吶。」
胖子說完取出一盒清涼油,我們每人都用指尖挑了藥膏,在各自鼻子下邊抹了一點,只有船老大阮黑三人不明其意,這是幹什麼?
胖子說:「你們在海上當蛋民的,自然不懂陞官發財的規矩,我們都是專業研究這塊的,都知道不戴口罩,必須得抹點這東西防臭,省得讓屍氣把你們嗆個好歹的。」
船老大阮黑也不知胖子所說的專業是指什麼,但既然有這規矩就學著照做了,古猜和多玲二人更是又好奇又害怕,想看又不敢看,躲在阮黑身後,不斷往石棺這邊張望。
見準備停當,我抬頭看看天色,這時的天空雖是白天,卻密雲不雨,陽光都被烏雲遮了,海面上風浪平靜,黑潮漸退,即是白晝,我想也不用準備什麼黑驢蹄子了,當下便由開棺手胖子出馬,摸金秘術中升棺發材,雖是百無禁忌,但也有「西開北不開,開左不開右」之說,這個「東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指以棺槨為參照物,因為古時棺槨在風水位中,大貴之人多取南北縱向放置,北為上首,南為下首,也有臉朝側面的,信佛的則必是對著西方,有往生西天極樂之意,奉道的則面朝東方,紫氣自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