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大人,這次的人偶做好了。」松石捧著人皮裹著的木質人偶,活脫脫巖島兒子助男的模樣,「別忘了把人頭掛在牆上,任由烏鴉吞食,帶走煞氣。還有……」
巖島冷森森地打斷:「松石,這段話你重複了七年了,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聽吧。」
「應該是吧,你很快就會放了我,讓我和青歷見面,對嗎?」松石平靜地說道。
「對的!」巖島揮起武士刀,刀光一閃,人頭落地,血如噴泉!
松石的身體,倒向木樁,雙手緊緊抱著那攤肉醬,兩股鮮血交融在一起,滲進了木樁根部。
「為了保住助男的秘密,我只能這麼做了。」巖島拎起肥胖的人頭,踹著松島的屍體,「我實現了諾言,你和青歷永遠生活在一起了!」
院門關上,陰風嗚咽的後院裡,松石的人頭滾落在草間,忽然張嘴低聲說著:「青歷,等著我。」
木樁下,松石的無頭屍體,突然動了!兩隻枯瘦如柴的手在草地上摸索著,摳進泥土裡,一點一點向人頭的位置爬著。

巖島推開助男房間的門,助男端端正正地坐在榻榻米上。抱著松石雕刻的木偶的巖島冷酷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慈祥:「助男,把你的皮換在木偶上,你就是真正的人了,再也不用依賴人形師了。」
「他們都以為我殺了那些製造『我沒有子嗣是因為殺孽太重』謠言的人是為了洩憤,其實哪裡知道我得知了在江戶有人形師的存在。我只不過找了個借口殺掉一部分人掩人耳目,把人形師和他的妻子抓進來才是真正的目的。如果不是控制住了青歷,人形師還不會答應用『人形之靈』給我製造一個兒子。」巖島把手伸向助男頭頂,往兩邊一撕,一張完整的人皮落下,助男的身體裡,是一個木偶。
巖島把人皮附在新雕刻的本偶身上後,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喘著氣:快六十了,真的需要繼承人了。巖島一邊想著,一邊看著助男,眼睛裡流露出濃濃的父愛。
「父親。」助男抬起頭。
還是那個英俊的兒子。巖島總算放下心來,在經歷了七年的換皮之後,木偶終於可以變成真人了!
「父親。」助男語音單調地重複著。巖島忽然覺得不對,藉著昏暗的月色,他仔細看去!
這哪裡是助男!
蒼白的臉上,上嘴唇裂開一條豎著的口子,鼻子扁平,鼻端血紅色,眼睛通紅,兩隻耳朵長長地豎著,頭髮變成雪白色,這分明是個兔子臉!
巖島大吼一聲,恐懼到了極點,慌亂中舉起武士刀,用盡全身力氣向助男腦袋上劈去。
「噗!」武士刀陷進腦殼裡,卻卡在裡面拔不出來,每活動一次,都能迸出許多木屑。助男根本不覺得疼痛,抬著兔子腦袋問:「父親,你為什麼要砍我?」
「啊!」巖島撕心裂肺地喊著,終於把刀拔了出來,又一次狠狠劈下。
「卡嚓卡嚓」的聲音在屋子裡不停響著。
終於,巖島癱坐在地上,再也無力舉起武士刀,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向地上的屍體看去。
他,驚呆了!
被砍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的屍體,真的是助男的模樣。
他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摸起武士刀,插進了腹部,橫著一劃……

後院裡,松石認真地雕刻著,他的眼眶裡,已經有了一雙明亮的眼睛,木屑紛飛中,一個美麗的女子漸漸成形。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邋裡邋遢的陰陽師,微笑著疊著紙。松石雕刻好女子後,陰陽師把疊好的紙人貼在木偶上,點了把火。藍汪汪的火焰「騰」地燃起,很快熄滅,一個美麗的裸體女子從灰燼中站起。
「謝謝您。」松石和青歷對陰陽師鞠著躬。
「有情人就應該在一起的。」陰陽師笑了笑,翻牆而出。

「萬人斬」巖島砍殺了自己的兒子,又切腹而死的消息在江戶傳得沸沸揚揚,其中的原因無人知曉,成了「江戶城兩大不可思議事件」之一。
另外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江戶城裡忽然來了一對漂亮夫妻,每天,男子坐在櫻花樹下,為相愛的人們免費雕刻栩栩如生的人偶;妻子坐在他身旁,現時不時幫他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甜甜地笑著。

儘管臻美已經走了一會兒,但是高橋依然沉浸在臻美所講的故事情節裡。眼看快三點了,還是睡不著。高橋深吸了一口氣,穿上拖鞋推門出了病房,護士站就在不遠的位置。
空蕩蕩的走廊裡亮著幾盞無影燈,拖鞋摩擦著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音,兩旁的白色牆壁映著幽幽的燈光。狹長的過道空無一人,只有臻美和另外一個護士低聲說著話。
「臻美,你又給病人講那個關於脖子上有痣的故事了?」
「是啊,杏子。正巧高橋君脖子上有顆痣呢。」
「你也不怕嚇著病人。」
高橋往前走了幾步,己經能看到護士站後面兩個護士正在玩著手機聊著天。奇怪的是,她們身邊還有一個人,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人,站在護士中間,長長的頭髮完全擋住了臉,彎腰低頭看著護士手裡的手機。
護士就像沒看到那個女人,依舊時不時抬起頭聊著天,還相互舉著手機,從女人的身體裡穿過,送到對方面前看著。
「臻美,今天是不是冷氣開得太重,比往常要冷很多呢。」染著黃發的護士打了個哆嗦!
鬼!
高橋轉身向病房跑去,卻看到在走廊盡頭的窗戶上,探出了一雙手,扒著窗沿,一個老頭的腦袋從窗外伸出,對著他「嘿嘿」笑著。
衝回病房,高橋狠狠關上門,急促地喘著氣。這家醫院鬧鬼,絕不能再待下去。想到這裡,他拉開放衣物的櫥櫃,卻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正安靜地蹲在櫥櫃裡打瞌睡!
「你不能死,你死了就會變成我們這樣的鬼。」中年男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高橋不敢回頭看了,雙腿軟得像根麵條,櫥櫃門上的妝容鏡裡,一個中年男子,躺在他的病床上,緩緩坐起……

「啊!」高橋從床上坐起,驚恐地四處張望!
「高橋君,你哪裡不舒服嗎?」染髮護士摁住他的肩膀。
病房的窗簾早已拉開,刺眼的陽光使得高橋眼睛酸痛,視線模糊了幾分鐘,才逐漸清晰起來。
做了個可怕的噩夢嗎?
高橋晃了晃腦袋,抱歉地對護士笑了笑。
護士點點頭:「醫生說您沒什麼事了,可以隨時出院。」
「謝謝您,杏子。給您添麻煩了。」高橋坐在病床上吃力地鞠著躬。
護士走後,高橋拉開櫥櫃時心裡還有些緊張,還好裡面沒有什麼孩子。收拾衣服時,他忽然想到:那個染髮的護士,他在甦醒時是第一次看到,為什麼他知道她的名字,還認識她的模樣?
難道昨晚……
手機鈴聲響起,把高橋從恐懼中拽回現實,公司人事部來的電話。
難道因為這件事情,公司要解雇自己了嗎?這樣也好,省得每天提心吊膽總在顧慮。
「高橋君,你的身體康復了嗎?公司通知,週三的『紅葉狩』務必須要準時參加。」
「紅葉狩」是秋天在山林間觀賞楓葉的活動。從古至今,上至公卿權貴,下至工商庶民,都十分看重這一活動。涼風輕拂的金秋,層林盡染,疊嶂的楓葉漫天飛舞飄揚。紅艷如血如脂的楓葉據說是楓女的鮮血染紅的,所以在觀賞時,不能長久凝視,只能遠遠眺望。

到如今參加「紅葉狩」還有個不成文的含義,代表著一年來工作得到公司的認可,起碼在明年「紅葉狩」之前,不會被裁掉。
對於高橋來說,這算是最近倒霉透頂的生活中唯一的好消息,倒讓他淡忘了昨晚那個噩夢。
收拾完衣物,打車回家,路過超市時高橋才想起,家裡面已經沒有吃的了。

單身的不成功男人才會逛超市吧。高橋自嘲地看著超市裡的推著購物車的家庭主婦們,隨意買著日用品和食物。
「嗚……嗚……」拐過購物架,他看到一個女人在哭。
「請問您需要什麼幫助嗎?」高橋雖然運氣一直不好,但是卻是個熱心人。
「嗚……嗚……」女人依舊垂著頭哭個不停,長長的頭髮遮擋著臉。高橋覺得這個女人很熟悉,心裡沒來由地不舒服。
「我的兒子,不願意吃我做的飯菜。」女人哽咽著,「長大後他不喜歡吃墨魚丸子,這是他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你願意吃嗎?」
高橋皺了皺眉頭,他從來不吃墨魚丸子,可是看到女人哭得這麼傷心,只好認真地說:「我願意吃,墨魚丸子是我最喜歡吃的美味。」
「那你答應我今天要吃哦。」女人把一袋墨魚丸子放入了他的購物車。
結賬時,高橋本想把墨魚丸子放到一邊,忽然覺得很酸楚,有父母的孩子怎麼可以這麼不珍惜長輩的疼愛呢!
「哥哥,哥哥。」一個孩子拉著他的胳膊,往他手裡塞了幾根棒棒糖,「這個送給你!」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
今天這是怎麼了?高橋在回家的路上,吃著許久未吃過的棒棒糖哭笑不得。
閃光燈亮起,高橋愣了愣,好像看到街角有個人收起照相機,轉身走了。
「莫名其妙的一天。」高橋拎著墨魚丸子嘟嚷著。
墨魚丸子的香氣從廚房飄出,高橋深深聞著:味道真不錯啊!好像小時候很愛吃呢。
十一
可能是得知能夠參加「紅葉狩」,經濟上的壓力消失了,人也有了工作動力的緣故,這幾天的工作特別順利,還得到了高管的表揚,高橋的心情開朗了許多。
乘坐公司巴士,來到市郊的楓林,同事們紛紛忙著合影,然後就開始在湖邊準備野餐的事情。
有恐水症的高橋克服不了心理障礙,只能遠遠地看著。
「小伙子,你可以幫我把漁竿和水桶送到湖邊嗎?」身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個老人,戴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鴨舌帽,擋著半邊臉,穿著花裡胡哨的太陽衫,「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
「可是……」高橋猶豫地看著遠處的湖水。
「咳……咳……」老人劇烈地咳嗽著。
高橋再沒拒絕,拎起水桶和漁竿。
「你真是個好人,我的孫子也和你一樣大。」老人恂僂著背,感激地絮叨著。
波光粼粼的湖水閃耀著太陽的金輝,高橋一陣頭暈目眩,急忙匆匆想走,卻發現同事們依舊在忙碌著,漁竿和水桶就在腳邊,而那個老人,完全消失了!
他突然想起來了!
女人,小孩,老人!
那個半真半假的噩夢!

他在醫院裡遇到的鬼!
突如其來的意識讓他覺得無比恐懼,驚慌地向後退著,立足不穩,掉進了湖中!
湖水湧進鼻腔,酸澀的感覺讓他不由張嘴呼吸,卻又「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他拚命掙扎著,眼前白茫茫一片,依稀看到水裡面有幾個人向他游過來。
《日本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