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秦隊長又問黃三:「你背著他重新返回仙家樓之後走了現在這條路,然後邊走邊用荒草把你們留下的腳印給蓋上了?」
黃三點點頭:「長官你說的丁點兒沒錯。」
我忙問道:「秦隊長,在狐仙堂裡你好像就知道事情不對勁,究竟是什麼讓你發現的?」
秦隊長說:「我查看了狐仙像上的字跡,尤其是冥錢上的,字跡旁邊皺巴巴的,一眼便知它是在還沒完全乾透的情況下被凍住的,所以我斷定這三道聚魂碼不會是很久之前就留在那裡的。後來我看到你要背著老郝出廟堂,我就想到可能有人協助刀疤人逃跑。當我檢查完雪地上的腳印之後,我證實了這個判斷。你想啊,兩個人重量在雪窩裡留下的腳印肯定要比一個深。只是,當初我忘記了天上還飄著大雪這一點。」
秦隊長說完之後又問黃三:「在仙家樓的時候,決定走這條路是誰出的主意?」
(34)
黃三說:「那個刀疤人問俺這條路通向哪裡,俺說是三岔溝,他說就往這裡走。於是俺就又背著他走了一段路,來到這棵老槐樹下的時候才讓俺把他放下。他讓俺在這裡等,說是後頭有人會追過來,不過他說最少也得日頭冒出來以後。他還讓俺帶話給你們……」
秦隊長說:「他讓你帶什麼話給我們?」
黃三支吾了半天,從懷裡掏出一道聚魂碼:「他讓俺把這個交給你們,說你們當中肯定有人被嚇壞了,說是讓你們燒掉這個回回魂……」
「別說啦!」郝班長扯過聚魂碼撕了個稀巴爛,嘴裡連連罵道:「犢子!犢子!」
秦隊長又問黃三:「除此之外,他還說了別的什麼?」
這回黃三搖搖頭:「就這些咧,再沒別的啥了。俺不會跟八路軍說瞎話。」
秦隊長說:「刀疤人既然是去三岔溝,他又不熟悉這裡的地形,那麼他應該是第一次來這裡。而偌大的三岔溝就只有一隻震江龍的綹子,我想他一定是要上山寨。」他又問黃三,「剛剛你說你常在這片山伐木頭,這裡的地形你都熟悉吧?」
黃三說:「俺大概齊都知道得差不離,這條路就是去綹門的。俺們木幫整年在老林子裡,跟震江龍這伙鬍子經常遇到。木幫頭棹定期給他們上供,他們也知道俺們給人家幹活不容易,所以不咋欺負俺們,就是有時候放哨的崽子過來要要煙抽啥的。他們安營紮寨的山頭是這三岔溝最險要的小西天,那裡的樹是不准俺們動一棵的。」
郝班長問道:「難不成秦隊長要上震江龍的山寨?」
(35)
秦隊長說:刀疤人如今重病在身,他不可能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哪有人眼看就要死了還往深山老林的跑?所以他和震江龍的綹子一定有什麼關係,或許現在他已經到了山寨之中。老郝,按照你事先所瞭解的情況,震江龍這伙胡匪曾經跟過抗聯的隊伍打過日本人,我軍又曾到山寨與他們談過收編的事情,他們雖然不願離開三岔溝,但也不至於勾結大勢已去的殘餘鬼子。所以咱們上山應該還有一些把握說服他們把火麟食盒交出來。」秦隊長又對黃三說:「這樣,老鄉,我們現在需要你帶路去小西天,你得幫幫忙。」
黃三聽後有些猶豫,支支吾吾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其實猜出了秦隊長的真實目的,他是怕我們一旦與山上的胡匪起了衝突,黃三深諳三岔溝的地形方位,我們在脫身的時候也不至於瞎闖亂撞。於是我連忙打圓場:「老鄉,這可是件光榮的事!你說什麼也要跟我們走一趟。」
黃三搓著棉衣角說:「俺要是去……也行,就是俺去了誤工,誤工就沒工錢拿……」
秦隊長聽出了黃三的意思。他說:「這個你不必擔心,回頭我會補給你,加倍。」
黃三眼睛一亮:「加多少?」
秦對長說:「一天算三天的錢。」
黃三咧開嘴說:「好咧!現在俺就領長官上山寨。」
黃三畢竟是常年在這片地域混跡,帶起路來十分熟練。這小西天真是一塊上好的軍事險地,兩山夾道,山間怪石林立,倘若攻山者由這條路開拔,只怕有去無回。我問黃三這是不是去小西天的唯一道路,黃三點點頭說:「是咧,是咧,當初這旮瘩不叫小西天,叫流口圈,震江龍他們佔了山頭之後才改叫小西天的,意思是誰敢攻打山寨就讓誰上西天。」
道路曲曲折折,我們順著路上唯一的腳印逶迤前行,刀疤人似乎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快要抵達小西天山腳的時候,腳印已經變得凌亂不堪,有一些地方還能看到他摔倒的痕跡。這時候,走在前頭的黃三猛然喊道:「長官快看,哪些是啥玩意?!」
(36)
我和郝班長衝上前去,只見雪地裡有放著一條棉襖袖子,郝班長把這只袖子提起之後,黃三隻看了一眼就咕咚跌在了地上。這不僅僅是一條袖子,袖子裡還有一隻斷臂。郝班長說:「這件棉襖我認得,是刀疤人的。」
秦隊長不由分說繼續前行,雪地上開始出現大堆大堆的血跡,接著,殘破的腿、肚囊、肝腸……散落滿地,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擺在我們面前。那種景象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如果你們是當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因此而嘔吐連連。後來秦隊長在一塊石頭旁找到了一顆面目全非的腦袋。我們在仔細辨認後,大致確認了他就是我們苦苦追蹤的刀疤人。——只是,那只神秘的火麟食盒哪裡去了?我們找遍的就近所有的地方,幾乎到了掘地三尺的地步,卻最終也未見它的蹤影。
事情,開始變得越發撲朔迷離了。
「是誰把刀疤人切成了碎片,又拿走了那只火麟食盒?」我指著刀疤人的碎屍問秦隊長。
秦隊長查看碎屍之後說:「你看這些碎塊,傷口處沒一個地方是齊整的,他是被一種重力活生生撕開的。還有,我剛剛看了那顆面目全非的腦袋,他的雙眼被挖掉了。」
黃三說:「頭前刀疤人跟俺念叨過,看過一眼盒子裡東西的人都得死,難不成那裡邊真的裝了啥……你們想想,他往那裡頭塞了一道符咒,符咒是幹啥的?現在他的眼珠子被挖掉了,這不明擺著就是因為他看了不該看的玩意!」
郝班長想到從刀疤人隨身攜帶之物上尋找突破口,可是他翻遍了這些碎屍,只找到了一些錢和一把類似手槍的東西。說這個東西類似手槍,是因為它雖然有手槍的形狀,但是槍管極其粗糙,甚至連膛線都沒有。郝班長問秦隊長:「這玩意是啥?」
秦隊長接過它看了看,說:「手槍。信號槍。美國人製造的東西。」
郝班長嗤笑了一聲:「就這玩意也能打死人?連個膛線都沒有,射出去的子彈出了槍嘴就跑偏。真沒想到美國佬也弄這路貨,這不跟咱早年打小日本子用的漢陽造差不多嘛!」
(37)
秦隊長說:「誰告訴你它打不死人?只要射程在五米以內還是可以的。不過這種槍多用近距離暗殺活動,每次只能打出一發子彈。我曾見過國民黨中統和軍統的情報人員用過它。」
我說:「要是這樣的話,刀疤人肯定是國民黨的特務無疑了!」
秦隊長說:「先不要過早的下結論,好多事情咱們還得繼續調查下去。況且刀疤人如此狡詐,那顆腦袋又面目全非,我們還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他,說不定這又是他玩弄的詭計。對了,你們都跟刀疤人接觸過,難道它打死查魔墳裡那個日本鬼子不是用的這把槍?」
我和郝班長都說不是,黃三也說:「他用槍頂著俺的腦殼走了一路,俺看過那把槍,絕對不是這塊鐵疙瘩。」
秦隊長若有所思地把信號槍揣入了懷中,又把那些錢遞給了黃三,黃三高興得合不攏嘴。
按照秦隊長的意思,原本我們是想對碎屍周圍繼續進行勘查的,可是一場意外徹底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山寨裡放哨的胡匪崽子發現了我們,十幾號人從四面八方將我們團團圍住,兇猛地繳下我們的槍械五花大綁,眼睛勒黑布,嘴裡塞布條,根本由不得我們多加分辯。就這樣,我們四人在被連推帶搡的情況下來到小西天。
我想——包括秦隊長在內,我們誰也不會想到,這一次小西天之行會徹底擊碎我們從前為之堅持的信念。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那幾天發生的事情似乎應該變得模糊不清,可是沒有。它們就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從來不肯離去哪怕一小會兒。甚至有些事情,到如今我還不明白它是如何發生的,恐怕窮極畢生我都無法得知那個讓我不再如坐針氈的答案,我將為此而無法停止如影隨形的戰慄。
(38)
我們抵達山寨之後,沒有見到大當家鎮江龍,與我們會面的是山寨的二當家九槍八。我悄悄地黃三,二當家為何取了這麼一個奇怪的名字,黃三說:「這山寨的爺個個都本事了得,尤其是這位二當家,槍法那叫一個准,開九槍最少中八槍,而且還是用左手。俺就曾經見過他在林子裡打鳥,抬手就掉下來一片,生猛得很咧!」
我說:「難道他的右手打得更準?」
黃三輕聲地說:「誰也沒見過他用右手開槍,那些問俺們要煙抽的崽子都這麼說。」
九槍八端坐在大廳的第二把交椅裡,他的穿戴與其他的胡匪崽子不同,那些傢伙都穿的花裡胡哨,有戴狗皮帽子穿日本軍靴的,還有上身穿了件西裝裡邊套對襟棉襖的,也不知道他們都是從哪裡搶來的,個個不修邊幅。而九槍八全身上下一襲灰衣,精幹十足。只是——他的面頰上蒙著一塊黑巾,這讓我十分奇怪。我又悄悄地問黃三,黃三說:「俺也從來沒見過他的真面目,俺見過他那幾回他都是這樣的扮相,俺也納悶咧!」
我心裡開始七上八下:此人槍法精準,與刀疤人十分相似,而且都是左手用槍,他面蒙黑巾會不會是怕我們認出他的身份?我又想到在小西天山腳下那顆被刮得面目全非的腦袋,難道九槍八才是真正的刀疤人?可是秦隊長判斷刀疤人是第一次來三岔溝,道路還是黃三指給他的,這似乎不合常理。九槍八看起來也不像有重病在身的樣子,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可以說明一切。這些究竟的怎麼回事呢?
(39)
秦隊長向二當家九槍八說明來意之後,他才讓胡匪崽子們給我們鬆了綁。他說:「貴軍已經多次來山寨跟咱們談過要收編的事,咱們大當家也是為了一干弟兄的前程才回絕了貴軍。只要你們今天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其它的都好說。」
九槍八說完這話之後我的心才微微放下來,他的腔調的確與刀疤人有很大的差別。只是我想不通他為何要終日蒙面示人?
秦隊長對九槍八說:「不知大當家是否在山寨之中?我想親自拜見一下,以表達我軍對貴寨的尊重。」
九槍八遲疑了片刻才說道:「咱們大當家前兩天不知為啥染了風寒,正在臥床養病,恐怕不好去擾他。大當家吩咐過,山寨大小事情暫時有我帶為處理,有啥話秦隊長跟我說就成。」
秦隊長說:「二當家,既然這樣我就有話直說。那只盒子對我們很重要,劫走食盒的人又在貴寨山下斃命,雖然我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刀疤人,但是我希望二當家能幫我們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
九槍八挑了挑眉毛:「盒子?那裡邊裝的啥東西?你是懷疑我們小西天的人搶走了那只盒子?」
秦隊長連忙擺手,說:「不不,二當家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們沿路跟蹤劫走食盒的人,發現他對這裡的地形並不熟悉,應該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所以不可能是貴寨的兄弟。只是他在貴寨山腳下被撕成碎片,我想放哨的兄弟可能會看到點什麼……」
九槍八從懷裡掏出一把錚亮駁殼槍,「堂啷」一聲撂在桌上。他說:「如果要是我們放哨的兄弟拿了你們要找的盒子,我用這把槍向你保證,東西一定會物歸原主。」九槍八說話喊了一嗓子門外候著的崽子,「去,把今早的哨子大膘子給我叫過來!」
(40)
崽子得令之後一溜小跑出了廳堂。由於我和郝班長之前掉進江橋下的冰窟窿裡,又連夜追趕刀疤人這麼久,身上的衣服早已凍得像塊鐵皮鎧甲,每活動一下冰碴子就嘩啦啦往下掉。現如今身在暖和的屋子裡,冰水一股腦地從頭頂往下瀉,沒一會兒的工夫整個身子就熱氣騰騰了。那真是要命的難受,用郝班長的話說,就是「死乞白賴的糟心」。九槍八一看我和郝班長這幅德行,又命崽子領著我和郝班長去找「引全柱」換件乾爽衣服。事後我才知道,這幫上山落草的胡匪並不是像我想像的那樣頭腦簡單,他們內部有明確的分工,比如這個「引全住」就是綹門「四梁八柱」之一,專管整個山寨的後勤保障;還有比如「赤火梁」和「駝骨梁」,是專門負責山寨的槍火和馬匹的。我曾問過郝班長為什麼他們要叫「梁」和「柱」,郝班長哼了一聲:「咋這你都不懂咧?他們把綹子比作一間大房,房子得有梁有柱吧?要是沒梁沒柱還不耷拉成窩棚啦!」
等到我們再返回來的時候,廳堂的長桌上已經擺上了滿滿一大盆肉。九槍八說:「我看你們跑了一個晚上肯定餓壞了。這是崽子們昨個剛打的野豬,四百來斤,個頭雖然小但是肉還湊合,你們別嫌棄,先整點墊墊肚子吧。」
(41)
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啊!心想好傢伙,胡匪就是胡匪,吃東西都是一盆一盆往上端,連四百來斤的野豬都嫌小?而這一盆肉少說也得有三五十斤,都是大塊大塊燉出來的,滋滋地冒著油星子。我掏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小刀割下一片放在嘴裡,那是我第一次吃野豬肉,味道說不上好,肉有些柴,但是能吃上口冒著熱氣的東西總比那些冰涼的苞米面貼餅子強。我吃的時候看了一眼九槍八,他緊緊地盯著我手的刀。我連忙把刀收了起來,學著郝班長和黃三用手抓起了一塊肉吃。九槍八這才哈哈笑了兩聲:「兄弟,這就對嘍!吃肉哪能像你那樣,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轎!肉得撕著吃那才夠勁!」他指了指郝班長和黃三,「你看他倆多敞亮!」
這時候那個得令的崽子踉踉蹌蹌地從門外跑了進來。他來到九槍八面前支支吾吾地說:「二當家,二當家不好啦!二當家……」
九槍八說:「咋啦?慌他娘的啥?瞧你那個慫逼德行,把舌頭捋直了再說!」
崽子面無血色地盯著我們幾個看,嘴唇抖個不停。
九槍八說:「八路軍是自己的兄弟,有啥屁麻利兒放,別招我煩!」
崽子這才說道:「大膘子,大膘子他……唉!二當家你趕緊,趕緊過去看看吧!」
(42)
九槍八提起桌上的駁殼槍走出門去,我們跟在他的身後。門外站了幾十號胡匪崽子,看上去個個滿臉陰沉。秦隊長猶豫了片刻,對九槍八說:「二當家,這是貴寨內部的事,我們跟著會不會有些不妥?」
九槍八沒有說話,抬手揮了揮駁殼槍。在一票崽子的引領下,我們來到馬棚附近的屋外。屋門開敞,有一名崽子蜷縮在地,手裡拎了一把手槍。屋內已經被弄得凌亂不堪,遍地血跡。另一名崽子躺在血泊之中,身子還在不斷抽搐。九槍八問站在他身邊的二膘子:「你哥這是幹啥?是他把曹老九打傷的?」
二膘子說:「我也不知道他抽啥瘋!大早晨回來就滿屋晃蕩,嘴裡嘟囔的沒時沒晌,說啥再不走就沒命了,讓我跟著他一起下山。我問他是不是憋的慌又想去逛窯子,沒想到他回手摑了我一個耳瓜子,非逼著我收拾東西馬上走……這曹老九也真是的,偏巧這個時候過來要煙抽,我哥說沒有,弄著弄著他倆就撕把起來了,結果我哥就給了他一槍……二當家,看在我們兄弟倆對山寨忠心耿耿的份子上,你得饒他一條命啊!他打曹老九這一槍是無心的……」
九槍八聽後用槍指著屋裡說:「大膘子,你他娘把手裡的傢伙放下!出來跟寨子裡的兄弟把事情擺明了,我保證你沒事。趕緊把傢伙扔了!」
大膘子揮舞著手槍,聲嘶力竭地叫喊:「誰都別過來,誰過來我打死誰!」他喊了幾嗓子又嘟囔起來,「不走就沒命了,不走就沒命了……」最後,他把目光停留在九槍八身上,光堂一聲跪倒在地,「二當家,咱們換個山頭繼續當好漢吧!咱們都下山吧……」
「別他娘的胡咧咧!」九槍八火冒三丈,「再咧咧我給你開天窗!」
(43)
大膘子哆哆嗦嗦把槍舉起來頂住自己的太陽穴。他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吃驚不小。就算他傷了綹門的兄弟,應該也不至於自殺抵命,況且九槍八已經說了只要他放下槍就會保他性命,難道,他真的看到了小西天山腳下發生的事情?或者是他看了火麟食盒裡的東西?除此之外,我真的猜不出他有什麼沒有理由選擇這樣的方式!
——槍聲在這時候突然響起,大膘子的腦袋處崩起一道火星,他的身子歪倒的速度幾乎跟射出的子彈一樣快。九槍八吹了吹駁殼槍口冒出的青煙兒,說:「把他和曹老九都抬出來回回神兒,待會兒我跟八路軍秦隊長有話問他們。」
九槍八這一槍太準了!只要偏出去半寸大膘子的小命就報銷了,可是子彈不偏不倚正打在頂在太陽穴的槍管上,這不得不讓我想起刀疤人——那個同樣用左手使槍的神槍手。現在想來,如果被撕成碎片的那個真的是他,再加上在江岸交給我們火麟食盒的同志,已經有兩人為此喪命,不過幸好九槍八及時出手救下大膘子,否則連這個唯一的線索都斷掉的話,我們真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大膘子看來真的被嚇懵了,歪著的嘴巴裡冒著嘩啦啦的白沫子。胡匪崽子們忙上前照看,郝班長也跟了過去,他把崽子們都撥開,說:「我當過幾天救護兵,他這是嚇得抽起了羊癲瘋,不好隨便亂動。」郝班長隨手找了塊破抹布,墊在大膘子的上下齒之間,過了片刻大膘子才甦醒過來。
我們跟在九槍八的身後往回走。這時黃三小聲說:「秦隊長,大膘子拿的那把槍俺認得咧!跟刀疤人頂在俺腦殼上的一模一樣。」
秦隊長聽後點點頭,卻跟九槍八說:「二當家,這麼說來大膘子真的知道些什麼,不然山寨下死掉的那個人的槍不會在他手中。我說嘛,刀疤人不會只帶一把射程在五米左右的信號槍防身。」
九槍八「彭」的一聲停柱了腳步。我看到他的身子微微地晃了兩晃。他扭過頭來盯著秦隊長:「你說啥?他揣著一把信號槍?美國佬造的信號槍?!」
(44)
秦隊長被九槍八問得怔了怔。我也覺得有些蹊蹺,九槍八怎麼會一下子就判斷出這把槍是美國人製造的?一個在深山密林裡落草的胡匪難道真的有這種常識?秦隊長說過,這種槍在中國多為國民黨情報人員用於暗殺襲擊,就連我和郝班長都未曾見過,而九槍八卻一針見血,這其中顯然有什麼隱情。
秦隊長把手伸入懷裡。我想他是要把信號槍摸出來給九槍八看,只是,他的手就那麼停在了懷裡——屋子裡又響起了槍聲。屋子裡又響起了槍聲!
我本想摟著黃三一起臥倒,沒成想黃三根本就沒反應。我薅著他的脖子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而這時秦隊長和九槍八已經衝了過去。黃三扯開我的手,嘟囔了一句:「幹啥哩!差點弄俺一個跟頭。」
我沒工夫搭理黃三,快步緊跟在秦隊長的身後。原本屋子裡忙活的胡匪崽子早就撤出來了,只剩下大膘子和曹老九兩人。聽身旁的崽子嘰喳叨咕了幾句之後,我才得知:原來九槍八打掉大膘子的手槍之後,那把槍正好落在身受重傷的曹老九身邊。由於大夥兒都忙著照看他倆,所以心思就沒放在槍身上。不曾想曹老九撿起那把槍回手就還給了大膘子一顆子彈。大膘子胸口裡鮮血冒得洶湧,曹老九也嚇得六神無主,拎著槍直喊:「我不想殺他!我不想殺他!是他想殺我!那檔子事我都跟他說我是無心的……可他,可他還記恨著!——二當家,你得給我做主哇!」
九槍八不由分說把曹老九踹翻在地。待把他手中的槍卸掉之後,他對崽子們說:「先給老九治傷,回頭再按綹門規矩收拾他。」九槍八說完之後趕緊俯身查看大膘子,大膘子這時已經奄奄一息,只是下頜緩慢地抽搭,似乎想要說什麼話。九槍八說:「好兄弟,有啥話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替你做主!」
大膘子喘了半天才說:「二當家……趕緊領著弟兄們……下山……別找,看那只盒子!也別找裘四當家的……」大膘子斷斷續續說完這話之後,吐出了一大灘血沫子,接著盯著站在我身邊的二膘子說了最後一句話:「下……山去!」
(45)
大膘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