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胡先生感念鷓鴣哨和陳瞎子的救命之恩,就傾其所知,都告訴給了這兩個人,鷓鴣哨這才確認了先前風聞的消息,那了塵長老果然曾經做過摸金校尉,打定了主意要去拜訪,於是和陳瞎子別過胡先生,飄然離去。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二人到得城外岔路,就要分頭行事。陳瞎子對鷓鴣哨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兄弟你一切保重,他日江湖再會,不妨再到湖畔酒樓上拚個一醉方休。」
鷓鴣哨也道:「陳兄謀求大舉,乃是領袖群雄的有為之身,不可常常以身涉險,務必珍重萬千。」說罷二人拱手作別,各自上路。
陳瞎子自恃手裡有幅人皮地圖,又生性狂妄自大,也懶得去找什麼摸金校尉相助,回湘陰整頓停當了,便帶著先前選出的一眾手下出發。不料這一去就栽了大跟頭,同去的手下兄弟全撂在了雲南遮龍山,他自己也廢了一雙招子,僥倖活了下來。
陳瞎子成了廢人,種種圖謀野心,頓時煙消雲散,自覺沒面目再回去見人,隱姓埋名流落各地,一藏就是幾十年。常勝山裡的人都以為他死在雲南了,卸嶺盜眾群龍無首,沒過幾年,內部便四分五裂,就此徹底土崩瓦解了。
後面的事,陳瞎子都是道聽途說,知道得就不那麼詳細了。自他去雲南之後不久,湘陰地區就鬧了場大瘟疫,月亮門紅姑娘染病而亡,她臨死也沒能再見到鷓鴣哨一面。
而鷓鴣哨則拜了塵長老為師,前去西夏黑水城,不料也遭遇不測身受重傷,又見故人零落,不是死了,便是下落不明,不由得心灰意冷,攜著舉族親眷,隨一位美國神父遠赴海外,再沒回來。
shirley楊聽了陳瞎子敘述當年盜墓的往事,只覺得恍如夢幻,似乎我們的上兩代人之間淵源極深。只不過鷓鴣哨所留下的書信日記中,並沒有詳細描述瓶山盜墓的事跡,要不是從陳瞎子口中得知,恐怕就永遠埋沒了。這使她更是相信冥冥中有命運的指引,又問我相不相信命運的安排。
我說這未必是什麼「命運」,倒斗這行當從民國那時候就已經萎縮了,這手藝傳到咱們這,還剩下幾個人?這就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笨鴿子望邊兒飛」,倒斗的手藝人平日裡接觸的圈子,自然離不開「風水、盜墓、古董」這些同業人士,自然是要扎堆兒的。不過聽陳老爺子所講的這段事跡,真令我們大開眼界,今天才算明白搬山、卸嶺是如何倒斗的,和摸金校尉的手段更是截然不同。都說摸金為王,但是看搬山卸嶺的倒斗手段五花八門,令人耳目新奇,絕不輸給摸金校尉。
陳瞎子歎道:「老夫如今也不好誇口了。你看搬山卸嶺都衰落成什麼樣了?只怕從此絕跡,而摸金校尉卻有中興之象,思之也是不無道理。搬山卸嶺下手太狠,反倒不如摸金校尉以《易》為宗旨。生生不息之道為《易》,古人誠不欺我,可惜當初老夫才智卓絕,唯獨沒悟出這個道理,現在明白了也晚了。」
我忽然想起陳瞎子提到瓶山古墓中的銅人、銅鬼,似乎與我見過的銅
龍,還有嵌在秦王照骨鏡上的銅魚皆是一路貨色,他先前曾說過,此物是與古時卦數有關,可當時未及深究,此刻念及此處,便請他指教。
陳瞎子說:「這些明器的出處來歷……老夫當初雖說也是學究天人、不讓孔孟,卻還真沒在此物上瞧出個子丑寅卯來。說起是怎麼知道的,還是另有一段遭遇。」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五十一章 自然博物館
陳瞎子說起此事經過,當年率眾南下雲南倒斗之前,正要把從瓶山挖出的各種寶貨估價出售。以往盜來明器出手都沒這次迅速,蓋因湘西盜墓之事鬧得不小,當時不僅社會輿論強烈譴責軍閥土匪們盜寶的勾當,更有各地的古物販子蜂擁而來,都想趁機撈上一票。
正值世道大亂,古董價格低落,但有落必然有漲,許多商人都想在此時囤積一批貨真價實的真東西,等到太平年月就可以漫天要價了,所以古董明器的交易始終都未中斷。
省裡有個嗜古的巨富,姓錢,家裡在上海、青島等地開了數家紗場,在地方上也有許多產業。錢老闆出身大儒之家,受家庭熏陶,自幼喜歡古玩,特意托人找到陳瞎子,親自來挑了幾樣中意的東西。
其中就有鷓鴣哨在丹井中,見到六翅老蜈蚣拜棺吐丹的那口棺槨,還有丹井中的青銅丹爐,另外又買下來造型奇異古樸的銅人、銅鬼,錢老闆如獲至寶,喜形於色。
陳瞎子一向自命不凡,非湯武、薄孔孟,總覺得自己的才學見識,在當世無人能及,連古聖先賢都不肯放在眼裡,但看了那對無眼的銅人、銅鬼,雖知其中多有蹊蹺,卻揣測不出半點玄機,有心想問間錢老闆為何要選這幾樣古物,看他是否知道其中淵源來歷,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有失身份。
最後又兜了幾個圈子,以談古論今為借口,從錢老闆那得知了一二。那錢老闆最喜歡讀《易》,而且研究得很深,知道如今的八卦都是後天推演所得,最早的古卦,不是用「乾坎艮震』,這類符號,這青銅的無眼人符和鬼符,都是古卦象中最原始的符號,要想卜出一幅卦象來,最起碼要湊齊四枚古符,可惜只有兩個,全套的就更湊不上了。
青銅古符最少有四枚才能使用,據說掌握此道,可以洞悉天機之玄妙。至於怎麼個用法,餞老闆並不知道。只知道銅符必是三朝以前的古物。所謂三朝是指夏、商、周,至於什麼唐宋年間的東西,與三代的歷史文物相比,尚未能稱古物,在真正的行家眼中,其收成價值不可同日而語。而那口燒丹的銅爐,則應該是四漢末年之物。
丹爐上有若干精細奧妙的紋繪,都是描繪古人煉丹的場景,仔細觀看的話,其中竟然也有青銅古符的標記。但錢先生造詣雖深,也看不懂其中的內容,只是覺得此乃古之奇物,蘊涵著極深的秘密,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陳瞎子心想既然不知道是做什麼的,藏在家中又有何用,當下送走錢老闆,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一轉眼光陰似箭,過去了半個多世紀,再沒遇到過類似的青銅古符,當年的事早就拋在了腦後,直到上次聽我提起百眼赤龍符之事,他才猛然想起了此節。
陳啥子對我說:「你們若有機緣,不妨湊齊四枚古符,也好讓老夫知道知道,究竟都有些什麼天機。」
我說:「其實我只是陰錯陽差見過兩枚青銅古符、我個人對此雖然有興趣,可也不會因為想窺探什麼古人留下的天機,就滿世界去找。現在我最急於知道,世上什麼地方的古墓裡還有金丹。這救人如救火,再找不到古屍的內丹,我的那位朋友就得去見馬克思了。」
陳瞎子笑道:「此言差矣,人生匆匆數十載,卑微渺小如同螻蟻,若能以螻蟻之軀洞悉老天爺的秘密,縱然是粉身碎骨也不枉了。」
找苦笑搖頭,這陳瞎子雖然英雄遲暮,野心卻是半點沒少,不過現在追求變了,而且境界更高,竟然想知道「神」的秘密。
我覺得Shirley楊信教,而且很虔誠,她可能會相信這些「天機、啟示、神明」的概念,可Shirley楊也搖了搖頭,她說:「問一個人上帝是什麼樣子的,就如同問金魚它生活在其中的水是什麼,沒什麼意義,信仰應該是心靈的歸宿。」
陳瞎子說:「至於那古屍內丹,在湘西瓶山是有的而且不止一兩枚,皆因瓶山本是丹宮,又是一座藥山,有此物不足為奇,其餘的地方。就少之又少了。但那瓶山早在幾十年前就已被盜空了,連當地沒什麼明器的洞夷墓穴,也都教那些不成氣的毛賊刨空了。如今你二人想找古墓金丹,恐怕只有去問老天爺了,不得天啟,偌大的世界,縱是踏破鐵鞋也難尋覓。」
我見最後的一點指望都落空了,不由得心灰已極,看來多鈴的性命終究是救不得了,可不到黃河不死心,只要多鈴還活著,我就會盡力再想別的辦法。眼看天色晚了,當天沒辦法返回北京,只好就近在鐵道部招待所裡臨時住了下來。
轉天我問陳瞎子今後有何打算,是否要和我一起去美國逛逛,陳瞎子歎了口氣:「古人常將浮生比夢,感歎光陰迅速,人生一世,恰似寄身於太虛之中,其間有多少喜怒哀樂,悲歡憔悴,得失聚散,生離死別,移形換殼,到頭來都如夢幻一場,有聚終有散,正應得無常二字。萬萬沒想到當年洞庭湖畔一別,此生竟再也不得相見,回首前塵往事,恍如昨日,於情於理都該去故人鷓鴣哨的墓前祭拜一番。不過老夫的這把老骨頭,恐怕也沒幾天活頭了,實不想死在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還是想先回湘陰老家走上一遭。」
我只好買了火車票,和Shirley楊到火車站將他送上列車,並且跟他約定,清明節前就去找他,然後一同到美國去為最後的搬山道人掃墓。
送別了陳瞎子,我們就回招待所去收拾東西,路上順便買了張報紙,在公共汽車上翻看了幾頁,見有一整版的內容,說的都是「改革開放之後,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在各個領域中取得了什麼什麼樣的輝煌成就。為豐富天津市民的業餘文化生活,天津市自然博物館重新對外開放,各界領導紛紛題詞祝賀」。
這種新聞隨處可見,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可其中有一部分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新聞中提到,為豐富自然博物館的展品,湖南省的一批珍貴出土文物,將送至天津展出一周的時間,地點在博物館二樓的第六展室。
這批湖南省的珍貴文物,包括一批由愛國僑胞捐贈的國寶級文物,其中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歷史上比較罕見的「無眼人形青銅佩飾(周)、鏨金描銀九色繪像銅爐(漢)……」
我奇道:「歷史總是驚人的巧合,這些東西不就是當年搬山卸嶺的好漢們,從瓶山倒斗倒出的珍寶嗎?原來已經被愛國僑胞獻給國家了,又拿到天津來展覽供群眾參觀。」
shirley楊接過報紙看了看,她也是好奇心起:「報上的照片有些模糊,咱們何不順路去自然博物館親眼看看?」
我們倆一拍即合,當下也沒回招待所,直奔自然博物館買票入場。這個展覽館成立時間很早,可以追溯到民國初年,被稱為「北疆博物館」,後改為「人民科學館」,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展覽曾一度中斷。由於重新開放時間不久,展品顯得也不怎麼多,但裡面參觀的來賓絡繹不絕,有組織的學校團體佔據了人群的一多半,大部分都是去看各種古生物的化石和標本。
當時的社會上流行展覽熱,如果去到公園裡,就經常可以見到有「畸形胎兒標本、新疆古屍、人體解剖……」之類的展覽活動,甚至還有些珍奇動物展覽,無非就是和豬崽一樣大的老鼠、人頭蛇身的怪物等等,噱頭五花八門,其中卻也不乏掛羊頭賣狗肉之流。所以我對本館內的陳列品並不感興趣,見館外有樓梯,直通二層的「湖南省出土珍貴文物展覽」,便帶著Shirley楊徑直上了二樓。
從二層外邊進去一看,展品當真豐富,幾百件大小文物,分門別類琳琅滿目地陳列在各個玻璃陳列櫃中,其中有不少都是仿品,真東西不可能這麼隨便讓人看,但普通的參觀者也看不出來,就看個新鮮而已。不過到這層參觀的人並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我見過無數明器,看見這些東西,不免都覺得有些眼熟,走馬觀花地一掃而過。在一個陳列櫃中,赫然見到了傳說中的丹爐,果然與陳瞎子描述的完全一致,以我的眼力判斷,這件東西絕對是真品,可能由於器形龐大,不用擔心輕易被盜。
Shirley楊想起她外祖父當年曾在此爐中藏身,不由得神馳想像,看得出了神。我則盯著爐身上的紋路,想仔細辨認圖中的細節,可奈何丹爐與陳列櫃玻璃之間的距離足有一米遠,我雖然不近視,卻也看不清楚細微之處,而且銅爐上共鑄有八幅「仙人化丹圖」,其中幾面都由於角度被擋,連看都看不到一眼。
Shirley楊忽然想起形影不離的照相機忘在招待所中了,她急著想拍些照片,就讓我在這隨便轉轉,她立刻回去拿相機。我只好在自然博物館裡獨自轉悠,看了幾遍丹爐,又去看了看另一組陳列櫃中的銅符。那眼睛中空的人符、鬼符都在,古銅綠跡斑斕,似乎皆是真品,我正待湊近了細看,忽然過來一個穿制服的警察,二話不說就往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我只顧著去看古符,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事出突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看看明器也犯法?我莫名其妙地對那警察說:「警察同志,你這是什麼意思?五講四美三熱愛我可一樣也沒落下……」
那誓察卻叫道:「連長,你不認識我了?」說話的嗓門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我以前在部隊上的一個戰友,當初一同在前線打過仗,叫艾紅軍,我以前給他起了個外號「愛搗蛋」,自從我離開部隊後就沒再見過他,想不到幾年後竟然會在自然博物館裡遇上。當年一起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戰友意外相逢,自是又驚又喜。
我笑道:「老艾你嗓門還是那麼大,怎麼現在混進公安隊伍了……」正要同他敘舊,卻突然見到展室門口有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我當即一怔,心中隱隱約約覺得不妙,竟像是被人從身後紮了一刀,但又想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茫然之中完全捕捉不到任何頭緒。我急忙撥開身穿警裝的艾紅軍,快速向那個似曾相識的神秘背影追了上去。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五十二章 夜深人靜
我快步走到門口,不料剛好有一群集體參觀的學生進來,把門前的走廊擋了個嚴嚴實實,等我撥開眾人下到一樓大廳,已然尋不到那人的蹤影了。
我喃喃自語地罵了一句,真是見鬼了,剛剛那個人好像在哪見過,可偏偏想不起來,隱約有種預感,對方也是衝著從湖南運來展覽的幾件文物而來。
正當我出神的時候,艾紅軍從後邊趕了過來,大聲說:「怎麼了連長?看見誰了?搞得和丟了魂一樣。這回你可不能說走就走了,等我下班了咱喝酒去。」
我怕艾紅軍嗓門太大影響了其他人,就把他拽到自然博物館門外,隨便聊了幾句。我說:「愛搗蛋你怎麼當上公安了?就你這大炮筒子似的嗓門,離著二里地就把賊都嚇跑了。」
艾紅軍笑道:「我們分局領導還就看上我嗓門豁亮了,鎮得住呀。上次聽別的戰友說你快出國了?看來咱國內都招不開你了,真打算出去投機倒把啊?」
我說:「國外哪有投機倒把這麼一說?我也不是出去當二道販子,咱是彈性生存,看什麼合適就做點什麼。你穿著制服在博物館裡晃悠什麼?現在沒當班?」
這麼一問才知道,原來艾紅軍老家是湖南的,從部隊出來後被分到天津參加工作,由於工作繁忙,一直沒空回家探親。這次湖南省的一批文物來天津展覽,隨同而來的工作人員中,有個姑娘是艾紅軍的親妹妹艾小紅,所以艾紅軍才特意抽空過來看看她。
我心裡一琢磨:老艾這豈不是有現成的後門可走?就趕緊對艾紅軍說:「喝酒的事得先放放了,現在我這有件急事,你得想辦法幫我走走後門。」艾紅軍說:「咱們之間提什麼幫忙,有什麼事你儘管說,除了借槍,借我腦袋都沒問題。」
我說:「誰說找你借槍了?是這麼回事,你嫂子是美國人你知道嗎?別看跟咱中國人長得一樣,也是咱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了,可實際上是啃洋饅頭長大的,說白了就是一老外。他們那些老外,最喜歡看咱們中國的古董。據說咱這展出的那口漢代銅爐,在好幾代以前是她家祖上收藏之物,所以特別有感情,一看見就眼淚汪汪的。」
艾紅軍插口道:「連長你都結婚了?我可連杯喜酒都沒喝……」
我說:「你別打岔,暫時還沒結婚呢,等結婚時肯定少不了請你喝酒。想喝喜酒嗎?要真想喝喜酒你就得幫忙,因為你嫂子說了,她想在近處仔細看看這件古物,我要是滿足不了她這點小小的願望,她就跟我掰f。你說我也老大不小了,找個媳婦兒多不容易。」
艾紅軍面露難色:「這些湖南省的文物都鎖在陳列櫃裡,我又不是這單位保衛科的人,手裡也沒鑰匙。何況這都是國寶啊,咱普通老百姓哪能想看就看、想摸就摸,外國來賓也沒這待遇啊。不過連長你別著急,我找我妹子問問,說不定她能找個機會帶你們看看。」
艾紅軍說完就把他妹妹艾小紅叫了過來,介紹我們互相認識,我一看這艾小紅以前做過解說員,說話細聲細氣,普通話很標準,怎麼看也不敢相信跟他哥是親生兄妹。我先套了幾句近乎,便問她能不能走走後門,打開陳列櫃的櫥窗,讓我們到近處看看那些文物,再拍幾張照片研究研究。
沒想到艾小紅卻毫不為難,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不過這次運到天津的都不是真品,而是由專家按一比一比例仿製的贗品,專門供展覽使用。按有關規定,一級文物都保存在特殊的倉庫裡,不會輕易搬動,看看贗品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白天不方便,晚上我和值夜班的打個招呼,從後門帶你們進來參觀。」
我一聽是贗品,不由得好生失望,那些真東西可能都嚴密封存在地下珍寶庫中,若無特殊機緣,這輩子恐怕都無法見到了,當時就斷了這個念頭。可艾小紅又說:「雖是仿造的,但都是出自專家之手,細節一絲不差,和真品幾乎沒有區別,連上面的裂痕都一模一樣。」
我轉念一想,我們特地來看這丹爐,主要是想看看爐壁上的幾幅煉丹圖,也許其中會有古墓金丹的線索,如果仿製品足能以假亂真,其上的紋繪鏤刻自是完全相同,就如同實物的照片一樣,應當值得一觀。於是和艾小紅約定今天晚上十一點,在自然博物館後門碰頭。
艾紅軍尚有工作要忙,囑咐了艾小紅幾句,便和我匆匆話別,騎著白行車去了。我在博物館大門等到Shirley楊回來,把遇到以前的戰友,晚上可以走後門進來參觀的事對她簡略一說,她自是十分高興,可一聽說看的是贗品,也不免有幾分失望。
當晚我們依約來到自然博物館後門。這是一條狹窄冷清的街道,深夜裡寒風正勁,吹得枯樹枝咯吱吱作響,整條街上沒有一個行人。
我敲開了門,艾小紅裹著軍大衣,拎著很長的一支大手電筒將我和Shirley楊接了進去。整個自然博物館裡靜悄悄的,主樓裡的燈全黑著,外邊的門房裡,有一個值夜的老頭,事先已經打好了招呼,問他拿了一串鑰匙,就直接來到門前。開鎖進了大廳,裡面是黑燈瞎火的標本展覽室。大廳很寬敞,每走一步,就有空曠的回聲傳出。艾小紅打開手電筒,向四周照了照,那些被製成標本的各種昆蟲和野獸,都永遠保持著一個凝固住了的姿態,白天看著倒沒什麼,可是在黑夜中確實顯得有幾分恐怖。
艾小紅似乎有些害怕,轉頭對我說:「晚上和白天的自然博物館還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地方,可能是太靜了,我有些不太適應。」
這種寂靜而又詭異的氣氛我是再熟悉不過了,而且我知道艾小紅不是本館工作人員,裡面的環境和建築結構她並不熟悉,便接過她手中的電筒走在前邊,邊走邊對她和Shirley楊說:「在這座大樓裡,一樓是粽子,二樓是明器,不靜才怪呢。」
艾小紅不知我說的是什麼意思,而Shirley楊自然清楚,低聲道:「別亂說,這裡展覽的都是動植物模型標本,又沒有人類古屍,哪裡會有什麼粽子。」
我信口開河地說,我認為動物標本,應該也是一種「殭屍」,在早期標本製作的過程中,肯定吸取了很多製造木乃伊的經驗。而且生物標本中也囊括「人體標本」這一項,只不過粽子標本不會詐屍也不會霉變。聽我祖父講,在清代有位女性起義軍首領叫「王觀音」,她不幸被捕遇害後,屍體就被外國人偷著買走,製成了一具標本,從海上轉運到英國展覽,標榜是聖母妖孽的遺體,利用洋人對神秘東方的好奇心來騙取錢財,這種人體標本就是很不人道的,與科普無關。
艾小紅聽我談論人體標本,臉都有點嚇白了,趕緊說:「胡大哥你千萬別再提這些事了,我今天聽人說,這座博物館裡有兩件標本很……很邪門,你要不是我哥的戰友,我在晚上可真不敢帶你們進來。」
我和Shirley楊都覺奇怪,什麼標本要用「邪門」這個詞來形容?艾小紅停下腳步,指了指大廳盡頭的一個玻璃櫃子:「就在那座展櫃裡,有一隻白蝙蝠的標本。」
我奇道:「白蝙蝠確實比較罕見,不過世上並非沒有,怎值得大驚小怪?不妨說來聽聽,讓我分析分析是真是假。」
Shirley楊對艾小紅說:「博物館裡的藏品多,相關的故事和傳說自然也是很多,有些事情傳得時間久了,難免會失真變形,是不必當真的。」艾小紅說:「大概是我太膽小了,我也是今天聽招待所旁一位老太太講的,她說自然博物館裡有只白蝙蝠標本,是在解放前由一位山民捕殺到的……」
她說的這件事,我也曾有過耳聞。傳說當時經常有小孩失蹤,老百姓以為是有「拍花子」的拐賣小孩,都不敢輕易讓孩子們出門玩耍,誰知附近的小孩仍然是接二連三地失蹤,使得家家關門閉戶,惶惶不可終日。
後來村裡來了個腰繫白絛的老者,他說小孩都被「藥叉餓鬼」吃了,那餓鬼吃了許多小孩;就要化成*人形投胎了。方圓百里內的大肚子孕婦,都有可能懷的「鬼胎」,如今沒辦法了,只有拿藥墮胎,死胎都要扔到山裡。
解放前的人們都迷信思想嚴重,頓時信以為真,愚民愚眾從者無數,到處逼著孕婦喝藥墮胎,又把死胎扔進一個山溝裡,害了不知多少無辜性命。
在山裡有個獵戶,一天追趕一隻白兔,迷路鑽進了一處山洞,見洞中白骨森森,正驚慌失措之際,見洞穴深處白影閃動,他當即以手中獵叉擊刺,竟然刺死了一隻灰白色的老蝙蝠,從那以後附近再沒丟過小孩。
有人說這隻老蝙蝠是混沌初分時,天地間一股惡氣所化,專要吃人,又化為老者在市上妖言惑眾,騙老百姓用藥墮胎,扔進山裡供養它。肯定是觀音菩薩顯靈,讓白兔引獵戶進洞,為民除了此害,可見佛天甚近,真是救苦救難,否則若無佛法周全,憑他區區一個獵戶,怎有本事殺得了那洞中的老妖?而那獵戶得了白蝙蝠屍體,其事跡被廣為傳播,當即便有幾個洋人來使錢買了回去,製作成標本放在了天津的博物館中,一直保存到了今天。
這種傳說在卜成裡能有八成都是虛的,可能獵戶捕到白蝙蝠,轉賣到外國人手中製成標本是真,其餘的皆不可考證了,多半是傳來傳去越來越不靠譜的野談。
我走到近處用手電筒照了一照白蝙蝠標本,完全看不出它活著的時候曾是個吃人的魔君。我正想招呼艾小紅也過來瞧瞧,別這麼疑神疑鬼的,卻忽聽頭頂上有腳步聲傳來。艾小紅聞聲吃了一驚,嚇得險些趴在地上:「老蝙蝠精真活了!」
我腦中忽然有個念頭一閃,立刻想起白天看見的那個背影,招呼Shirley楊和艾小紅道:「二樓有飛賊……」話音未落,我已搶先衝上樓去,但二樓的門鎖卻被鎖著,鑰匙還在艾小紅手中,我只好舉著手電筒從玻璃窗外往裡面亂照。
黑暗中果然有條人影,正蹲在丹爐附近,他猛然見到我在門外,也吃驚不小,扭頭就跑向窗邊,從窗台上爬了出去。這時艾小紅和Shirley楊也跟了上來,急忙取鑰匙開門。
我迫不及待地推門人內,見窗戶敞開著,冷風呼呼灌進屋來,而那人逃得好快,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們眼見是沒處追了,只好關上窗戶,在四周看了看,所幸並沒丟什麼東西,而且都是仿品,真損壞丟失了也不打緊。不過我初次看到這些展品時,由於距離稍遠,都誤以為是真東西了,這博物館又沒什麼嚴格的安全措施,難怪會有人打這批古物的主意。
我對艾小紅說:「既然沒什麼損失,我看就不用告訴警察了,做賊之輩最是心虛,此番受了驚動,肯定再也不敢來了。」
這時Shirley楊在地上撿起一本紅色塑料封皮的筆記本。這種筆記本很常見,大多是單位裡發下來使用的,印著工作記錄的字樣,可能是那飛賊走得心急,慌亂中丟在地上的。
我從她手中接過這本工作記錄,翻開看了看,只見第一頁上寫著主人的姓名「孫學武」。我在口中念了兩遍,問Shirley楊道:「孫學武是誰?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你有沒有印象?」
Shirley楊說:「老胡你忘了,這是孫教授的名字,那位經常走村串寨收集龍骨天書、研究古代符號與文字的專家孫教授。他深夜時分到自然博物館來做什麼?」
我對孫教授沒什麼好印象,冷笑道:「這老賊,被我抓了個現形,看他以後還有什麼面目說我是倒斗的……」說著話隨手翻了翻那本工作記錄,竟然越看越是驚心動魄,無價之寶秦王照骨鏡的圖形,赫然繪在當中。
第三卷 湘西屍王 第五十三章 府中求玄
孫學武教授遺落在博物館中的工作記錄裡,精確地勾繪著秦王照骨鏡的圖案,我雖然從沒看過這面古鏡的鏡背,但嵌在銅鏡邊的無眼魚符特徵明顯,絕對不會認錯。古鏡圖案的四周還註釋著許多文字,可能都是孫教授的研究和分析記錄。
我還以為秦王照骨鏡已經被陳教授交給國家了,難道他竟然暗中先給了孫教授?孫教授在三更半夜偷偷潛入博物館,究竟意欲何為?
我心中滿是疑問,見這本工作記錄內容繁多,一時半會兒難以看出什麼頭緒,就合上筆記本裝在了大衣口袋裡,準備回去再看,眼下還是要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先去看看那口漢代丹爐。
此時展櫃的側面已經被人撬開了,想必是孫教授所為,艾小紅見狀,當即表示要通知警察。我勸她說:「畢竟只是贗品,而且又沒丟失損壞,還是別為這點小事麻煩領導和公安部門了,他們的工作負擔已經很重了。
人民警察為人民,咱們人民群眾也是應該與人民警察心連心的,哪能總想把麻煩推給警察呢?應該多為你哥他們著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