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二膘子話音剛落,九槍八突然提高了嗓門:「都給我住口!先聽我接著講完。」九槍八平復了平復情緒,說:「秦隊長,再讓我們來說說此前找到了第二個疑點,也就是那群日本女人究竟是被誰殺死的。在說這件事情之前,我想先提及一樁意外,那就是在你們準備把那群日本女人押下山寨的時候,我斃掉的那個男扮女裝的鬼子。當時熊倉伸夫帶領他們來到山寨,負責搜查他們的人是老四,我們綹門處處小心,老四怎麼會沒有發現其中的端倪?如果小西天山寨連這樣的伎倆都未能識破,試問我們的項上人頭還能保留到如今嗎?這也可以作為佐證之一。另外,昨天郝同志和馮同志護送那八名日本女人下山,只有身在山寨裡的人知曉。殺人滅口無非是被殺之人知曉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但是我請秦隊長想一想,為什麼兇手沒有殺掉郝同志和馮同志?」九槍八說罷指著裘四當家道:「答案是郝同志和馮同志並不知道你掩飾的秘密。當然,這只是其一。其二,你知道如果郝同志和馮同志一旦去石人溝查探黃三的底細,紅貨的事情就會顯出蛛絲馬跡。你以為殺了那群女人,兩位八路軍同志會反身回山寨向秦隊長報告,繼而再次擾亂秦隊長的思路。你這招一石二鳥同樣天衣無縫,即幫你可以繼續潛伏在我們當中,又不至於讓即將到手的紅貨雞飛蛋打。可惜的是,郝同志和馮同志並沒有立即返回山寨。我說的對嗎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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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當家依然滿臉自信,他說:「二哥,就算你說的這些完全正確,那麼在郝同志和馮同志出發之後,我們都是在一起的。難道我會分身術?這一點你大概忽略了。」
九槍八字正腔圓地反駁道:「幫兇。你一定有幫兇。這就是為什麼好好的幾百條兄弟會無緣無故的喪命。」
裘四當家哈哈大笑:「二哥,你說的幫兇是誰?我乾爹方老把頭還是二膘子?或者你乾脆直接說三名八路軍同志也是幫兇算了。你這樣毫無章法的推測真是讓老四大開眼界。幾百條弟兄死了不光你難過,我也難過。但是你不能妄加懷疑隨便扣帽子!別忘了剛剛要不是我打了三哥那一槍,你們早就成了孤魂冤鬼,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九槍八突然如斯重負地舒了口氣,他說:「這足以說明問題了。讓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你問題出在哪裡吧。剛剛老三把大哥劫持之後,原本你和方老把頭以及二膘子在老三的蠱惑下已經把槍口對準了我們。但是當我對著你喊老三是內奸的時候,你卻出乎意料地又反手把他給殺了。其實老三不過是替罪羊,他確實是為了那二十九箱紅貨,而你正是利用老三對紅貨的勢在必得以此洗清嫌疑——因為一旦被我認定為內奸的老三死了,那麼作為真正的內奸的你就安全了。如果不是這樣,在最緊要的關頭你憑什麼捨棄了此前一直緊抓不放的紅貨?憑什麼?」
九槍八此話一出我被徹底驚呆了!因為在此前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我的心思都放在能否保命上頭,根本沒有想到九槍八居然急中生智來了招「指鹿為馬」。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裘四當家……
我心裡彭彭亂跳,根本不敢再往下想。當我把臉頰緩緩轉向裘四當家時,看到他原本的自信已經一掃而光。在他那張並不粗糙的臉頰上,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而這種慌亂正肆無忌憚地蔓延到他的手指。我看到他手指顫抖地拔出了別在腰間的匣子槍,緩緩地對著了九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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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當家!」我聲嘶力竭地吼出了一嗓子。除去九槍八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從我的喊叫聲中驚醒,一片肅殺的聲響頓時脹滿了整間屋子。
九槍八面不更色地望著裘四當家,在這種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九槍八再次表現出固有的冷靜。他甚至在與裘四當家對峙的時候,根本沒有提起那把他此前撿起的槍。九槍八對裘四當家說:「老四,收手吧。你知道憑我的槍法你根本不是對手的。」
九槍八意味深長的勸解讓裘四當家的額頭冒出了汗珠,而他的手更是哆嗦的不成樣子,那把匣子槍幾乎在他的掌間恣意亂舞。
時間像是凝固一樣停止不前。我清楚地聽到眾人抑制不住的呼吸聲。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裘四當家才緩緩把顫抖的手臂放了下來,匣子槍「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之後,恍然擊碎沉默。而裘四當家隨著匣子槍也一起跌在了地上。
這時候郝班長戰戰兢兢挪到裘四當家跟前,先是一腳踢飛了那把匣子槍,然後轉身沖秦隊長喊道:「綁不綁?」
秦隊長不置可否,反而將裘四當家拉起身來。他先是衝著九槍八點點頭,然後才說道:「裘四當家,我想知道那只火麟食盒裡裝的什麼東西?它現在究竟在哪裡?」
裘四當家雙眼緊閉,滿臉痛苦地任額頭上的汗水緩緩滴落,但卻始終把嘴唇抿唇一條堅硬的線不肯說上一字。
方老把頭雙眼噙著淚水把寬厚的手掌放在裘四當家的肩膀上,禁不住抽泣起來。好一會才說道:「我兒,你說你這到底是為了啥嘛!你就告訴秦隊長,你告訴秦隊長我拼了老命也保你安生。你倒是說……」
這時候裘四當家突然長喘了一聲,他緩緩睜開雙眼,對著九槍說:「二哥,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跟我乾爹沒有半點關係,全是老四一個人做的孽。那只火麟食盒我可以交給你們,但是我乞求你不要為難我乾爹好嗎?」
九槍八看了看秦隊長,說:「你大可以放心。待我們拿到火麟食盒,然後你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我想秦隊長自有公論。」
裘四當家一邊點頭一邊站起身來,他有些虛弱無力地說:「你們跟我來,那只盒子就在我的屋子裡,我這就把它拿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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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覺得吃了一顆定心丸。四天以來,再沒有什麼比裘四當家這句話更我覺得心滿意足了。只要拿到火麟食盒以後,裘四當家把整件迷霧重重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和郝班長就可以安心地回到部隊報道,一切都將劃上圓滿的句號。這麼想著的時候,我覺得身體裡緩緩湧動出一股莫名的亢奮,腳底雖然踩著厚厚的積雪之上,但卻騰騰地溫熱。
漫天飛舞的大雪依舊沒有停歇,老北風還在洶湧地肆無忌憚,一如我們返回山寨之時。不同的是,大當家震江龍和三當家王老疙瘩已經再也無法從屋子裡走出來,他們以血的代價換來了那只火麟食盒的下落。那麼,火麟食盒裡究竟裝的是什麼呢?我們找到那只曾經擦進而過的火麟食盒,真的會揭開那段為之期盼已久的秘密?
我帶著滿腦子的想法隨著咯吱咯吱的腳步聲來到裘四當家的屋外。裘四當家將要推門而入的時候,秦隊長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先行把虛掩的屋門推開了。當他確信屋子裡沒有什麼異常的情況後,才揮手讓裘四當家進屋。裘四當家邁步進屋時沖秦隊長報以慘淡的微笑。
這伙入了綠林的亡命徒房間裡的擺設基本上都如出一轍,除了一鋪大火炕和幾條棉被之外,就只有一張吃飯的木桌和幾把凳子,外加一個立在牆角的木櫃。裘四當家拖著疲沓的身子指了指牆角的木櫃,對秦隊長說:「那只火麟食盒就在櫃子裡,秦隊長用不用先檢查檢查?」
假如裘四當家不先說上這句話,我想秦隊長或許還會拉開櫃門;可是裘四當家這麼一說,秦隊長反而有些被動了,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的人,對於束手就擒的人,這個時候再計較這個多少有些說不過去。所以秦隊長擺了擺手,示意裘四當家可以上前。
裘四當家緩步走到櫃子面前,手指輕輕地勾住了櫃子的上的鐵環——他緩慢的動作讓我的身子緊緊揪成一團,生怕櫃子裡的火麟食盒再突然不翼而飛。就在這個時候,郝班長大概是由於緊張過度,居然「嘩啦」一聲拉起了槍栓。幾乎就在我們回身觀望他這眨眼的工夫,裘四當家猛然拉開櫃門,緊接著躬身閃了進去,彭的一響把櫃門反手關了上來——櫃子下端頓時傳來一片空洞而急促的奔跑聲!
這瞬間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以至於所有的人看到裘四當家消失在櫃子裡後,都本能地退後了兩步!而這時我恍然明白了些什麼:小西天山寨裡畢竟窩了一群朝不保夕的胡匪,這些把腦袋瓜子別再褲腰帶上活命的主兒,怎麼會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沒錯!裘四當家逃跑的這條秘道就是後路。我突然身子一抖,既然山寨有秘道,按理說身為二當家的九槍八應該知曉,為什麼他不事先言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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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似乎跟我想到了一塊兒。當他焦急不已地向九槍八發問之後,九槍八茫然地搖頭道:「我在山寨的日子也不短了,此前從未聽大哥提到過秘道一事。難道是大哥有意隱瞞我?」九槍把轉臉又問二膘子,二膘子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也說從未知曉山寨還有一條秘道。
這時候郝班長突然來了倔脾氣,上前把櫃門拉開,接著喊道:「秦隊長,咱們不要再瞎亂胡猜啦!還是趕緊下去追,再耽擱一會兒裘四當家早尥沒影了,咱們不能讓到手的鴨子再飛咧!」
秦隊長粗粗暴地制止了郝班長。他說:「做事多動動腦子!現在敵我情況不明,就這麼冒然衝進去,萬一出了差池誰來收場?剛剛二當家也分析過了,裘四當家不只是一個人。」
秦隊長蹙著眉頭又思量了片刻,才對九槍八說:「二當家,我怎麼覺得這心裡直犯嘀咕。按說如果這真是山寨為逃生才挖掘的秘道,大當家瞞著誰也不會瞞著二當家呀!現在既然判定裘四當家就是內奸,我在想這會不會是……」
九槍八焦急地脫口而出:「會不是是什麼?秦隊長你但說無妨。」
秦隊長沒有直接回復九槍八,而是反問道:「二當家,當年你們一行八人北上松花江襲擊那批剃髮黑斤人時,前前後後大致用了多少天?」
九槍八單手托腮道:「當時我和葉西嶺是從飛鷹堡附近啟程的,加之秘密跟蹤了他們三天,總共用去了大概半月之久。如果是從這裡趕赴的話,我想來回怎麼著也得接近二十多天。」九槍八說完急不可耐地問道,「怎麼,秦隊長有什麼發現嗎?」
秦隊長像是還停留在自己的思維裡,又問道:「那麼二當家,你們行動的時間大致是幾月份?」
九槍八說:「五月末六月初左右,天氣將將熱起來的時候。」
秦隊長嘶了一聲,說:「也就是大當家震江龍,二當家滾地雷,三當家王老疙瘩,裘四當家,以及花舌子和大膘子,他們在這二十多天裡離開了山寨,小西天成了一座空山……」
我被秦隊長這一番廢話弄得摸不著頭腦,六人全部走過當然只剩下一座空的寨子,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況且,此前我們早已將這個結果分析出來了,秦隊長此言不是顯得太過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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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槍八似乎也被秦隊長這一問給弄懵了。但是他干噎了兩口吐沫之後,還是肯定地說了兩個字:「沒錯。」
秦隊長邊搖頭邊說到:「沒道理……沒道理啊。在這裡會有什麼用呢?真的沒道理的……」
九槍八耐著性子問道:「秦隊長,如果你發現了什麼線索不妨說出來,就算僅僅是猜測,我們也可以拓寬一下思路,不打緊的。」
秦隊長在我們焦急的等待下緩慢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二當家雖然在深山裡也應該知道,自去年八月份蘇聯對日宣戰之後,遠東紅軍投入了大量的重型器械用於對付日本關東軍。日本關東軍為了保持實力避免跟蘇聯的坦克兵團硬碰硬,不得已才將司令部由地處平原帶的長春轉移到了崇山峻嶺之中的通化城。後來日本宣佈投降之後,九月初我軍從為偽滿政府手裡接管了政權,當時在清查關東軍位於城南的大本營時,我也參與其中。在狼籍一片的南大營,我意外地發現了一些關東軍司令部下達的絕密文件……」
九槍八詫異地問道:「絕密文件?都是些什麼內容?」
秦隊長說:「其實狼子野心的日本人早就想跟蘇聯抗衡,所以秘密地在中蘇邊境的虎林、密山、琿春以及東寧一帶修建了大量的軍事防禦要塞,而且都是把整座山掏空的地下要塞!所以我懷疑……」
九槍八還沒等秦隊長說完便脫口而出:「所以你懷疑日本人設局利誘我大哥等六人離開山寨,然後在二十天之內在小西天下頭挖了一座地下軍事要塞?」話畢九槍八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秦隊長,這絕不可能。別忘了當年我在國民黨也曾受過嚴格的訓練,這點軍事常識還是難不倒我的。通化城雖說被日本人視為「南滿重鎮」,他們想以此來抵禦蘇軍的進攻,但是整個三岔溝根本不再防線之內。如此南轅北轍大費周章地建一座地下要塞,倘若一旦被蘇軍攻克,他們只好往長白山腹地的原始老林子裡撤退,那裡連老獵戶都輕易不敢涉足,雞爪頂子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再說給養的問題怎麼解決?光是鋪天蓋地的積雪就會吞了他們的命。試想如果你我是日本人的戰略指揮官,怎麼可能幹出如此搬石頭砸腳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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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槍八有條不紊地分析讓秦隊長連連點頭。但是秦隊長似乎並未動搖他的猜測,他說:「二當家,假如——我是說假如我的推測成立的話,你再聽聽我的分析,看看有沒有幾分道理。在此前那些糾纏不清的疑點裡,有一條日軍攻打山寨中途蹊蹺退兵的信息,當時二當家曾說攻山的日軍還帶來了榴彈炮,但是他們並沒有向山寨開炮,我想日軍必然是怕炮彈的威力會損壞要塞的工事。而後二當家還提到,自此之後日軍似乎有意對貴寨放馬,並不趕緊殺絕,如果我的推測成立的話,那麼他們的目的就一目瞭然……」
九槍八打斷秦隊長的敘述:「秦隊長是說日軍是借小西天山寨的壯大來掩飾這座地下工事?山寨越聲威大震普通的平頭百姓便越不敢靠前一步;同時再安插老四為內奸,兼而收集從城裡傳回來的情報,從而一舉兩得?」
秦隊長說:「沒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暴亂之前熊倉伸夫帶著那群日本女人托付給貴寨這件事就迎刃而解了。這八名日本女人一定是暴亂首腦的家屬,為了安全起見才送到山寨。一旦暴亂失敗她們可以通過裘四當家的關係秘密躲藏在地下要塞之中。這就可以解釋為何老郝和小馮送他們進城的中途會被伏擊,因為有人不想她們回到城裡把這個秘密公開。那樣不但裘四當家,甚至連隱藏在要塞裡的其他人都得跟著殉葬。」
九槍八說:「如此說來,後山柞林地下埋的二十九箱紅貨……」
秦隊長說:「我想應該是日本鬼子放在地下要塞裡的,結果被二當家陰差陽錯的發現了。日本鬼子為了繼續掩飾地下要塞的秘密,只好任由你們打上它們的主意。而作為內奸的裘四當家既然不顧一切想要得到那批紅貨,足以說明日本鬼子已經放棄了它們。這樣再繼續推測的話,在後山柞林裡無緣無故冒出四名日本鬼子就不足為奇了,因為所有寨子的兄弟都被隱藏在要塞之中的鬼子秘密殺死——我在查看山寨弟兄們的屍首時,發現痛下下手者出刀老練,不是鬼子還能有誰?除此之外,他們還運走了那批糧草作為給養。當一切都完成之後,他們這才準備浮出水面制止你們拿走那批紅貨。而偏偏這個時候我們趕來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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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槍八有些驚慌失措:「這麼說幾年來小西天山寨之下,一直放著一枚隨時可能崩裂的炸彈,但我們卻渾然不覺?——糟糕!寨子裡的囤積的糧草那麼多,說明下頭的日本鬼子肯定不在少數。這下我們的麻煩可大啦!」
秦隊長說:「二當家不必著急。以上僅僅是你我的推測,沒有順著秘道下去一探究竟,暫時還不能肯定所有的推測是正確的。我在想,如果這真是一座日軍地下要塞,鬼子大費周章的目的會是什麼?二當家從軍事角度的分析,秦鐵認為確實有不可忽略。日本鬼子不會幹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這其中必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那只火麟食盒大概就是揭開謎底的關鍵。」
九槍八說:「除了順著秘道一探究竟,秦隊長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秦隊長說:「下去是一定的。但是我要分兩步走。」秦隊長環顧在場的幾人,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方老把頭的臉上。他緩緩從懷裡摸出一支褪了漆的懷表遞給方老把頭,說道,「方老把頭,你得往城裡警備連走一趟。你帶著它去找警備連的張副隊長,讓他即刻帶兵馬不停蹄趕來小西天山寨,不得延誤。這只懷表是他送給我的,他看到懷表之後自然會帶人隨你前來。你馬上啟程,我們的命都捏在你的手心裡了。拜託!」
方老把頭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他把懷表揣在兜裡,說話間就要轉身而去。九槍八連忙喊道:「方老把頭,你要當心。」
方老把頭推門而出時,瀰漫著肅殺氣息的大雪撲啦啦灌滿整間屋子。冰冷讓我寒顫連連,想到此時的境遇,我不禁心生躊躇:倘若真的跟隨秦隊長深入秘道,不知我是否還有機會再看見這滿天的風雪?
這時候秦隊長問九槍八:「二當家,山寨裡還有多少彈藥?咱們多帶一些。特別是手榴彈,在地下火拚起來這個東西最管用。」
九槍八命令二膘子去取彈藥,我和郝班長在秦隊長的授意下緊隨二膘子其後。小西天山寨的彈藥庫滿坑滿谷。想到接下來必然這是場硬仗,我和郝班長索性把自己手中的步槍也扔掉了,我們兩人挑了兩把上好的駁殼匣子槍,又掛了滿身手榴彈和子彈才反身而回。二膘子身強體壯,他則抱起一挺輕機槍抗在肩頭。
諸事準備停當之後,在1946年大年初八傍晚時分,我掛著著滿身的手榴彈和子彈,在心情忐忑不安的情況下,隨著秦隊長和九槍八一干人等鑽入了秘道。只是,我當時根本不會想到,即將經歷的激烈完全超出了我想像的極限。而我們隨即的折戟,似乎為這趟冒險事先塗上了一層悲慘的陰影。而後,這道陰影在我心裡停留了長達十年之久。直到如今我回憶起來,仍然會被它籠罩的戰慄推向恐懼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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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依次走入隱藏在櫃子下的秘道。藉著麻油燈的光亮,我看到這條秘道挖掘得非常簡陋,參差不齊的尖石遍佈週遭,腳下甚至連台階都沒有。順著陡峭的坡道下行時,雙腳必須巔著碎步才不至於跌倒。由於對秘道之下的情況不甚瞭解,打頭的秦隊長顯得小心翼翼,這樣以來我們的行動就被拖沓的異常緩慢。大約行進了一刻鐘左右,我們來到了秘道的盡頭,一條垂直的孔洞出現在腳下。秦隊長緊張地自言自語道:「現在離地面少說也有十五米左右。」
九槍八不由分說把麻油燈交給秦隊長,他雙手托著洞口,身子緩緩墜了下去,接著我聽到一聲空洞的落地聲。九槍八悄無聲息地停留了片刻,才對我們揮揮手,剩下的人接二連三地跳入垂直的孔洞後,我們這才發現腳下站的地方是一條橫向混凝土坑道。坑道的高度有兩米左右,四壁異常整潔。我們沿著坑道又行進了三五十米,當九槍八看到四壁安裝的兩組照明燈時,突然轉身對秦隊長說:「現在我確信,這確是日軍的一座地下要塞無疑。」
我接話道:「既然這樣的話,秦隊長剛剛的所有的推測都言中嘍?」
秦隊長沒有回答我問的廢話,而是轉臉對九槍八說:「二當家,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座地下要塞一定還有別的出口。你說,裘四當家會不會已經跑掉了?」
九槍八說:「就算他的要跑路,臨走之時怎麼也會去趟放置紅貨的地方。沒有錢財在身,他跑得再遠也沒用。」
秦隊長說:「二當家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直接奔著放置紅貨的方位走?」
九槍八說:「沒錯。目前咱們所處的位置正在山寨之下,而後山柞林位於山寨北側,所以咱們應該盡快沿著坑道往北走。只是……只是我們現在無法估量這座要塞裡有多少日本鬼子,看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運走的整屋的糧草,我猜應該在百名以上。如果真跟他們交上槍火,咱們又不熟悉地形,無疑於羊入虎口。」
秦隊長面露難色,他說:「如此說來,那只火麟食盒應該早在四天之前就已經被裘四當家送到了地下要塞。我現在真怕盒子早已不復存在,那麼段飛同志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把它送出來,就太不值當了。」
九槍八說:「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應該先找到老四。找到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就算火麟食盒已經被毀掉,至少老四知道盒子裡到底裝得什麼東西。總之,做最壞的打算。」
(189)
我們沿著混凝土坑道緩緩前行。沿途不時在坑道兩側看到大小不一的石室,石室裡堆放的物品各不相同,在秦隊長和九槍八的仔細辨認下,我們依次發現了兩間官兵棲息所、一間發電室、一間包紮所、兩間兵器所剩無幾的彈藥庫,以及兩處蓄水池。只是,這些地方似乎許久都未曾有人來過,遍佈著一股嗆人的土腥味。接下來我們又發現了一間灶事室,秦隊長身先士卒進去查探,不久之後他拋出兩盒日本罐頭給九槍八,說道:「二當家,我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間灶房裡存放了許多糧食和整箱整箱的日本罐頭,怎麼他們還要再費力去運山寨的糧草?」
九槍八沒有理會秦隊長的詢問,而是孤身繼續前行。我們只好緊緊跟隨著他。這時候坑道前方突然出現了兩條岔路。九槍八猶豫了片刻,選擇其中的一條走了進去。但是我們僅僅走出去三五十步遠,坑道的岔路便越發多了起來。秦隊長想到從坑道兩壁留下的痕跡查探我們身在何處,我和郝班長也連忙參與其中。藉著昏黃的燈光,我一寸一寸摸索著兩壁,但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發現。於是,我們只好憑著直接選擇坑道前行,豈料最終岔路縱橫交錯,越走越多,以至於我們有兩次甚至轉回了原來走過的坑道。
郝班長有些沉不住氣了,連連嘟囔:「怎麼像個八卦洞似的,這他娘的啥時候是個頭!」
走在前頭的九槍八也有些惱怒,他愁眉不展地說:「再這麼下去話,估計咱們不但找不到老四,說不定最後還得被困死在坑道裡。」
秦隊長的腳步在我們面前的幾條岔路坑道來回移動,過了一會兒,他似乎發行了什麼蹊蹺,突然「咦」了一聲。接著他伸出手掌衝著幾條坑道挨個擺了兩下,繼而轉臉對九槍八說:「二當家,你過來試試,這條坑道好像……」
九槍八聽聞後連忙學著秦隊長的樣子擺著手掌,他的興奮溢於言表:「沒錯。這條坑道的溫度的確比其它幾條要高一些。秦隊長的意思是?」
秦隊長說:「順著溫度高的坑道一直向前走,這樣咱們就不會再迷路。只是,我怕走下去會直接闖到日本鬼子的聚集地。二當家,要知道這天寒地凍的,鬼子也不是鋼鐵之身,況且又是在地下,他們要想保命必然也會點火取暖。」
九槍八說:「秦隊長的猜測並非沒有可能。可是這麼走的話,最終必然偏離後山柞林的方向,那麼追蹤老四就顯得南轅北轍了。」
秦隊長說:「這一點二當家不必擔憂。倘若裘四當家拿了紅貨之後,我斷定他必然要順著出口逃跑。二當家你想想,要塞出口會設在哪裡?一定是距離他們集聚地非常近的地方。平日或許他們會遍佈在要塞的各個角落,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也應該有所戒備,萬一
有什麼風吹草動,短時間內逃出要塞恐怕是唯一的辦法。現在你我往出口行進,不是正好跟追趕裘四當家的順路嗎?」
(190)
九槍八說:「道理雖然是這樣,可畢竟老四取那些紅貨還需一段時間。假如他出現在咱們身後或者暗地裡設下埋伏,那可夠你我喝上一壺的。」
秦隊長搖頭道:「二當家,我推測這種機率應該很小。裘四當家對這裡的地形瞭如指掌,現如今咱們在這裡瞎闖亂撞也有半個多時辰了,這段時間足夠他取走想要的那些紅貨。當然,小心駛得萬年船。為了謹慎起見,老郝和小馮你倆殿後,注意保持警戒。」
就這樣,我們按照秦隊長的思路依次前行。在此後行進的過程中,雖然遭遇的坑道縱橫交錯,但憑藉著溫度的差異,我們輕而易舉就辨別了要走的路。隨著我們腳步的延伸,坑道裡的熱量也在攀升;與此同時,一股焦燒的味道緩緩鑽進了我的鼻孔。我不禁輕聲問郝班長:「班長,你說這日本鬼子這是弄什麼呢?這味道實在太難聞。」
郝班長「哼」了一聲:「八成是知道咱們要端了他們的老巢,嚇得自焚咧。」
秦隊長聽到我和郝班長胡謅,連忙回身衝著我倆瞪了瞪眼。我和郝班長不敢再言語,只是一邊頻頻回首一邊警覺的向前挪動著腳步。那股燒焦的味道越來越濃了,漸漸的發展成到刺鼻的地步。這時候,我突然在這種味道裡聞到了一股濃厚的油膩,抑制不住接連乾嘔起來。就在我覺得頭暈腦脹不能自已的節骨眼兒,從坑道旁的一間石室裡突然「咕嚕」滾出一個東西來。它的突如其來讓秦隊長慌忙喊叫了一嗓子:「臥倒!」
我們抱著腦袋稀里嘩啦倒了一片,生怕這個東西是炸彈一類要命的玩意。我屏住呼吸等待著它的爆裂,這期間石室之內傳來了逃遁而去的腳步聲。九槍八等了片刻見滾落腳下的東西並沒有什麼異常,連忙起身準備追趕,秦隊長卻一把拉住他,衝著他搖了搖頭。我再仔細觀察那個東西,發現它是用粗布包裹而成的,那上面正有片片血跡滴滴流淌。
二膘子徵得秦隊長的同意後,用槍筒將粗布挑開,我只看了裡邊的東西一眼便冷汗疊出。在昏黃的燈光之下,一顆雙眼未合的頭顱赫然出現在我們面前——頭顱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往城裡報信的方老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