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第六章 迷霧
陳浩以輕鬆的心情離開了家,像一隻掙脫了樊籠的鳥兒一樣感到有些飄飄然,他覺得自己終於做了早該做的事。他和周倩倩的婚姻一直沒有讓他感覺幸福,可是他卻一直都死心塌地的喜歡著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儘管周倩倩一直和王總之間有些不清不楚,他卻一直在欺騙自己說,妻子是在逢場作戲,不過是為了和領導的關係處得好一點,她這樣做也是為了這個家,況且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不可能做太出格的事情。
如今親眼看到了妻子的越軌行為,陳浩感到好像忽然間放下了一副重擔,他終於明白了,多年來他一直把妻子對他的單純吸引當成了愛情,愛情所包含的內容應該比吸引力多得多。
他到超市買了些東西,然後坐公共汽車去醫院。開車時代和打車的時代都過去了,他的手頭不過區區十萬元,必須節省著花。
離開家的時候,陳浩把汽車鑰匙放在客廳,和其他諸如門卡、辦公室鑰匙等一些東西放在一起。既然已經離職了,就應該把這些東西都還給老闆。現在,他要去照顧紅藥,等紅藥醒來以後,他還要去找一份工作,萬一不幸她長久不能醒來,他也必須照顧她一生,她不是說,下輩子嫁給我嗎?她已經死過一次,現在就是她的下輩子了。
晚上,他從紅藥的隨身物品中找到她的鑰匙,然後坐地鐵來到紅藥的家,開始了大掃除。這裡雖然簡陋,但是讓他感到很溫馨。紅藥愛我嗎?我不知道。我愛她嗎?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是她現在已經陷入絕境了,我必須照顧她,感情的事情以後再說。他清除了羅鍵的所有痕跡,然後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
那天晚上,陳浩睡得非常踏實。
半個月過去了,柳紅藥仍舊沒有醒過來,醫生對她能否清醒過來持悲觀的態度,可是陳浩堅信自己能喚醒紅藥。他每天都附在她的耳邊不停的講話,講他們在一起的經歷,講他對她的愛,講巴赫,講貝多芬,講德彪西,可是柳紅藥依舊沉沉的睡著,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
過去的半個月,陳浩一直試圖找出自己丟失了的那一個星期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一點進展也沒有。他堅信自己身上無緣無故的多出來的那把鑰匙是所有事情的關鍵,只要找到它的出處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他除了每天來醫院陪伴紅藥,就是到處追查這把鑰匙的來路。半個月來,他跑遍了北京所有火車站以及公共汽車站旁邊的小件寄存處,拿著那把鑰匙給許多人看過,但是沒有人能告訴他那把鑰匙來自何處。
「姐,你最近忙嗎?」身心疲憊到極點的時候,陳浩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是浩子啊。地裡的活忙得差不多了,我沒什麼事,你怎麼了?」姐姐敏感的發現陳浩的語氣不對。
「要是您不忙,能不能來我這裡住一段時間?我想讓你幫我個忙。」陳浩吞吞吐吐的說道。
「怎麼?你又惹什麼禍了?」姐姐的聲音忽然變得焦灼起來。
「沒有,姐姐,你想到哪去了,我是想請你幫我照顧一下我的——愛人。」
「怎麼,倩倩病了?」姐姐的聲音有些冷漠。
「我已經和她分居了,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你來了再說吧,電話裡面說不清楚。」陳浩似乎不想多說。
「……,我晚上就能到北京。」姐姐的聲音似乎很不以為然。
嘈雜的站台上,陳浩開心的向姐姐張開了雙臂:「姐!」
姐姐驚喜的看著弟弟,距離上次見面不過兩個月,弟弟好像變了一個人。如今,他穿著普通的休閒夏裝,身上再也沒有那個衣冠楚楚的銷售經理的影子了,他的精神狀態出奇的好,上次見面的那種壓抑感覺已經一掃而空。
「你怎麼和倩倩分居了?」姐姐關心的問。
「姐,你不是也不喜歡她嗎?」
「浩子,我喜歡不喜歡是一回事,可是你們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凡事不可以太任性的。」姐姐勸道。
「你不要管了姐姐,您不知道,其實我早就該離開她的。——對了,我請你來是想讓你幫我照顧一個人。」
「剛和倩倩分居你就結婚了?」姐姐的眼神很複雜,在她的心裡,周倩倩從一個惹人嫌的女人忽然變身成了受害者。
「沒有,我先帶你去看看她。」
「醫生說她可能醒不過來了,可是我總覺得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睜開眼睛。」陳浩看著安靜的躺在床上的柳紅藥,目光中充滿了愛憐。
「浩子,這是……」姐姐的心裡滿是疑問,陳浩苦笑一下:「以後慢慢告訴你吧。我要找個工作,還要調查一些事情,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陪她,所以請你來幫我照顧一下。」
姐姐搖了搖頭,她不明白弟弟的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於是茫然的在紅藥的身邊坐了下來。
陳浩把柳紅藥交給了姐姐,直到三天以後才再次出現在醫院,他的左臉青腫,像個饅頭。
「浩子,你和人打架了?」姐姐嚇了一跳。
「沒有,不小心撞的。」陳浩笑一下。「我來看看,紅藥沒什麼變化嗎?」
「沒有。——你幹嗎不小心些?」姐姐雖然嘴裡這樣說,可是心裡卻明白弟弟不會平白無故把臉給撞了,她有些痛心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現在居然連實話都不願意告訴她。
陳浩看出姐姐不高興,於是討好的笑了笑:「姐,真虧了你,我才能空出時間去找工作。」他拿出一個便攜式CD唱機和幾張唱片:「姐,抽空你給紅藥放點音樂,用耳機就成,音量不要太高,免得傷了她的耳膜。還有,每天要分成幾次放,一次不要超過一個小時。」
「在這裡住院很貴吧?」姐姐忽然問道。
「不貴,一天一百多塊錢。」陳浩笑了。
「上午我問過醫生了,他說紅藥的情況在這裡只是觀察,還有就是每天輸營養液,我想過了,既然是這樣,還不如把她接回家,我在家裡照顧她,然後請人去給她打針,這能省很多錢,醫生說這樣可以的。」
「這……」陳浩抓了抓頭皮:「我擔心她忽然清醒的時候需要醫生……」
「這個我也問過醫生了,他們說如果紅藥醒了,可以隨時聯繫他們。你安心找工作,不要再胡鬧了。」
姐姐的話讓陳浩覺得很尷尬,在姐姐的眼裡自己依舊是一個不成熟的孩子,這讓他有點掛不住。可是畢竟姐姐真心關心他,於是他斷斷續續的給姐姐講了這些天的經歷,包括失去一個星期的記憶等。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聽了陳浩的講述,姐姐皺起了眉頭。
「我跑遍了所有的小件寄存處,可是找不到那把鑰匙的來歷。現在打算從那幾張票據入手調查一下,也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你為什麼不先和那個撞了你的司機聯繫一下?我記得你剛才告訴我說,他給你留了名片。」
陳浩呆了一下:我怎麼沒想到聯繫那個出租車司機?——其實他不是沒有想到,而是太執著於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是說,他太熱衷於找那把鑰匙的線索了。現在鑰匙的線索明顯斷了,那個司機也許就變成了所有問題的關鍵。
「先生,真的對不住,我沒注意到您忽然從樹後跑出來,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這是司機當時說的話。
……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
……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
……所以居然又把您給撞了……
我怎麼一直沒留意過他說的這句話?我清清楚楚的記得當時他說的是「又」,由此可見,在我失去記憶的一個星期裡,他曾經撞過我兩次。既然他撞過我兩次,那他應該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起碼他能告訴我,第一次是在什麼地方把我給撞了。
陳浩感激的看了看姐姐,雖然她讀書不多,可是關鍵時刻總能幫助自己指點迷津。
他拿出紅藥還給他的那個精緻小巧的手機,找到那張名片,撥通了出租司機的號碼,鈴聲響了有七八下才有人接。
「您好。」一個女人的聲音。
「您好,我要找——」陳浩看了看名片:「我要找劉輝先生。」
「對不起,他已經去世了。」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怪怪的,似乎剛剛哭過。「我是他的愛人,您有事嗎?」
「去世?前些天還好好的……」陳浩彷彿被噎了一下。「他生的什麼病?」
「不是生病,他在外面跑車的時候遭人搶劫,被殺害了。」
「搶劫……」陳浩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以前曾經在網上看過罪犯搶劫的哥的姐的報道,可是他從來沒把這種事情和自己身邊的人聯繫到一起過。
「您是他的朋友?」女人問道。
「哦,可以這麼說吧,本來想讓他拉點活。」陳浩隨口撒了個謊,然後問道:「他……出事多久了?兇手抓到沒有?案發現場在什麼地方?」
「上個月21號出的事,兇手到現在還沒抓到。警察發現他的時候是在大興一條僻靜的街上。」
「哦……」陳浩快速的思考著,半個多月,就是說,自己被撞之後的兩天他遇到了劫匪,好在我沒告訴他妻子自己曾經被他給撞過,不然說不定警察會懷疑是我做的案。
他喃喃的講了兩句安慰的話,然後掛了電話。
「怎麼了?」姐姐問道。
「那個撞了我的司機,遇到劫匪,被人殺了。」陳浩木然的看著姐姐。
「北京怎麼這麼不太平?浩子,你出去可要小心些。」姐姐擔心的看著他青腫的臉。
「沒事,姐。」不知道為什麼,陳浩忽然感到有些心神不定。有人被殺了,這事並不稀奇,可是居然是自己認識的人被殺了,以前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他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有點發慌,那個司機的死顯然和自己沒有關係,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像個罪犯?好在他的被殺是在自己清醒以後,並且當時我一直在照顧紅藥,不然我真的要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殺的了。太多怪異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如果有人告訴我說,我在夢遊的時候殺了人,我一點都不奇怪。
兩天以後,陳浩為紅藥辦理了出院手續,和姐姐一起把她接回了家。房間太小,只能讓姐姐陪紅藥在臥室,他自己則睡在客廳。
早在送紅藥住院的時候,他就和紅藥的父親和姑姑聯繫過,他的父親沒有回音,姑姑則借口身體不好,也沒有出現。他心裡明白,從此以後,這個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照顧紅藥了。
姐姐有些不開心,她問過醫生,知道紅藥可能永遠這樣睡下去,可是弟弟還年輕,她不想讓弟弟的後半生就這樣孤獨的守著一個活死人,可是陳浩的決心似乎根本就不可動搖,現在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先照顧著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臥室裡放的音樂姐姐一點也聽不懂,她不明白,為什麼浩子不放一點民歌或者流行歌曲什麼的。
吃過晚飯,陳浩讓姐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這些天我總覺得不自在。」他說道。
「因為你不記得那幾天的事情了?」姐姐抬起了眼睛,她太瞭解弟弟了。
「當然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天我去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見過什麼人,更不知道做了什麼事情。」陳浩揉了揉太陽穴。
「浩子,別想那麼多。去過哪裡,做過什麼事情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要說這些事情慢慢都能想起來,就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又有什麼打緊?你還是安心找一份工作吧。」姐姐安慰道。
陳浩苦笑了一下:「姐,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辦了。」他摸了摸左臉青腫的淤傷。「假設當時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那麼雖然我記不起來,可是終究還是要為那些事情負責的。」
姐姐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浩子,你什麼意思?」她隱約感到事情可能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簡單,說不定弟弟惹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麻煩。
「沒有什麼,姐,你不用擔心。——我想知道那些天我都做了什麼,所以我去找了一個心理醫生,把我的情況告訴他,問他能不能想點辦法。醫生說可以試試用催眠的辦法喚醒失去的記憶,於是我就試了。」
「結果怎麼樣?」姐姐嘴上這樣問,心裡明白肯定沒有什麼結果,不然浩子怎麼還這樣愁眉不展?
「您……相信鬼神一類的事嗎?」陳浩忽然轉移了話題。
「浩子,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姐姐有些奇怪,她知道弟弟並不是一個迷信的人。
「我相信科學,可是在我的身上卻發生了奇怪的事情。」陳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姐姐呆了一下,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醫生把我在深度催眠狀態下說的話記錄了下來,然後整理成了資料。當時我說的話沒有什麼邏輯,思維也顯得支離破碎,不過內容卻涉及到許多有關鬼神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內容就是,我提到一個至親至愛的女孩子因為其他的男人跳了樓,摔成了植物人……」陳浩指了指臥室,聲音忽然哽咽起來。
姐姐大致知道一些有關柳紅藥的事情,聽陳浩這樣一說,不免也有些淒然,可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傷心的弟弟,她看得出,浩子對這個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女孩子懷有極不一般的感情。
「怎麼會這樣?當時紅藥還沒有跳樓,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本來是有男朋友的,可是我的記憶中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節?還有,根據記錄,在失去記憶的七天裡,我一直和一群鬼魂混在一起。」陳浩的語調很平靜,可是眼神卻顯得有些絕望。
「浩子,你不要相信這些,也許……催眠的事情根本就不可信啊。」姐姐的臉色很不好看,在她的意識裡,一個好端端的人見到鬼是一種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因此想極力反對弟弟的說法。
「是啊,我也這樣想,也許是我對紅藥的思念太深了,才會在潛意識中把後來發生的事情錯誤的安排到失去記憶的那幾天,可是關於鬼魂的事情又怎麼解釋?我曾經向我的醫生提出過我的疑問,他告訴我說,根據分析結果,我喜歡的女孩子墜樓摔成植物人絕對是我失去記憶那七天的記憶。後來我複製了催眠錄音找了三家心裡咨詢機構,他們給出的鑒定都是這樣。那麼我只能認定,早在紅藥墜樓以前,我就通過和鬼神的接觸預見了這次事件,可是我卻無法改變結果。」陳浩不想讓姐姐看到自己的眼淚,於是有意無意的用左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黯然的看著陳浩,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弟弟。
「我必須搞清楚那幾天我都做了些什麼。」陳浩總結似的說道。他沒有講調查過程中和人打架的事情,他本能的感覺到姐姐對紅藥不是很有好感,他不想再加劇這樣的感覺了,況且即使是他自己也因為那個突如其來闖入自己視線的男人而對紅藥的人品產生了懷疑。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三天前,陳浩連續跑了幾家心理診所去尋求專家的幫助,但是結果並不能讓他感到滿意,到了中午,絕望的陳浩來到的西單的一家地下餐廳,叫了點東西。雖然他已經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可是面對著服務員端上來的飯菜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把有關催眠的事情放在一邊,再次拿出清醒以後發現的那些多餘出來的東西,一樣一樣的翻看著,在一張打印的發票後面有幾個圓珠筆寫的娟秀的字體:C座1205。發票的抬頭是阿秀酒家,日期是6月14日,時間是下午5點27分。
「阿秀酒家在什麼地方?」他抬起頭來自言自語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