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秦隊長的身子搖晃不已,他有些抑制不住地連連顫抖。他對九槍八說:「二當家,我們實在低估了裘四當家和這座地下要塞。方老把頭往城裡的去路按說跟咱們走的方向正好相反,可是裘四當家卻能在半路截殺了方老把頭,足以說明這座要塞是多麼四通八達。我在想,小西天山寨會不會只是這座地下要塞的一個部分?」
九槍八牙關緊咬,言語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看來的確是這樣。咱們實在是過於低估老四的賊心了!這個王八蛋居然料到了秦隊長會派人到城裡搬救兵,現在他殺了方老把頭,那咱們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如果咱們的小命也搭在這裡,他就可以把那批紅貨全悉數吞掉。」
秦隊長說:「不錯!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裘四當家為了那批紅貨居然不顧情分,甚至連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乾爹都忍心殺害。」
九槍八伸手把方老把頭的雙眼合攏,厲聲道:「只要老四這個王八蛋落在我手裡,我必然讓他不得好死。我要把他碎屍萬段,以慰我大哥,老三,方老把頭,還有寨子裡枉死的弟兄們在天之靈!」
秦隊長說:「二當家,我在想,既然裘四當家故意把方老把頭的人頭丟給我們,我想他必定對置我們於死地這件事胸有成足。所以,接下來你我的行事更要加倍小心。」
我聽到秦隊長這麼說,慌亂不已地搬開了手中匣子槍的保險栓,生怕裘四當家會突然從坑道兩端的某一個石室之中突然展開攻擊。現在裘四當家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對於要塞之內的情況我們又不甚瞭解,似乎這場對峙在一開始就呈現出一邊倒的局勢。我想這一點就連秦隊長和九槍八都心知肚明。只是走到這般地步,我們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想不出手都不行。我們各自荷槍實彈繼續前行。每抬起一步都顯得小心翼翼,每落下一步又那麼戰戰兢兢。坑道內的氣味已經令人無法承受,以至於我們不得不用袖口掩著鼻子。加之緊張過度,我感覺到身上冒出的熱汗已經把棉衣泡濕,裹得黏膩膩的難受。就這樣我們又行進了小半個時辰,我突然聽到位於坑道右側的石室內傳來一些雜亂的響聲。秦隊長示意我們停下腳步,而他和九槍八則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我雖然屏住了呼吸,但還是感覺到灼燒的味道火辣辣地往鼻孔裡竄動。片刻之後他們二人循原路返回,秦隊長壓低聲音對我們說:「石室裡有八名鬼子,待會兒我跟二當家先把他們幹掉,你們三人負責周圍的警戒,一旦有什麼情況不要猶豫立即開槍!」說罷秦隊長把二膘子扛著的輕機槍端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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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秦隊長和九槍八是跑步衝過去的,待來到石室門口他們不由分說便舉起了手中的槍,一通連續的「噠噠……」掃射之後,我聽到石室之內傳來了一片空洞的慘叫聲。只是在這些響聲裡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堂堂」的撞擊聲,像是子彈射在了鋼鐵之類的硬物上頭。
槍聲停止之後,我和郝班長以及二膘子見坑道兩端並沒有異常情況,也都連忙跟了過去。待走進烏煙瘴氣的石室之內,一股生猛的腥膩撲面而來,我的胸腔裡一時翻江倒海,噴出了一股子酸水。待緊了緊雙眼之後,我這才看到,這間石室無比寬敞,在石室中間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圓形熔爐,熔爐上方縱橫交錯的管道間掛著一面滿是油污的日本膏藥旗。八名日本人的屍首橫七豎八地歪倒在地,只是他們的面頰上各自帶了一張白色口罩,口罩業已被嘴裡魚貫而出的鮮血塗得鮮紅不已。而當我看到爐口兩側如小山一般的堆積物後,滿身的戰慄讓我不能自已地雙腿一軟,幸虧郝班長的攙扶我才不至於跌倒——死屍!堆積得密不透風的屍山!
秦隊長和九槍八緩緩俯身,他們接連查看了幾具屍首,接著面面相覷起來。
九槍八說:「秦隊長,這座地下要塞裡怎麼會有這麼多枯瘦如柴的死屍?而且他們的身子還都殘缺不全。你看看這具,他的內臟已經被掏得精光。」
秦隊長抬頭望著我們面前的巨型熔爐,指著虛弱無力地說:」二當家,你看到沒有,屍首的傷口都是非常齊整的,這說明他們是被剖開肚皮之後才慘死的。」
九槍八說:「那麼,內臟都到哪裡去了?該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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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的眼圈發紅:「這根本就不是一座普通的地下軍事要塞。而是……而是一處日軍的秘密實驗基地,這些人都是日軍的活體實驗品。這就可以解釋,為何日軍會在他們的防禦範圍之外修建一座如此工程巨大的軍事要塞。」
九槍八滿口驚訝:「難道,這座熔爐是鬼子為了毀屍滅跡的煉屍爐?那麼這些人豈不都是……」
秦隊長說:「這些都是中國人。我猜,除了當年修建這座工事留下的勞工之外,更多的恐怕是戰俘。因為據我軍掌握的情報,在長江以南的戰線,日軍曾經將大批的戰俘秘密運往東北,但是到了東北之後,這些人便從此在人間蒸發掉,無緣無故的失了蹤。情報裡提到日軍當年正在進行一項恐怖的活體實驗,我想這裡怕是他們的實驗基地之一。而這個煉屍爐,正如二當家所言,是他們銷毀證據的地方。」
九槍八說:「這樣的話,這座地下要塞之中或許還有存活的中國人。」
秦隊長搖搖頭:「恐怖是凶多吉少了。日本鬼子雖然躲在山寨之下,但是通過裘四當家這個內奸,必然對城裡的態勢瞭如指掌。現如今暴亂失敗,鬼子大勢已去,他們這是要將所有的證據全部銷毀,以掩飾這些血淋淋的罪惡。可想而知,所有作為實驗品的中國人必死無疑。」
這時候二膘子突然招呼九槍八:「二當家,你們快過來看,這裡還有幾處機槍射擊口。」
待來到二膘子身邊,我們這才看到,在遍佈濃霧的石室一端立著三五架傾斜的木梯,高度有三丈開外。二膘子得了九槍八的允許爬上木梯,他把架在上頭的機槍和石磚撤掉之後,伸出腦袋觀望了兩個來回,繼而尖聲叫道:「二當家,這裡,這裡是燒鍋甸,我們身在燒鍋甸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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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二膘子提及「燒鍋甸」,我猛然想起當日我們前往雞爪頂子之時,曾經路過這裡。那時候三當家王老疙瘩對著冒著熱氣的雪地說,燒鍋甸是處海眼,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熱氣冒出,說是海水漲潮所致。他還說過日本鬼子也曾過來查看過,並在那裡蓋裡幾座仙家樓以為震物……當時我們的精力全部都集中在裘四當家身上,加之王老疙瘩沿路的喋喋不休,所以就連心思細膩的秦隊長都沒有察覺其中的端倪。如今看來,雪地上時常冒出的熱氣根本就不是什麼海眼的原因,而是由於煉屍爐過熱的緣故,熱氣才升騰到地面!那麼,幾座仙家樓……
秦隊長顯得頹喪不已,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日本鬼子真是機關算盡!他們為了不使煉屍爐的秘密被人發現,居然利用百姓們迷信的迷信心裡,在這上面蓋了幾座仙家樓。因為他們知道,百姓們是根本不會隨意破壞仙家樓的,這樣以來,他們用仙家樓作為機槍的發射口就是一舉兩得。」
我轉而向秦隊長發問:「倘若按照這個思路往下捋,那麼從從城裡到三岔嶺沿路上,我們見到的仙家樓都有可能是這座地下要塞的機槍口。這簡直太過可怕,就是說這座地下工事綿延了整個山脈!」
秦隊長說:「這個極有可能。」
郝班長接話道:「秦隊長,當日我和小馮按照你的吩咐送八名日本女人下山,就是在途經兩座仙家樓那旮瘩才遇襲的。當時開槍射殺她們的人好像就在她們身邊,遍地的彈殼可以作證。但是由於天黑我們並沒有再仔細觀看,現在想來一定也是這個原因。」
秦隊長連連點頭,接著對九槍八說:「二當家,我們不能在此停留過久。這座地下要塞還有許多日本鬼子,我們想要保命就必須找到他們並把他們幹掉。還有更重要的是,裘四當家正在暗處窺視著我們。所以,接下來的交火恐怕是咱們的生死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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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著秦隊長快步離開煉屍間。
灼燒死屍的焦糊味如影隨形地飄蕩在我的鼻孔,我的呼吸就是它們的呼吸。在接下來的行進中,我們依舊沒有發現指引方向之類的標識。這種「瞎貓碰死耗子」般的胡闖亂撞充滿著難以言說的畏懼,幾乎令我的腳趾感到不堪重負。在眼前出現的三條岔路間,秦隊長立住了身子,他把手指停留在坑道岔口的邊緣處,細緻入微的撫摸著,面頰帶著思慮重重。
九槍八顯然被秦隊長的動作所吸引,他滿口驚詫地問道:「秦隊長,你這是——」
秦隊長說:「坑道岔口處的牆壁越光滑,說明這裡行走過的人越多。每個人摸上一把,再硬的東西都會被撫平,水滴石穿的道理。二當家見笑。」
九槍八說:「秦隊長果然心思細密,這一點小弟我真是打心眼兒裡欽佩。」
秦隊長笑得有些慘淡:「倘若沒有遇見葉西嶺,這的確是秦鐵引以為傲的地方。可是他的出現,讓我覺得自己實在是露怯。」
九槍八擺手道:「秦隊長何須如此介懷?葉西嶺既然把你當成他死前的最後一個對手,並且費盡心思設下圈套,足以說明你在他心裡並非鼠輩。不過話說回來,倘若這次咱們能找到火麟食盒,並且全身而退,秦隊長真的會到葉西嶺的墳前灑上一碗烈酒嗎?」
秦隊長緩步走入其中一條坑道,頭也不回地說道:「作為對手,我更希望跟他推杯換盞。」
這條坑道裡的溫度涼了許多,滯留滿身的怪味不再隨著身體的移動飄蕩,而是緩緩凝結在棉衣之上,結果那種腥膩之氣更甚於前。我的鼻孔裡像是被塞入了兩塊泛白的肥肉,那時候,我確信這就是死亡的氣息。因為我們的腳步已經踏入了它開敞的門口——坑道一側的石室內,幾十名鬼子雙膝跪地,腦袋頂著地面背對著我們,成片的血跡彷彿一隻隻手托著他們悄無聲息的軀體。我驚訝不已地看到,在這些把鋼刀插入胸膛的鬼子們面前的牆壁上,掛著的一面寬闊的日本軍旗。我瞠目結舌起來,最後把目光停留在一張石質大桌上,石桌的右端放在一個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我們連日來苦苦找尋的火麟食盒!
郝班長亢奮的叫喊充滿著不可抑制:「秦隊長,火麟食盒!我們的火麟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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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膘子七扭八拐地從遍地死屍間越過,他的腳步踩在黏膩的血跡上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響。就在他的手指將將觸及火麟食盒,由石桌後頭噴出的子彈已經在他的身子上咆哮開來。他無可抗拒地搖動著身子,機槍的掃射湮沒了他含糊不清的言語——在他跌翻在地的瞬間,我只聽到他說了一個「裘」字,接著滿口的鮮血瞬間終結了他的氣息。
此時裘四當家從石桌後挺身而起,他麻利地用槍口頂著火麟食盒。我想他是料定盒子在我們心中的重要性,繼而聲嘶力竭地叫道:「都別動!二哥,我知道你出槍快,但你在打死老四之前,我扣一下扳機的時間還是有的。要是你們想讓火麟食盒灰飛煙滅,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不然的話,你們把手中的傢伙都給我扔嘍,否則別怪老四崩它個稀巴爛。」
我們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見九槍八緩緩俯身把手中的匣子槍放在地上。這時候裘四當家又叫囂道:「二哥,先別著急扔槍,子彈全部都給我退出來。秦隊長!你們也別閒著,照我說的做,然後再輕輕地把槍扔到我這裡。要慢。」
我見九槍八和秦隊長一一照做,於是也把子彈「嘩啦啦」撒了滿地,直到郝班長也扔掉手中的槍,裘四當家才如釋重負地笑了兩聲。只是他隨即又指了指我和郝班長身上的手榴彈:「那些玩意兒也都給我撇過來!」
我和郝班長猶豫了片刻,將將把滿身掛著的手榴彈卸下,裘四當家不由分說對著九槍八的左臂連開了兩槍!猝不及防的鮮血流水般從九槍八的胳膊上瀉出,他「匡當」一聲栽翻在地,慘叫響徹石室。秦隊長連忙俯身去攙扶他,但是裘四當家射在地面的另一顆子彈「堂」地喝止了秦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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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當家嘻笑不已地說道:「二哥,現如今你的左手已經廢掉,以後再也不是彈無虛發的九槍八啦!看到你落到這般田地,做兄弟的真是於心不忍。不過你也不要怪我,怪就怪你不該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到這小西天落草為寇。你們都生著一群豬腦子,包括這些死掉的日本鬼子,到頭來怎麼樣?還不都栽在我手裡嘍!老四當了漢奸不錯,可是如果不是我低三下四這些年,日本鬼子還會讓小西天山寨留到今天嗎?現在這幫犢子都以死謝了他們的狗屁天皇,你們再丟了性命,那二十九箱紅貨可都全歸我啦。要是你們在陰曹地府有靈,看著我在上頭吃香的喝辣的,可千萬不要妒忌!」
秦隊長義憤填膺地喊道:「裘四當家,枉你還是一個中國人!難道你看著鬼子在這裡折磨自己的同胞,拿他們當試驗品,你就無動於衷嗎?拋開這個不說,方老把頭是你的救命恩人,連他的腦袋你都給割了下來,你如此喪心病狂,還他媽的還算是個人嗎?」
裘四當家張開反駁道:「秦隊長,你這話我不愛聽!人的命是上輩子早就注定的。就像你們今天走到這一步,也是命該如此。你們滿口家國道義,費盡周折查找火麟食盒的下落,現在找到了,可惜你們的命卻丟了。」裘四當家轉而對眉頭緊鎖的九槍八說:「二哥,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在你臨死之前,我也不怕透露一個秘密給你。你想知道你臉上的潰爛拜誰所賜嗎?其實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好兄弟我……」
九槍八聽聞此言雙眼生火,他不顧秦隊長的阻攔拚命地想要站起身來。只是,裘四當家端著的機槍又在他本就血流不止的左臂補了兩顆子彈,九槍八慘叫一聲,咬住嘴唇的牙齒拚命地顫抖不止。
我看到秦隊長的臉頰露出了淒惶的神色,他說:」請裘四當家住手!現在我們手無寸鐵,你已經勝券在握,又何必折磨二當家。不過,在秦鐵臨死之前,我想斗膽請裘四當家為我解惑。我弄明白一切,也不枉連日來的一番辛苦。裘四當家不會拒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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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當家哈哈大笑:「秦隊長啊秦隊長,你誓不罷休的勁頭真是老四開了眼界!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時間,不過,我今天就賣你一個面子,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通通告訴你。問完了你和二哥安心上路,省得黃泉路上沒有念想兒琢磨。」
秦隊長抱拳道:「我的第一個疑惑是,你為何要把二當家的臉弄成那副模樣,難道你跟他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
裘四當家譏笑道:「我跟二哥並無任何仇怨,他不過是我整個計劃裡的一枚棋子,沒有這棵棋子我是不可能得到那二十九箱紅貨的。大概秦隊長剛剛也看到那座煉屍爐了,那麼你就應該明白,這座地下要塞並不是等同於一般的防禦工事,這裡邊有日本鬼子研製的各式病毒,我用在二哥身上的不過是那種威力最小的。」
秦隊長說:「如此說來,金枝兒也是你的幫兇?」
裘四當家氣定神閒:「起初她當然被蒙在鼓裡。但我們畢竟同住常在一個屋簷下,櫃子下的秘道怎麼會不被她發現?但是為了那二十九箱紅貨,一個婊子算個啥!」
秦隊長說:「可她不僅僅是個婊子,她還懷著你的骨肉,你居然連這個都忍心下手?」
裘四當家面不更色,他厲聲道:「為了那二十九箱紅貨我什麼都願意幹!我低聲下氣地給日本鬼子辦事,難道這批金銀財寶不是我應得的嗎?其實,幾年前在地下要塞看到那批紅貨之後,我的計劃就已經開始了。當時日本鬼子之所以把這批紅貨在放在要塞,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可是這幫蠢豬不會想到,從那個時候開始,這批紅貨就已經姓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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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長粗暴地打斷了裘四當家:「所以,你讓並不知情的金枝兒拿著豬拱嘴蘑孝敬二當家,當二當家臉上起了生起了潰爛以後,你斷定他會去後山柞林調查因由。就是說,那批紅貨是你故意讓二當家發現?」
裘四當家說:「秦隊長你果然聰明過人。如果不是因為這批紅貨,我倒是願意跟你交個朋友。堆放紅貨的那間石室確實是被我挖開的,否則以日本鬼子如此大費周章的掩飾,怎麼可能輕易被人發現?再者,如果沒有山寨幾位兄弟的配合,憑我一人之力根本弄不走紅貨的。這回你該明白我的初衷了吧?」
秦隊長望了兩眼歪倒在旁的九槍八,接著問道:「難道山寨裡的日本鬼子沒有發現你的陰謀詭計?」
裘四當家撇嘴道:「笑話!秦隊長不要忘記了,這群蠢豬是見不得光的。出了這樣的事情,當然由我全權處理。本來我是想著從長計議的,慢慢耗死他們,然後等到把紅貨運出山寨再下手幹掉大哥他們。沒成想這個節骨眼兒,城裡突然來搞了場暴亂。不過,這倒也是個機會,大哥他們怕你們找上門來,所以才開始著手準備運走紅貨。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所有的計劃都被葉西嶺給攪亂了,他帶來的火麟食盒幾乎讓我命懸一線。」
秦隊長說:「那麼,大膘子是怎麼回事?」
裘四當家說:「大膘子是個意外。在小西天山腳,我從葉西嶺的口中聽聞八路軍正在追蹤火麟食盒,我害怕盒子的東西會暴露地下要塞,從而將我多年的計劃土崩瓦解。於是在前往雞爪頂子的中途我又折了回來,沒想到看到大膘子正蹲在熊倉伸夫的碎屍間搜羅,這傢伙弄出一把勃朗寧手槍美得不行,居然忘記了放在身旁的火麟食盒走掉了。我連忙撿起火麟食盒走進樹林,通過仙家樓的機槍孔把盒子交給了底下的日本鬼子。但是我沒有想到,這一切都被回身來尋火麟食盒的大膘子看在眼裡。我本想立即殺他滅口,只不過為時已晚,這個時候我聽到山寨的崽子喊著他的名字,像是在找他。迫不得已我只好地拚命趕往雞爪頂子,然後跟我乾爹合計設下了一個中槍的局——二哥此前分析的不錯,我就是想以此達到置身事外的目的。」
秦隊長苦笑道:「如此說來,那八名日本女人也是你唆擺鬼子殺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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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四當家字正腔圓:「這是自然。熊倉伸夫本來是想通過我讓這群日本女人到地下要塞躲避的,以此逃過你們八路軍的追蹤。只不過我心裡並不情願她們的到來,萬一在她們進入地下要塞的時候被山寨裡的兄弟發現,我所有的計劃同樣功虧一簣。沒想到暴亂失敗之後,熊倉伸夫居然要用地下要塞的秘密來換取那群女人的性命,現在想來是上天助我,就在我擔心他會一時把不住將事情抖露出來的時候,葉西嶺卻幫了我一個大忙,他居然為了脫身把熊倉伸夫給殺了。那麼這群日本女人就更得死掉,只要她們不落在你們八路軍手裡,就是去了我一塊心病。而擾亂你們的思路是順手的事兒,那時候我還不想讓你們知道黃三的假冒的,因為你們越迷糊,我就越可以高枕無憂。不過,馮同志和郝同志並沒有立即返回山寨的確不再我意料之中。」
秦隊長說:「既然你做的如此巧妙,為何後山柞林還會出現四名日本鬼子?」
裘四當家說:「這是我的紕漏。雖然我自認為所有的計劃都天衣無縫,可是萬萬沒有料到日本鬼子還留了一手。他們下手殺了寨裡的所有弟兄之後,居然也想把我們剩下的幾個也幹掉。我猜他們並不是在意那批紅貨,而是想爭取時間銷毀地下要塞裡的證據——只要我們幾人也死了,那麼旁人再想發現要塞恐怕真是要等上一陣子,這個空檔他們焚燒那些屍首就游刃有餘了。當時我們被困在溝膛子裡無法脫身,幸好秦隊長及時趕來……」
秦隊長顯得疲憊至極:「這麼說來,我秦鐵反倒把你的一盤死棋下活嘍!裘四當家,你真是機關算盡,不過你的陰謀最後還是被二當家給識破了。」
裘四當家笑道:「你以為當時二膘子和乾爹真的敢向我大哥震江龍開槍嗎?我斷定他們不敢,所以才順水推舟聽了二哥的話,轉而殺了三哥。雖然我當時並不知道二哥已經對我產生懷疑,但是這樣至少可以除掉兩個槍法精準的對手,也算是得有所償。」
秦隊長停頓了片刻:「最後我想問上裘四當家一句,那句『萬山深鎖』的口令究竟是……」
裘四當家還沒等秦隊長說完便打斷了他:「秦隊長,所有的事情我都為你一一解惑,你不覺得我已經仁至義盡了嗎?現在我改了主意,我決定將這最後的謎底留給你的亡魄,這樣你誓不罷休的勁頭就可以在陰曹地府派上用場了。好了,現在就讓我在這小西天送送你們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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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裘四當家「嘩啦」一響挪動著手中的機關鎗,黑洞洞的槍口無可挽回地讓我淚流滿面。臉頰上的滾燙似乎沒來由的鋸掉了我的雙腿,我的半截身子像水一樣癱到在遍地血跡裡。那時候,我看到自己的腦袋漂浮起來,它停止了所有的滯留其中的影像,只等一顆子彈讓它緩緩降落……
「等等——!」九槍八一聲悲慼的呼喊震裂了凝固的時間,他聲音裡夾雜的疼痛讓我的耳際響起玻璃破碎的尖銳。九槍八伸出顫抖的右手伸向裘四當家,他的手指痙攣地抓著,似乎停留在那裡的空氣充滿力量,讓那五根彎曲的手指無法合攏。他說:「老四,看著你我曾經情同手足的份上,就讓我再跟秦隊長說上兩句吧?就說上兩句,兩句……」
九槍八的懇求帶著小心翼翼的氣息,以至於氣息最後吞噬了他的述說。軟弱就這樣阻攔了裘四當家的將要扣下的扳機,他沒有表現出得意忘形的姿態,而是緩慢地揚了揚下頜。
九槍八在努力向秦隊長靠攏時,不忘感謝裘四當家,他連連嘟囔的「謝謝……」隨著他額頭上的汗珠魚貫而出。然後我聽到他說:「秦隊長,我知道你不叫秦鐵。你的本名是黃大川。」
秦隊長把九槍八的腦袋向他的胸口挪動了挪動,他的吃驚在這一刻變成了溫情的沉默。
九槍八孑然一笑:「別忘了我也是情報員出身,對城裡八路軍的底細熟諳於胸。你知道那天我什麼沒讓大哥震江龍殺了你,而且還把你藏在炕洞裡嗎?」九槍八沒等秦隊長詢問就伸出他拇指和食指,「因為,小弟我也是這個!」
我看著九槍八伸出的「八」字手形,不禁怔了怔——原來曾經的國民黨情報人員,現如今的小西天二當家,居然也是我們自己的同志!
秦隊長顯然也被這樁意外弄得不知所措,他說:「二當家,你真是……」
(202)
九槍八費力地點頭道:「秦隊長,你聽說過『游神』嗎?」
秦隊長驚訝不已:「二當家是說……我軍在延安根據地時派出的諜報組織?據我所知,這個組織挑選了十幾名受過嚴格訓練的精英潛伏在敵人內部,而且在國家光復以後,倖存者都已恢復了自己的身份,怎麼你卻……」
九槍八說:「當年我潛伏在國民黨情報部門,有一回接到上級命令,讓我秘密調查被日軍抓獲的抗日游擊隊員的去處。我費盡周折尋找各種機會伺機查清他們的下落,後來出了襲擊剃髮黑斤人這件蹊蹺事,而我派出的下線卻無緣無故的失蹤,所以我就隻身來到了小西天山寨……後來,後來由於我的臉頰搞成這副樣子,不得已只好留在這裡安身立命。後山柞林出現那批紅貨之後,我本想等紅貨運到城裡再通知我軍的同志前去收繳,就算我沒有什麼其他的作為,完成這件事也算是盡一份責任。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秦隊長你們陰差陽錯來到了山寨。我此前的處處刁難,就是怕你們丟掉了性命,還有就是怕你們橫生枝節破壞我收繳紅貨的計劃。豈料天意弄人,我是丟了西瓜撿芝麻,我苦苦查找的真相就在我的腳下,而兩年來我卻渾然不覺,到頭來還真是秦隊長幫我發現了這座地下要塞。現如今我連芝麻都……九槍八真的不配稱為『游神』的一員。」
裘四當家突然冷笑了兩聲:「二哥,我真是想不到原來你也是個八路!那麼如此說來,秦隊長又救了我一回。不然咱們讓葉西嶺把東西運往城裡,到頭來還是會落在八路軍的手裡。還是應了那句老話,人算不如天算吶!」
秦隊長沒有理會裘四當家的嘲諷,而是焦急向九槍八問道:「二當家,你我相識一場,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可否在秦鐵臨死之前相告?」
九槍八笑得非常燦爛,他緩緩說到:「千秋。我叫葉千秋。」
秦隊長詫異不止:「葉千秋?那麼葉西嶺……」